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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游山玩水】梦回苏州--姑苏城外寒山寺(游记)

 *晚 秋* 2013-10-06
  江南秋深,一叶孤舟,像是一枚飘落的枫叶,顺着运河水,漂流而下。平静的水面,微微荡着涟漪,倒映着流云、疏影、拱桥、民居,仿佛在描画一幅苍茫的秋景。
  玩赏了精巧清丽的姑苏园林,听罢水磨昆曲,品一壶唇齿生香的碧螺春,在绝伦的苏绣前一遍遍惊叹,走出粉墙黛瓦的幽深小巷,下到乌篷船上,水面上飘忽着淡淡烟霞,好像透明的轻纱,向着四面飘散,渐渐远去,与薄暮相接,笼罩了逶迤起伏的远山。此时,墨绿、金黄、殷红、碧蓝,秋的颜色,把一天的苏州冶游,涂上一层层梦境,余韵悠悠,余香袅袅,余味无穷。
  我和我的朋友们,就这样在半梦半醒中,穿过那座著名的枫桥,到了云烟缥缈的千年古刹——寒山寺。
  寒山寺在苏州阊门西七里之枫桥镇,建于六朝时期的梁代天监年间,原名妙利普明塔院,因为建在枫桥傍,因此又称枫桥寺。唐朝贞观年间,当时的名僧寒山和拾得曾由天台山国清寺来此住持,塔院因此改名寒山寺。
  在一千四百多年的漫漫历史烟云中,寒山寺曾迭遭火灾,屡经兴废,不断上演着荣华与衰败的悲喜剧。它最严重的一次毁损是在清末。1860年清军与太平军交战,竟在这佛门之地纵火,殿廊禅室,亭台楼阁,均成灰烬。据称那尊传为商纣王炮烙铜制的古佛像,也毁于兵灾。老僧惋惜,徒唤无奈。直到光绪22年陈夔龙拓门构堂,以存古迹,但寒山寺已不是旧时模样。
  殿堂没有了重新盖起,佛像没有了重新塑造,前边的僧人逃散了,后来的和尚又敲起木鱼,历史好像走马灯,好像在转一个圆圈。惟有那座高高拱起的枫桥,守护着这里的空气、水流、绿树、花荫,守护着寒山古寺的历史记忆与不绝如缕的法脉。
  枫桥实在是一座再普通不过的桥,枫桥下的流水,也是一条小小的河,站在它的身边,我实在难以想象,它能载得动那千年渔火。现在的枫桥,不仅仅是一座始建于南朝梁代的桥,还是一座江南小镇。我在枫桥寻觅,没有看见那如火的枫叶,也没有看到小河里的“渔火”,唯有那在古银杏淡黄的落叶里,拼抢最佳位置,与这微微拱起的小桥合影的男男女女,在这秋日的桥畔挤来挤去。他们并非来发思古之幽情,不过是为了日后,拿出发黄的旧相册,可以对儿孙炫耀:彼时,我曾到此一游。
  古书上说:寒山寺在枫桥西一里许。如今枫桥已经与寒山寺连成一体。沧海桑田,物换星移。今日寒山寺已经没有了往昔的遗迹,一圈黄墙里,不过是新近为了开发旅游,修建的一堆光鲜的建筑而已。不过好在中国的文人,素有以诗文抒写游记的传统,让我们可以从文字中穿越历史,窥见旧日的一些踪迹。1920年10月,著名诗人郁达夫,走过苏州,留下了一首诗《过苏州》:
  儿时梦想寒山寺,月落乌啼夜半钟。
  今日姑苏城外过,远鸣刁斗近传烽。
  其时,郁达夫还留下了关于寒山寺与枫桥的文字,“寒山寺据阊门有七里许,夹河桑林匝翠,一望无际。林外有石道,平坦可步。行进得一石桥,横跨两岸,即枫桥也,桥畔有人家数百户,是曰枫桥镇,寺在镇后,约三进,其间虽略具楼阁,然绝无花木草石之胜。有一楼,架一巨钟,盖应张继诗‘夜半钟声到客船’句而特设者。殿外廊间,有石碑二,一破裂,一完好,皆尽《枫桥夜泊》诗,字大如碗口,皆行书,极翩翩有致。据僧云,旧碑系张继自书,新碑则拓而复勒者。然张继吟诗,何曾题壁,伪托可知。”
