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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齋四筆

 悟道参禅学习 2013-10-13

容齋

【宋】洪  邁 撰

 

  容齋四筆序

  始予作容齋隨筆,首尾十八年,二筆十三年,三筆五年,而四筆之成,不費一歲。身益老而著書益速,蓋有其說。曩自越府歸,謝絕外事,獨弄筆紀述之習,不可掃除。故搜采異聞,但緒夷堅志,於議論雌黃,不復關抱。而稚子櫰,每見夷堅滿紙,輒曰:「隨筆、夷堅,皆大人素所游戲。今隨筆不加益,不應厚於彼而薄於此也。」日日立案旁,必俟草一則乃退。重逆其意,則裒所憶而書之。櫰嗜讀書,雖就寢猶置一編枕畔,旦則與之俱興。而天嗇其付付,年且弱冠,聰明殊未開,以彼其勤,殆必有日。丈夫愛憐少子,此乎見之。於是占抒為序,幷獎其志云。慶元三年九月二十四日序。


  容齋四筆

  卷第一(十九則)

  孔廟位次


  自唐以來,相傳以孔門高弟顏淵至子夏為十哲,故坐祀於廟堂上。其後升顏子配享,則進曾子於堂,居子夏之次以補其闕。然顏子之父路、曾子之父點,乃在廡下從祀之列,子處父上,神靈有知,何以自安?所謂子雖齊聖,不先父食,正謂是也。又孟子配食與顏子並,而其師子思、子思之師曾子亦在下。此兩者於禮、於義,實為未然,特相承既久,莫之敢議耳。

  周三公不特置

  周成王董正治官,立太師、太傅、太保,茲惟三公,而云:「官不必備,惟其人。」以書傳考之,皆兼領六卿,未嘗特置也。周公既為師,然猶位冢宰,尚書所載召公以太保領冢宰,芮伯為司徒,彤伯為宗伯,畢公以太師領司馬,衞侯為司寇,毛公以太傅領司空是已。其所次第惟以六卿為先後,而師傅之尊乃居太保下也。

  周公作金縢

  尚書孔氏所傳五十九篇皆有序,其出於史官者不言某人作,如虞書五篇,紀一時君臣吁咈都俞及識其政事,如說命、武成、顧命、康王之誥、召誥自「惟二月既望」至「越自乃御事」、洛誥自「戊辰王在新邑」至篇終、蔡仲之命自「惟周公位冢宰」至「邦之蔡」皆然。如指言某人所作,則伊尹作伊訓、太甲、咸有一德,盤庚三篇,周公作大誥、康誥、酒誥、梓材、多士、無逸、君奭、多方、立政是也。惟金縢之篇,首尾皆敍事,而直以為周公作。按此篇除冊祝三王外,餘皆周史之詞,如「公乃自以為功」、「公歸納冊」、「公將不利於孺子」、「公乃為詩以貽王」、「王亦未敢誚公」、「公命我勿敢言」、「天動威以彰周公之德」、「公勤勞王家」之語,「出郊」、「反風」之異,决非周公所自為,今不復可質究矣。

  雲夢澤

  雲夢,楚澤藪也,列於周禮職方氏。鄭氏曰:「在華容。」漢志有雲夢官。然其實雲也、夢也,各為一處。禹貢所書:「雲土夢作乂。」注云:「在江南。」惟左傳得其詳,如(云阝)夫人棄子文于夢中。注云:「夢,澤名,在江夏安陸縣城東南。」楚子田江南之夢。注云:「楚之雲、夢,跨江南北。」楚子濟江入于雲中。注:「入雲澤中,所謂江南之夢。」然則,雲在江之北,夢在其南也。上林賦:「楚有七澤,嘗見其一,名曰雲夢,特其小小者耳,方九百里。」此乃司馬長卿夸言。今為縣,隸德安,詢諸彼人,已不能的指疆域。職方氏以「夢」為「瞢」,前漢敍傳:子文投於夢中,音皆同。

  關雎不同

  關雎為國風首,毛氏列之於三百篇之前。大序云:「后妃之德也。」而魯詩云:「后夫人鷄鳴佩玉去君所,周康王后不然,故詩人嘆而傷之。」後漢皇后紀序:「康王晏朝,關雎作諷。」蓋用此也。顯宗永平八年詔云:「昔應門失守,關雎刺世。」注引春秋說題辭曰:「人主不正,應門失守,故歌關雎以感之。」宋均云:「應門,聽政之處也。言不以政事為務,則有宣淫之心。關雎樂而不淫,思得賢人與之共化,修應門之政者也。」薛氏韓詩章句曰:「詩人言雎鳩貞潔敬匹,以聲相求,隱蔽於無人之處。故人君退朝,入於私宮,后妃御見有度,應門擊柝,鼓人上堂,退反燕處,體安志明。今時大人內傾於色,賢人見其萌,故詠關雎之說淑女正容儀以刺時。」三說不同如此。黍離之詩列於王國風之首,周大夫所作也,而齊詩以為衞宣公之子壽,閔其兄伋之且見害,作憂思之詩,黍離之詩是也。此說尤為可議。

  迷癡厥撥

  柔詞諂笑,專取容悅,世俗謂之「迷癡」,亦曰「迷嬉」。中心有愧見諸顏面者,謂之「緬靦」。舉措脫落,觸事乖忤者,謂之「厥撥」。雖為俚言,然其說皆有所本。列子云:「墨杘、單至、嘽咺、憋敷心,四人相與游於世。」又云:「眠娗、諈諉、勇敢、怯疑,四人亦相與游。」張湛注云:「墨音眉,杘敕夷反,方言:江淮之間謂之無賴;眠音緬,娗音殄,方言:欺謾之語也。郭璞云:謂以言相輕嗤弄也。」所釋雖不同,然大略具是矣。曲禮:「衣毋撥,足毋蹶。」鄭氏注云:「撥,發揚貌。蹶,行遽貌。」大抵亦指其荒率也。

  三館祕閣

  國朝儒館仍唐制,有四:曰昭文館,曰史館,曰集賢院,曰祕閣。率以上相領昭文大學士,其次監修國史,其次領集賢。若只兩相,則首廳兼國史。唯祕閣最低,故但以兩制判之。四局各置直官,均謂之館職,皆稱學士。其下則為校理、檢討、校勘,地望清切,非名流不得處。范景仁為館閣校勘,當遷校理,宰相龐籍言:「范鎮有異才,恬於進取。」乃除直祕閣。司馬公作詩賀之曰:「延閣屹中天,積書雲漢連。神宗重其選,謂太宗也國士比為仙。玉檻鈎陳上,丹梯北斗邊。帝容瞻日角,宸翰照星躔。職秩曾無貴,光華在得賢。」其重如此。自熙寧以來,或頗用賞勞。元豐官制行,不置昭文、集賢,以史館入著作局,而直祕閣只為貼職。至崇寧、政、宣以處大臣子弟姻戚,其濫及於錢穀文俗吏,士大夫不復貴重。然除此職者必詣館下拜閣,乃具盛筵,邀見在三館者宴集,秋日暴書宴,皆得預席,若餘日則不許至,隨筆有館職名存一則云。

  亭榭立名

  立亭榭名最易蹈襲,既不可近俗,而務為奇澀亦非是。東坡見一客云近看晉書,問之曰:「曾尋得好亭子名否?」蓋謂其難也。秦楚材在宣城,於城外並江作亭,目之曰「知有」。用杜詩「已知出郭少塵事,更有澄江消客愁」之句也。王仲衡在會稽,於後山作亭,目之曰「白涼」。亦用杜詩「越女天下白,鑑湖五月涼」之句。二者可謂甚新,然要為未當。廬山一寺中有亭頗幽勝,或標之曰:「不更歸」,取韓詩末句,亦可笑也。

  十十錢

  市肆間交易論錢陌者,云十十錢。言其足數滿百無蹺減也。其語至俗,然亦有所本。後漢書襄楷傳引宮崇所獻神書,其太平經興帝王篇云:「開其玉戶,施種於中,比若春種於地也,十十相應和而生。其施不以其時,比若十月種物於地也,十十盡死,固無生者。」其書不傳於今,唐章懷太子注釋之時,尚猶存也。此所謂十十,蓋言十種十生無一失耳,其盡死之義亦然,與錢陌之事殊,然其字則同也。

  犀舟

  張衡應間云:「犀舟勁楫。」後漢注引前書:「羌戎弓矛之兵,器不犀利。」音義曰:「今俗謂刀兵利為犀。犀,堅也。」「犀舟」,甚新奇,然為文者,未嘗用,亦慮予所見之不博也。

  畢仲游二書

  元祐初,司馬溫公當國,盡改王荊公所行政事,士大夫言利害者以千百數,聞朝廷更化,莫不歡然相賀,唯畢仲游一書,究盡本末。其略云:「昔安石以興作之說動先帝,而患財之不足也,故凡政之可以得民財者無不用。蓋散青苗、置市易、斂役錢、變鹽法者,事也,而欲興作患不足者,情也。苟未能杜其興作之情,而徒欲禁其散斂變置之事,是以百說而百不行。今遂欲廢青苗、罷市易、蠲役錢、去鹽法,凡號為財利而傷民者,一掃而更之,則向來用事於新法者,必不喜矣。不喜之人,必不但曰青苗不可廢,市易不可罷,役錢不可蠲,鹽法不可去,必探不足之情,言不足之事,以動上意,雖致石人而使聽之,猶將動也。如是則廢者可復散,罷者可復置,蠲者可復斂,去者可復存矣。則不足之情可不預治哉!為今之策,當大舉天下之計,深明出入之數,以諸路所積之錢粟,一歸地官,使經費可支二十年之用。數年之間,又將十倍於今日。使天子曉然知天下之餘於財也,則不足之論不得陳於前,然後所謂新法者,始可永罷而不復行矣。昔安石之居位也,中外莫非其人,故其法能行。今欲救前日之敝,而左右侍從職司使者,十有七八皆安石之徒,雖起二三舊臣,用六七君子,然累百之中存其十數,烏在其勢之可為也!勢未可為而欲為之,則青苗雖廢將復散,況未廢乎?市易雖罷且復置,況未罷乎?役錢、鹽法亦莫不然。以此救前日之敝,如人久病而少間,其父兄子弟喜見顏色,而未敢賀者,意其病之在也。」

  先是東坡公在館閣,頗因言語文章,規切時政,仲游憂其及禍,貽書戒之曰:「孟軻不得已而後辯,孔子欲無言。古人所以精謀極慮,固功業而養壽命者,未嘗不出乎此。君自立朝以來,禍福利害繫身者未嘗言,顧直惜其言爾。夫言語之累,不特出口者為言,其形於詩歌、贊於賦頌、託於碑銘、著於序記者,亦言也。今知畏於口而未畏於文,是其所是,則見是者喜,非其所非,則蒙非者怨。喜者未能濟君之謀,而怨者或已敗君之事矣!天下論君之文,如孫臏之用兵、扁鵲之醫疾,固所指名者矣,雖無是非之言,猶有是非之疑。又況其有耶?官非諫臣,職非御史,而非人所未非,是人所未是,危身觸諱以游其間,殆由抱石而救溺也。」

  二公得書聳然,竟如其慮。予頃修史時,因得其集,讀二書思欲為之表見,故官雖不顯,亦為之立傳云。

  列子與佛經相參

  張湛序列子云:「其書大略明羣有以至虛為宗,萬品以終滅為驗,神惠以凝寂常全,想念以著物自喪,生覺與夢化等情。所明往往與佛經相參。」予讀天瑞篇載林類答子貢之言曰:「死之與生,一往一反。故死於是者,安知不生於彼?故吾知其不相若矣,吾又安知吾今之死不愈昔之生乎?」此一節所謂與佛經相參者也。又云:「商太宰問孔子:『三王五帝三皇聖者歟?』孔子皆曰:『弗知。』太宰曰:『然則孰者為聖?』孔子曰:『西方之人有聖者焉,不治而不亂,不言而自信,不化而自行,蕩蕩乎民無能名焉,丘疑其為聖。弗知真為聖歟?真不聖歟?』」其後論者以為列子所言,乃佛也,寄於孔子云。

  韋孟詩乖疎

  漢書韋賢傳載韋孟詩二篇及其孫玄成詩一篇,皆深有三百篇風致,但韋孟諷諫云:「肅肅我祖,國自豕韋。總齊羣邦,以翼大商。至於有周,歷世會同。王赧聽譖,實絕我邦。我邦既絕,厥政斯逸。賞罰之行,非繇王室。庶尹羣后,靡扶靡衞。五服崩離,宗周以隊。」應劭曰:「王赧聽讒受譖,絕豕韋氏。自是政教逸漏,不由王者。」觀孟之自敍乃祖,而乖疎如是,周至赧王僅存七邑,救亡不暇,豈能絕侯邦乎?周之積微久矣,非因絕豕韋一國,然後五服崩離也。其妄固不待攻,而應劭又從而實之,尤為可笑。左傳書范宣子之言曰:「匄之祖在商為豕韋氏,在周為唐杜氏。」杜預曰:「豕韋國於東郡白馬縣,殷末國於唐,周成王滅之。」此最可證,惜顏師古之不引用也。

  匡衡守正

  漢元帝時,貢禹奏言:天子七廟,親盡之廟宜毀,及郡國廟不應古禮,宜正定。天子下其議,未及施行而禹卒。後乃下詔先罷郡國廟,其親盡寢園,皆無復修。已而上寢疾,夢祖宗譴罷郡國廟。詔問丞相匡衡,議欲復之。衡深言不可。上疾久不平,衡皇恐,禱高祖、孝文、孝武廟曰:「親廟宜一居京師,今皇帝有疾不豫,乃夢祖宗見戒以廟,皇帝悼懼,即詔臣衡復修立,如誠非禮義之中,違祖宗之心,咎盡在臣衡,當受其殃。」又告謝毀廟曰:「遷廟合祭,久長之策,今皇帝乃有疾,願復修立承祀。臣衡等咸以為禮不得,如不合諸帝后之意,罪盡在臣衡等,當受其咎。今詔中朝臣具復毀廟之文,臣衡以為天子之祀,義有所斷,無所依緣,以作其文。事如失措,罪乃在臣衡。」

  予按衡平生佞諛,專附石顯以取大位,而此一節獨據經守禮,其禱廟之文,殆與金縢之冊祝相似,而不為後世所稱述,漢史又不書於本傳,憎而知其善可也。郊祀志,南山巫祠秦中。秦中者,二世皇帝也。以其彊死,魂魄為厲,故祠之。成帝時,匡衡奏罷之,亦可書。

  西極化人

  列子載周穆王時,西極之國有化人來,王敬之若神。化人謁王同游,王執化人之袪,騰而上者中天乃止,暨及化人之宮,自以居數十年,不思其國。復謁王同游,意迷精喪,請化人求還。既寤,所坐猶曏者之處,侍御猶曏者之人。視其前,則酒未清、肴未昲。王問所從來,左右曰:「王默存耳。」穆王自失者三月。復問化人,化人曰:「吾與王神游也,形奚動哉?」予然後知唐人所著南柯太守、黃粱夢、櫻桃、青衣之類,皆本乎此。

  詔令不可輕出

  人君一話一言不宜輕發,况於詔令形播告者哉!漢光武初即位,既立郭氏為皇后矣,時陰麗華為貴人,帝欲崇以尊位,后固辭,以郭氏有子,終不肯當。建武九年,遂下詔曰:「吾以貴人有母儀之美,宜立為后,而固辭不敢當,列於媵妾。朕嘉其義讓,許封諸弟。」乃追爵其父及弟為侯,皆前世妃嬪所未有。至十七年,竟廢郭后及太子彊,而立貴人為后。蓋九年之詔既行,主意移奪,已見之矣。郭后豈得安其位乎?

  戰國策

  劉向序戰國策,言其書錯亂相揉,莒本字多誤脫為半字,以趙為肖,以齊為立,如此類者多。予按今傳於世者,大抵不可讀,其韓非子、新序、說苑、韓詩外傳、高士傳、史記索隱、太平御覽、北堂書鈔、藝文類聚諸書所引用者,多今本所無。向博極羣書,但擇焉不精,不止於文字脫誤而已。惟太史公史記所采之事九十有三,則明白光豔,悉可稽考,視向為有間矣!

  范曄漢志

  沈約作宋書謝儼傳曰:「范曄所撰十志,一皆託儼。搜撰垂畢,遇曄敗,悉蠟以覆車。宋文帝令丹陽尹徐湛之就儼尋求,已不復得,一代以為恨。其志今闕。」曄本傳載曄在獄中與諸生姪書曰:「既造後漢,欲遍作諸志,前漢所有者悉令備。雖事不必多,且使見文得盡;又欲因事就卷內發論,以正一代得失,意復不果。」此說與儼傳不同,然儼傳所云乃范紀第十卷公主注中引之,今宋書却無,殊不可曉。劉昭注補志三十卷,至本朝乾興元年,判國子監孫奭始奏以備前史之闕,故淳化五年監中所刊後漢書凡九十卷,惟帝后紀十卷,列傳八十卷,而無志云。新唐書藝文志:「劉昭補注後漢書五十八卷。」不知昭為何代人。所謂志三十卷,當在其中也。

  繕修犯土

  今世俗營建宅舍,或小遭疾厄,皆云犯土。故道家有謝土司章醮之文。按後漢書來歷傳所載:「安帝時皇太子驚病不安,避幸乳母野王君王聖舍。太子廚監邴吉以為聖舍新繕修,犯土禁,不可久御。」然則古有其說矣。


  容齋四筆

  卷第二(二十則)

  諸家經學興廢

  稚子問漢儒所傳授諸經,各名其家,而今或存或不存,請書其本末為四筆一則。乃為采摭班史及陸德明經典釋文幷他書,刪取綱要,詳載於此。

  周易傳自商瞿始,至漢初,田何以之顓門。其後為施、孟喜、梁丘賀之學,又有京房、費直、高相三家。至後漢,高氏已微,晉永嘉之亂,梁丘之易亡。孟、京、費氏人無傳者,唯鄭康成、王弼所注行於世。江左中興,欲置鄭易博士,不果立,而弼猶為世所重。韓康伯等十人並注繫辭,今唯韓傳。

  尚書自漢文帝時伏生得二十九篇,其後為大小夏侯之學。古文者,武帝時出於孔壁,凡五十九篇,詔孔安國作傳,遭巫蠱事,不獲以聞,遂不列於學官,其本殆絕,是以馬、鄭、杜預之徒皆謂之逸書。王肅嘗為注解,至晉元帝時,孔傳始出,而亡舜典一篇,乃取肅所注堯典,分以續之,學徒遂盛。及唐以來,馬、鄭、王注遂廢,今以孔氏為正云。

  詩自子夏之後,至漢興,分而為四,魯申公曰魯詩,齊轅固生曰齊詩,燕韓嬰曰韓詩,皆列博士。毛詩者出於河間人大毛公,為之故訓,以授小毛公,為獻王博士,以不在漢朝,不列於學,鄭衆、賈逵、馬融皆作詩注,及鄭康成作箋,三家遂廢。齊詩久亡,魯詩不過江東,韓詩雖在,人無傳者,唯毛詩鄭箋獨立國學,今所遵用。

  漢高堂生傳士禮十七篇,即今之儀禮也。古禮經五十六篇,后蒼傳十七篇,曰后氏曲臺記,所餘三十九篇名為逸禮。戴德刪古禮二百四篇為八十五篇,謂之大戴禮,戴聖又刪為四十九篇,謂之小戴禮。馬融、盧植考諸家異同,附戴聖篇章,去其煩重及所缺略而行於世,即今之禮記也。王莽時,劉歆始建立周官經,以為周禮,在三禮中最為晚出。

  左氏為春秋傳,又有公羊、穀梁、鄒氏、夾氏。鄒氏無師,夾氏無書。公羊興於景帝時,穀梁盛於宣帝時,而左氏終西漢不顯。迨章帝乃令賈逵作訓詁,自是左氏大興,二傳漸微矣。

  古文孝經二十二章,世不復行,只用鄭注十八章本。

  論語三家:魯論語者,魯人所傳,即今所行篇次是也;齊論語者,齊人所傳,凡二十二篇;古論語者,出自孔壁,凡二十一篇。各有章句。魏何晏集諸家之說為集解,今盛行於世。

  漢人姓名

  西漢名人如公孫弘、董仲舒、朱買臣、丙吉、王褒、貢禹,皆有異世與之同姓名者。戰國策及呂氏春秋,齊有公孫弘,與秦王、孟嘗君言者。明帝時,又有幽州從事公孫弘,交通楚王英,見於虞延傳。高祖時,又有謁者貢禹。梁元帝時,有武昌太守朱買臣、尚書左僕射王褒。後漢安帝時,有太子廚監邴吉。南齊武帝之子巴東王子響為荊州刺史,要直閣將軍董蠻與同行,蠻曰:「殿下癲如雷,敢相隨耶?」子響曰:「君敢出此語,亦復奇癲。」上聞而不悅曰:「人名『蠻』,復何容得醞藉。」乃改為仲舒。謂曰:「今日仲舒,何如昔日仲舒?」答曰:「昔日仲舒,出自私庭,今日仲舒,降自先帝,以此言之,勝昔遠矣。」然此人後不復見。

  輕浮稱謂

  南齊陸慧曉立身清肅,為諸王長史行事,僚佐以下造詣,必起迎之。或曰:「長史貴重,不宜妄自謙屈。」答曰:「我性惡人無禮,不容不以禮處人。」未嘗卿士大夫,或問其故,慧曉曰:「貴人不可卿,而賤者乃可卿,人生何容立輕重於懷抱!」終身常呼人位。今世俗浮薄少年,或身為卑官,而與尊者言話,稱其儕流,必曰「某丈」。談其所事牧伯監司亦然。至於當他人父兄尊長之前,語及其子孫甥壻,亦云「某丈」。或妄稱宰相執政貴人之字。皆大不識事分者,習慣以然,元非簡傲也。予常以戒兒輩云。

  鬼谷子書

  鬼谷子與蘇秦、張儀書曰:「二足下功名赫赫,但春華至秋,不得久茂。今二子好朝露之榮,忽長久之功;輕喬、松之永延,貴一旦之浮爵。夫女愛不極席,男歡不畢輪,痛哉夫君!」戰國策楚江乙謂安陵君曰:「以財交者,財盡而交絕;以色交者,華落而愛渝。是以嬖女不敝席,寵臣不敝軒。」呂不韋說華陽夫人曰:「以色事人者,色衰而愛弛。」詩氓之序曰:「華落色衰,復相棄背。」是諸說大抵意同,皆以色而為喻。士之嗜進而不知自反者,尚監茲哉!

