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怀念父亲/王小菠

 佛城子毅图书馆 2013-10-08

  

                                      (散文)

    在我的记忆中,父亲是大山,是灯塔,是脊梁,是榜样,是顶天立地的英雄好汉……

    大年三十晚上,我们全家人团圆在一起吃年饭,望着挂在墙上的父亲遗像,自然而然地想起父亲,因为那年父亲去世时恰巧是春节三十晚上,别人家欢欢喜喜过春节,而我家却披麻戴孝,忙于为父亲送葬。            

我很小的时候,父亲常给我们讲故事。当年,才16岁的父亲为逃避国民党抓“壮丁”,跳窗逃跑,躲进了深山老林。后来是游击队在一次执行任务中发现了我父亲,父亲便参加了革命队伍。父亲参加过抗日战争、解放战争、抗美援朝,身上的枪伤就有八处,他去世时胸部还有一块美国人的弹片,每当天阴天睛时就会发作,父亲风趣地说:“这是天气预报呀”。

抗日战争时期,父亲与日本鬼子展开肉搏战,最后是父亲用一把鬼头大刀将鬼子小队长松南一郎的剌刀砍断成两节,并砍下了鬼子的头颅,令鬼子闻风丧胆。上个世纪五十年代中期,父亲怀着依依不舍的心情,脱下军装,离开那支英雄的部队,回到生他养他的小山村,一辈子脸朝黄土背朝天的与田地打交道。

父亲是个大老粗,斗大的字不识一个,连自己的姓名都写不来。父亲从部队回到地方后,当地人民政府曾多次安排他到机关单位去工作,只因不识字,干不下去,没干几天又回家了,父亲有时当着乡亲们的面阵阵有词:“金窝银窝,不如我的茅草窝……”父亲一生吃尽了没有文化的苦头,于是他对我们兄妹几个特别严,要求我们好好念书,别做“睁眼瞎”,长大了才能报效祖国。“文化大革命”期间,父亲到镇上去赶集,遇到一群“红卫兵”堵卡,说是不会背毛主席语录,一个也不让过去。后来多亏一位小学老师帮忙,临时教我父亲读了一段“下定决心,不怕牺牲……”才得予过关。父亲边走边唠叨着:“我打仗十多年,杀了多少鬼子,本来就不怕牺牲嘛……”逗得同路人哈哈大笑。

父亲是个大个子,身高一米八六,黝黑的皮肤,粗壮的大腿,虎背熊腰,声如铜钟,走起路来疾快如风,一般人别想追上他,七、八十公斤重的东西,父亲不费吹灰之力就轻轻举过头顶,难怪在部队时,父亲就是个出名的机枪手和狙击射手,弹无虚发,百发百中。在朝鲜战场上,部队在进攻213高地时,受到敌人暗堡火力点的压制,尖刀连几次冲锋都失败了。前线指挥官张师长命令我父亲占领制高点,消灭暗堡敌人。父亲像只小老虎,连续几个跳跃和翻滚,窜到那座小山丘上,躲在小树后面,找好最佳射击角度,对准敌暗堡几个点射,敌人的机枪哑了,大部队乘机猛烈攻击,终于夺下了213高地,为后续部队的进攻打开了通道,父亲因此荣立了一等功,彭大元帅亲自给我父颁发军功章。

父亲回到地方后没几年,就遇上成场“大锅饭”运动,街头巷尾到处贴满了“大跃进万岁!”“总路线万岁!”“人民公社万岁!”的标语口号。那个年代,家家户户,男女老少都必须到生产队办的食堂去吃“大锅饭”,若是那户人家冒火烟,私自做饭的话,执法队就会来砸烂锅灶。

“大锅饭”开始时还免强能填饱肚子,后来便是王小二过年,一年不如一年,干饭吃不下去,就改吃稀饭;净饭吃不下去,就改吃杂粮饭,拌些芭蕉花、芭蕉根、红薯藤、柿花叶、毛柿花等野菜。一天下午(那时我才5岁),父亲病倒在床上起不来(实际上是被饿伤了),叫我去食堂打饭,而打饭人看我是个小孩子,竟打一碗芭蕉根占三分之二的饭给我(这个打饭人至今我还记得他是谁)。回到家里,父亲用水淘了又淘(芭蕉根漂起来,米饭落在下面),把饭给我吃了,父亲却含着泪水慢慢地咽下芭蕉根。记得有一次,我乘父亲不在家之机,把几个孵小鸡的蛋“偷”来煮吃,美餐了一顿。父亲发现20多天也不见孵出小鸡,断定是儿子作了“案”。我跪在父亲面前,老老实实坦白交待了我的“滔天罪行”,请父亲手下留情。此时此刻,父亲看到我骨瘦如柴,可怜兮兮的样子,举在空中想狠揍我一顿的手,又缓缓地放了下来,一把将我紧紧抱在怀里,眼泪犹豫断线的珍珠一串串滚落下来,嘴里不停地说:“都是穷惹的祸呀……”此事我历历在目,此忆犹新。