  从郁达夫的诗文中可知,在上世纪二十年代,寒山寺不过一个小小的寺院,且已在风雨中破败,徒具其名了。哪里有今天这般的气势与辉煌,哪里有今天的游人如织?在漫长的历史风雨里,寺庙或许也是时代兴衰的标志和晴雨计。
  我想如果没有张继那首《夜泊枫桥》的七绝,谁也不会在意这座桥、这座寺。那寺或许早已销声匿迹,那桥也不会有谁在意它坐落何处。张继在唐代诗人中算不得大家,也不是名家,如果不是这首诗的口口相传,或许我们早就不记得曾经有这样一位落榜的诗人。然而上苍垂顾落魄人,给了他这样一个历史机遇,仅仅一首《枫桥夜泊》,就使他名留千古,而枫桥、寒山寺也拜其所赐,名扬四海,成为今天远近驰名的游览胜地。
  夜泊枫桥
  唐.张继
  月落乌啼霜满天,江枫渔火对愁眠。
  姑苏城外寒山寺,夜半钟声到客船。
  一千多年前,也是这样一个秋日,湖北人张继赴京赶考,落第而归。“高考”落榜,满腹惆怅,于是雇一叶扁舟,来到苏州散心。白天,他遍寻园林水巷,希望能排解心中郁闷,却不料,借景消愁愁更愁。夜半时分,他泊舟苏州城外的枫桥。月落夜深,寒霜暗凝、点点渔火中,传来几声乌啼,江南水乡秋夜的幽静清冷,让诗人更加重了孤寂清寥的感受,恰在此时,寒山寺的夜钟撞响了,悠扬的钟声撞进诗人的情怀,将他五腑六脏都撞成了重伤。他不由得不呻吟,不由得不吟诵,由此,在这枫桥水畔,诞生了一曲千古绝唱,寒山寺这座普通的荒郊小寺,也从此而名扬中外。
  一个落魄诗人,在一个月落乌啼的夜晚,因为那刹那间的感触,使得一座普通的江南小桥有了诗意的美,让一座几经兴衰的小庙,披上了历史文化的色泽。从此,枫桥与寒山寺,成为一个整体,成为永恒的感动,并引动千里万里之遥的“老外”的无限遐思,不辞跋涉之苦,漂洋过海而来。这不能不说是一个文学史上的奇迹。寒山寺的夜半钟声,是张继的神来之笔,直到今天,那悠扬的钟声,还穿过历史的回音壁,激荡在我们的心间。
  站在寒山寺外,望着寺院的山门,我有些奇怪、有些迷茫不解。在中国几乎所有的寺院山门都是向南开,唯有寒山寺,大门向西开。山门前的老僧笑称:施主有所不知,当寒山和拾得在寒山寺做主持的时候,正是大唐贞观年间,为了迎接从西天取经归来的玄奘大师,他们才故意把山门开在了西边。
  受了老僧的指引,我们步入写有“古寒山寺”匾额的山门,转过一座佛像屏风,便是正中大殿,殿中旧有晚清苏州状元陆润庠的联句:
  近郭古招提,毗连浒墅名区,雨水秋深涵月影;
  傍山新结构,依旧枫江野渡,客船夜半听钟声。
  这联句写出了枫桥与寒山寺的大致景观,工整雅致,却也没有多少新意。
  这座大殿曾经有过许多故事和传奇,经魔历劫,屡废屡兴。它无数次遭遇大火,也曾被虫蚁和风雨摧毁,在风雨如晦、兵荒马乱的年代,悲催到只剩下一尊古佛,一盏青灯,一个守门僧。然而,它却像白居易诗句中的“离离原上草”,一遇春风,就在下一个轮回里,庄严国土、重开法席,燃旺香火。香客络绎,不绝于途。
  殿门一侧,有个小和尚坐在长凳上,他双目微闭,正襟危坐,不晓得是在坐禅,还是睡着了。小和尚一动不动,仿佛消融了一切感觉,,就像是一棵树、一湖水、一片云,隔绝了滚滚红尘的袭扰。就在人来人往的大殿里,了无声息,似乎进入了禅悟的空寂境界。
  万境万机俱寝息,一知一见尽消融。
  闲闲两耳全无用,坐到晨鸡与暮钟。
  这首禅诗,道出了僧人们悟道的坚定与坐禅的艰辛。几番循环,几道轮回,一代又一代,来自五湖四海的僧人们,背井离乡,抛家别舍,远离亲人,丢下繁华,来到这黄墙圈起的高塔深院,断丝落发,年复一年,日复一日,听晨钟暮鼓,伴青灯古佛、诵大藏真经,修炼信仰中的无上境界。我不懂如何修炼达到禅悟的状态,却被僧人们的毅力和信念所感动。