  有美堂詩

  東坡在杭州作有美堂會客詩,頷聯云:「天外黑風吹海立,浙東飛雨過江來。」讀者疑海不能立,黃魯直曰:蓋是為老杜所誤,因舉三大禮賦朝獻太清宮云「九天之雲下垂,四海之水皆立」以告之。二者皆句語雄峻,前無古人。坡和陶停雲詩有「雲屯九河,雪立三江」之句,亦用此也。

  張天覺小簡

  張天覺熙寧中為渝州南川宰。章子厚經制夔夷,狎侮州縣吏,無人敢與共語。部使者念獨張可亢之,檄至夔。子厚詢人才,使者以告,即呼入同食,張著道士服,長揖就坐。子厚肆意大言,張隨機折之,落落出其上,子厚大喜,延為上客。歸而薦諸王介甫,遂得召用。政和六年,張在荊南,與子厚之子致平一帖云:「老夫行年七十有四,日閱佛書四五卷,早晚食米一升、(麥丏)五兩、肉八兩,魚、酒佐之,以此為常,亦不服暖藥,唯以呼吸氣晝夜合天度而已。數數夢見先相公,語論如平生,豈其人在天仙間,而老夫定中神游或遇之乎?嗟乎,安得奇男子如先相公者,一快吾胸中哉!」此帖藏致平家,其曾孫簡刻諸石。予今年亦七十四歲,姪孫偲於長興得墨本以相示,聊記之云。

  城狐社鼠

  城狐不灌,社鼠不燻。謂其所棲穴者得所憑依,此古語也,故議論者率指人君左右近習為城狐社鼠。予讀說苑所載孟嘗君之客曰:「狐者人之所攻也,鼠者人之所燻也。臣未嘗見稷狐見攻,社鼠見燻,何則?所託者然也。」稷狐之字,甚奇且新。

  用兵為臣下利

  富公奉使契丹,虜主言欲舉兵。公曰:「北朝與中國通好,則人主專其利,而臣下無所獲。若用兵則利歸臣下,而人主任其禍。故北朝羣臣爭勸舉兵者,此皆其自謀,非國計也。勝負未可知,就使其勝,所亡士馬,羣臣當之歟?抑人主當之歟?」是時,語錄傳於四方,蘇明允讀至此,曰:「此一段議論,古人有之否?」東坡年未十歲,在傍對曰:「記得嚴安上書云:『今徇南夷,朝夜郎,略薉州,建城邑,深入匈奴,燔其龍城,議者美之,此人臣之利,非天下之長策也。』正是此意。」明允以為然。予又記魏太武時,南邊諸將表稱宋人大嚴,將入寇,請先其未發逆擊之。魏公卿皆以為當。崔伯深曰:「朝廷羣臣及西北守將,從陛下征伐,西平赫連,北破蠕蠕,多獲美女珍寶。南邊諸將聞而慕之,亦欲南鈔以取資財。皆營私計,為國生事,不可從也。」魏主乃止。其論亦然。

  志文不可冗

  東坡為張文定公作墓志銘,有答其子厚之一書云:「志文路中已作得大半,到此百冗未絕筆,計得十日半月乃成。然書大事略小節,已有六千餘字,若纖悉盡書,萬字不了,古無此例也。知之知之。」蓋當時恕之意但欲務多耳。又一帖云:「志文謁告數日方寫得了,謹遣持納。衰病眼眩,辭翰皆不佳,不知可用否?」今志文正本凡七千一百字,銘詩百六十字云。予鄉士作一列大夫小郡守行狀九千言,衢州士人詣闕上書二萬言,使讀之者豈不厭倦,作文者宜戒之。坡帖藏梁氏竹齋,趙晉臣鐫石於湖南憲司楚觀。

  趙殺鳴犢

  漢書劉輔傳:「谷永等上書曰:『趙簡子殺其大夫鳴犢,孔子臨河而還。』」張晏注曰:「簡子欲分晉國,故先殺鳴犢,又聘孔子。孔子聞其死,至河而還也。」顏師古曰:「戰國策說二人姓名云:鳴犢、鐸犨。而史記及古今人表並以為鳴犢、竇犨。蓋『鐸』、『犢』及『竇』,其聲相近,故有不同耳。今永等指鳴犢一人,不論竇犨也。」韓退之將歸操亦云:「孔子之趙,聞殺鳴犢作。」予按今本史記孔子世家,乃以為竇鳴犢、舜華。說苑權謀篇云:「晉有澤鳴、犢犨。」其不同如此。

  五帝官天下

  漢蓋寬饒奏封事,引韓氏易傳言:「五帝官天下,三王家天下,家以傳子,官以傳賢,若四時之運,成功者去。」坐指意欲求禪而死。故或云自後稱天子為「官家」,蓋出於此。今世無韓氏易,諸家注釋漢書,皆無一語。惟說苑至公篇云:「秦始皇帝既吞天下,召羣臣議:五帝禪賢,三王世繼,孰是?博士鮑令之對曰:『天下官,則選賢是也;天下家,則世繼是也。故五帝以天下為官,三王以天下為家。』始皇帝嘆曰:『吾德出於五帝,吾將官天下,誰可使代我後者!』」此說可以為證,輒記之以補漢注之缺。蔣濟萬機論亦有官天下、家天下之語。

  黃帝李法

  漢書胡建傳:「黃帝李法。」蘇林曰:「獄官名也。天文志:『左角,李;右角,將。』」顏師古曰:「李者,法官之號也,其書曰李法。」唐世系表:「李氏自皋陶為堯大理,歷虞、夏、商,世世作此官,以官命族為理氏。至紂之時,逃難於伊侯之墟,食木子得全,遂改『理』為李氏。」予按今本漢書天文志騎官:「左角,理。」乃用「理」字,而史記天官書則為「李」,說苑載胡建事亦為「理法」。然則「理」、「李」一也。故左傳數云「行李往來」。杜預注曰:「行李,使人也。」至鄭子產與晉盟於平丘,則曰:「行理之命。」注亦云:「行理,使人通聘問者。」其義益明。皋陶作大理,傳子孫不改,迨商之季幾千二百年,世官久任,倉氏、庫氏不足道矣。表系疑不可信。

  抄傳文書之誤

  今代所傳文書,筆吏不謹,至於成行脫漏。予在三館假庾自直類文,先以正本點檢,中有數卷皆以後板為前,予令書庫整頓,然後錄之。他多類此。周益公以蘇魏公集付太平州鏤板,亦先為勘校。其所作東山長老語錄序云:「側定政宗,無用所以為用;因蹄得兔,忘言而後可言。」以上一句不明白,又與下不對,折簡來問。予憶莊子曰:「地非不廣且大也,人之所用容足爾。然而廁足而墊之致黃泉,知無用而後可以言用矣。」始驗「側定政宗」當是「廁足致泉」,正與下文相應,四字皆誤也。因記曾紘所書陶淵明讀山海經詩云:「形夭無千歲,猛志固常在。」疑上下文義若不貫,遂取山海經參校,則云:「刑天,獸名也,口中好銜干戚而舞。」乃知是「刑天舞干戚」,故與下句相應,五字皆訛。以語友人岑公休、晁之道,皆撫掌驚嘆,亟取所藏本是正之。此一節甚類蘇集云。

  二十八宿

  二十八宿,宿音秀。若考其義,則止當讀如本音。嘗記前人有說如此,說苑辯篇曰:「天之五星,運氣於五行,所謂宿者,日月五星之所宿也。」其義昭然。

  大觀元夕詩

  大觀初年,京師以元夕張燈開宴。時再復湟、鄯,徽宗賦詩賜羣臣,其頷聯云:「午夜笙歌連海嶠,春風燈火過湟中。」席上和者皆莫及。開封尹宋喬年不能詩,密走介求援於其客周子雍,得句云:「風生閶闔春來早,月到蓬萊夜未中。」為時輩所稱。子雍,汝陰人,曾受學於陳無已,故有句法。則作文為詩者,可無師承乎?

  顏魯公帖

  顏魯公忠義氣節,史策略盡。偶閱臨汝石刻,見一帖云:「政可守不可不守,吾去歲中言事得罪,又不能逆道苟時,為千古罪人也,雖貶居遠方,終身不耻。汝曹當須謂吾之志不可不守也。」此是獨赴謫地,而與其子孫者,無由考其歲月。千載之下,使人讀之,尚可畏而仰也。

  文潞公奏除改官制

  自熙寧以來,士大夫資歷之法,日趨於壞,歲甚一歲,久而不可復清。近年愈甚,綜核之制,未嘗能守。偶見文潞公在元祐中任平章軍國重事,宣仁面諭,令具自來除授官職次序一本進呈。公遂具除改舊制節目以奏,其一云:「吏部選兩任親民,有舉主,升通判。通判兩任滿,有舉主,升知州、軍,謂之常調。知州、軍有績效,或有舉薦,名實相副者,特擢升轉運使、副、判官,或提點刑獄、府推、判官,謂之出常調。轉運使有路分輕重遠近之差。河北、陝西、河東三路為重路,歲滿多任三司使、副,或發運使。發運任滿,亦充三司副使。成都路次三路,京東西、淮南又其次,江東西、荊湖、兩浙又次之,二廣、福建、梓、利、夔路為遠小。已上三等路分,轉運任滿,或就移近上次等路分,或歸任省府判官,漸次擢充三路重任。內提點刑獄,則不拘路分輕重除授。」潞公所奏乃是治平以前常行,今一切蕩然矣。京朝官未嘗肯兩任親民。纔為通判,便望州郡。至於監司,既無輕重遠近之間,不復以序升擢云。

  待制知制誥

  慶曆七年,曾魯公公亮,自修起居注除天章閣待制。時陳恭公獨為相,其弟婦王氏,冀公孫女,曾出也。當月旦出拜,恭公迎語之曰:「六新婦,曾三做從官,想甚喜。」應聲對曰:「三舅荷伯伯提挈極歡喜,只是外婆不樂。」恭公問故,曰:「外婆見三舅來謝,責之曰:汝第五人及第,當過詞掖,想是全廢學,故朝廷如此處汝。」恭公默然自失,後竟改知制誥。蓋恭公不由科第,不諳典故,致受譏於女子。而此女對答之時,元未嘗往外家也,其警慧如此。國家故事,修注官次補必知制誥,惟趙康靖公以歐陽公位在下,而欲先遷,司馬公以力辭,三人皆除待制,其雜壓先後可見云。

  裴行儉景陽

  裴行儉為定襄道大總管,討突厥。大軍次單于北,暮已立營,塹壕既周,更命徙營高岡。吏白:「士安堵不可擾。」不聽,促徙之。比夜風雨暴至,前占營所,水深丈餘,衆莫不駭嘆。問何以知之,行儉曰:「自今第如我節制,毋問我所以知也。」按戰國策云:「齊、韓、魏共攻燕,楚王使景陽將而救之。暮舍,使左右司馬各營壁地,已植表,景陽怒曰:『女所營者水皆至滅表,此焉可以舍?』乃令徙。明日大雨,山水大出,所營者水皆滅表,軍吏乃服。」二事正同,而景陽之事不傳。

  北人重甘蔗

  甘蔗只生於南方,北人嗜之,而不可得。魏太武至彭城,遣人於武陵王處求酒及甘蔗。郭汾陽在汾上,代宗賜甘蔗二十條。子虛賦所云:「諸柘巴且。」諸柘者,甘柘也。蓋相如指言楚雲夢之物。漢郊祀歌「泰尊柘漿」,亦謂取甘蔗汁以為飲。


  容齋四筆

  卷第三(十六則)

  韓退之張籍書

  韓公集中有答張籍二書,其前篇曰:「吾子所論,排釋、老不若著書。若僕之見,則有異乎此,請待五六十然後為之。吾子又譏吾與人為無實駁雜之說,此吾所以為戲耳。若商論不能下氣,或似有之。博塞之譏,敢不承教!」後篇曰:「二氏行乎中土,蓋六百年,非可以朝令而夕禁,俟五六十為之未失也。謂吾與人商論不能下氣,若好勝者。雖誠有之,抑非好己勝也,好己之道勝也。駁雜之譏,前書盡之。昔者夫子猶有所戲,烏害於道哉?」大略籍所論四事:乞著書、譏駁雜、諫商論好勝及博塞也。今得籍所與書,前篇曰:「漢之衰,浮圖之法入中國,黃、老之術,相沿而熾。盍為一書,以興存聖人之道?執事多尚駁雜無實之說,使人陳之前以為歡,此有累於盛德。又商論之際,或不容人之短,如任私尚勝者,亦有所累也。况為博塞之戲與人競財乎?廢棄日時,不識其然。願絕博塞之好,棄無實之談,宏慮以接士,嗣孟軻、揚雄之作,使聖人之道,復見於唐。」後篇曰:「老、釋惑於生人久矣,執事可以任著書之事。君子汲汲於所欲為,若皆待五十六十而後有所為,則或有遺恨矣。君子發言舉足,不遠於禮,未聞以駁雜無實之說以為戲也。執事每見其說,則拊抃呼笑,是撓氣害性,不得其正矣。」籍之二書,甚勁而直。但稱韓公為執事,不曰先生。考其時,乃云「執事參於戎府」。按韓公以貞元十二年為汴州推官,時年二十有九,十五年為徐州推官,時年三十有二,年位未盛,籍未以師禮事之云。

  韓公稱李杜

  新唐書杜甫傳贊曰:「昌黎韓愈於文章重許可,至歌詩,獨推曰:『李杜文章在,光焰萬丈長。』誠可信云。」予讀韓詩,其稱李、杜者數端,聊疏於此。石鼓歌曰:「少陵無人謫仙死,才薄將奈石鼓何?」酬盧雲夫曰:「高揖羣公謝名譽,遠追甫白感至諴。」薦士曰:「勃興得李杜,萬類困凌暴。」醉留東野曰:「昔年因讀李白杜甫詩,長恨二人不相從。」感春曰:「近憐李杜無檢束,爛漫長醉多文辭。」幷唐志所引,蓋六用之。

  此日足可惜

  韓退之此日足可惜一首贈張籍,凡百四十句,雜用東、冬、江、陽、庚、青六韻。及其亡也,籍作詩祭之,凡百六十六句,用陽、庚二韻,其語鏗鏘震厲,全仿韓體。所謂「乃出二侍女,合彈琵琶箏」者是也。

  粉白黛黑

  韓退之為文章,不肯蹈襲前人一言一句。故其語曰:「惟陳言之務去,戛戛乎其難哉!」獨粉白黛綠四字,似有所因。列子:「周穆王築中天之臺,簡鄭、衞之處子娥媌靡曼者,粉白黛黑以滿之。」戰國策張儀謂楚王曰:「鄭、周之女,粉白黛黑,立於衢間,見者以為神。」屈原大招:「粉白黛黑,施芳澤只。」司馬相如:「靚莊刻飾。」郭璞曰:「粉白黛黑也。」淮南子:「毛嬙、西施,施芳澤,正蛾眉,設笄珥,衣阿錫,粉白黛黑,笑目流眺。」韓公以黑為綠,其旨則同。

  李杜往來詩

  李太白、杜子美在布衣時,同遊梁、宋,為詩酒會心之友。以杜集考之,其稱太白及懷贈之篇甚多。如「李侯金閨彥,脫身事幽討」,「南尋禹穴見李白,道甫問訊今何如」,「李白一(豆斗)詩百篇,自稱臣是酒中仙」,「近來海內為長句,汝與山東李白好」,「昔者與高李,晚登單父臺」,「李侯有佳句,往往似陰鏗」,「憶與高李輩,論交入酒壚」,「白也詩無敵,飄然思不羣」,「昔年有狂客,號爾謫仙人」,「落月滿屋梁,猶疑照顏色」,「三夜頻夢君,情親見君意」,「秋來相顧尚飄蓬,未就丹砂愧葛洪」,「寂寞書齋裏,終朝獨爾思」,「涼風起天末,君子意如何」,「不見李生久,佯狂真可哀」,凡十四五篇。至於太白與子美詩略不見一句。或謂堯祠亭別杜補闕者是已。乃殊不然,杜但為右拾遺,不曾任補闕,兼自諫省出為華州司功,迤邐避難入蜀,未嘗復至東州,所謂「飯顆山頭」之嘲,亦好事者所撰耳。

  李太白怖州佐「英眄」,館本作「英盼」。

  李太白上安州裴長史書云:「白竊慕高義,得趨末塵,何圖謗言忽生,衆口攢毀,將恐投杼下客,震於嚴威。若使事得其實,罪當其身,則將浴蘭沐芳,自屏於烹鮮之地,惟君侯死生之。願君侯惠以大遇,洞開心顏,終乎前恩,再辱英眄,必能使精誠動天,長虹貫日。若赫然作威,加以大怒,即膝行而前,再拜而去耳。」裴君不知何如人,至譽其貴而且賢,名飛天京,天才超然,度越作者,棱威雄雄,下慴羣物。予謂白以白衣入翰林,其蓋世英姿,能使高力士脫靴於殿上,豈拘拘然怖一州佐者邪?蓋時有屈伸,正自不得不爾,大賢不偶,神龍困於螻蟻,可勝嘆哉!白此書自敍其平生云:「昔與蜀中友人吳指南,同遊於楚,指南死於洞庭之上,白禫服慟哭,炎月伏尸,猛虎前臨,堅守不動,遂權殯於湖側。數年來,觀筋骨尚在,雪泣持刃,躬申洗削,裹骨徒步,負之而趨,寢興攜持,無輟身手,遂丐貸營葬於鄂城。」其存交重義如此。「又與逸人東巖子隱於岷山,巢居數年,不迹城市。養奇禽千計,呼皆就掌取食,了無驚猜。」其養高忘機如此。而史傳不為書之,亦為未盡。

  祝不勝詛

  齊景公有疾,梁丘據請誅祝史。晏子曰:「祝有益也,詛亦有損。聊、攝以東,姑、尤以西,其為人也多矣。雖其善祝,豈能勝億兆人之詛?」晉中行寅將亡,召其太祝欲加罪。曰:「子為我祝,齋戒不敬,使吾國亡。」祝簡對曰:「今舟車飾,賦斂厚,民怨謗詛多矣。苟以為祝有益於國,則詛亦將為損,一人祝之,一國詛之,一祝不勝萬詛,國亡不亦宜乎,祝其何罪?」此二說若出一口,真藥石之言也。

  呂子論學

  呂子曰:「天生人而使其耳可以聞,不學,其聞則不若聾;使其目可以見,不學,其見則不若盲;使其口可以言,不學,其言則不若喑;使其心可以智,不學,其智則不若狂。故凡學,非能益之也,達天性也,能全天之所生,而勿敗之,可謂善學者矣。」此說甚美,而罕為學者所稱,故書以自戒。

  曾太皇太后

  唐德宗即位,訪求其母沈太后,歷順宗,及憲宗時為曾祖母,故稱為曾太皇太后,蓋別於祖母也。舊、新二唐書紀,皆載之。今慈福太皇太后在壽康太上時,已加尊稱,若於主上則為曾祖母,當用唐故事加曾字。向者嘗以告宰相,而省吏以為典故所無,天子逮事三世,安得有前比,亦可謂不知禮矣。又嗣濮王士歆在隆興為從叔祖,在紹熙為曾叔祖,慶元為高叔祖矣,而仍稱皇叔祖如故。士歆視嗣秀王伯圭為從祖,今圭稱皇伯祖,而歆但為皇叔祖,乃是弟爾。禮寺亦以為國朝以來無稱曾高者,彼蓋不知累朝尊屬,元未之有也。

  中天之臺

  中天之臺有二:其一,列子曰:「西極化人見周穆王,王為之改築宮室,土木之功,赭堊之色,無遺巧焉。五府為虛,而臺始成。其高千仞,臨終南之上,名曰中天之臺。」其一,新序曰:「魏王將起中天臺,許綰負操鍤入,曰:『臣能商臺。』王曰:『若何?』曰:『天與地相去萬五千里,今王因而半之,當起七千五百里之臺,高既如是,其趾須方八千里,盡王之地不足以為臺趾。必起此臺,先以兵伐諸侯,盡有其地,又伐四夷,得方八千里,乃足以為臺趾。度八千里之外,當定農畝之地,足以奉給王之臺者。臺具以備,乃可以作。』王默然無以應,乃罷起臺。」

  實年官年

  士大夫敍官閥,有所謂實年、官年兩說,前此未嘗見於官文書。大抵布衣應舉,必減歲數,蓋少壯者欲藉此為求昏地;不幸潦倒場屋,勉從特恩,則年未六十始許入仕,不得不豫為之圖。至公卿任子,欲其早列仕籍,或正在童孺,故率增擡庚甲有至數歲者。然守義之士,猶曰兒曹甫策名委質,而父祖先導之以挾詐欺君,不可也。比者以朝臣屢言,言及七十者不許任監司、郡守,搢紳多不自安,爭引年以決去就。江東提刑李信甫,雖春秋過七十,而官年損其五,堅乞致仕,有旨官年未及,與之外祠。知房州章騆六十八歲,而官年增其三,亦求罷去。諸司以其精力未衰,援實為請,有旨聽終任。知嚴州秦乞祠之疏曰:「實年六十五,而官年已逾七十。」遂得去。齊慶冑寧國乞歸,亦曰:「實年七十,而官年六十七。」於是實年、官年之字,形於制書,播告中外,是君臣上下公相為欺也。掌故之野甚矣,此豈可紀於史錄哉?

  雷公炮炙論

  雷公炮炙論,載一藥而能治重疾者,今醫家罕用之,聊志於此。其說云:「髮眉墮落,塗半夏而立生。目辟眼(目雖),有五花而自正。脚生肉栨,裩繫菪根。囊皺漩多,夜煎竹木。體寒腹大,全賴鸕鶿。血泛經過,飲調瓜子。咳逆數數,酒服熟雄。遍體(疒軫)風,冷調生側。腸虛泄利,須假草零。久渴心煩,宜投竹瀝。除癥去塊,全仗硝、硇。益食加觴,須煎蘆、朴。強筋健骨,須是蓯、鱓。駐色延年,精蒸神錦。知瘡所在,口點陰膠。產後肌浮,甘皮酒服。腦痛,鼻投硝末。心痛,速覓延胡。」凡十八項。謂眉髮墮落者,煉生半夏莖,取涎塗髮落處,立生。五花者,五加皮也,葉有雄雌,三葉為雄,五葉為雌,須使五葉者作末,酒浸用之,目(目雖)者正。脚有肉栨者,取莨菪根,繫裩帶上,永痊。多小便者,煎萆薢服之,永不夜起。若患腹大如鼓,米飲調鸕鶿末服,立枯如故。血泛行者,搗甜瓜子仁作末去油,飲調服之,立絕。咳逆者,天雄炮過,以酒調一錢,匕服。(疒軫)風者,側子附子傍生者。作末,冷酒服。虛泄者,搗五倍子末,熟水下之。癥塊者,以硇砂、硝石二味,乳鉢中研作粉,同煅了,酒服,神效。不飲者幷飲酒少者,煎逆水蘆根幷厚朴二味,湯服之。蓯蓉幷鱓魚作末,以黃精汁圓服之,可力倍常日也。黃精自然汁拌細研神錦,於柳木甑中,蒸七日了,以蜜圓服,顏貌可如幼女之容色。陰膠即是甑中氣垢,點少許於口中,即知臟腑所起,直徹至住處知痛,足可醫也。產後肌浮,酒服甘皮立枯。頭痛者,以硝石作末,內鼻中,立止。心痛者,以延胡索作散,酒服之。

  治藥捷法

  藥有至賤易得,人所常用,而難於修製者,如香附子、菟絲子、艾葉之類。醫家昧其節度,或終日疲勞而不能成。本草云:「凡菟絲子,暖湯淘汰去沙土,漉乾,暖酒漬,經一宿,漉出,暴微白,搗之,不盡者,更以酒漬,經三五日乃出,更晒微乾,搗之須臾悉盡,極易碎。」蓋以其顆細難施工,其說亦殊勞費。然自有捷法,但撚紙條數枚置其間,則馴帖成粉。香附子洗去皮毛,炒之焦熟,然後舉投水鉢內,候浸漬透徹,漉出,暴日中微燥,乃入搗臼,悉應手糜碎。艾葉柔軟不可著力,若入白茯苓三五片同碾,則即時可作細末。「馴帖」,館本作「頃刻」。

  陳翠說燕后

  趙左師觸龍說太后,使長安君出質,用愛憐少子之說以感動之。予嘗論之於隨筆中。其事載於戰國策、史記、資治通鑑,而燕語中又有陳翠一段,甚相似。云:「陳翠合齊、燕,將令燕王之弟為質於齊,太后大怒曰:『陳公不能為人之國,則亦已矣,焉有離人子母者!』翠遂入見后曰:『人主之愛子也,不如布衣之甚也,非徒不愛子也,又不愛丈夫子獨甚。』太后曰:『何也?』對曰:『太后嫁女諸侯,奉以千金。今王願封公子,羣臣曰,公子無功不當封。今以公子為質,且以為功而封之也。太后弗聽,是以知人主之不愛丈夫子獨甚也。且太后與王幸而在,故公子貴。太后千秋之後,王棄國家,而太子即位,公子賤於布衣。故非及太后與王封公子,則終身不封矣。』太后曰:『老婦不知長者之計。』乃命為行具。」此語與觸龍無異,而史記不書,通鑑不取,學者亦未嘗言。