父亲虽然一识不字,但脑筋灵,爱学习,自幼跟他的父亲(我爷爷)学得一些土医疗法,小到头痛脑热、伤风感冒、拉肚子,大到毒疮、骨折、胃疼等病都能治疗,是当地方圆百十公里有名的“土郎中”,德高望众。山里人很穷,缺医少药,只要有人来叫,无论天阴下雨,还是深更半夜,父亲都会去给人治病。一位邻村二十出头的哈尼族小伙子,从元江打工回来就病倒了,时冷时热,有时还会发抖。村里人说他中了邪,就请“贝马”来做法、跳神。十多天过去了,病情不见好转,反而越来越恶化,奄奄一息。家里人没办法,只得给他准备了一口官木,随时准备送葬。

我父亲去放田水时得知此事后,连夜赶去诊治。通过详细的诊断,小伙子不是患啥怪病,而是得了疟疾。父亲对症下药后,没几天功夫,病人就康复了。从此,当地哈尼人称父亲为“哪滋阿波”(神医),病愈后的小伙子也拜我父亲为“干爹”。

“文化大革命”结束后,父亲很有远见的在砚米大山上种植了六万多棵马尾松,说是给村里留下的遗产,对保护村里的水源起到重要作用。这片松林,现已长到50公分粗细,高达20多米,微风吹来,唰唰作响,仿佛古铮奏名曲,十分动听。说来也很奇怪,其它的森林都几乎变成了“和尚头”,唯独我父亲栽的那片松树没有人砍伐。父亲生前就再三嘱咐,过世后把他葬在松林里,永远地守护绿水青山。

父亲一辈子最崇敬的人物是毛主席,闲散时,父亲就会给村里人讲当年毛主席的故事。讲述在毛主席的亲自指挥下“抗日持久战”、“打过长江去,解放全中国”、“雄赳赳,气昂昂,跨过鸭绿江,保和平,为祖国,就是说保家乡,全国团结紧,打败美国野心狼……”每当回忆起亲身经历时,父亲总是激动不已,不由自主地比划起来。后来,我们这些小字辈是在电影、电视、书本里领略到父亲崇敬的那位伟大领袖的风采,透过历史的风尘,我们仿佛看到他在指点江山,激扬文字,谱写新中国的灿烂篇章。

在父亲的严格教导下,我逐渐长大成人,上了学,当了兵,参加了工作,成家立业。而久经沙场的父亲却一天天变老,满头“银丝”,满脸“梯田”,腰也弯了,背也驼了,个子也比过去矮了许多。身上的枪伤经常复发,几次住院,又几次出院,连医生都记得“王英雄”的顶顶大名。

那年春节“除夕夜”,气温一下子降到零度以下,细雨绵绵,寒风刺骨。随着“除夕”钟声的响起,几乎是在同时,几经反复住院归来的父亲再也支撑不住了,头一偏,闭上了双眼,永远离开了这个世界。父亲临终前,把我们兄妹几个叫到病床前,有气无力的把一个“红包”递给我说:“这就是遗产,不用争,不用抢,你……………………………………”。当着大家的面,我把“红包”一层层打开,里面没有金子,没有银子,没有票子,而是一枚毛主席像章,三枚军功章,一本“老三篇”(为人民服务、纪念白求恩、愚公移山),这就是父亲一辈子的财富,父亲真伟大啊!此时此刻,我的眼角湿润了。

父亲出殡那天,全村2000多人都来送行,人们自发地排成“长龙”,火炮一直不停的从家中燃放到墓地,人们没有一个不哭泣的,因为村里人几乎没有那个没给我父亲治过病。一位八旬老翁拄着拐杖,含着泪说:“王医生,我们全村人都来送你了,你一路走好……”村里一位秀才送来的挽联上写到----久经沙场杀敌英雄,治病救人千古流芳。我干脆将这付挽联刻在父亲的墓碑上,永远牢记父亲的丰功伟绩。

父亲一生最大的遗憾是,没有用过手机,没有住过钢筋水泥房,没有坐过小车……“清明节”上坟时,我用纸糊成手机、小车、别墅烧给父亲,让他也萧洒一回。

父亲去世后,每当听到别人喊“父亲”的时候,我也多么想再叫一声“父亲”啊。父亲的养育,父亲的教诲,父亲那憨实的身影,父亲那宏亮的声音,犹如电影般一幕幕浮现在我的眼帘,永远难以忘怀……

安息吧,父亲!我们决不会辜负你的期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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