  出于对宗教仪轨的敬重,天下寺庙的规制也都大同小异。今天,经过不断的扩建与修缮,寒山寺主要的建筑和古迹有大雄宝殿、藏经楼、碑廊、庑殿、钟楼和枫江楼。我觉得寒山寺里最具特色的雕塑,就是寒山与拾得的塑像了。跨上偏殿的台阶,迎面是一座巨大的莲花座盘。有两个憨态可掬的胖子在那上面,一个手捧净瓶,一个手握莲花,他们袒胸露乳,蓬头赤足,眉开眼笑,傻傻的乐着。看到他们这副摸样,你就是心情再郁闷,也会开怀大笑的。这就是寒山与拾得了,也就是民间说的“和合二仙”。来到苏州的枫桥小镇,你应该记得,寒山不是一座山,他是一个僧,它是一座庙。
  寒山原称寒山子,曾隐居天台寒岩。他善于作诗,人称诗僧,遗有诗作三百多首,后人辑为《寒山子集》三卷。拾得是个孤儿,为天台山国清寺名僧丰干收养,顾名拾得。相传寒山与拾得俱是盛唐“不按规矩出牌”的异僧,民间传说他们是文殊菩萨和普贤菩萨的化身,也有人说他们原本是七世冤家,经过禅宗大师丰干点化,尽弃前嫌,成为一对亲密无间的好朋友,并且都修成了佛门的高德大僧。
  在苏州以外的地方,很多人知道寒山与拾得,不是因为他们高深的佛法修持,而是一次深得禅悟的著名对话。寒山问拾得:世间有人谤我、欺我、辱我、笑我、轻我、贱我、如何处之乎?拾得笑答:只要忍他、让他、避他、由他、耐他、敬他、不理他,再过几年,你且看他。是啊,人在世间,常怀一颗慈悲之心,隐忍之心,平心静气的面对那烦扰复杂的人际关系,放下三千烦恼,岂能不快乐轻松?记得寒山与拾得的对话吧,若你能把这人生的感悟带回家,那也是“拾得”了一件可伴终生的宝物啊。
  穿过大殿东首的月洞,就是寒山寺幽静的碑廊。廊内碑刻,有嵌入墙里的,也有直立地上,有的字迹秀丽潇洒,有的古朴风雅,可说是琳琅满目,美不胜收。它们曾经岁月的磨蚀,带着斑驳的沧桑痕迹,想当初也曾光彩照人,如今都蒙上了历史烟云。它们静静地聚在一起,供人欣赏、供人凭吊、供人发思古之幽情。碑与碑,碑与人,在这里相聚、相见、相识,也是前世的夙愿,今世的缘分。
  走进碑廊,游览寒山寺的人都想一睹那《枫桥夜泊》诗碑的风采,而那诗碑中却没有张继的字迹。《枫桥夜泊》最早的碑刻是宋朝王郇公所写,年代久远,早已失传。明代苏州才子文徵明重书的一块,在明末遭遇毁损,碎成破片,被嵌留在墙壁间。现在碑廊里碑刻为晚晴学者俞樾补书重刻。碑廊里还有一块碑刻,值得细细玩味,它是抗金名将岳飞题写:“三声马蹀阏氏血,五伐旗枭克汗头。”笔法苍劲,雄浑有力。据称,正当岳飞在前线浴血奋战,欲捣黄龙之时,奸臣秦桧假传圣旨,用十二道金牌招岳飞回京。岳飞由镇江回杭州,路过寒山寺,写下此联,表达他灭金卫国的壮志。不意自此一别,却落个千古奇冤,令后人扼腕空叹。
  “姑苏城外寒山寺,夜半钟声到客船。”寒山寺并不大,也没有佛舍利那样的镇寺之宝,能让它名扬四海的恐怕就是它那宏亮悠远的钟声了。据《寒山寺志》记载“唐钟冶炼超精,云靁奇古,波磔飞动,扪之有凌。”每日半夜正交子时,寒山寺的钟声就会飞向城郭樵楼,市廛荒村,在天际间悠悠鸣响。可惜日月交替,斗转星移,那只精美的唐时“半夜钟”早已失传。
  明代嘉靖年间,寒山寺又重铸一口巨钟,并建了钟楼,悬挂其间。可是后来不知如何,这口敲起来声音洪亮,声传数里之外的巨钟,竟不翼而飞,据说是被日本人偷去了。对此,清末民初的大学者康有为曾赋诗一首:
  钟声已渡海云东,冷尽寒山古寺枫。