  燕非強國

  北燕在春秋時最為僻小,能自見於中國者,不過三四,大率制命於齊。七雄之際,為齊所取,後賴五國之力,樂毅為將,然後勝齊,然卒於得七十城不能守也。故蘇秦說趙王曰:「趙北有燕,燕固弱國,不足畏也。」燕王曰:「寡人國小,西迫強秦,南近齊、趙,齊、趙強國也。」又曰:「天下之戰國七,而燕處弱焉,獨戰則不能,有所附則無不重。」昭王謂郭隗曰:「孤極知燕弱小,不足以報齊。」蘇代曰:「一齊之強,燕猶不能支。」奉陽君曰:「燕弱國也,東不如齊,西不如趙。」趙長平之敗,壯者皆死,燕以二千乘攻之,為趙所敗。太子丹謂荊軻曰:「燕小弱,數困於兵,何足以當秦?」楚、漢之初,趙王武臣為燕軍所得,趙廝養卒謂其將曰:「一趙尚易燕,況以兩賢王,滅燕易矣。」彭寵以漁陽叛,即時夷滅。十六國之起,戎狄亂華,稱燕稱趙者多矣,未嘗有只據幽、薊之地者也。獨安祿山以三十年節制之威,又兼領河東,乘天寶政亂,出不意而舉兵,史思明繼之,雖為天下之禍,旋亦殄滅。至於藩鎮擅地,所謂范陽、盧龍,固常受制於天雄、成德也。劉仁恭、守光父子,僭竊一方,唐莊宗遣周德威攻之,克取巡屬十餘州,如拾地芥。石晉割賂契丹,仍其舊國,恃以為強,然晉開運陽城之戰,德光幾不免。周世宗小振之,立下三關。但太平興國,失於輕舉,又不治敗將喪師之罪,致令披猖以迄於今。若以謂幽燕為用武之地,則不然也。

  水旱祈禱

  海內雨暘之數,郡異而縣不同,為守為令,能以民事介心,必自知以時禱祈,不待上命也。而省部循案故例,但視天府為節,下之諸道轉運司,使巡內州縣,各詣名山靈祠,精潔致禱,然固難以一概論。乾道九年秋,贛、吉連雨暴漲。予守贛,方多備土囊,壅諸城門,以杜水入,凡二日乃退。而臺符令禱雨,予格之不下,但據實報之。已而聞吉州於小廳設祈晴道場,大廳祈雨。問其故,郡守曰:「請霽者,本郡以淫潦為災,而請雨者,朝旨也。」其不知變如此,殆為侮惑神天,幽冥之下,將何所據憑哉?俚語笑林謂「兩商人入神廟,其一陸行欲晴,許賽以猪頭,其一水行欲雨,許賽羊頭。神顧小鬼言:『晴乾喫猪頭,雨落喫羊頭,有何不可。』」正謂此耳。坡詩云:「耕田欲雨刈欲晴,去得順風來者怨。若使人人禱輒遂,造物應須日千變。」此意未易為庸俗道也。


  容齋四筆

  卷第四(十五則)

  今日官冗

  元豐中,曾鞏判三班院,今侍右也。上疏言:「國朝景德墾田百七十萬頃,官萬員。皇祐二百二十五萬頃,官二萬員。治平四百三十萬頃,官二萬四千員。田日加辟,官日加多,而後之郊費視前一倍。以三班三年之籍較之,其入籍者幾七百人,而死亡免退不能二百,是年增歲溢,未見其止,則用財之端,入官之門,當令有司講求其故,使天下之入如治平,而財之用官之數同景德,以三十年之通,可以餘十年之蓄矣。」是時,海內全盛,倉庫多有樁積,猶有此懼。慶元二年四月,有朝臣奏對,極言云:「曩在乾道間,京朝官三四千員,選人七八千員。紹熙二年,四選名籍,尚左,京官四千一百五十九員,尚右,大使臣五千一百七十三員,侍左,選人一萬二千八百六十九員,侍右,小使臣一萬一千三百十五員,合四選之數,共三萬三千五百十六員,冗倍於國朝全盛之際。近者四年之間,京官未至增添,外選人增至一萬三千六百七十員,比紹熙增八百一員。大使臣六千五百二十五員,比紹熙增一千三百四十八員。大使臣一萬八千七百五員,比紹熙增七千四百員。而今年科舉,明年奏薦不在焉。通無慮四萬三千員,比四年之數增萬員矣,可不為之寒心哉!」蓋連有覃霈,慶典屢行,而宗室推恩,不以服派近遠為間斷,特奏名三舉,皆值異恩,雖助教亦出官歸正,人每州以數十百,病在膏肓,正使俞跗、扁鵲,持上池良藥以救之,亦無及已。

  欒城和張安道詩

  張文定公在蜀,一見蘇公父子,即以國士許之。熙寧中,張守陳州南都,辟子由幕府。元豐初,東坡謫齊安,子由貶監筠酒稅,與張別,張悽然不樂,酌酒相命,手寫一詩曰:「可憐萍梗飄蓬客,自嘆匏瓜老病身。從此空齋掛塵榻,不知重掃待何人?」後七年,子由召還,猶復見之於南都。及元符末,自龍川還許昌,因侄叔黨出坡遺墨,再讀張所贈詩,其薨已十年,泣下不能已,乃追和之曰:「少年便識成都尹,中歲仍為幕下賓。待我江西徐孺子,一生知己有斯人。」兩詩皆哀而不怨,使人至今有感於斯文。今世薄夫受人異恩,轉眼若不相識,況於一死一生,拳拳如此,忠厚之至,殆可端拜也。

  和范杜蘇四公

  晉相和凝,以唐長興四年知貢舉,取范質為第十三人。唐故事,知貢舉者,所放進士,以己及第時名次為重,謂之傳衣鉢。蓋凝在梁貞明中居此級,故以處質,且云:「他日當如我。」後皆至宰相,封魯國公,官至太子太傅,當時以為榮。凝壽止五十八,質止五十四。三朝史質本傳亦書之,而新五代史和凝傳誤為第五,以登科記考之而非也。杜祁公罷相,以太子少師致仕,後以南郊免陪位恩,連進至太子太師,年八十而薨。蘇子容初筮仕為南京判官,杜公方里居,告以平生出處本末,曰:「子異日所至,亦如老夫。」及蘇更踐中外,名德殊與之相似。集中有謝杜公書,正敍此事。其罷相也,亦以太子少師致仕,進太保,年八十二而薨。昔賢謂貴人往往善相人,以所閱多之故也。此二者幷官爵年壽皆前知,異矣。

  外臺祕要

  外臺祕要,載制虎方云:「到山下先閉氣三十五息,所在山神將虎來到吾前,乃存吾肺中,有白帝出,收取虎兩目,塞吾下部中,乃吐肺氣,上自通冠一山林之上。於是良久,又閉氣三十五息,兩手捻都監目作三步,步皆以右足在前,乃止,祝曰:『李耳、李耳,圖汝非李耳邪。汝盜黃帝之犬,黃帝教我問汝云何。』畢,便行,一山虎不可得見。若卒逢之者,因正面立,大張左手五指側之,極勢跳,手上下三度,於跳中大喚,咄曰:『虎,北斗君使汝去!』虎即走。」予謂人卒逢虎,魂魄驚怖,竄伏之不暇,豈能雍容步趨,仗咒語七字而脫邪?因讀此方,聊書之以發一笑。此書乃唐王珪之孫燾所作,本傳云:「燾視母疾,數從高醫遊,遂窮其術,因以所學作書,討繹精明,世寶焉。」蓋不深考也。

  六枳關

  盤洲種枳六本,以為藩籬之限。立小門,名曰六枳關。每為人問其所出,倦於酬應。今取馮衍顯志賦中語書於此。衍云:「揵六枳而為籬。」按東觀漢記作八枳。逸周書小開篇云:「嗚呼!汝何敬非時,何擇非德?德枳維大人,大人枳維公,公枳維卿,卿枳維大夫,大夫枳維士。登登皇皇,維在國枳,國枳維都,都枳維邑,邑枳維家,家枳維欲無疆。」言上下相維,遞為藩蔽也。其數有八,與東觀記同。予詳考之,乃九枳也。宋景文公賀宰相啟:「式維公枳。」蓋用此云。

  王荊公上書幷詩

  王荊公議論高奇,果於自用。嘉祐初,為度支判官,上萬言書,以為「今天下財力日以困窮,風俗日以衰壞。患在不知法度,不法先王之政故也。法先王之政者,法其意而已。法其意,則吾所改易更革,不至乎傾駭天下之耳目,而固已合矣。因天下之力,以生天下之財,取天下之財,以供天下之費。自古治世,未嘗以不足為公患也,患在治財無其道爾。在位之人才既不足,而閭巷草野之間,亦少可用之材,社稷之託,封疆之守,陛下其能久以天幸為常,而無一旦之憂乎?願監苟且因循之敝,明詔大臣,為之以漸,期為合於當世之變。臣之所稱,流俗之所不講,而議者以為迂闊而熟爛者也。」當時富、韓二公在相位,讀之不樂,知其得志必生事。後安石當國,其所注措,大抵皆祖此書。又不忍貧民,而深疾富民,志欲破富以惠貧。嘗賦兼幷詩一篇,曰:「三代子百姓,公私無異財。人主擅操柄,如天持斗魁。賦予皆自我,兼幷乃奸回。奸回法有誅,勢亦無自來。後世始倒持,黔首遂難裁。秦王不知此,更築懷清臺。禮義日已媮,聖經久堙埃。法尚有存者,欲言時所咍。俗吏不知方,掊克乃為才。俗儒不知變,兼幷可無摧。利孔至百出,小人司闔開。有司與之爭,民愈可憐哉!」其語絕不工。迨其得政,設青苗法以奪富民之利,民無貧富,兩稅之外,皆重出息十二。呂惠卿復作手實之法,民遂大病。其禍源於此詩。蘇子由以為昔之詩病未有若此其酷也。痛哉!

  左黃州表

  唐肅宗時,王璵以祠禱見寵,驟得宰相。帝嘗不豫,璵遣女巫乘傳,分禱天下名山大川。巫皆盛服,中人護領,所至干託州縣,賂遺狼藉。時有一巫美而豔,以惡少年數十自隨,尤憸狡不法。馳入黃州,刺史左震晨至館請事,門鐍不啟,震怒,破鐍入,取巫斬廷下,悉誅所從少年,籍其贓得十餘萬,因遣還中人。璵不能詰,帝亦不加罪。震剛決如此,而史不記其他事。予讀元次山集,有左黃州表一篇云:「乾元己亥,贊善大夫左振,出為黃州刺史,下車,黃人歌曰:『我欲逃鄉里,我欲去墳墓;左公今既來,誰忍棄之去。』後一歲,又歌曰:『吾鄉有鬼巫,惑人人不知;天子正尊信,左公能殺之。』蓋此巫黃人也。振在州三遷侍御史,判金州刺史,將去,黃人多去思,故為作表。」予謂振即震也。為政宜民,見於歌頌,史官當特書之於循吏中,而僅能不沒其實,故為標顯於此。己亥者,乾元二年。璵以元年五月,自太常少卿拜中書相,二年三月罷,本紀及宰相表同。而新史本傳,以為三年自太常卿拜相,明日罷,失之矣。乃承舊史之誤也。

  李郭詔書

  唐代宗即位,郭汾陽為近昵所搖,懼禍之及,表上自靈武、河北至於絳州,兩朝所詒詔書一千餘卷。家傳載其表語,其多如是。又讀韋端符所撰李衞公故物記云:「三原令座中有客曰李丞者,衞公之冑,藏文帝賜書二十通,多言征討事,厚勞苦,『其兵事節度皆付公,吾不從中治也』。暨公疾,親詔者數四,其一曰:『有晝夜視公病大老嫗令一人來,吾欲熟知公起居狀。』權文公視此詔,常泣曰:『君臣之際乃如是耶!』」新史載其事云:「靖五代孫彥芳,大和中,為鳳翔司錄參軍,以高祖、太宗賜靖詔書數函上之,天子悉留禁中。又敕摹詔本還賜彥芳。」即二事觀之,唐世之所以眷禮名將相者,綢繆熟復至此。漢、晉以來所不及也。

  兩道出師

  國家用兵行師,異道並出,其勝敗功罪,當隨其實而處之,則賞信罰明,人知勸戒。漢武帝遣衞青、霍去病伐匈奴,去病以功益封,又封部將四人為列侯,而青不得益封,軍吏卒皆無封侯者。宣帝遣田廣明等五將軍擊匈奴,又以常惠護烏孫兵共出,五將皆無功,而廣明及田順以罪誅,獨常惠奉使克獲封侯。宋文帝伐魏,雍州諸將柳元景等,既拔弘農陝城,戍潼關矣,而上以東軍王玄謨敗退,皆召還。其後玄謨貶黜,元景受賞。紹興七年淮西大帥劉少師罷,湖北岳少保以母憂去。累辭起復之命。朝廷以兵部尚書呂安老、侍郎張淵道分使兩部。已而正除宣撫,遂掌其軍。岳在九江,憂兵柄一失,不容再得,亟兼程至鄂,有旨復故任,而召淵道為樞密都承旨。安老在廬遭變,言者論罷張魏公,淵道亦繼坐斥。隆興中,北虜再動兵,張公為督帥,遣李顯忠、邵宏淵攻符離,失利而退,一府皆貶秩。是時,汪莊敏以參知政事督視荊、襄,東西不相為謀,乃亦坐譴。古今不侔如此。

  杜韓用歇後語

  杜、韓二公作詩,或用歇後語,如「悽其望呂葛」,「仙鳥仙花吾友于」,「友于皆挺拔」,「再接再礪乃」,「僮僕誠自鄶」,「為爾惜居諸」,「誰謂貽厥無基趾」之類是已。

  唐明皇賜二相物

  唐明皇以李林甫為右相,顓付大政,而左相牛仙客、李適之、陳希烈前後同列,皆拱手備員。林甫死,楊國忠代之,其寵遇愈甚。天寶十三載,上御躍龍殿門,張樂宴羣臣,賜右相絹一千五百匹,綵羅三百匹,綵綾五百匹,而賜左相絹三百,羅、綾各五十而已。其多寡不侔,至於五倍。如希烈庸才,知上恩意,安得不奴事之乎?宜其甘心臣於祿山也。

  一百五日

  今人謂寒食為一百五者,以其自冬至之後至清明,歷節氣六,凡為一百七日,而先兩日為寒食故云,他節皆不然也。杜老有鄜州一百五日夜對月一篇,江西宗派詩云「一百五日足風雨,三十六峯勞夢魂」,「一百五日寒食雨,二十四番花信風」之類是也。吾州城北芝山寺,為禁烟遊賞之地,寺僧欲建華嚴閣,請予作勸緣疏,其末一聯云:「大善知識五十三,永壯人天之仰;寒食清明一百六,鼎來道俗之觀。」或問一百六所出,應之曰:「元微之連昌宮詞:『初過寒食一百六,店舍無烟宮樹綠。』」是以用之。

  老杜寒山詩

  老杜春日憶李白詩云:「白也詩無敵,飄然思不羣。清新庾開府,俊逸鮑參軍。」嘗有武弁議其失曰:「既是無敵,又却似庾、鮑。」或折之曰:「庾清新而不能俊逸,鮑俊逸而不能清新。太白兼之,所以為無敵也。」今集別本一作無數,殆好事者更之乎?寒山子詩云:「吾心似秋月,碧潭清皎潔。無物堪比倫,教我如何說?」人亦有言,既似秋月、碧潭,乃以為無物堪比,何也?蓋其意謂若無二物比倫,當如何說耳?讀者當以是求之。

  礜石之毒

  讀黃伯思東觀餘論,內評王大令書一節,曰:「靜息帖云:『礜石深是可疑事,兄憙患散輒發癰。』散者,寒食散之類。散中蓋用礜石,是性極熱有毒,故云深可疑也。劉表在荊州,與王粲登障山,見一岡不生百草,粲曰:『此必古冢,其人在世服生礜石,熱蒸出外,故草木焦滅。』鑿看果墓,礜石滿塋。又今洛水冬月不冰,古人謂之溫洛,下亦有礜石。今取此石置甕水中,水亦不冰。又鸛伏卵以助煖氣。其烈酷如此,固不宜餌服。子敬之語實然。」淮南子曰:「人食礜石死,蠶食之而不饑。」予仲兄文安公鎮金陵,因秋暑減食,當塗醫湯三益教以服礜石圓,已而飲啖日進,遂加意服之,越十月而毒作,鼻衄血斗餘,自是數數不止,竟至精液皆竭,迨於捐館。偶見其語,使人追痛,因書之以戒未來者。

  會合聯句

  韻略上聲二腫字險窄。予向作汪莊敏銘詩八十句,唯蕭敏中讀之,曰:「押盡一韻。」今考之,猶有十字越用一董內韻。其詞曰:「維天生材,萬彙傾竦。侯王將相,曾是有種?公家江東,世繹耕壟。桃溪之涘,是播是(禾悤)。孰丰厥培,蓺此圭珙。公羈未奮,逸駕思駷。沈酣春秋,蹈迪周孔。徑策名第,稍辭渫(宂辱)。橫經湘沅,士敬如捧。蓬萊方丈,佩飾有琫。應龍天飛,薈蔚雲滃。千官在序,摩厲從臾。吾惟片言,藉箸泉湧。正冠霜臺,過者卞悚。顏顏殿戺,聲氣不動。顯仁東欑,巫史呼洶。昌言一下,恩浹千冢。獯粥孔熾,邊戒毛氄。媕婀當位,左掣右壅。公云當今,沸渭混澒。天威震耀,誰不憤踊。遂遷中司,西柄是董。出關啟旆,籌檄倥偬。業業荊襄,將懦曰拱。投袂電赴,如尊乃勇。鄧唐蔡陳,馳捷系踵。佛狸歸骴,民恃不恐。璽書賜朝,百揆參總。亞勳贊冊,國勢尊鞏。督軍載西,寄責冞重。方規許洛,事援秦隴。符離罔功,奇畫膠拲。鈞樞建使,宰席亢寵。還臨西州,夾道歡擁。有銜未鬯,病癖且尰。曾不憖遺,使我心懵。湘湖高丘,草木蔚蓊。維水容裔,維山巃嵸。矢其銘詩,詞費以冗。奈何乎公,萬禩毋聳。」若韓、孟、籍、徹會合聯句三十四韻,除蝝蛹二字韻略不收外,餘皆不出二腫中,雄奇激越,如大川洪河,不見涯涘,非瑣瑣潢汙行潦之水所可同語也。其詩曰:「離別言無期,會合意冞重。病添兒女戀,老喪丈夫勇。劍心知未死,詩思猶孤聳。愁去劇箭飛,讙來若泉湧。析言多新貫,攄抱無昔壅。念難須勤追,悔易勿輕踵。吟巴山犖嶨,說楚波堆壟。馬辭虎豹怒,舟出蛟鼉恐。狂鯨時孤軒,幽狖雜百種。瘴衣常腥膩,蠻器多疏冗。剝苔吊斑林,角飯餌沈塚。忽爾銜遠命,歸歟舞新寵。鬼窟脫幽妖,天居覿清拱。京遊步方振,謫夢意猶恟。詩書誇舊知,酒食接新奉。嘉言寫清越,瘉病失肬腫。夏陰偶高庇,宵魂接虛擁。雪弦寂寂聽,茗盌纖纖捧。馳輝燭浮螢,幽響泄潛蛬。詩老獨何心,江疾有餘尰。我家本瀍穀,有地介皋鞏。休迹憶沈冥,峩冠慚闟(宂辱)。升朝高轡逸,振物羣聽悚。徒言濯幽泌,誰與薙荒茸。朝紳鬱青綠,馬飾曜珪珙。國仇未銷鑠,我志蕩邛隴。君才誠倜儻,時論方洶溶。格言多彪蔚,縣解無梏拲。張生得淵源,寒色拔山冢。堅如撞羣金,眇若抽獨蛹。伊余何所擬?跛(上敝下黽)詎能踊。塊然墮岳石,飄爾罥巢氄。龍旆垂天衢,雲韶凝禁甬。君胡眠安然,朝鼓聲洶洶。」其間或有纇句,然衆手立成,理如是也。


  容齋四筆

  卷第五(十四則)

  土木偶人

  趙德甫作金石錄,其跋漢居攝墳壇二刻石云:「其一上谷府卿墳壇,其一祝其卿墳壇。曰墳壇者,古未有土木像,故為壇以祀之。兩漢時皆如此。」予案戰國策所載,蘇秦謂孟嘗君曰:「有土偶人與桃梗相語。桃梗曰:『子西岸之土也,埏子以為人,雨下水至,則汝殘矣。』土偶曰:『子東國之桃梗也,刻削子以為人,雨降水至,流子而去矣。』」所謂土木為偶人,非像而何?漢至寓龍、寓車馬,皆謂以木為之,像其真形。謂之兩漢未有,則不可也。

  饒州風俗

  嘉祐中,吳孝宗子經者,作餘干縣學記,云:「古者江南不能與中土等,宋受天命,然後七閩二浙與江之西東,冠帶詩、書,翕然大肆,人才之盛,遂甲於天下。江南既為天下甲,而饒人喜事,又甲於江南。蓋饒之為州,壤土肥而養生之物多,其民家富而戶羨,蓄百金者不在富人之列。又當寬平無事之際,而天性好善,為父兄者,以其子與弟不文為咎;為母妻者,以其子與夫不學為辱。其美如此。」予觀今之饒民,所謂家富戶羨,了非昔時,而高甍巨棟連阡亙陌者,又皆數十年來寓公所擅,而好善為學,亦不盡如吳記所言。故錄其語以寄一嘆。

  禽畜菜茄色不同

  禽畜、菜茄之色,所在不同,如江、浙間,猪黑而羊白,至江、廣、吉州以西,二者則反是。蘇、秀間,鵝皆白,或有一斑褐者,則呼為雁鵝,頗異而畜之。若吾鄉,凡鵝皆雁也。小兒至取浙中白者飼養,以為湖沼觀美。浙西常茄皆皮紫,其皮白者為水茄。吾鄉常茄皮白,而水茄則紫。其異如是。

  伏龍肝

  本草伏龍肝,陶隱居云:「此竈中對釜月下黃土也。以竈有神,故呼為伏龍肝。幷以透隱為名爾。」雷公云:「凡使勿誤用竈下土,其伏龍肝,是十年已來竈額內火氣積,自結如赤色石,中黃,其形貌八稜。」予嘗見臨安醫官陳輿大夫,言當以砌竈時,納猪肝一具於土中,俟其積久,與土為一,然後用之,則稍與名相應。比讀後漢書陰識傳云:「其先陰子方,臘日晨炊而竈神形見。」注引雜五行書曰:「宜市買猪肝泥竈,令婦孝。」然則輿之說亦有所本云。廣濟曆亦有此說,又列作竈忌日,云:「伏龍在不可移作。」所謂伏龍者,竈之神也。

  勇怯無常

  「民無常勇,亦無常怯,有氣則實,實則勇,無氣則虛,虛則怯,怯勇虛實,其由甚微,不可不知。勇則戰,怯則北,戰而勝者,戰其勇者也,戰而北者,戰其怯者也。怯勇無常,倏忽往來,而莫知其方,惟聖人獨見其所由然。」此呂氏春秋決勝篇之語,予愛而書之。

  趙德甫金石錄

  東武趙明誠德甫,清憲丞相中子也。著金石錄三十篇,上自三代,下訖五季,鼎、鐘、甗、鬲、槃、匜、尊、爵之款識,豐碑大碣顯人晦士之事蹟,見於石刻者,皆是正譌謬,去取褒貶,凡為卷二千。其妻易安李居士,平生與之同志,趙沒後,愍悼舊物之不存,乃作後序,極道遭罹變故本末。今龍舒郡庫刻其書,而此序不見取,比獲見元稿於王順伯,因為撮述大概云:

  「予以建中辛巳歸趙氏,時丞相作吏部侍郎,家素貧儉,德甫在太學,每朔望謁告出,質衣取半千錢,步入相國寺,市碑文果實歸,相對展玩咀嚼。後二年,從宦,宦便有窮盡天下古文奇字之志,傳寫未見書,買名人書畫、古奇器。有持徐熙牡丹圖求錢二十萬,留信宿,計無所得,捲還之,夫婦相向惋悵者數日。

  「及連守兩郡,竭俸入以事鉛槧,每獲一書,即日勘校裝緝,得名畫彝器,亦摩玩舒卷,摘指疵病,盡一燭為率。故紙札精緻,字畫全整,冠於諸家。每飯罷,坐歸來堂,烹茶,指堆積書史,言某事在某書某卷第幾葉第幾行,以中否勝負,為飲茶先後,中則舉杯大笑,或至茶覆懷中,不得飲而起。凡書史百家字不刓缺、本不誤者,輒市之,儲作副本。

  「靖康丙午,德甫守淄川,聞虜犯京師,盈箱溢篋,戀戀悵悵,知其必不為己物。建炎丁未,奔太夫人喪南來,既長物不能盡載,乃先去書之印本重大者,畫之多幅者,器之無款識者,已又去書之監本者,畫之平常者,器之重大者,所載尚十五車,連艫渡淮、江。其青州故第所鎖十間屋,期以明年具舟載之,又化為煨燼。

  「己酉歲六月,德甫駐家池陽,獨赴行都,自岸上望舟中告別。予意甚惡,呼曰:『如傳聞城中緩急,奈何?』遙應曰:『從衆,必不得已,先棄輜重,次衣衾,次書冊,次卷軸,次古器。獨宗器者可自負抱,與身俱存亡,勿忘之!』徑馳馬去。秋八月,德甫以病不起。時六宮往江西,予遣二吏,部所存書二萬卷,金石刻二千本,先往洪州,至冬,虜陷洪,遂盡委棄。所謂連艫渡江者,又散為雲烟矣!獨餘輕小卷軸,寫本李杜韓柳集、世說、鹽鐵論、石刻數十副軸,鼎鼐十數,及南唐書數篋,偶在臥內,巋然獨存。上江既不可往,乃之台、溫,之衢,之越,之杭,寄物於嵊縣。庚戌春,官軍收叛卒,悉取去,入故李將軍家。巋然者十失五六,猶有五七簏,挈家寓越城,一夕為盜穴壁,負五簏去,盡為吳說運使賤價得之。僅存不成部帙殘書策數種。

  「忽閱此書,如見故人,因憶德甫在東萊靜治堂,裝褾初就,芸簽縹帶,束十卷作一帙,日校二卷,跋一卷,此二千卷,有題跋者五百二卷耳。今手澤如新,墓木已拱!乃知有有必有無,有聚必有散,亦理之常,又胡足道?所以區區記其終始者,亦欲為後世好古博雅者之戒云。」

  時紹興四年也,易安年五十二矣,自敍如此。予讀其文而悲之,為識於是書。

  韓文公薦士

  唐世科舉之柄,顓付之主司,仍不糊名。又有交朋之厚者為之助,謂之通榜,故其取人也畏於譏議,多公而審。亦有脅於權勢,或撓於親故,或累於子弟,皆常情所不能免者。若賢者臨之則不然,未引試之前,其去取高下,固已定於胸中矣。

  韓文公與祠部陸員外書云:「執事與司貢士者相知識,彼之所望於執事者,至而無間,彼之職在乎得人,執事之職在乎進賢,如得其人而授之,所謂兩得矣。愈之知者,有侯喜、侯雲長、劉述古、韋羣玉,摭言作紓。此四子者,可以當首薦而極論,期於成而後止可也。沈(木巳)、張苰、科記又作弘。尉遲汾、李紳、張後餘、李翊,皆出羣之才,與之足以收人望,而得才實,主司廣求焉,則以告之可也。往者陸相公司貢士,愈時幸在得中,所與及第者,皆赫然有聲。原其所以,亦由梁補闕肅、王郎中礎佐之。梁舉八人無有失者,其餘則王皆與謀焉。陸相於王與梁如此不疑也,至今以為美談。」此書在集中不注歲月。案摭言云:「貞元十八年,權德輿主文,陸傪員外通榜,韓文公薦十人於傪,權公凡三榜,共放六人,餘不出五年內皆捷。」以登科記考之,貞元十八年,德輿以中書舍人知舉,放進士二十三人,尉遲汾、侯雲長、韋紓、沈(木巳)、李翊登第。十九年,以禮部侍郎放二十人,侯喜登第。永貞元年,放二十九人,劉述古登第。通三榜,共七十二人,而韓所薦者預其七。元和元年,崔邠下放李紳,二年,又放張後餘、張弘。皆與摭言合。

  陸傪在貞元間,時名最著,韓公敬重之。其行難一篇為傪作也,曰:「陸先生之賢聞於天下,是是而非非。自越州召拜祠部,京師之人日造焉。先生曰:『今之用人也不詳,位於朝者,吾取某與某而已,在下者多於朝,凡吾與者若干人。』」又送其刺歙州序曰:「君出刺歙州,朝廷耆舊之賢,都邑遊居之良,齎咨涕洟,咸以為不當去。」則傪之以人物為己任久矣。其刺歙以十八年二月,權公放榜時,既以去國,而用其言不替,其不負公議而采人望,蓋與陸宣公同。

  韓公與書時,方為四門博士,居百寮底,殊不以其薦為犯分。故公作權公碑云:「典貢士,薦士於公者,其言可信,不以其人布衣不用;即不可信,雖大官勢人交言,一不以綴意。」又云:「前後考第進士,及庭所策試士,踊相躡為宰相達官,其餘布處臺閣外府,凡百餘人。」梁肅及傪,皆為後進領袖,一時龍門,惜其位不通顯也,豈非汲引善士為當國者所忌乎?韓公又有答劉正夫書云:「舉進士者,於先進之門,何所不往?先進之於後輩,苟見其至,寧可以不答其意邪?來者則接之,舉城士大夫,莫不皆然,而愈不幸獨有接後進名。」以是觀之,韓之留意人士可見也。

  王勃文章

  王勃等四子之文,皆精切有本原。其用駢儷作記序碑碣,蓋一時體格如此,而後來頗議之。杜詩云:「王、楊、盧、駱當時體,輕薄為文哂未休。爾曹身與名俱滅,不廢江河萬古流。」正謂此耳。身名俱滅,以責輕薄子。江河萬古流,指四子也。韓公滕王閣記云:「江南多遊觀之美,而滕王閣獨為第一。及得三王所為序、賦、記等,壯其文辭。」注謂:「王勃作遊閣序。」又云:「中丞命為記,竊喜載名其上,詞列三王之次,有榮耀焉。」則韓之所以推勃,亦為不淺矣。勃之文今存者二十七卷云。

  呂覽引詩書

  呂氏春秋有始覽諭大篇,引夏書曰:「天子之德,廣運乃神,乃武乃文。」又引商書曰:「五世之廟,可以觀怪,萬夫之長,可以生謀。」高誘注皆曰:「逸書也。廟者,鬼神之所在,五世久遠,故於其所觀魅物之怪異也。」予謂呂不韋作書時,秦未有詩、書之禁,何因所引訛謬如此?高誘注文怪異之說,一何不典之甚邪?又孝行覽,亦引商書曰:「刑三百,罪莫重於不孝。」今安得有此文,亦與孝經不合。又引周書曰:「若臨深淵,若履薄冰。」注云:「周書,周文公所作。」尤妄也。又以「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為舜自作詩,「子惠思我,褰裳涉洧,子不我思,豈無他士?」為子產答叔向之詩。不知是時國風、雅、頌何所定也。甯戚飯牛歌,高誘全引碩鼠三章,又為可笑。

  藍田丞壁記

  韓退之作藍田縣丞廳壁記,柳子厚作武功縣丞廳壁記,二縣皆京兆屬城,在唐為畿甸,事體正同,而韓文雄拔超峻,光前絕後,以柳視之,殆猶碔砆之與美玉也。莆田方崧卿得蜀本,數處與今文小異,其「破崖岸而為文」一句,繼以「丞廳故有記」,蜀本無而字。考其語脈,乃「破崖岸為文丞」是句絕。文丞者,猶言文具備員而已,語尤奇崛,若以丞字屬下句,則既是丞廳記矣,而又云「丞廳故有記」,雖初學為文者不肯爾也。此篇之外,不復容後人出手。侄孫倬,頃丞宣城,後生頗有意斯道,自作題名記示予。予曉之曰:「他文尚可隨力工拙下筆,至如此記,豈宜犯不韙哉!」倬時已勒石,深悔之。近日亦見有為之者,吾家孫侄多京官調選,再轉必為丞,慮其復有效尤者,故書以戒之。

  錢武肅三改元

  歐陽公五代史敍列國年譜云:「聞於故老,謂吳越亦嘗稱帝改元,而求其事迹不可得,頗疑吳越後自諱之。及旁採諸國書,與吳越往來者多矣,皆無稱帝之事。獨得其封落星石為寶石山制書,稱寶正六年辛卯耳。」王順伯收碑,有臨安府石屋崇化寺尊勝幢云:「時天寶四年歲次辛未四月某日,元帥府府庫使王某。」又明慶寺白傘蓋陀羅尼幢云:「吳越國女弟子吳氏十五娘建。」其發願文序曰:「十五娘生忝霸朝,貴彰國懿。天寶五年太歲壬申月日題。」順伯考其歲年,知非唐天寶,而辛未乃梁開平五年,其五月改乾化,壬申乃二年。梁以丁卯篡唐,武肅是歲猶用唐天祐,次年自建元也。錢唐湖廣潤龍王廟碑云:「錢鏐貞明二年丙子正月建。」新功臣壇院碑、封睦州牆下神廟敕,皆貞明中登聖寺磨崖,梁龍德元年,歲次辛巳,錢鏐建。又有龍德三年上宮詩,是歲梁亡。九里松觀音尊勝幢:「寶大二年歲次乙酉建。」衢州司馬墓志云:「寶大二年八月歿。」順伯案,乙酉乃唐莊宗同光三年,其元年當在甲申。蓋自壬申以後用梁紀元,至後唐革命,復自立正朔也。又水月寺幢云:「寶正元年丙戌十月,具位錢鏐建。」是年為明宗天成。招賢寺幢云:「丁亥寶正二年。」又小昭慶金牛、碼碯等九幢,皆二年至五年所刻。貢院前橋柱,刻寶正六年歲在辛卯造。然則寶大止二年,而改寶正。寶正盡六年,次年壬辰,有天竺日觀庵經幢,復稱長興三年八月,用唐正朔,其年三月,武肅薨。方寢疾,語其子元瓘曰:「子孫善事中國,勿以易姓廢事大之禮。」於是以遺命去國儀,用藩鎮法,然則有天寶、寶大、寶正三名,歐陽公但知其一耳。通鑑亦然。自是歷晉、漢、周及本朝,不復建元。今猶有清泰、天福、開運、會同、係契丹年。乾祐、廣順、顯德石刻,存者三四十種,固未嘗稱帝也。

  黃庭換鵝

  李太白詩云:「山陰道士如相見,應寫黃庭換白鵝。」蓋用王逸少事也。前賢或議之曰:「逸少寫道德經,道士舉鵝羣以贈之。」元非黃庭,以為太白之誤。予謂太白眼高四海,衝口成章,必不規規然,旋檢閱晉史,看逸少傳,然後落筆,正使誤以道德為黃庭,於理正自無害,議之過矣。東坡雪堂既毀,紹興初,黃州一道士自捐錢粟再營建,士人何頡斯舉作上梁文,其一聯云:「前身化鶴,曾陪赤壁之遊;故事換鵝,無復黃庭之字。」乃用太白詩為出處,可謂奇語。案張彥遠法書要錄,載褚遂良右軍書目,正書有黃庭經云。注:六十行。與山陰道士真蹟故在。又武平一徐氏法書記云:「武后曝太宗時法書六十餘函,有黃庭。」又徐季海古蹟記:「玄宗時,大王正書三卷,以黃庭為第一。」皆不云有道德經,則知乃晉傳誤也。

  宋桑林

  左傳:「宋公享晉侯於楚丘,請以桑林。」注,桑林者,殷天子之樂名。「舞師題以旌夏。晉侯懼而退,及著雍疾,卜桑林見。荀偃、士匄欲奔請禱焉,荀罃不可。」予案呂氏春秋云:「武王勝殷,立成湯之後於宋,以奉桑林。」高誘注曰:「桑山之林,湯所禱也。故使奉之。」淮南子云:「湯旱,以身禱於桑山之林。」許叔重注曰:「桑山之林,能興雲致雨,故禱之。」「桑林」二說不同。杜預注左傳不曾引用,豈非是時未見其書乎?

  馮夷姓字

  張衡思玄賦:「號馮夷俾清津兮,櫂龍舟以濟予。」李善注文選引青令傳曰:「河伯姓馮氏,名夷,浴於河中而溺死,是為河伯。」太公金匱曰:「河伯姓馮名修。」裴氏新語謂為馮夷。莊子曰:「馮夷得之以游大川。」淮南子曰:「馮夷服夷石而水仙。」後漢張衡傳注,引聖賢冢墓記曰:「馮夷者,弘農華陰潼鄉堤首里人,服八石,得水仙,為河伯。」又龍魚河圖曰:「河伯姓呂名公子,夫人姓馮名夷。」唐碑有河侯新祠頌,秦宗撰,文曰:「河伯姓馮名夷,字公子。」數說不同,然皆不經之傳也。蓋本於屈原遠遊篇,所謂「使湘靈鼓瑟兮,令海若舞馮夷。」前此未有用者。淮南子原道訓又曰:「馮夷、大丙之御也,乘雲車,入雲蜺。」許叔重云:「皆古之得道能御陰陽者。」此自別一馮夷也。


  容齋四筆

  卷第六(十五則)

  韓文公逸詩

  唐五竇聯珠集載,竇牟為東都判官,陪韓院長、韋河南同尋劉師,不遇,分韻賦詩。都官員外郎韓愈得尋字,其語云:「秦客何年駐,仙源此地深。還隨躡鳧騎,來訪馭雲襟。院閉青霞入,松高老鶴尋。猶疑隱形坐,敢起竊桃心。」今諸本韓集皆不載。近者莆田方崧卿考證訪賾甚至,猶取聯珠中竇庠酬退之登岳陽樓一大篇,顧獨遺此,何也?

  竇叔向詩不存

  竇氏聯珠序云,五竇之父叔向,當代宗朝,善五言詩,名冠流輩。時屬貞懿皇后山陵,上注意哀挽,即時進三章,內考首出,傳諸人口。有「命婦羞蘋葉,都人插柰花」,「禁兵環素帟,宮女哭寒雲」之句。可謂佳唱,而略無一首存於今。荊公百家詩選亦無之,是可惜也。予嘗得故吳良嗣家所抄唐詩,僅有叔向六篇,皆奇作。念其不傳於世,今悉錄之。夏夜宿表兄話舊云:「夜合花開香滿庭,夜深微雨醉初醒。遠書珍重何時達,舊事淒涼不可聽。去日兒童皆長大,昔年親友半凋零。明朝又是孤舟別,愁見河橋酒幔青。」秋砧送包大夫云:「斷續長門夜,清泠逆旅秋。征夫應待信,寒女不勝愁。帶月飛城上,因風散陌頭。離居偏入聽,况復送歸舟。」春日早朝應制云:「紫殿俯千官,春松應合歡。御爐香焰煖,馳道玉聲寒。乳燕翻珠綴,祥烏集露盤。宮花一萬樹,不敢舉頭看。」過檐石湖云:「曉發魚門埭,晴看檐石湖。日銜高浪出,天入四空無。咫尺分洲島,纖毫指舳艫。渺然從此去,誰念客帆孤。」貞懿挽歌二首云:「二陵恭婦道,六寢盛皇情。禮遜生前貴,恩追歿後榮。幼王親捧土,愛女復連塋。東望長如在,誰云向玉京。」「後庭攀畫柳,上陌咽清笳。命婦羞蘋葉,都人插柰花。壽宮星月異,仙路往來賒。縱有迎神術,終悲隔絳紗。」第三篇亡。叔向字遺直,仕至左拾遺,出為溧水令。唐書亦稱其以詩自名云。

  用柰花事

  竇叔向所用柰花事,出晉史,云成帝時,三吳女子相與簪白花,望之如素柰,傳言天公織女死,為之著服。已而杜皇后崩,其言遂驗。紹興五年,寧德皇后訃音從北庭來,知徽州唐煇使休寧尉陳之茂撰疏文,有語云:「十年罹難,終弗返於蒼梧。萬國銜冤,徒盡簪於白柰。」是時,正從徽廟蒙塵,其對偶精確如此。

  王廖兒良

  賈誼過秦論曰:「六國之士,吳起、孫臏、帶佗、兒良、王廖、田忌、廉頗、趙奢之朋制其兵。」漢書注家皆無所釋,顏師古但音兒為五奚反,廖為聊而已。此八人者,帶佗、兒良、王廖不知其何國人,獨呂氏春秋云:「老聃貴柔,孔子貴仁,墨翟貴廉,關尹貴清,列子貴虛,陳駢貴齊,楊朱貴己,孫臏貴勢,王廖貴先,兒良貴後。」而注云:「王廖謀兵事,貴先,建茅也。兒良作兵謀,貴後。」雖僅見二人之名,然亦莫能詳也。廖、良列於孔、老之末,而漢四種兵書,有良權謀一篇。又賈誼首稱甯越、杜赫為之謀。漢書亦不注。呂氏云孔、墨、甯越,皆布衣之士也。越中牟人也,周威公師之。又稱杜赫以安天下說周昭文君。則越、赫善謀,可以概見。漫書之以補漢書之缺。

  徙木僨表

  商鞅變秦法,恐民不信,乃募民徙三丈之木而予五十金。有一人徙之,輒予金,乃下令。吳起治西河,欲諭其信於民,夜置表於南門之外,令於邑中曰:「有人能僨表者,仕之長大夫。」民相謂曰:「此必不信。」有一人曰:「試往僨表,不得賞而已,何傷?」往僨表,來謁吳起,起仕之長大夫。自是之後,民信起之賞罰。予謂鞅本魏人,其徙木示信,蓋以效起,而起之事不傳。

  建武中元續書

  隨筆所書建武中元一則,文惠公作隸釋,於蜀郡守何君閣道碑一篇中,以為不然。比得蜀士袁夢麒應祥漢制叢錄,亦以紀、志、傳不同為惑,而云近歲雅州榮經縣治之西,有得蜀郡治道記於崖壁間者,記末云:「建武中元二年六月就。」於是千載之疑,渙然冰釋。予觀何君閣道正建武中元二年六月就。袁君所言榮經崖壁之記,蓋是此耳。但以出於近歲,恨不得質之文惠,為之惻然。

  草駒聾蟲

  今人謂野牧馬為草馬,淮南子修務訓曰:「馬之為草駒之時,跳躍揚蹄,翹尾而走,人不能制。」注云:「馬五尺以下為駒,放在草中,故曰草駒。」蓋今之所稱者是也。下文曰:「形之於馬,馬不可化,其可駕御,教之所為也。馬,聾蟲也,而可以通氣志,猶待教而成,又況人乎?」注曰:「蟲,喻無知也。」聾蟲之名甚奇。

  記李履中二事

  崇寧中,蔡京當國,欲洗邢恕誣謗宗廟之罪,既抆拭用之,又欲令立邊功以進身,於是以為涇原經略使,遂謀用車戰法,及造舟五百艘,將直抵興靈,以空夏國。詔以付熙河漕臣李復。復長安人,久居兵間,習熟戎事,力上疏詆切之。予頃書之於國史恕列傳中。比得上饒所刊潏水集,正復所為文,得此兩奏,嘆其能以區區外官而排斥上相之客如此。恨史傳為不詳盡,乃錄於此。其乞罷造戰車疏云:「奉聖旨,令本司製造戰車三百兩。臣嘗覽載籍,古者師行,固嘗用車,蓋兵不妄動,征戰有禮,不為詭遇,多在平原廣野,故車可以行。今盡在極邊,戎狄乘勢而來,雖鷙鳥飛翥,不如是之迅捷,下寨駐軍,各以保險為利。其往也,車不及期,居而保險,車不能登,歸則虜多襲逐,爭先奔趨,不暇回顧,車安能收?非若古昔於中國為用。臣聞此議,出於許彥圭,彥圭因姚麟而獻說,朝廷遂然之,不知彥圭劇為輕妄。唐之房琯,嘗用車戰,大敗於陳濤斜,十萬義軍,無有脫者。畿邑平地且如此,况今欲用於峻阪溝谷之間乎?又戰車比常車闊六七寸,運不合轍,牽拽不行。昨來兵夫,典賣衣物,自賃牛具,終日方進五七里,遂致兵夫逃亡,棄車於道,大為諸路之患。今乞便行罷造,如別路已有造者,乞更不牽拽前來。」其乞罷造船奏云:「邢恕乞打造船五百隻,於黃河順流放下,至會州西小河內藏放。有旨專委臣監督,限一年了當契勘。本路只有船匠一人,須乞於荊、江、淮、浙和雇。又丁線物料,亦非本路所出。觀恕奏請,實是兒戲。且造船五百隻,若自今工料並備,亦須數年。自蘭州駕放至會州,約三百里,北岸是敵境,豈可容易?會州之西,小河醎水,其闊不及一丈,深止於一二尺,豈能藏船?黃河過會州入韋精山,石峽險窄,自上垂流直下,高數十尺,船豈可過?至西安州之東,大河分為六七道,水淺灘磧,不勝舟載,一船所載,不過五馬二十人,雖到興州,又何能為?又不知幾月得至?此聲若出,必為夏國侮笑,臣未敢便依旨揮擘畫,恐虛費錢物,終誤大事。」疏既上,徽宗察其言忠,遂罷二役。復字履中,為關內名儒,官至中大夫、集英殿修撰。李昭嘗贈詩云:「結交賴有紫髥翁,鶴骨嶄嶄爛修目。五言長城屹千丈,萬卷書樓聊一讀。」可知其人矣。

  乾寧覆試進士

  唐昭宗乾寧二年試進士,刑部尚書崔凝下二十五人。放榜後,宣詔翰林學士陸扆、祕書監馮渥入內,各贈衣一副,及氈被,於武德殿前復試,但放十五人。自狀頭張貽範以下重落,其六人許再入舉場,四人所試最下,不許再入,蘇楷其一也。故挾此憾,至於駁昭宗「聖文」之謚。崔凝坐貶合州刺史。是時,國祚如贅疣,悍鎮強藩,請隧問鼎之不暇,顧惓惓若此。其再試也,詩賦各兩篇,內良弓獻問賦,以「太宗問工人木心不正,脈理皆邪,若何道理」十七字皆取五聲字,依輪次以雙周隔句為韻,限三百二十字成。貽範等六人,訖唐末不復綴榜。蓋是時不糊名,一黜之後,主司不敢再收拾也。有黃滔者,是年及第,閩人也,九世孫沃為吉州永豐宰,刊其遺文,初試覆試凡三賦皆在焉。曲直不相入賦,以題中曲直兩字為韻。釋云:邪正殊途,各有好惡。終篇只押兩韻。良弓獻問賦,取五聲字次第用各隨聲為賦格。於是第一韻尾句云:「資國祚之崇崇」,上平聲也。第二韻:「垂寶祚於綿綿」,下平聲也。第三韻:「曾非唯唯」,上聲也。第四韻:「露其言而粲粲」,去聲也。而闕入聲一韻。賦韻如是,前所未有。國將亡,必多制,亦云可笑矣。信州永豐人王正白,時再試中選,郡守為改所居坊名曰「進賢」,且減戶稅,亦後來所無。