  勿使丰干又饶舌,他人再到不空空。
  没有了钟声就没有了古意。寒山寺是不能没有钟声的。清光绪三十年,江苏巡抚陈夔龙,为保存古迹,仿照明代旧钟式样新铸了一口大钟,并重建了钟楼。
  今天,我们走过冬青树夹道的幽幽小径,抬头看到的就是这口巨钟。钟有一人多高,周长可三人合抱。钟楼两层六角,造型精巧,重檐欲飞,巨钟高悬阁中。想到这钟的前世后身,让人感到这钟庄重而悲壮。为她感叹,也为她伤情。
  寒山寺内还有一口铜钟,那是日本人送来的。据说嘉靖铜钟被偷运日本后,有个日本人立志要找回归还寒山寺,后来钟没有找到,明治三十八年,他发起募捐重铸了两口铜钟,钟面上镌有记述铸钟缘由的铭文。一口钟悬挂在日本馆山寺,一口钟送来寒山寺。
  往古时候,秋深叶落,路远霜重,幽暗静谧中,在这桥畔水滨,忽然响起的夜半钟声,让那天涯羁旅之人,不由的生出悲苦凄凉之感,背井离乡之苦。清代诗人胡会恩诗曰:“画屟苍苔陌上踪,一春心事怨吴侬。晓风欲倩游丝绾,愁杀寒山寺里钟。”写得正是一种惆怅感伤的心境。
  星转斗移,移风易俗。如今,听到寒山寺钟声的人都是满心欢喜,这钟声成了美好祝愿的象征。据说,每年的新年,能听到寒山寺一百零八响钟声的人,就会消去一年中的一百零八种烦恼。1979年,寒山寺首办除夕夜听钟声活动,以后遂成习俗。每年除夕夜23时42分10秒开始撞钟,法师撞响的最后一声,恰是除旧迎新的一刻。
  据说一年有12个月,24个节气,72个候(古人以一年360天,5天为1候),合计正好是108,所以在除夕夜,寒山寺钟响108下,便可使人生的108种烦恼层层解脱。只不过在红尘滚滚,物欲横流的当下,寒山寺具有美好寓意的钟声也成了商品。“我要敲钟,我要敲钟,爸爸拿钱来,十元敲三下。”在这清幽的古禅寺,听到这样吵闹的童声,我的心境就像是空口吃进一只苍蝇。“只能敲三下啊,敲一声是‘福’,敲两声是‘禄’,敲三声是‘寿’,不能敲四下啊,四下就成‘四大皆空’啦”。孩子的爸爸在细细叮咛。在当下的中国,即使在寺庙里,人们也不忘白日做着发财梦。那天,我在网上看到,寒山寺除夕夜的撞钟权,早就在网络上出售。购买这钟声的有海外来宾、也有国内游客,有企业的老板,说不定还有掌握着大大小小权力的贪官。
  想到这被铜臭熏染了的钟声,我不知道它是否还能像往古那淳朴的声音,悠扬洪亮,传播辽远。“天下本无事,庸人自扰之。”但愿我的思忖,只是些胡思乱想。经历了千古风雨洗礼的古寺钟声,一定会洗涤去那些不着调的杂音。
  黄昏时,我们豋上寒山寺南面的枫江楼。临窗眺望,平林漠漠,江南秀色,尽收眼底。远处,太平山、灵岩山青黛如螺,绵亘似屏。近处,运河像是一条白练,蜿蜒飘落。小桥流水,粉墙黛瓦的小镇人家,透过玻璃,现出点点灯火。我想,当年沮丧疲累的张继,该不会是把这人家灯火,误作了点点渔火吧?
  走出寒山寺,走在小镇清脆的青石板上。我不由地想,人的一生,或许就像是寒山寺的钟声,从出生到灭寂,也就那么“嘭”的一声。有的人响亮,有的人暗哑,有的人嘎然而止,有的人余韵无穷……历史或许就在这不同韵味的声响里,演绎着交响曲、圆舞曲、小夜曲……不断上演着悲喜剧。每个人都是历史舞台上的角色,每个人都是生命旅途上的匆匆过客。正如我今天走进寒山寺,匆匆地来,又匆匆地去。带不走一丝云彩,也留不下什么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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