  臨海蟹圖

  文登呂亢,多識草木蟲魚。守官台州臨海,命工作蟹圖,凡十有二種。一曰蝤蛑。乃蟹之巨者,兩螯大而有細毛如苔,八足亦皆有微毛。二曰撥棹子。狀如蝤蛑,螯足無毛,後兩小足薄而微闊,類人之所食者,然亦頗異,其大如升,南人皆呼為蟹,八月間盛出,人採之,與人鬥,其螯甚巨,往往能害人。三曰擁劍。狀如蟹而色黃,其一螯偏長三寸餘,有光。四曰彭螖。螯微毛,足無毛,以鹽藏而貨於市,爾雅曰:「彭蠌,小者蟧。」云小蟹也。蠌音澤,蟧音勞,吳人呼為彭越。搜神記言,此物嘗通人夢,自稱「長卿」,今臨海人多以「長卿」呼之。五曰竭朴。大於彭螖,壳黑斑,有文章,螯正赤,常以大螯障目,小螯取食。六曰沙狗。似彭螖,壤沙為穴,見人則走,屈折易道不可得。七曰望潮。壳白色,居則背坎外向,潮欲來,皆出坎舉螯如望,不失常期。八曰倚望。亦大如彭螖,居常東西顧睨,行不四五,又舉兩螯,以足起望,惟入穴乃止。九曰石蜠。大於常蟹,八足,壳通赤,狀若鵝卵。十曰蜂江。如蟹,兩螯足極小,堅如石,不可食。十一曰蘆虎。似彭蜞,正赤,不可食。十二曰彭蜞。大於螖,小於常蟹。呂君云:「此皆常所見者,北人罕見,故繪以為圖。又海商言,海中(上句下黽)鼊島之東,一島多蟹,種類甚異。有虎頭者,有翅能飛者,有能捕魚者,有壳大兼尺者,以非親見,故不畫。」李履中得其一本,為作記。予家楚,宦遊二浙、閩、廣,所識蟹屬多矣。亦不悉與前說同。而所謂黃甲,白蟹、蟳、蠘諸種,呂圖不載,豈名謂或殊乎?故紀其詳以示博雅者。

  東坡作碑銘

  東坡祭張文定文云:「軾於天下,未嘗銘墓,獨銘五人,皆盛德故。」以文集考之,凡七篇。若富韓公、司馬溫公、趙清獻公、范蜀公幷張公,坡所自作。此外趙康靖、滕元發二誌,乃代張公者,故不列於五人之數。眉州小集有元祐中奏稿云:「臣近准敕差撰故同知樞密院事趙瞻神道碑幷書者,臣平生本不為人撰行狀、埋銘、墓碑,士大夫所共知。只因近日撰司馬光行狀,蓋為光曾為臣亡母程氏撰埋銘,又為范鎮撰墓誌,蓋為鎮與先臣某平生交契至深,不可不撰。及奉詔撰司馬光、富弼等墓碑,不可固辭,然終非本志,况臣老病廢學,文詞鄙陋,不稱人子所欲顯揚其親之意,伏望聖慈別擇能者,特許辭免。」觀此一奏,可印公心。而杭本奏議十五卷中不載。

  洗兒金錢

  車駕都錢塘以來,皇子在邸生男及女,則戚里、三衙、浙漕、京尹,皆有餉獻,隨即致答,自金幣之外,洗兒錢果,動以十數合,極其珍巧,若總而言之,殆不可勝算,莫知其事例之所起。劉原甫在嘉祐中,因論無故疏決云:「在外羣情,皆云聖意以皇女生,故施此慶,恐非王者之令典也。又聞多作金銀、犀象、玉石、琥珀、玳瑁、檀香等錢,及鑄金銀為花果,賜予臣下,自宰相、臺諫,皆受此賜。無益之費,無名之賞,殆無甚於此。若欲誇示奢麗,為世俗之觀則可矣,非所以軌物訓儉也。宰相、臺諫,以道德輔主,奈何空受此賜,曾無一言,遂事不諫!臣願深執恭儉,以答上天之貺,不宜行姑息之恩,以損政體。」偉哉劉公之論,其勁切如此。歐陽公銘墓,略而不書。予為國史亦不知載於本傳,比方讀其奏章,故敬紀之。韓偓金鑾密記云:「天復二年,大駕在岐,皇女生三日,賜洗兒果子、金銀錢、銀葉坐子、金銀鋌子。」予謂唐昭宗於是時尚復講此,而在庭無一言,蓋宮掖相承,欲罷不能也。

  告命失故事

  祖宗時知制誥六員,故朝廷除授,雖京官磨勘,選人改秩,奏薦門客、恩科助教,率皆命詞,然有官列已崇而有司不舉者,多出時相之意。劉原甫掌外制,以任顓落職,不降誥詞,曾奏陳以為非故事,得旨即施行之。已而劉元瑜、王琪降官,直以敕牒。劉又言非朝廷賞罰訓誥毖重之意。今觀劉集,有太平州文學袁嗣立改江州文學制云:「昔先王簡不帥教而不變者,屏之裔土,終身不齒,若爾之行,豈足顧哉!然猶假以仕版,徙之善郡,不貲之恩也。勉思自新,無重其咎。」未幾,嗣立又徙洪州,制云:「爾頃冒憲典,遷之尋陽,復以親嫌,於法當避。夫薄志節、寡廉恥者,固不可使處有嫌之地,益徙豫章,思自湔滌。」嗣立之事微矣,乃費兩誥,讀此命書,可知其人。漫書之以發一笑。

  扁字二義

  扁音薄典切,唐韻二義:其一曰扁署門戶,其一曰姓也,此外無他說。案鶡冠子云:「五家為伍,十伍為里。四里為扁,扁為之長,十扁為鄉。其上為縣為郡。其不奉上令者,以告扁長。」蓋如遂、黨、都、保之稱。諸書皆不載。

  娑羅樹

  世俗多指言月中桂為娑羅樹,不知所起。案酉陽雜俎云:「巴陵有寺,僧房牀下,忽生一木,隨伐而長,外國僧見曰,此娑羅也。元嘉中,出一花如蓮。唐天寶初,安西進娑羅枝,狀言:『臣所管四鎮拔汗郍國,有娑羅樹,特為奇絕,不比凡草,不止惡禽,近采得樹枝二百莖以進。』」予比得楚州淮陰縣唐開元十一年海州刺史李邕所作娑羅樹碑云:「非中夏物土所宜有者,婆娑十畝,蔚映千人。惡禽翔而不集,好鳥止而不巢。深識者雖徘徊仰止而莫知冥植,博物者雖沈吟稱引而莫辨嘉名。隨所方面,頗證靈應,東瘁則青郊苦而歲不稔,西茂則白藏泰而秋有成。嘗有三藏義淨,還自西域,齋戒瞻嘆。於是邑宰張松質請邕述文建碑。」觀邕所言,惡禽不集,正與上說同。又有松質一書答邕云:「此土玉像,爰及石龜,一離淮陰,百有餘載,前後抗表,尚不能稱,賴公威德備聞,所以還歸故里,謹遣僧三人,父老七人,齎狀拜謝。」宣和中,向子諲過淮陰,見此樹,今有二本,方廣丈餘,蓋非故物。蔣穎叔云:「玉像石龜,不知今安在?」然則娑羅之異,世間無別種也。吳興芮燁國器有從沈文伯乞娑羅樹碑古風一首云:「楚州淮陰娑羅樹,霜露榮悴今何如?能令草木死不朽,當時為有北海書。荒碑雨侵澀苔蘚,尚想墨本傳東吳。」正賦此也。歐陽公有定力院七葉木詩云:「伊洛多佳木,娑羅舊得名。常於佛家見,宜在月宮生。釦砌陰鋪靜,虛堂子落聲。」亦此樹耳,所謂七葉者未詳。


  容齋四筆

  卷第七(十四則)

  天咫

  黃魯直和王定國詩聞蘇子由病臥績溪云:「湔祓瘴霧姿,朝趨去天咫。」蜀士任淵注引「天威不違顏咫尺」。予按國語,楚靈築三城,使子晳問范無宇,無宇不可,王曰:「是知天咫,安知民則?」韋昭曰:「咫者少也,言少知天道耳。」酉陽雜俎有天咫篇。黃詩蓋用此。徐師川喜王秀才見過小酌翫月四言曰:「君家近市,所見天咫。庭戶之間,容光能幾?菰蒲之中,江湖之涘。一碧萬頃,長空千里。」正祖述黃所用云。

  縣尉為少仙

  隨筆載縣尉為少公,予後得晏幾道叔原一帖與通叟少公者,正用此也。杜詩有野望因過常少仙一篇,所謂「落盡高天日,幽人未遣回」者,蜀士注曰:「少仙應是言縣尉也。」縣尉謂之少府,而梅福為尉,有神仙之稱。少仙二字,尤為清雅,與今俗呼為仙尉不侔矣。

  杜詩用受覺二字

  杜詩所用受覺二字皆絕奇,今摭其受字云:「修竹不受暑」,「勿受外嫌猜」,「莫受二毛侵」,「監河受貸粟」,「輕燕受風斜」,「能事不受相促迫」,「野航恰受兩三人」,「一雙白魚不受釣」,「雄姿未受伏櫪恩」。其覺字云:「已覺糟牀注」,「身覺省郎在」,「自覺成老醜」,「更覺松竹幽」,「日覺死生忙」,「最覺潤龍鱗」,「喜覺都城動」,「更覺老隨人」,「每覺升元輔」,「覺而行步奔」,「尚覺王孫貴」,「含悽覺汝賢」,「廚烟覺遠庖」,「詩成覺有神」,「已覺披衣慣」,「自覺酒須賒」,「早覺仲容賢」,「城池未覺喧」,「無人覺來往」,「人才覺弟優」,「直覺巫山暮」,「重覺在天邊」,「行遲更覺仙」,「深覺負平生」,「秋覺追隨盡」,「追隨不覺晚」,「熊羆覺自肥」,「自覺坐能堅」,「已覺良宵永」,「更覺綵衣春」,「已覺氣與嵩華敵」,「未覺千金滿高價」,「梅花欲開不自覺」,「胡來不覺潼關隘」,「自得隋珠覺夜明」,「放筯未覺金盤空」,「東歸貪路自覺難」,「更覺良工心獨苦」,「始覺屏障生光輝」,「不覺前賢畏後生」,「吏情更覺滄洲遠」,「我獨覺子神充實」,「習池未覺風流盡」。用之雖多,然每字命意不同,又雜於千五百篇中,學者讀之,唯見其新工也。若陳簡齋亦好用此二字,未免頻復者,蓋只在數百篇內,所以見其多,如「未受風作惡」,「不受珠璣絡」,「不受折簡呼」,「不受人招麾」,「不受安危侵」,「飽受今日閑」,「却扇受景風」,「語聞受遠響」,「坐受世故驅」,「庭柏不受寒」,「可復受憂戚」,「寧受此酸辛」,「滔滔江受風」,「坐受世褊迫」,「清池不受暑」,「平池受細雨」,「窮村受春晚」,「不受急景催」,「肯受元規塵」,「了不受榮悴」,「意閑不受榮與辱」,「獨自人間不受寒」,「枯木無枝不受寒」,「天馬何妨略受鞿」,「來禽花高不受折」,「不受陰晴與寒暑」,「長林巨木受軒輊」。「未覺懶相先」,「未覺壯心休」,「未覺身淹留」,「未覺墉陰遲」,「未覺欠孟嘉」,「未覺有等倫」,「未覺風來遲」,「未覺經旬久」,「欲往還覺非」,「獨覺賦詩難」,「稍覺夜月添」,「菰蒲覺風入」,「未覺此計非」,「高處覺眼新」,「意定覺景多」,「未覺徐娘老」,「未覺有榮辱」,「未覺饑腸虛」,「未覺平生與願違」,「村空更覺水潺湲」,「眼中微覺欠扁舟」,「居夷更覺中原好」,「便覺杯觴耐薄寒」,「牆頭花定覺風闌」,可謂多矣。蓋喜用其字,自不知下筆所著也。

  西太一宮六言

  「楊柳鳴蜩綠暗,荷花落日紅酣。三十六陂春水,白頭想見江南」荊公題西太一宮六言首篇也。今臨川刻本以「楊柳」為「柳葉」,其意欲與荷花為切對,而語句遂不佳。此猶未足問,至改「三十六陂春水」為「三十六宮烟水」,則極可笑。公本意以在京華中,故想見江南景物,何預於宮禁哉?不學者妄意塗竄,殊為害也。彼蓋以太一宮為禁廷離宮爾。

  由與猶同

  新唐書藩鎮傳序云:「其人自視由羌狄然。」據字義,「由」當為「猶」,故吳縝作唐書音訓有糾謬一篇,正指其失,彼元不深究孟子也。文惠公頃與予作唐書補過,嘗駁其說。予作文每用之,輒為人所疑問,今為詳載於此。如「以齊王,由反手也」,「由弓人而恥為弓」,「王由足用為善」,「是由惡醉而強酒」,「由己溺之,由己飢之」,「由射於百步之外」,「見且由不得亟」,其義皆然,蓋由與猶通用也。

  人焉廋哉

  孔子論人之善惡,始之曰:「視其所以。」繼之以「觀其所由,察其所安。」然後重言之曰:「人焉廋哉,人焉廋哉!」蓋以上之三語詳察之也。而孟氏一斷以眸子,其言曰:「存乎人者,莫良於眸子。眸子不能掩其惡,胸中正,則眸子瞭焉,胸中不正,則眸子眊焉。聽其言也,觀其眸子,人焉廋哉!」說者謂:「人與物接之時,其神在目。故胸中正,則神精而明。不正,則神散而昏。心之所發,幷此而觀,則人之邪正不可匿矣。言猶可以偽為,眸子則有不容偽者。孔聖既已發之於前,孟子知言之要,續為之說,故簡亮如此。」舊見王季明云,太學士子嘗戲作一論,其略曰:「知人焉廋哉之義,然後知人焉廋哉,人焉廋哉之義。知人焉廋哉,人焉廋哉之義,然後知人焉廋哉之義。孔子所云人焉廋哉,人焉廋哉者,詳言之也。孟子所云人焉廋哉者,略言之也。孔子之所謂人焉廋哉,人焉廋哉,即孟子之所謂人焉廋哉也。孟子之所謂人焉廋哉,即孔子之所謂人焉廋哉,人焉廋哉也。」繼又叠三語為一云:「夫人焉廋哉,人焉廋哉,人焉廋哉,雖曰不同,而其所以為人焉廋哉,人焉廋哉,人焉廋哉,未始不同。」演而成數百字,可資一笑,亦幾於侮聖言矣!

  久而俱化

  天生萬物,久而與之俱化,固其理焉,無間於有情無情,有知無知也。予得雙雁於衢人鄭伯膺,純白色,極馴擾可玩,置之雲壑,不遠飛翔。未幾,殞其一,其一塊獨無儔,因念白鵝正同色,又性亦相類,乃取一隻與同處。始也,兩下不相賓接,見則東西分背,雖一盆飼穀,不肯並啜。如是五日,漸復相就,逾旬之後,怡然同羣,但形體有大小,而色澤飛鳴則一。久之,雁不自知其為雁,鵝不自知其為鵝,宛如同巢而生者,與之俱化,於是驗焉。今人呼鵝為舒雁,或稱家雁,其褐色者為雁鵝,雁之最大者曰天鵝。唐太宗時,吐蕃祿東贊上書,以謂聖功遠被,雖雁飛於天,無是之速,鵝猶雁也,遂鑄金為鵝以獻。蓋二禽一種也。

  黃文江賦

  晚唐士人作律賦,多以古事為題,寓悲傷之旨,如吳融、徐寅諸人是也。黃滔字文江,亦以此擅名,有明皇回駕經馬嵬坡隔句云:「日慘風悲,到玉顏之死處;花愁露泣,認朱臉之啼痕。」「褒雲萬叠,斷腸新出於啼猿;秦樹千層,比翼不如於飛鳥。」「羽衞參差,擁翠華而不發;天顏愴悢,覺紅袖以難留。」「神仙表態,忽零落以無歸;雨露成波,已沾濡而不及。」「六馬歸秦,却經過於此地;九泉隔越,幾悽惻於平生。」景陽井云:「理昧納隍,處窮泉而詎得;誠乖馭朽,攀素綆以胡顏!」「青銅有恨,也從零落於秋風;碧浪無情,寧解流傳於夜壑。」「荒涼四面,花朝而不見朱顏;滴瀝千尋,雨夜而空啼碧溜。」「莫可追尋,玉樹之歌聲邈矣;最堪惆悵,金瓶之咽處依然。」館娃宮云:「花顏縹緲,欺樹裏之春風;銀燄熒煌,却城頭之曉色。」「恨留山鳥,啼百草之春紅;愁寄壟雲,鏁四天之暮碧。」「遺堵塵空,幾踐羣遊之鹿;滄洲月在,寧銷怒觸之濤?」陳皇后因賦復寵云:「已為無雨之期,空懸夢寐;終自凌雲之製,能致烟霄。」秋色云:「空三楚之暮天,樓中歷歷;滿六朝之故地,草際悠悠。」白日上升云:「較美古今,列子之乘風固劣;論功晝夜,姮娥之奔月非優。」凡此數十聯,皆研確有情致,若夫格律之卑,則自當時體如此耳。

  沈季長進言

  沈季長元豐中為崇政殿說書,考開封進士,既罷,入見,神宗曰:「論不以智治國,誰為此者?」對曰:「李定所為。」上曰:「聞定意譏朕。」季長曰:「定事陛下有年,頃者御史言定乃人倫所棄,陛下力排羣議,而定始得為人如初,繼又擢用不次,定雖懷利,尚當知恩,臣以此敢謂無譏陛下意。詩序曰:『言之者無罪,聞之者足以戒。』書曰:『小人怨汝詈汝,則皇自敬德。』陛下自視豈任智者,不知何自嫌疑,乃信此為譏也?」上曰:「卿言甚善,朕今已釋然矣,卿長者,乃喜為人辯謗。」對曰:「臣非為人辯謗,乃為陛下辯譖耳。」他日,上語及前代君臣,因曰:「漢武帝學神仙不死之術,卿曉其意否?此乃貪生以固位耳,故其晚年舉措謬戾,禍貽骨肉,幾覆宗社。且人主固位,其禍猶爾,則為人臣而固位者,其患亦何所不至,故朕每患天下之士能輕爵祿者少。」季長曰:「士而輕爵祿,為士言之,則可,為國言之,則非福也。人主有尊德樂道之志,士皆以不得爵祿為恥,寧有輕爵祿者哉?至於言違諫怫,士有去志,故以爵祿為輕。」上曰:「誠如卿言。」按季長雖嘗至修起居注,其後但終於庶僚,史不立傳。王和甫銘其墓,載此兩論,予在史院時未之見也。其子銖為侍從,恨不獲附見之,故表出於是。

  繁遏渠

  國語魯叔孫穆子曰:「金奏肆夏:繁、遏、渠。天子所以饗元侯也。」韋昭注曰:「繁、遏、渠,肆夏之三也,禮有九夏,皆篇名。」昭雖曉其義,而不詳釋。按周禮春官:「鐘師掌金奏,以鐘鼓奏九夏。」鄭氏注引呂叔玉云:「肆夏、繁遏、渠,皆周頌也。肆夏,時邁也。繁遏,執競也。渠,思文也。」又曰:「繁,多也。遏,止也。言福祿止於周之多也。故執競曰:『降福穰穰,降福簡簡。』渠,大也。言以后稷配天,王道之大也。故思文曰:『思文后稷,克配彼天。』」予謂此說亦近於鑿。

  替戾岡

  坡公遊鶴林、招隱,有岡字韻詩,凡作七首,最後云:「背城借一吾何敢,切勿樽前替戾岡。」小兒問三字所出,按晉書佛圖澄傳,澄能聽鈴音以知吉凶,往投石勒。及劉曜攻洛陽,勒將救之,其羣下咸諫,以為不可。勒以訪澄,澄曰:「相輪鈴音云:『秀支替戾岡,僕谷劬禿當。』此羯語也。秀支,軍也。替戾岡,出也。僕谷,劉曜胡位也。劬禿當,捉也。此言軍出捉得曜也。」勒遂擒曜。坡公正用此云。

  文潞公平章重事

  文潞公元豐六年以太師致仕,時七十八歲矣。後二年,哲宗即位,太皇太后垂簾同聽政,用司馬公為門下侍郎,公奏乞召潞公置之百寮之首,以鎮安四海,后遣中使梁惟簡宣諭曰:「彥博名位已重,又得人心,今天子幼沖,恐其有震主之威。且於輔相中無處安排,又已致仕,難為復起。」公當時以新入,不敢復言。元祐元年三月,公拜左僕射,乃再上奏曰:「書曰:『人惟求舊。』蓋以其歷年之多也。彥博沉敏有謀略,知國家治體,能斷大事,自仁宗以來,出將入相,功效顯著,天下所共知,年逾八十,精力尚強。臣初曾奏陳,尋蒙宣諭。切惟彥博一書生爾,年逼桑榆,富貴已極,夫復何求?非有兵權死黨可畏懼也。假使為相,一旦欲罷之,止煩召一學士,授以詞頭,白麻既出,則一匹夫爾,何難制之?有震主之威,防慮大過。若依今官制用之為相,以太師兼侍中,行左僕射,有何不可?倘不欲以劇務煩老臣,則凡常程文書,只委右僕射以下簽書發遣,惟事有難決者,方就彥博咨稟。自古致仕復起,蓋非一人,彥博今年八十一,不過得其數年之力,願急用之,臣但以門下侍郎助彥博,恐亦時有小補。今不以彥博首相,而以臣處之,是猶捨騏驥而策駑駘也,切為朝廷惜之。若以除臣左僕射,難為無故以他人易之,則臣欲露表舉其自代。」奏入,不許。給事中范純仁亦勸乞召致,留為師臣。未幾,右僕射韓縝求去,后始賜司馬公密詔,欲除彥博兼侍中,行右僕射事,其合行恩禮,令相度條具。公以名體未正,不敢居其上,乞以行左僕射,自守右僕射。詔曰:「使彥博居卿上,非予所以待卿之意,卿更思之。」公執奏言:「臣為京官時,彥博已為宰相,今使彥博列位在下,非所以正大倫也。」於是召赴闕。既而御史中丞劉摯、左正言朱光庭、右正言王覿俱上言:「彥博春秋高,不可為三省長官。」司馬公又言:「若令以正太師平章軍國重事,亦足以尊老成矣。」四月,遂下制如公言,詔一月兩赴經筵,六日一入朝,因至都堂與執政商量事,朝廷有大政令,即與輔臣共議。潞公此命,可謂鄭重費力,蓋本不出於主意也。然居位越五年,屢謝病,乃得歸,竟坐此貽紹聖之貶。

  考課之法廢

  唐制,尚書考功掌內外文武官吏之考課,凡應考之官,家具錄當年功過行能,本司及本州長官對衆讀議其優劣,定為九等考第,然後送省。別敕定京官位望高者二人,一校京官考,一校外官考,又定給事中、中書舍人各一人,一監京官考,一監外官考,郎中判京官考,員外郎判外官考。凡考課之法,有四善、二十七最。一最以上有四善,為上上。有三善,或無最而有四善,為上中。有二善,或無最而有三善,為上下。其末至於居官諂詐、貪濁有狀,為下下。外州則司錄、錄事參軍主之,各據之以為黜陟。國朝此法尚存,慶曆、皇祐中,黃亞夫庶佐一府、三州幕,其集所載考詞十四篇,黃司理者曰:「治犴獄,歲再周矣,論其罪棄市者五十四,流若徒三百十有四,杖百八十六,皆得其情,無有寃隱不伸,非才也其孰能?其考可書中。」舞陽尉者曰:「舞陽大約地廣,它盜往往囊槖於其間,居一歲,為竊與強者凡十一,前件官捕得之,其亡者一而已矣,非才焉固不能,可書中。」法曹劉昭遠者曰:「法者,禮之防也。其用之以當人情為得,刻者為之,則拘而少恩。前件官以通經舉進士,始掾於此,若老於為法者,每抱具獄,必傅之經義然後處,故無一不當其情,其考可書中。」它皆類此。不知其制廢於何時。今但付之士按吏據定式書於印紙,比者又令郡守定縣令臧否高下,人亦不知所從出。若使稍復舊貫,似為得宜,雖未必人人盡公得實,然思過半矣。

  小官受俸

  沈存中筆談書國初時州縣之小官俸入至薄,故有「五貫九百六十俸,省錢且作足錢用」之語。黃亞夫皇祐間自序其所為伐檀集云:「歷佐一府、三州,皆為從事,逾十年,郡之政,巨細無不與,大抵止於簿書獄訟而已,其心之所存,可以效於君、補於國、資於民者,曾未有一事可以自見。然月廩於官,粟麥常兩斛,錢常七千,問其所為,乃一常人皆可不勉而能,茲素餐昭昭矣,遂以『伐檀』名其集,且識其愧。」予謂今之仕宦,雖主簿、尉,蓋或七八倍於此,然常有不足之嘆。若兩斛、七千,祗可祿一書吏小校耳!豈非風俗日趨於浮靡,人用日以汰,物價日以滋,致於不能贍足乎?亞夫之立志如此,真可重也。山谷先生乃其子云。


  容齋四筆

  卷第八(十七則)

  庫路真

  新唐書地理志:「襄州,土貢漆器庫路真二品十乘花文五乘。」庫路真者,漆器名也,然其義不可曉。元豐九域志云「貢漆器二十事」是已。于頔傳,頔為襄陽節度,襄有髹器,天下以為法。至頔驕蹇,故方帥不法者,稱為「襄樣節度」。舊唐書職官志,武德七年,改秦王、齊王下領三衞及庫真、驅咥真,並為統軍。疑是周隋間西邊方言也。記白樂天集曾有一說,而未之見。

  得意失意詩

  舊傳有詩四句誇世人得意者云:「久旱逢甘雨,他鄉見故知。洞房花燭夜,金榜掛名時。」好事者續以失意四句曰:「寡婦攜兒泣,將軍被敵擒。失恩宮女面,下第舉人心。」此二詩,可喜可悲之狀極矣。

  狄監盧尹

  文潞公留守西京,年七十七,為耆英會,凡十有二人。時富韓公年七十九,最長,至於太中大夫張問,年七十,唯司馬公方六十四歲,用狄監、盧尹故事,亦預於會。或問狄、盧之說,乃見唐白樂天集,今所謂九老圖者。懷州司馬胡杲年八十九,衞尉卿吉皎年八十六,龍武長史鄭據八十四,慈州刺史劉嘉、侍御史盧貞皆八十二,其年皆在元豐諸公之上。永州刺史張渾、刑部尚書白居易皆七十四。時會昌五年。白公序云:「六賢皆多年壽,予亦次焉。祕書監狄兼謩,河南尹盧貞,以年未七十,雖與會而不及列。」故溫公紀韓公至張昌言,而自不書。今士大夫皆熟知此事,姑志狄、盧二賢,以示兒輩。但唐兩盧貞,而又同會,疑文字或誤云。

  項韓兵書

  漢成帝時,任宏論次兵書為四種,其權謀中有韓信三篇,形勢中有項王一篇,前後藝文志載之,且云:「漢興,張良、韓信序次兵法,凡百八十二家,刪取要用,定著三十五家。諸呂用事而盜取之。」項、韓雖不得其死,而遺書可傳於後者,漢世不廢,今不復可見矣。

  承天塔記

  黃魯直初謫戎、涪,既得歸,而湖北轉運判官陳舉,以時相趙清憲與之有小怨,訐其所作荊南承天塔記,以為幸災,遂除名羈管宜州,竟卒於彼。今豫章集不載其文,蓋謂因之兆禍,故不忍著錄。其曾孫續編別集,始得見之。大略云:「余得罪竄黔中,道出江陵,寓承天禪院,住持僧智珠方徹舊浮圖於地,而屬曰:『余成功之後,願乞文記之。』後六年,蒙恩東歸,則七級巋然已立,於是作記。」其後云:「儒者嘗論一佛寺之費,蓋中民萬家之產,實生民穀帛之蠧,雖余亦謂之然。然自省事以來,觀天下財力屈竭之端,國家無大軍旅勤民丁賦之政,則蝗旱水溢或疾疫連數十州,此蓋生人之共業,盈虛有數,非人力所能勝者邪!」其語不過如是,初無幸災風刺之意,乃至於遠斥以死,寃哉!

  穆護歌

  郭茂倩編次樂府詩穆護歌一篇,引歷代歌辭曰:「曲犯角。」其語曰:「玉管朝朝弄,清歌日日新。折花當驛路,寄與隴頭人。」黃魯直題牧護歌後云:「予嘗問人此歌,皆莫能說牧護之義。昔在巴、僰間六年,問諸道人,亦莫能說。他日,船宿雲安野次,會其人祭神罷而飲福,坐客更起舞,而歌木瓠。其詞有云:『聽說商人木瓠,四海五湖曾去。』中有數十句,皆敍賈人之樂,末云:『一言為報諸人,倒盡百瓶歸去。』繼有數人起舞,皆陳述己事,而始末略同。問其所以為木瓠,蓋刳曲木狀如瓠,擊之以為歌舞之節耳。乃悟穆護蓋木瓠也。」據此說,則茂倩所序,為不知本原云。且四句律詩,如何便差排為犯角曲,殊無意義。

  省試取人額

  累舉省試,鎖院至開院,限以一月。如未訖事,則申展亦不過十日,所奏名以十四人取一為定數,不知此制起於何年。黃魯直以元祐三年為貢院參詳官,有書帖一紙云:「正月乙丑鎖太學,試禮部進士四千七百三十二人。三月戊申具奏進士五百人。」乃是在院四十四日,而九人半取一人,視今日為不侔也。此帖載於別集。

  通印子魚

  魚通印之語,本出於王荊公送張兵部知福州詩「長魚俎上通三印」之句。蓋以福州瀕海多魚,其大如此,初不指言為子魚也。東坡始以「通印子魚」對「披黃雀」,乃借「子」字與「黃」字為假對耳。山谷所云「子魚通印蠔破山」,蓋承而用之。陳正敏遯齋閒覽云:「其地有通應廟,廟前港中子魚最佳。王初寮詩『通應子魚鹽透白』,正採其說。」郡人黃處權云:「興化子魚,去城五十里地名迎仙者為上,所產之處,土人謂之子魚潭而已,初無通應港之名。」有大神祠,賜額曰「顯應」,乃遯齋所指之廟者,亦非「通應」也。潭傍又有小祠一間,庳陋之甚,農家以祀田神,好事欲實遯齋之說,遂粉刷一扁,妄標曰「通應廟」,側題五小字曰「元祐某年立」,此尤可笑。且用神廟封額以名土物,它處未嘗有也。

  壽亭侯印

  荊門玉泉關將軍廟中,有壽亭侯印一鈕,其上大環,徑四寸,下連四環,皆繫於印上。相傳云:紹興中,洞庭漁者得之,入於潭府,以為關雲長封漢壽亭侯,此其故物也,故以歸之廟中。南雄守黃兌見臨川興聖院僧惠通印圖形,為作記。而復州寶相院又以建炎二年,因伐木,於三門大樹下土中深四尺餘,得此印,其環幷背俱有文云:「漢建安二十年壽亭侯印。」今留於左藏庫。邵州守黃沃叔啟慶元二年復買一鈕於郡人張氏,其文正同,只欠五繫環耳。予以謂皆非真漢物,且漢壽乃亭名,既以封雲長,不應去漢字,又其大比它漢印幾倍之。聞嘉興王仲言亦有其一。侯印一而已,安得有四?雲長以四年受封,當即刻印,不應在二十年,尤非也。是特後人為之以奉廟祭,其數必多。今流落人間者,尚如此也。予為黃叔啟作辨跋一篇,見贅稿。

  茸附治疽漏

  時康祖病心痔二十年,用聖惠方治腰痛者鹿茸、附子服之,月餘而愈,夷堅己志書其事。予每與醫言,輒云:「癰疽之發,蘊熱之極也,烏有翻使熱藥之理?」福州醫郭晉卿云:「脈陷則害漏,陷者冷也,若氣血溫煖,則漏自止,正用得茸、附。」按內經素問生氣通天論曰:「陷脈為痿,留連肉腠。」注云:「陷脈謂寒氣陷缺其脈也,積寒留舍,經血稽凝,久瘀內攻,結於肉理,故發為瘍瘻,肉腠相連。」此說可謂明白,故復記於此,庶幾或有助於瘍醫云。

  莆田荔枝

  莆田荔枝,名品皆出天成,雖以其核種之,終與其本不相類。宋香之後無宋香,所存者孫枝爾。陳紫之後無陳紫,過牆則為小陳紫矣。筆談謂焦核荔子,土人能為之,取本木,去其大根,火燔令焦,復植於土,以石壓之,令勿生旁根,其核自小。里人謂不然,此果形狀,變態百出,不可以理求,或似龍牙,或類鳳爪,釵頭紅之可簪,綠珠子之旁綴,是豈人力所能加哉?初,方氏有樹,結實數千顆,欲重其名,以二百顆送蔡忠惠公,紿以常歲所產止此。公為目之曰「方家紅」,著之於譜,印證其妄。自後華實雖極繁茂,逮至成熟,所存者未嘗越二百,遂成語讖。此段已載遯齋閒覽中,郡士黃處權復志其詳如此。

  雙陸不勝

  新唐書狄仁傑傳,武后召問夢雙陸不勝,何也?仁傑與王方慶俱在,二人同辭對曰:「雙陸不勝,無子也。天其意者以儆陛下乎?」於是召還廬陵王。舊史不載,資治通鑑但書鸚鵡折翼一事。而考異云:「雙陸之說,世傳狄梁公傳有之,以為李邕所作,而其詞多鄙誕,疑非本書,故黜不取。」藝文志有李繁大唐說纂四卷,今罕得其書,予家有之,凡所紀事,率不過數十字,極為簡要,新史大抵采用之。其忠節一門曰:「武后問石泉公王方慶曰:『朕夜夢雙陸不勝,何也?』曰:『蓋謂宮中無子,意者恐有神靈儆夫陛下。』因陳人心在唐之意,后大悟,召廬陵王,復其儲位,俾石泉公為宮相以輔翊之。」然則新史兼采二李之說,而為狄為王莫能辨也。通鑑去之,似為可惜。

  華元入楚師

  左傳,楚莊王圍宋,宋華元夜入楚師,登子反之牀,起之曰:「寡君使元以病告。」子反懼,與之盟,而退三十里。杜注曰:「兵法,因其鄉人而用之,必先知其守將左右謁者、門者之姓名,因而利道之。華元蓋用此術,得以自通。」予按前三年晉、楚邲之戰,隨武子稱楚之善曰:「軍行,右轅,左追蓐,前茅慮無,中權後勁,軍政不戒而備。」大抵言其備豫之固。今使敵人能入上將之幕而登其牀,則刺客奸人,何施不得?雖至於王所可也,豈所謂軍制乎?疑不然也。公羊傳云:「楚使子反乘堙而闚宋城,宋華元亦乘堙而出見之。」其說比左氏為有理。

  公羊用叠語

  公羊傳書楚子圍宋,宋人及楚人平事,幾四百字。其稱「司馬子反」者八,又再曰「將去而歸爾」,「然後而歸爾」,「然後歸爾」,「臣請歸爾」,「吾亦從子而歸爾」。又三書「軍有七日之糧爾」,凡九用「爾」字,然不覺其煩。

  文書誤一字

  文書一字之誤,有絕係利害者,予親經其三焉,至今思之,猶為汗下。乾道二年冬,蒙恩召還,過三衢,郡守何德輔問奏對用幾劄,因出草稿示之,其一乞蠲減鄱陽歲貢誕節金千兩事,言此貢不知起於何時,或云藝祖初下江南,郡庫適有金,守臣取以獻長春節,遂為故事。誤書「長春」為「萬春」,乃金主褒節名也。德輔讀之,指以相告,予悚然面發赤,亟改之。三年,以侍講講毛詩,作發題,引孔子於論語中說詩處云:「不學詩,無以言。」誤書「言」為「立」,已寫進讀正本,經筵吏袁顯忠曰:「恐是言字。」予愧謝之。淳熙十三年在翰苑,作賜安南國曆日詔云:「茲履夏正,載頒漢朔。」書「夏正」為「周正」,院吏以呈宰執,周益公見而摘其誤,吏還以告,蓋語順意同,一時不自覺也。

  歷代史本末

  古者世有史官,其著見於今,則自堯、舜二典。始,周之諸侯各有國史,孔子因魯史記而作春秋,左氏為之傳,鄭志、宋志、晉齊太史、南史氏之事皆見焉。更纂異同以為國語。漢司馬談自以其先周室之太史,有述作之意,傳其子遷,紬金匱石室之書,罔羅天下放失舊聞,述黃帝以來至於元狩,馳騁古今,上下數千載間,變編年之體為十二本紀、十表、八書、三十世家、七十列傳,凡百三十篇。而十篇有錄無書,元、成之間,褚先生補缺,作武帝紀、三王世家、龜策、日者列傳,張晏以為言辭鄙陋,今雜於書中。而藝文志有馮商續太史公七篇,則泯沒不見。司馬之書既出,後世雖有作者,不能少紊其規制。班彪、固父子,以為漢紹堯運建帝業,而六世史臣,追述功德,私作本紀,編於百王之末,廁於秦、項之列。故采纂前紀,綴輯舊聞,以述漢書,起於高祖,終於王莽之誅,大抵仍司馬氏,第更八書為十志,而無世家,凡百卷。固死,其書未能全,女弟昭續成之,是為前漢書。荀悅漢紀則續所論著者也。後漢之事,初命儒臣著述於東觀,謂之漢紀。其後有袁宏紀,張璠、薛瑩、謝承、華嶠、袁山松、劉義慶、謝沈皆有書。宋范曄刪采為十紀、八十列傳,是為後漢書,而張璠以下諸家盡廢,其志則劉昭所補也。三國雜史至多,有王沈魏書、元行沖魏典、魚豢典略、張勃吳錄、韋昭吳書、孫盛魏春秋、司馬彪九州春秋、丘悅三國典略、員半千三國春秋、虞溥江表傳,今唯以陳壽書為定,是為三國志。晉書則有王隱、虞預、謝靈運、臧榮緒、孫綽、干寶諸家,唐太宗詔房喬、褚遂良等修定為百三十卷,以四論太宗所作,故總名之曰「御撰」,是為晉書,至今用之。南北兩朝各四代,而僭偽之國十數,其書尤多,如徐爰、孫嚴、王智深、顧野王、魏澹、張大素、李德林之正史,皆不傳。今之存者,沈約宋書、蕭子顯齊書、姚思廉梁陳書、魏收魏書、李百藥北齊書、令狐德棻周書、魏鄭公隋書。其它國則有和包漢趙紀、田融趙石記、范亨燕書、王景暉南燕錄、高閭燕志、劉昞涼書、裴景仁秦記、崔鴻十六國春秋、蕭方武敏之三十國春秋。李太師延壽父子悉取為南史八十卷,北史百卷。今沈約以下八史雖存,而李氏之書獨行,是為南北史。唐自高祖至於武宗,有實錄,後唐修為書,劉昫所上者是已,而猥雜無統。國朝慶曆中,復詔刊修,歷十七年而成,歐陽文忠公主紀、表、志,宋景文公主傳,今行於世。梁、唐、晉、漢、周謂之五代,國初監修國史薛居正提舉上之。其後歐陽芟為新書,故唐、五代史各有舊新之目。凡十七代,本末如此,稚兒數以為問,故詳記之。

  賢者一言解疑譖

  賢者以單詞片言,為人釋謗解患,卓卓可書者,予得兩事焉。秦氏當國時,先忠宣公、鄭亨仲資政、胡明仲侍郎、朱新仲舍人,皆在謫籍,分置廣東。方務德為經略帥,待之盡禮。秦對一客言曰:「方滋在廣部,凡得罪於朝廷者,必加意護結,得非欲為異日地乎?」客曰:「非公相有云,不敢輒言。方滋之為人,天性長者,凡於人唯以周旋為志,非獨於遷客然也。」秦悟曰:「方務德却是個周旋底人。」其疑遂釋。當時使一憸巧者承其問,微肆一語,方必得罪,而諸公不得安迹矣。言之者可謂大君子,當求之古人中。嚴陵王大卞赴曲江守,過南安,謁張先生子韶,從容言:「大卞頃在檢院,以羅彥濟中丞章去國,其後彥濟自吏書出守嚴,遂遷避於蘭溪。彥濟到郡,遺書相邀曰:『與君有同年之契,何為爾?』不得已,復還。既見,密語云:『前此臺評,乃朱新仲所作,託造物之意以相授,一時失於審思,至今為悔。』此事既往,今適守韶,而朱在彼,邂逅有弗愜,為之奈何?」張揣其必將修怨,即云:「國先為君子為小人,皆在此舉。」王悚然曰:「謹受教。」至則降意彌縫,終二年,不見分毫形迹,蓋本自相善也。予曩侍張公坐,聞其言,故追紀之。


  容齋四筆

  卷第九(十六則)

  蔣魏公逸史

  蔣魏公逸史二十卷,穎叔所著也,多紀當時典章文物。云舊有數百冊,兵火間盡失之,其曾孫芾始攟摭遺稿,而成此書,將以奏御,以其副上之太史,且板行之,傳之天下後世,既而不果。蔣公在熙寧、元祐、崇寧時,名為博聞強識,然閱其論述,頗有可議,恨不及丞相在日與之言。其一云:「行、守、試,視其官品之高下,除者必帶本官,呂晦叔除守司空而不帶金紫光祿大夫者,此翰林之失也,既不帶官,不當著『守』字,故晦叔辨之,遂去『守』字,為正司空,議者謂超過特進、東宮三太、儀同矣。」予謂行、守、試必帶正官,固也。然自改官制以後,既為司空,自不應復帶階官。呂從金紫遷,只是超特進一級耳,東宮三太,何嘗以為宰相官?儀同又係使相也,呂亦無自辨之說。其二云:「文潞公既為真太師矣,其罷也,乃加『守』字,潞公怏怏,諸公欲為去之,議者謂非典故,潞公之意,止欲以真太師致仕耳,諸公曰:『如此可乎?』曰:『不可,為真太師則在宰相之上。』竟不去『守』字,但出劄子,令權去之。」案潞公本以開府儀同三司守太師,河東節度使致仕,入為平章軍國重事,故繫銜只云太師。及再致仕,悉還舊稱,當時有旨於制詞內除去「守」字,以嘗正任太師也。所謂劄子權去,恐或不然。其三云:「舊制,執政雙轉,謂自工部侍郎轉刑部,刑部轉兵部,兵部轉工部尚書。惟宰相對轉,工部侍郎直轉工書,比執政三遷也。」予考舊制,執政轉官,與學士等。六侍郎則升兩曹,以工、禮、刑、戶、兵、吏為敍,至兵侍者,轉右丞,至吏侍者,轉左丞,皆轉工書,然後細遷。今言兵侍即轉工書,非也。宰相為侍郎者,升三曹,為尚書者,雙轉。如工侍轉戶侍,禮侍轉兵侍,若係戶侍,當改二丞,而宰相故事不立丞,故直遷尚書。今言工侍對轉工書,非也。其四云:「楊察為翰林學士,一夜當三制,劉沆以參知政事,富弼以宣徽使,皆除宰相。宣徽在參政下,則富當在劉下,乃誤以居上,人皆不覺其失,惟學士李淑知之,揚言其事,遂貼麻改之。」予考國史,至和元年八月,劉沆以參知政事拜集賢相。二年六月,以忠武軍節度使知永興軍文彥博為昭文相,位第一,劉沆遷史館相,位第二,宣徽南院使判幷州富弼為集賢相,位第三,其夕三制是已。而劉先一年已在相位,初無失誤貼改之說。其五云:「有四儀同:一曰開府儀同三司,二曰儀同三司,三曰左儀同三司,四曰右儀同三司。」案自漢鄧騭始為儀同三司,魏、晉以降,但有開府儀同三司之目,周、隋又增上字為一階,又改儀同三司為儀同大將軍,又有開府、上開府,儀同、上儀同,班列益卑,未嘗有左右之稱也。後進不當輒議前輩,因孫偃有問,書以示之。

  沈慶之曹景宗詩

  宋孝武嘗令羣臣賦詩,沈慶之手不知書,每恨眼不識字,上逼令作詩,慶之曰:「臣不知書,請口授師伯。」上即令顏師伯執筆,慶之口授之曰:「微生遇多幸,得逢時運昌。朽老筋力盡,徒步還南岡。辭榮此聖世,何愧張子房?」上甚悅,衆坐並稱其辭意之美。梁曹景宗破魏軍還,振旅凱入,武帝宴飲聯句,令沈約賦韻,景宗不得韻,意色不平,啟求賦詩,帝曰:「卿伎能甚多,人才英拔,何必止在一詩?」景宗已醉,求作不已。時韻已盡,唯餘競、病二字,景宗便操筆,其辭曰:「去時兒女悲,歸來笳鼓競。借問行路人,何如霍去病?」帝嘆不已,約及朝賢,驚嗟竟日。予謂沈、曹二公,未必能辦此,疑好事者為之,然正可為一佳對,曰:「辭榮聖世,何愧子房?借問路人,何如去病?」若全用後兩句,亦自的切。

  藍尾酒

  白樂天元日對酒詩云:「三杯藍尾酒,一楪膠牙餳。」又云:「老過占他藍尾酒,病餘收得到頭身。」「歲盞後推藍尾酒,春盤先勸膠牙餳。」荊楚歲時記云:「膠牙者,取其堅固如膠也。」而藍尾之義,殊不可曉。河東記載申屠澄與路傍茅舍中老父、嫗及處女環火而坐,嫗自外挈酒壺至曰:「以君冒寒,且進一杯。」澄因揖,遜曰:「始自主人翁,即巡澄,當婪尾。」蓋以藍為婪,當婪尾者,謂最在後飲也。葉少蘊石林燕語云:「唐人言藍尾多不同,藍字多作啉,出於侯白酒律,謂酒巡匝,末坐者連飲三杯,為藍尾,蓋末坐遠,酒行到常遲,故連飲以慰之,以啉為貪婪之意。或謂啉為燷,如鐵入火,貴其出色,此尤無稽。則唐人自不能曉此義。」葉之說如此。予謂不然,白公三杯之句,只為酒之巡數耳,安有連飲者哉?侯白滑稽之語,見於啟顏錄。唐藝文志,白有啟顏錄十卷、雜語五卷,不聞有酒律之書也。蘇鶚演義亦引其說。

  歐陽公辭官

  歐陽公自亳州除兵部尚書知青州,辭免至四,云:「恩典超優,遷轉頗數。臣近自去春由吏部侍郎轉左丞,未逾兩月,又超轉三資,除刑部尚書。今纔逾歲,又超轉兩資。尚書六曹,一歲之間,超轉其五。」累降詔不從其請。此是熙寧元年未改官制時,今人多不能曉。蓋昔者左右丞在尚書下,所謂左丞超三資除刑書者,謂歷工、禮乃至刑也。下云又超兩資者,謂歷戶部乃至兵也。其上唯有吏部,故言尚書六曹,超轉其五云。

  南北語音不同

  南北語音之異,至於不能相通,故器物花木之屬,雖人所常用,固有不識者。如毛、鄭釋詩,以梅為枏,竹為王芻,蔞為翹翹之草是矣。顏師古注漢書亦然。淮南王安諫武帝伐越書曰:「輿轎而隃領。」服虔曰:「轎音橋,謂隘道輿車也。」臣瓚曰:「今竹輿車也,江表作竹輿以行。」項昭曰:「陵絕水曰轎,音旗廟反。」師古曰:「服音、瓚說是也,項氏謬矣。此直言以轎過領耳,何云陵絕水乎?旗廟之音,無所依據。」又武帝紀:「戈船將軍。」張晏曰:「越人於水中負人船,又有蛟龍之害,故置戈於船下,因以為名。」瓚曰:「伍子胥書有戈船,以載干戈,因謂之戈船也。」師古曰:「以樓船之例言之,則非為載干戈也。此蓋船下安戈戟以禦蛟鼉水蟲之害。張說近之。」二說皆為三劉所破,云:「今南方竹輿,正作旗廟音,項亦未為全非。顏乃西北人,隨其方言,遂音橋。」又云:「船下安戈戟,既難厝置,又不可以行。且今造舟船甚多,未嘗有置戈者,顏北人,不知行船。瓚說是也。」予謂項音轎字是也,而云陵絕水則謬,故劉公以為未可全非。張晏云「越人於水中負船」,尤可笑。

  南舟北帳

  頃在豫章,遇一遼州僧於上藍,與之閒談,曰:「南人不信北方有千人之帳,北人不信南人有萬斛之舟,蓋土俗然也。」法苑珠林云:「山中人不信有魚大如木,海上人不信有木大如魚。胡人見錦,不信有蟲食樹吐絲所成。吳人身在江南,不信有千人氊帳,及來河北,不信有二萬碩船。」遼僧之談合於此。

  魏冉罪大

  自漢以來,議者謂秦之亡,由商鞅、李斯。鞅更變法令,使民不見德,斯焚燒詩書,欲人不知古,其事固然。予觀秦所以得罪於天下後世,皆自挾詐失信故耳。其始也,以商於六百里啖楚絕齊,繼約楚懷王入武關,辱為藩臣,竟留之至死。及其喪歸,楚人皆憐之,如悲親戚。諸侯由是不直秦,未及百年,「三戶亡秦」之語遂驗。而為此謀者,張儀、魏冉也。儀之惡不待言,而冉之計頗隱,故不為士君子所誅。當秦武王薨,諸弟爭立,唯冉力能立昭王。冉者,昭王母宣太后之弟也。昭王少,太后自治事,任冉為政,威震秦國,才六年而詐留楚王,又怒其立太子,復取十六城。是時,王不過十餘歲,為此者必冉也。後冉為范雎所間而廢逐。司馬公以為冉援立昭王,除其災害,使諸侯稽首而事秦,秦益強大者,冉之功也。蓋公不細考之云。又嘗請趙王會澠池,處心積慮,亦與詐楚同,賴藺相如折之,是以無所成,不然,與楚等耳!冉區區匹夫之見,徒能為秦一時之功,而貽秦不義不信之名萬世不滅者,冉之罪誠大矣!

  辯秦少游義倡

  夷堅己志載潭州義倡事,謂秦少游南遷過潭,與之往來,後倡竟為秦死,常州教授鍾將之得其說於李結次山,為作傳。予反復思之,定無此事,當時失於審訂,然悔之不及矣。秦將赴杭倅時,有妾邊朝華,既而以妨其學道,割愛去之,未幾罹黨禍,豈復眷戀一倡女哉?予記國史所書溫益知潭州,當紹聖中,逐臣在其巡內,若范忠宣、劉仲馮、韓川原伯、呂希純子進、呂陶元鈞,皆為所侵困。鄒公南遷過潭,暮投宿村寺,益即時遣州都監將數卒夜出城,逼使登舟,竟凌風絕江去,幾於覆舟。以是觀之,豈肯容少游款昵累日?此不待辯而明,己志之失著矣!

  姓源韻譜

  姓氏之書,大抵多謬誤。如唐貞觀氏族志,今已亡其本。元和姓纂,誕妄最多。國朝所修姓源韻譜,尤為可笑。姑以洪氏一項考之,云:「五代時有洪昌、洪杲,皆為參知政事。」予按二人乃五代南漢僭主劉龑之子,及晟嗣位,用為知政事,其兄弟本連「弘」字,以本朝國諱,故五代史追改之,元非姓洪氏也。此與洪慶善序丹陽弘氏云:「有弘憲者,元和四年嘗跋輞川圖。」不知弘憲乃李吉甫之字耳。其誤正同,三筆已載此說。

  譽人過實

  稱譽人過實,最為作文章者之疵病,班孟堅尚不能免。如薦謝夷吾一書,予蓋論之於三筆矣。柳子厚復杜溫夫書云:「三辱生書,書皆逾千言,抵吾必曰周、孔,周、孔安可當也?儗人必於其倫。生來柳州,見一刺史即周、孔之,今而去我,道連而謁於潮,又得二周、孔。去之京師,京師顯人,為文詞立聲名以千數,又宜得周、孔千百。何吾生胸中擾擾焉多周、孔哉?」是時,劉夢得在連,韓退之在潮,故子厚云然。此文人人能誦,然今之好為諛者,固自若也。予表出之,以為子孫戒。張說賀魏元忠衣紫曰:「公居伊、周之任。」即為二張所讒,幾於隕命。此但形於語言之間耳。

  作文句法

  作文旨意句法,固有規仿前人,而音節鏘亮不嫌於同者。如前漢書贊云:「豎牛奔仲叔孫卒,郈伯毀季昭公逐,費忌納女楚建走,宰嚭譖胥夫差喪,李園進妹春申斃,上官訴屈懷王執,趙高敗斯二世縊,伊戾坎盟宋痤死,江充造蠱太子殺,息夫作奸東平誅。」新唐書效之云:「三宰嘯凶牝奪辰,林甫將蕃黃屋奔,鬼質敗謀興元蹙,崔、柳倒持李宗覆。」劉夢得因論儆舟篇云:「越子膝行吳君忽,晉宣尸居魏臣怠,白公厲劍子西哂,李園養士春申易。」亦效班史語也。然其模範,本自荀子成相篇。

  書簡循習

  近代士人,相承於書尺語言,浸涉奇獧,雖有賢識,不能自改。如小簡問委,自言所在,必求新異之名。予守贛時,屬縣興國宰詒書云:「瀲水有驅策,乞疏下。」瀲水者,彼邑一水耳,郡中未嘗知此,不足以為工,當言下邑、屬邑足矣。為縣丞者,無不采藍田壁記語云,「負丞某處」,「哦松無補」,「涉筆承乏」,皆厭爛陳言。至稱丞曰「藍田」,殊為可笑。初赴州郡,與人書,必言「前政頹靡,倉庫匱乏,未知所以善後」,沿習一律。正使真如所陳,讀者亦不之信。予到當塗日,謝執政書云:「郡雖小而事簡,庫錢倉粟,自可枝梧,得坐嘯道院,誠為至幸。」周益公答云:「從前得外郡太守書,未有不以窘冗為詞,獨創見來緘如此。」蓋覺其與它異也。此兩者皆狃熟成俗,故紀述以戒子弟輩。

  健訟之誤

  破句讀書之誤,根著於人,殆不可復正。在易彖之下,先釋卦義,然後承以本名者凡八卦。蒙卦曰「蒙,山下有險,險而止,蒙」,以「止」字為句絕,乃及於「蒙」,始係以「蒙亨,以亨行」。訟卦曰「訟,上剛下險,險而健,訟」,以「健」字為句絕,乃及於「訟」,始係以「訟有孚」。豫卦「剛應而志行,順以動,豫」,隨卦「剛來而下柔,動而說,隨」,蠱卦「剛上而柔下,巽而止,蠱」,恆卦「巽而動,剛柔皆應,恆」,解卦「解,險以動,動而免乎險,解」,井卦「巽乎水而上水,井」,皆是卦名之上為句絕。而童蒙入學之初,其師點句,輒混於上,遂以「健訟」相連,此下「說隨」二字,尚為有說,若「止蒙」、「動豫」之類,將如之何?凡謂頑民好訟者,曰「嚚訟」,曰「終訟」,可也,黃魯直江西道院賦云「細民險而健,以終訟為能。筠獨不嚚於訟」,是已。同人卦:「柔得中而應乎乾曰同人,同人曰,同人於野,亨。」據其文義,正與諸卦同,但多下一「曰」字,王弼以為「乾之所行,故特曰『同人曰』」,程伊川以為衍三字,恐不然也。

  用史語之失

  今之牽引史語者,亦未免有失。張釋之言便宜事,文帝曰:「卑之,毋甚高論,令今可行也。」遂言秦、漢之間事,帝稱善。顏師古云:「令其議論依附時事。」予謂不欲使為甚高難行之論,故令少卑之爾。而今之語者,直以言議不足采為「無甚高論」。又文帝問上林令禽獸簿,不能對,虎圈嗇夫從旁代對,帝曰:「吏不當如此邪?」薛廣德諫元帝御樓船,曰:「宜從橋。」且有血汚車輪之訐。張猛曰:「乘船危,就橋安。」上曰:「曉人不當如是邪?」師古謂「諫爭之言,當如猛之詳婉也。」按兩帝之語皆是褒嘉之詞,猶云「獨不當如是乎?」今乃指人引喻非理或直述其私曰「曉人不當如是」。又韓公送諸葛覺往隨州讀書詩云:「鄴侯家多書,插架三萬軸。一一懸牙籤,新若手未觸。為人強記覽,過眼不再讀。偉哉羣聖文,磊落載其腹。」鄴侯蓋謂李繁,時為隨州刺史,藏書既多,且記性警敏,故籤軸嚴整如是。今人或指言雖名為收書而未嘗過目者,輒曰:「新若手未觸。」亦非也。

  文字書簡謹日

  作文字紀月日,當以實言,若拘拘然必以節序,則為牽強,乃似麻沙書坊桃源居士輩所跋耳。至於往還書問,不可不繫日,而性率者,一切不書。予有婿生子,遣報云:「今日巳時得一子。」更不知為何日。或又失之好奇。外姻孫鼎臣,每致書,必題其後曰:「某節」,至云「小暑前一日」、「驚蟄前兩日」之類。文惠公常笑云:「看孫鼎臣書,須著置曆日於案上。」蓋自元正、人日、三元、上巳、中秋、端午、七夕、重九、除夕外,雖寒食、冬至,亦當謹識之,况於小小氣候?後生宜戒。

  更衣

  雅志堂後小室,名之曰「更衣」,以為姻賓憩息地。稚子數請所出,因錄班史語示之。灌夫傳:「坐乃起更衣。」顏注:「更,改也。凡久坐者皆起更衣,以其寒暖或變也。」「田延年起,至更衣。」顏注:「古者延賓必有更衣之處,」衞皇后傳:「帝起更衣,子夫侍,尚衣。」


  容齋四筆

  卷第十(十七則)

  過所

  刑統衞禁律云:「不應度關而給過所,若冒名請過所而度者。」又云:「以過所與人。」又關津疏議:「關謂判過所之處,津直度人,不判過所。」釋名曰:「過所,至關津以示之。」或曰:「傳,傳轉也,轉移所在,識以為信。」漢文帝十二年,「除關無用傳。」張晏曰:「傳,信也,若今過所也。」「兩行書繒帛,分持其一,出入關,合之乃得過,謂之傳也。」魏志,倉慈為敦煌太守,西域雜胡欲詣洛者,為封過所。廷尉决事曰:「廣平趙禮詣雒治病,門人賫過所詣洛陽,責禮冒名渡津,受一歲半刑。」徐鉉稽神錄:「道士張謹好符法,客游華陰,得二奴,曰德兒、歸寶,謹愿可憑信。張東行,凡書囊、符法、過所、衣服,皆付歸寶負之,將及關,二奴忽不見,所賫之物,皆失之矣。時秦隴用兵,關禁嚴急,客行無驗,皆見刑戮,既不敢東度,復還,主人乃見二兒,因擲過所還之。」然過所二字,讀者多不曉,蓋若今時公憑引據之類,故裒其事於此。

  露布

  用兵獲勝,則上其功狀於朝,謂之露布。今博學宏詞科以為一題,雖自魏、晉以來有之,然竟不知所出,唯劉勰文心雕龍云:「露布者,蓋露板不封,布諸觀聽也。」唐莊宗為晉王時,擒滅劉守光,命掌書記王緘草露布,緘不知故事,書之於布,遣人曳之,為議者所笑。然亦有所從來,魏高祖南伐,長史韓顯宗與齊戍將力戰,斬其裨將。高祖曰:「卿何為不作露布?」對曰:「頃聞將軍王肅獲賊二三人,驢馬數匹,皆為露布,私每哂之。近雖得摧醜虜,擒斬不多,脫復高曳長縑,虛張功捷,尤而效之,其罪彌甚,臣所以斂毫卷帛,解上而已。」以是而言,則用絹高懸久矣。

  東坡題潭帖

  潭州石刻法帖十卷,蓋錢希白所鐫,最為善本。吾鄉程欽之待制,以元符三年帥桂林,東坡自儋耳移合浦,得觀其藏帖,每冊各題其末。第二卷云:「唐太宗作詩至多,亦有徐、庾風氣,而世不傳,獨於初學記時時見之。」第四卷云:「吳道子始見張僧繇畫,曰:『浪得名耳!』已而坐臥其下,三日不能去。庾征西初不服逸少,有家鷄野鶩之論,後乃以為伯英再生。今觀其書,乃不逮子敬遠甚,正可比羊欣耳。」第六卷云:「『宰相安和,殷生無恙。』宰相當是簡文帝,殷生則淵源也邪?」第八卷云:「希白作字,自有江左風味,故長沙法帖比淳化待詔所摹為勝,世俗不察,爭訪閣下本,誤矣。此逸少一卷,尤妙。庚辰七夕,合浦官舍借觀。」第九卷云:「謝安問獻之:『君書何如尊公?』答曰:『故自不同。』安曰:『外人不爾。』曰:『人那得知!』」已上所書,今麻沙所刊大全集志林中或有之。案庾亮及弟翼俱為征西將軍,坡所引者翼也。坡又有詩曰:「暮年却得庾安西,自厭家鷄題六紙。」蓋指翼前所歷官云。此帖今藏予家。

  山公啟事

  晉書山濤傳:「濤再居選職,十有餘年,每一官缺,輒啟擬數人,詔旨有所向,然後顯奏,隨帝意所欲為先。故帝之所用,或非舉首,衆情不察,以濤輕重任意。或譖之於帝,濤行之自若。一年之後,衆情乃寢。濤所奏甄拔人物,各為題目,時稱山公啟事。」此語今多引用,然不得其式,法帖中乃有之,云:「侍中、尚書僕射、奉車都尉、新沓伯臣濤言,臣近啟崔諒、史曜、陳準可補吏部郎,詔書可爾。此三人皆衆所稱,諒尤質正少華,可以崇教,雖大化未可倉卒,風尚所勸,為益者多,臣以為宜先用諒。謹隨事以聞。」觀此一帖,可以概見。然所啟三人,後亦無聞,既云皆衆所稱,當不碌碌也。舊潭帖為識者稱許,以為賢於他本,然於此奏「未可倉卒」之下,乃云「風筆惻然」,全無意義。今所錄者,臨江本也。

  親王回庶官書

  隨筆中載親王與侍從往還禮數,又得錢丕行年雜紀云:「昇王受恩命,丕是時為將作少監,亦投賀狀,王降回書簽子啟頭。繼為皇太子,三司判官並通榜子,詣內東門參賀。通入後,中貴出傳令旨傳語。及受冊寶訖,百官班賀,又赴東宮賀,宰相親王階下班定,太子降階,宰相前拜,致詞訖,又拜。太子皆答拜,亦致詞敍謝。」一時之儀如此。

  責降考試官

  天禧二年九月,敕差屯田員外郎判度支計院任布、著作郎直史館徐奭、太子中允直集賢院麻溫其,並充開封府發解官。十月,差兵部員外郎直集賢院楊侃、太子中允直集賢院丁度,並國子監發解官。十一月,解一百四人,解元郭稹。十六日,宣翰林學士錢惟演、盛度,樞密直學士王晦叔,龍圖閣待制李虛己、李行簡,覆考開封舉人,為落解舉人有訟不平者。及奏名,郭稹依舊,其餘覆落,並却考上人數甚多。十二月,發解官並降差遣,任布鄧州,徐奭洪州,楊侃江州,丁度齊州,並監稅。此事見於錢丕雜紀。用五侍從覆考解試,前後未之有也。

  青蓮居士

  李太白贈玉泉仙人掌茶詩序云:「荊州玉泉寺近清溪諸山,往往有乳窟。其水邊處處有茗草羅生,枝葉如碧玉,唯玉泉真公常採而飲之。余游金陵,見宗僧中孚,示予茶數十片,其狀如手,名為『仙人掌茶』,蓋新出乎玉泉之山,曠古未覿,因持以見遺,兼贈詩,要予答之,遂有此作。後之高僧大隱,知仙人掌茶發乎中孚禪子及青蓮居士李白也。」太白之稱,但有「謫仙人」爾,「青蓮居士」,獨於此見之,文人未嘗引用,而仙人掌茶,今池州九華山中亦頗有之,其狀略如蕨拳也。

  閩俗詭祕殺人

  奸凶之民,恃富逞力,處心積慮,果於殺人。然揆之以法,蓋有敕律所不曾登載,善治惡者,當原情定罪,必致其誅可也。閩中習俗尤甚,每執縛其仇,窮肆殘虐。或以酒調鋸屑逼之使飲,欲其黏著肺腑,不能傳化,馴致痰渴之疾。或炒沙鎔蠟灌注耳中,令其聾聵。或以濕薦束體,布裹卵石痛加毆箠,而外無痕傷。或按擦肩背,使皮膚寬皺,乃施針刺入肩井,不可復出。或以小釣鈎藏於鰍魚之腹,強使吞之,攻鑽五臟,久而必死。凡此術者,類非一端,既痕腫不露於外,檢驗不得而見情犯,巨蠧功意兩惡而法所不言。顏度魯子為轉運使,嘗揭榜禁約。予守建寧,亦窮治一兩事,吳、楚間士大夫宦游於彼者,不可不察也。

  富公遷官

  富韓公慶曆二年以右正言知制誥報聘契丹,還,除吏部郎中、樞密直學士,不受。尋除翰林學士,又不受。三年,除右諫議大夫、樞密副使,力辭。乃改資政殿學士,而諫議如初,公受之。又五月,復為副樞。蓋昔時除目纔下,即時命詞給告,及其改命,但不拜執政,而猶得所進官。用今日官制言之,是承議郎、舊為正言。中書舍人舊知制誥。而為太中大夫、舊為諫議。資政殿學士也。

  唐藩鎮行墨敕

  池州銅陵縣孚貺侯廟,有唐中和二年二月一碑,其詞云:「敕宣、歙、池等州都團練、觀察使牒。當道先準詔旨,許行墨敕授管內諸州有功刺史、大將等,憲官具件如後:晉朝故晉陽太守兼揚州長史張寬牒。奉處分,當道先準詔旨,許行墨敕,獎勸功勳,雖幽顯不同,而褒升一致。神久標奇絕,早揖英風,靈迹屢彰,神逵不昧。夫寵贈之典,非列藩宜為,神功既昭,乃軍都顒請,是行權制,用副人心。謹議褒贈游擊將軍宣州都督。」後云:「使、檢校工部尚書兼御史大夫裴押。」邑人以為裴休,秋浦志亦然,予考之,非也。張魏公宣撫川、陝,便宜封爵諸神,實本諸此。

  吏部循資格

  唐開元十八年四月,以侍中裴光庭兼吏部尚書。先是,選司注官,惟視其人之能否,或不次超遷,或老於下位,有出身二十餘年不得祿者。又州縣亦無等級,或自大入小,或初近後遠,皆無定制。光庭始奏用循資格,各以罷官若干選而集,官高者選少,卑者選多,無問能否,選滿則注,限年躡級,毋得逾越,非負譴者皆有升無降。其庸愚沉滯者皆喜,謂之「聖書」,而材俊之士,無不怨嘆,宋璟爭之,不能得。二十一年,光庭薨,博士孫琬議光庭用循資格,失勸獎之道,請謚曰「克」。是年六月制,自今選人有才業操行,委吏部臨時擢用。雖有此制,而有司以循資格便於己,猶踵行之。蓋今日吏部四選,乃其法也。予案元魏肅宗神龜二年,官員既少,應選者多,尚書李韶銓注不行,大致怨嗟。崔亮代之,奏為格制,不問士之賢愚,專以停解月日為斷,沉滯者皆稱其能。亮甥劉景安與書曰:「商、周以鄉塾貢士,兩漢由州郡薦材,魏、晉中正,雖未盡美,應什收六七。而朝廷貢材,止求其文,不取其理,察孝廉唯論章句,不及治道,立中正不考材行,空辨姓氏。舅屬當銓衡,宜須改張易調,反為停年格以限之,天下士子,誰復修厲名行哉?」洛陽令薛琡上書言:「黎元命繫長吏,若選曹惟取年勞,不簡能否,義均行雁,次若貫魚,執簿呼名,一人足矣,數人而用,何謂銓衡?乞令王公貴人薦賢以補郡縣。」詔公卿議之。其後甄琛等繼亮,利其便己,踵而行之。魏之選舉失人,自亮始也。至孝靜帝元象二年,以高澄攝吏部尚書,始改亮年勞之制,銓擢賢能,當是自此一變。光庭又祖亮故智云。然後人罕有談亮、澄事者。

  五行納音

  六十甲子納音之說,術家多不能曉。原其所以得名,皆從五音所生,有條不紊,端如貫珠。蓋甲子為首,而五音始於宮,宮土生金,故甲子為金,而乙丑以陰從陽。商金生水,故丙子為水,而丁丑從之。角木生火,故戊子為火。徵火生土,故庚子為土。羽水生木,故壬子為木。而己丑、辛丑、癸丑各從之。至於甲寅,則納音起於商,商金生水,故甲寅為水。角木生火,故丙寅為火。徵火生土,故戊寅為土。羽水生木,故庚寅為木。宮土生金,故壬寅為金。而五卯各從之。至甲辰,則納音起於角,角木生火,故甲辰為火。徵火生土,故丙辰為土。羽水生木,故戊辰為木。宮土生金,故庚辰為金。商金生水,故壬辰為水。而五巳各從之。宮、商、角既然,惟徵、羽不得居首。於是甲午復如甲子,甲申如甲寅,甲戌如甲辰,而五未、五酉、五亥,亦各從其類。

  五行化真

  五行運化,如甲、己化真土之類,若推求其義,無從可得,蓋祗以五虎元所生命之。如「甲、己之年丙作首」,謂丙寅月建也,丙屬火,火生土,故甲、己化真土。「乙、庚之歲戊為頭」,謂戊寅月建也,戊屬土,土生金,故乙、庚化真金。「丙、辛寄向庚寅去」,庚屬金,金生水,故丙、辛化真水。「丁、壬壬位順行流」,壬屬水,水生木,故丁、壬化真木。「戊、癸但向甲寅求」,甲屬木,木生火,故戊、癸化真火。此二說皆得之莆田鄭景實。頃在館中,見魏幾道談五行納音,亦然。

  錢忠懿判語

  王順伯家有錢忠懿一判語,其狀云:「臣贊寧,右臣伏奉宣旨撰文疏,今進呈,乞給下,取設齋日五更前上塔,臣自宣却欲重建,乞於仁政殿前夜間化却,不然便向塔前化,並取聖旨。判曰:便要吾人宣讀後,於真身塔前焚化。二十七日。」而在前花押。予謂錢氏固嘗三改元,但或言其稱帝,則否也。此狀內「進呈」、「聖旨」等語,蓋類西河之人疑子夏於夫子,故自貽僭帝之議,想它所施行皆然矣。

  王逸少為藝所累

  王逸少在東晉時,蓋溫太真、蔡謨、謝安石一等人也,直以抗懷物外,不為人役,故功名成就,無一可言,而其操履識見,議論閎卓,當世亦少其比。公卿愛其才器,頻召不就。殷淵源輔政,勸使應命,遺之書曰:「足下出處,正與隆替對,豈可以一世之存亡,必從足下從容之適?」逸少報曰:「吾素自無廊廟,王丞相欲內吾,誓不許之,手迹猶存,由來尚矣,不於足下參政而方進退。自兒娶女嫁,便懷尚子平之志,數與親知言之,非一日也。」及殷侯將北伐,以為必敗,貽書止之。殷敗後,復圖再舉,又遺書曰:「以區區江左,所營綜如此,天下寒心久矣。自寇亂以來,處內外之任者,疲竭根本,各從所志,竟無一功可論,一事可紀。任其事者,豈得辭四海之責哉!若猶以前事為未工,故復求之於分外,宇宙雖廣,何所自容!」又與會稽王箋曰:「今雖有可欣之會,內求諸己,而所憂乃重於所欣,以區區吳、越,經緯天下十分之九,不亡何待!願令諸軍皆還保淮,須根立勢舉,謀之未晚。」其識慮精深,如是其至,恨不見於用耳。而為書名所蓋,後世但以翰墨稱之。晉書本贊,標為唐太宗御撰,專頌其研精篆素,盡善盡美,至有「心慕手追」之語,略無一詞論其平生,則一藝之工,為累大矣。獻之立志,亦似其父。謝安欲使題太極殿榜,以為萬代寶,而難言之,試及韋仲將凌雲榜事,即正色曰:「使其若此,有以知魏德之不長。」遂不之逼。觀此一節,可以知其為人,而亦以書名之故,沒其盛德。二王尚爾,况於他人乎!

  鄂州南樓磨崖

  慶元元年,鄂州修南樓,剝土有大石露於外,奇崛可觀。郡守吳琚見而愛之,命洗剔出圭角,即而諦視,乃磨崖二碑。其一刻兩字,上曰「柳」,徑二尺四寸,筆勢清勁,下若翻書「天」字,唯存人脚,不可復辨,或以為符,或以為花押,邦人至褾飾置神堂,香火供事。或云道州學側虞帝廟內亦有之,云柳君名應辰,是唐末五代時湖北人也。其一高丈一尺,闊如其高而加五寸,刻大字八十五,凡為九行,其文曰:「乾正元年,荊襄寇亂,大吳將軍出陳武昌,詔太守楊公出鎮。」後云:「荊、江、京、漢推忠、輔國、侍衞將軍吳居中記。」案楊行密之子溥嗣吳王位,是歲,唐明宗天成二年,溥以十一月僭帝,改元乾貞,宋莒公紀年通譜書為「乾正」,云避仁宗嫌名,通鑑亦同。而此直以為「乾正」,一時所立,不應有誤也。

  賞魚袋出處

  隨筆書衡山唐碑別駕賞魚袋,云「名不可曉」,今按唐職林魚帶門敍金玉銀鐵帶,及金銀魚袋云:「開元敕,非灼然有戰功者,餘不得輒賞魚袋。」斯明文也。


  容齋四筆

  卷第十一(十八則)

  京丞相轉官

  慶元二年朝廷奉上三宮徽稱冊寶,繼又進敕令、玉牒、實錄,大臣遷秩,於再於三,蓋自崇寧至於紹熙,未之有也。於是京右丞相以十月受冊寶賞,由正議轉宣奉。十二月用敕局賞,當得兩官,以一回授、一轉光祿。三年二月,用提舉玉牒實錄院及禮儀使賞,有旨三項各轉兩官,辭之至四五。詔減為四官,其半回授,其二遂轉金紫。四月之間,陟五華資,仍回授三帙。在法宰執轉官與除拜同,故得給使恩。百二十年而入流者二十有四。邁記淳熙十四年,王左相進玉牒,幷充國史禮儀使;梁右相進四朝史傳、國朝會要,幷充玉牒禮儀使。詔各與轉兩官。所謂各者,指二相也。時梁公誤認為三者各兩官,已係特進,謂如此則序進太師矣。中批只共為兩官,復辭之,詔許回授,又辭,但令加恩,亦辭。適已罷相在經筵,訖於分毫不受,唯王公獨加恩。今日之事全相類,而又已有去冬二賞矣。有司不諳練故實,徑準昔年中旨行出,聞京公殊不自安,然無說可免,惜乎東閤賢賓客不告以十年內親的故事,以成其美。邁頃居翰苑,答王、梁諸詔,嘗上章開析論列,是以竊識其詳。

  熙寧司農牟利

  熙寧、元豐中,聚斂之臣,專務以利為國,司農遂粥天下祠廟。官既得錢,聽民為賈區,廟中慢侮穢踐,無所不至。南京有閼伯、微子兩廟,一歲所得不過七八千,張文定公判應天府,上言曰:「宋王業所基也,而以火王。閼伯封於商丘,以主大火,微子為宋始封,此二祠者獨不可免乎!乞以公使庫錢代其歲入。」神宗震怒,批出曰:「慢神辱國,無甚於斯!」於是天下祠廟皆得不粥。又有議前代帝王陵寢,許民請射耕墾,司農可之,唐之諸陵,因此悉見芟刈。昭陵喬木,翦伐無遺。御史中丞鄧潤甫言:「熙寧著令,本禁樵采,遇郊祀則敕吏致祭,德意可謂遠矣。小人掊克,不顧大體,使其所得不貲,猶為不可,况至為淺鮮者哉!願絀創議之人,而一切如故。」於是未耕之地僅得免。二者可謂前古未有,一日萬幾,蓋無由盡知之也。

  文與可樂府

  今人但能知文與可之竹石,惟東坡公稱其詩騷,又表出「美人却扇坐,羞落庭下花」之句。予常恨不見其全,比得蜀本石室先生丹淵集,蓋其遺文也。於樂府雜詠,有秦王卷衣篇曰:「咸陽秦王家,宮闕明曉霞。丹文映碧鏤,光采相鈎加。銅螭逐銀猊,壓屋驚蟠拏。洞戶鎖日月,其中光景賒。春風動珠箔,鸞額金窠斜。美人却扇坐,羞落庭下花。閒弄玉指環,輕冰扼紅牙。君王顧之笑,為駐七寶車。自卷金縷衣,龍鸞蔚紛葩。持以贈所愛,結歡期無涯。」其語意冞入騷人閫域。又有王昭君三絕句云:「絕豔生殊域,芳年入內庭。誰知金屋寵,只是信丹青。」「幾歲後宮塵,今朝絕國春。君王重恩信,不欲遣他人。」「極目胡沙滿,傷心漢月圓。一生埋沒恨,長入四條絃。」令人讀之,縹縹然感慨無已也!

  譏議遷史

  大儒立言著論,要當使後人無復擬議,乃為至當,如王氏中說謂:「陳壽有志於史,依大議而削異端,使壽不美於史,遷、固之罪也。」又曰:「史之失自遷、固始也,記繁而志寡。」王氏之意,直以壽之書過於漢、史矣,豈其然乎?元經續詩、書,猶有存者,不知能出遷、固之右乎?蘇子由作古史,謂:「太史公易編年之法,為本紀、世家、列傳,後世莫能易之,然其人淺近而不學,疏略而輕信,故因遷之舊,別為古史。」今其書固在,果能盡矯前人之失乎?指司馬子長為淺近不學,貶之已甚,後之學者不敢謂然。

  常何

  唐太宗貞觀五年,以旱,詔文武官極言得失。時馬周客游長安,舍於中郎將常何之家。何武人,不學,不知所言,周代之陳便宜二十餘條。上怪其能,以問何。對曰:「此非臣所能,家客馬周為臣具草耳。」上即召周與語,甚悅,以何為知人,賜絹三百匹。常何後亦不顯,莫知其所以進。予案李密傳,密從翟讓與張須陁戰,率驍勇常何等二十人為游騎,遂殺須陁,常何之名蓋見於此。唐史亦採於劉仁軌行年河洛記也。

  李密詩

  李密在隋大業中,從楊玄感起兵被獲,以計得脫。變姓名為劉智遠,教授諸生自給,鬱鬱不得志,哀吟泣下。唐史所書如此。劉仁軌行年河洛記,專載密事,云:「密往來諸賊帥之間,說以舉大計,莫肯從者,因作詩言志,曰:『金風蕩初節,玉露垂晚林。此夕窮途士,鬱陶傷寸心。平野葭葦合,荒村葵藿深。眺聽良多感,徙倚獨沾襟。沾襟何所為?悵然懷古意。秦、洛既未平,漢道將何冀?樊噲市井屠,蕭何刀筆吏。一朝逢時會,千載傳名謚。寄言世上雄,虛生真可愧!』諸將見詩漸敬之。」予意此篇,正其哀吟中所作也。

  寺監主簿

  自元豐官制行,九寺、五監各置主簿,專以掌鈎考簿書為職,它不得預。紹聖初,韓粹彥為光祿主簿,自言今輒預寺事,非先帝意也,請如元豐詔書。從之。如玉牒修書,主簿不預,見於王定國舊錄,予猶及見。紹興中,太府寺公狀文移,惟卿丞繫銜,後來掌故之吏,昧於典章,遂一切與丞等。今百官庶府,背戾官制,非特此一事也。

  溫大雅兄弟名字

  新唐書,溫大雅字彥弘,弟彥博字大臨、大有字彥將,舊史不載彥博字,它皆同。三溫,兄弟也,而兩人以大為名,彥為字,一以彥為名,大為字。宰相世系表則云彥將字大有。而博、雅與傳同,讀者往往致疑。歐陽公集古錄引顏思魯制中書舍人彥將行,證表為是,然則惟彥博異耳,故或以為誤。予少時因文惠公得歐率更所書虞恭公志銘,乃彥博也,其名字實然。後見大唐創業起居注,大雅所撰,其中云:「煬帝遣使夜至太原,溫彥將宿於城西門樓上,首先見之。報兄彥弘,馳以啟帝,帝方臥,聞而驚起,執彥弘手而笑。」據此,則三溫之名皆從彥,而此書首題乃云大雅奉敕撰。不應於其間敢自稱字。已而詳考之,高宗太子弘為武后所酖,追尊為孝敬皇帝,廟曰義宗,列於太廟,故諱其名。如弘文館改為昭文,弘農縣改為恆農,徐弘敏改為有功,韋弘機但為機,李含光本姓弘,易為李,曲阿弘氏易為洪,則大雅之名,後人追改之也。顏魯公作顏勤禮碑,敍顏、溫二家之盛,曰:思魯、大雅,愍楚、彥博,游秦、彥將。以雅為名,亦由避諱耳。錢聞詩在太學,以此為策問,而言歐陽作傳,戾於聞見,彼蓋不察宋子京之作云。

  冊府元龜

  真宗初,命儒臣編修君臣事迹,後謂輔臣曰:「昨見宴享門中錄唐中宗宴飲,韋庶人等預會和詩,與臣寮馬上口摘含桃事,皆非禮也。已令削之。」又曰:「所編事迹,蓋欲垂為典法,異端小說,咸所不取,可謂盡善。」而編修官上言:「近代臣僚自述揚歷之事,如李德裕文武兩朝獻替記、李石開成承詔錄、韓偓金鑾密記之類,又有子孫追述先德敍家世,如李繁鄴侯傳、柳氏序訓、魏公家傳之類,或隱己之惡,或攘人之善,並多溢美,故匪信書。幷僭偽諸國,各有著撰,如偽吳錄、孟知祥實錄之類,自矜本國,事或近誣。其上件書,並欲不取。餘有三十國春秋、河洛記、壺關錄之類,多是正史已有;秦記、燕書之類,出自偽邦;殷芸小說、談藪之類,俱是詼諧小事;河南志、邠志、平剡錄之類,多是故吏賓從述本府戎帥征伐之功,傷於煩碎;西京雜記、明皇雜錄,事多語怪;奉天錄尤是虛詞。盡議採收,恐成蕪穢。」並從之。及書成,賜名冊府元龜,首尾十年,皆王欽若提總,凡一千卷,其所遺棄既多,故亦不能暴白。如資治通鑑則不然,以唐朝一代言之:敍王世充、李密事,用河洛記;魏鄭公諫爭,用諫錄;李絳議奏,用李司空論事;睢陽事,用張中丞傳;淮西事,用涼公平蔡錄;李泌事,用鄴侯家傳;李德裕太原、澤潞、回鶻事,用兩朝獻替記;大中吐蕃尚婢婢等事,用林恩後史補;韓偓鳳翔謀畫,用金鑾密記;平龐勛,用彭門紀亂;討裘甫,用平剡錄;記畢師鐸、呂用之事,用廣陵妖亂志。皆本末粲然,然則雜史、瑣說、家傳,豈可盡廢也!

  漢高帝祖稱豐公

  前漢書高祖紀贊云:「劉氏自秦獲於魏。秦滅魏,遷大梁,都於豐。故周市說雍齒曰:『豐,故梁徙也。』是以頌高祖云:『漢帝本系,出自唐帝。降及於周,在秦作劉。涉魏而東,遂為豐公。』豐公,蓋太上皇父。」案上六句皆韻語,不知何人作此頌,諸家注釋,大抵闕如。予自少時讀班史,今六七十年,何啻百遍,用朱點句,亦須十本,初不記憶高帝之祖稱豐公,比再閱之,恍然若昧平生,聊表見於此。舊書不厭百回讀,信哉!

  樞密行香

  唐世樞密使專以內侍為之,與它使均稱內諸司,五代以來始參用士大夫,遂同執政。案實錄所載景德二年三月元德皇后忌,中書、樞密院文武百官,並赴相國寺行香。初樞密院言:「舊例國忌行香,惟樞密使、副依內諸司例不赴,恐有虧恭恪。今欲每遇大忌日,與中書門下同赴行香。」從之。樞密使副、翰林、樞密直學士並赴,自茲始也。然則樞密之同內諸司久矣。隆興以來,定朝臣四參之儀,自宰臣至於郎官、御史,皆班列殿庭拜舞,惟樞密立殿上不預,亦此意云。

  船名三翼

  文選張景陽七命曰:「浮三翼,戲中沚。」其事出越絕書,李善注頗言其略,蓋戰船也。其書云:「闔閭見子胥,問船運之備。對曰:『船名大翼、小翼、突胃、樓船、橋船。大翼者當陵軍之車,小翼者當陵軍之輕車。』」又水戰兵法內經曰:「大翼一艘,廣一丈五尺三寸,長十丈;中翼一艘,廣一丈三尺五寸,長九丈;小翼一艘,廣一丈二尺,長五丈六尺。」大抵皆巨戰船,而昔之詩人,乃以為輕舟。梁元帝云「日華三翼舸」,又云「三翼自相追」,張正見云「三翼木蘭船」,元微之云「光陰三翼過」。其它亦鮮用之者。

  東坡誨葛延之

  江陰葛延之,元符間,自鄉縣不遠萬里省蘇公於儋耳,公留之一月。葛請作文之法,誨之曰:「儋州雖數百家之聚,而州人之所須,取之市而足,然不可徒得也,必有一物以攝之,然後為己用。所謂一物者,錢是也。作文亦然,天下之事散在經、子、史中,不可徒使,必得一物以攝之,然後為己用。所謂一物者,意是也。不得錢不可以取物,不得意不可以用事,此作文之要也。」葛拜其言,而書諸紳。嘗以親製龜冠為獻,公受之,而贈以詩曰:「南海神龜三千歲,兆叶朋從生慶喜。智能周物不周身,未死人鑽七十二。誰能用爾作小冠,岣嶁耳孫創其製。今君此去寧復來,欲慰相思時整視。」今集中無此詩。葛常之,延之三從弟也,嘗見其親筆。

  用書雲之誤

  今人以冬至日為書雲,至用之於表啟中,雖前輩或不細考,然皆非也。左氏傳:「僖公五年正月辛亥朔,日南至,公既視朔,遂登觀臺以望,而書,禮也。凡分、至、啟、閉,必書雲物,為備故也。」杜預注云:「周正月,今十一月。分,春秋分也;至,冬夏至也;啟者,立春、立夏;閉者,立秋、立冬;雲物者,氣色災變也。」蓋四時凡八節,其禮並同。漢明帝永平二年春正月辛未,宗祀光武畢,登靈臺觀雲物,尤可為證。而但讀左傳前兩三句,故遂顓以指冬至雲。今太史局官,每至此八日,則為一狀,若立春則曰風從艮位上來,春分則曰風從震位上來,它皆仿此,只是定本,元非摭實。起居注隨即修入,顯為文具,蓋古之書雲意也。

  張鷟譏武后濫官

  武后革命,濫授人官,故張鷟為諺以譏之曰:「補闕連車載,拾遺平斗量,杷推侍御史,椀脫校書郎。」唐新、舊史亦載其語,但泛言之。案天授二年二月,以十道使所舉人石艾縣令王山輝等六十一人,並授拾遺、補闕;懷州錄事參軍霍獻可等二十四人,並授侍御史;幷州錄事參軍徐昕等二十四人,授著作郎;內黃縣尉崔宣道等二十三人,授衞佐校書。凡百三十二人,同日而命,試官自此始也。其濫如此!劉子玄傳:「武后詔九品以上陳得失,子玄言:『君不虛授,臣不虛受。今羣臣無功,遭遇輒遷,至都下有車載、斗量、杷推、椀脫之諺。』」正為此設,然只是自外官便除此四職,非所謂輒遷,子玄之言失之矣。

  唐王府官猥下

  唐自高宗以後,諸王府官益輕,惟開元二十三年,加榮王以下官爵,悉拜王府官屬。浸又減省,僅有一傅一友一長史,亦但備員,至與其府王不相見。寶曆中,瓊王府長史裴簡求具狀言:「諸王府本在宣平坊,多年摧毀,後付莊宅使收管,遂為公局。每聖恩除授,無處禮上。王官為衆所輕,府既不存,官同虛設,伏乞賜官宅一區。」乃詔賜延康坊宅。予因閱九經字樣一書,開成中唐玄度所纂,其官階云朝議郎知沔王友,充翰林待詔。沔王名恂,憲宗之子,而以書吏為友,其餘可知。案文、武、宣、昭四宗,皆自藩王登大位,剛明果斷,為史所稱,蓋出於天性,然非資於師友成就也。

  御史風聞

  御史許風聞論事,相承有此言,而不究所從來,以予考之,蓋自晉、宋以下如此。齊沈約為御史中丞,奏彈王源曰:「風聞東海王源。」蘇冕會要云:「故事,御史臺無受詞訟之例,有詞狀在門,御史採狀有可彈者,即略其姓名,皆云風聞訪知。其後疾惡公方者少,遞相推倚,通狀人頗壅滯。開元十四年,始定受事御史,人知一日劾狀,遂題告事人名,乖自古風聞之義。」然則向之所行,今日之短卷是也。二字本見尉佗傳。

  唐御史遷轉定限

  唐元和中,御史中丞王播奏:「監察御史,舊例在任二十五月轉,準具員不加,今請仍舊;其殿中侍御史,舊十二月轉,具員加至十八月,今請減至十五月;侍御史,舊十月轉,加至十三月,今請減至十二月。」從之。案唐世臺官,雖職在抨彈,然進退從違,皆出宰相,不若今之雄緊,觀其遷敍定限可知矣。國朝未改官制之前,任監察滿四年而轉殿中,又四年轉侍御史,又四年解臺職,始轉司封員外郎。元豐五年以後,升沉迥別矣。


  容齋四筆

  卷第十二(十三則)

  小學不講

  古人八歲入小學,教之六書,周官保氏之職,實掌斯事,厥後浸廢。蕭何著法,太史試學童,諷書九千字,乃得為吏。以六體試之。吏人上書,字或不正,輒有舉劾。劉子政父子校中祕書,自史籀以下凡十家,序為小學,次於六藝之末。許叔重收集篆、籀、古文諸家之學,就隸為訓注,謂之說文。蔡伯喈以經義分散、傳記交亂、訛偽相蒙,乃請刊定五經,備體刻石,立於太學門外,謂之石經。後有呂忱,又集說文之所漏略,著字林五篇以補之。唐制,國子監置書學博士,立說文、石經、字林之學,舉其文義,歲登下之。而考功、禮部課試貢舉,許以所習為通,人苟趨便,不求當否。大曆十年,司業張參纂成五經文字,以類相從。至開成中,翰林待詔唐玄度又加九經字樣,補參之所不載。晉開運末,祭酒田敏合二者為一編,並以考正俗體訛謬。今之世不復詳考,雖士大夫作字,亦不能悉如古法矣。韓子曰:「凡為文辭,宜略識字。」又云:「阿買不識字,頗知書八分。」安有不識字而能書,蓋所謂識字者,如上所云也。予采張氏、田氏之書,擇今人所共昧者,漫載於此,以訓子孫。本字从木,一在其下,今為大十者非。休字象人息於木陰,加點者非。美从羊从大,今从犬从火者非。(勹内車)字古者以車戰,故軍从勹下車,後相承作軍,義無所取。看字从手,凡視物不審,則以手遮目看之,作(上乎下目)者非。揚州取輕揚之義,從木者非。梁从木,作梁者非。乾有干、虔二音,為字一體,今俗分別作乹字音虔,而乾音干者非。尊从酋下寸,作(上酋中一下寸)者非。奠从酋从丌,作(上酋中一下八)者非。夷从弓从大,作夷者訛。耆从旨,作老下目者訛。漆、泰、黍、黎,下並从水,相承省作氺,今从小,从(小者訛。決、沖、況、涼、盜並从水,作冫者訛。饑、飢二字,上穀不熟,下餓也,今多誤用。至於果、芻、韭之加草,岡加山,攜之作携,鉏作鋤,惡作(上覀下心),霸作覇,筍作笋,(左上彡下止右頁)作髭,須加髟或从水,祕从禾,(上竹下閒)作蕳,寶从尔,趨从多,衡合从角从大而从魚,啟从又及弋,肈从文,徹从去,麤作(鹿上丶作勹),蟲作虫,墮許規反,俗作隳,又以為惰,幡作(巾畨),怪為恠,關為(闗之灬为大),炙从夕,閒从日,功从刀,玆合从二玄而作茲,升作(廾左上右下加丶),輩从北,妒从(后去一),姦為(左上女下女右干),纛从毒,吝作(上乂下厷),冤上加點,鄰作隣,牟从午,互作(牙之撇作捺),元从點,舌从千,蓋作盖,京作亰,皎从日,次从冫,鼓从皮,濳、(左言右上兟下曰)、(左亻右上兟下曰)从替,出作二山,覺从與,游、於以方為才,皁為皂,曷為(是曰下匂),匹為疋,收作(丬又),敍作叙,臥从臣从人,而以人為卜,改从戊己之己而以為卫,凡作(上丶下几),允作(允之上丶作丿去下丿),館作舘,覽作(上左臣右丿二下見),祭合从月从又而作(癸下作示),瞻作(瞻之言作上工下口),緥从衣,淫从(上个下正),徧作遍,徼作僥,漾作(漾之永作水),琴瑟之弦從系,輕作(軯之平下加一),如是者皆非也。

  主臣

  漢文帝問陳平決獄、錢穀,平謝曰:「主臣!」史記、漢書皆同。張晏曰:「若今人謝曰『惶恐』也。」文穎曰:「惶恐之辭,猶今言死罪也。」晉灼曰:「主,擊也。臣,服也。言其擊服,惶恐之辭。」馬融龍虎賦曰:「勇怯見之,莫不主臣。」正用此意。文選載梁任昉奏彈曹景宗,先敍其罪,然後繼之曰「景宗即主臣」,仍繼之曰「謹案某官臣景宗」,又彈劉整亦曰「整即主臣」。齊沈約彈王源文亦然。李善捨漢、史所書,而引王隱晉書庾純自劾以謂然,以主為句,則臣當下讀,殊為非是。不知所謂某人即主,有何義哉?

  景華御苑

  崔德符坐元符上書邪黨,困於崇寧。後監洛南稻田務,嘗送客於會節園,是時冬暮,梅花已開。明年春,監修大內,閹官容佐取以為景華御苑,德符不知也。至春晚,復騎瘦馬與老兵遊園內,坐梅下賦詩。其詞曰:「去年白玉花,結子深枝間。小憩藉清影,低顰啄微酸。
  故人不可見,春事今已闌。繞樹尋履迹,空餘土花斑。」次日,佐入園,見地上馬糞,知為德符。是時,府官事佐如不及,而德符未嘗謁之。佐即具奏,劾以擅入御苑作踐。有旨勒停。家素貧,傳食於諸賢之舍,久乃歸陽翟。德符沒於靖康,官卑不應立傳,予詳考本末為特書之,頗憶此段事,擬載於傳中,以悼君子之不幸。且知馬永卿懶真錄中有之,而求不可得,漫紀於此。

  州升府而不為鎮

  州郡之名,莫重於府,雖節鎮不及焉,固未有稱府而不為節度者。比年以來,升蜀州為崇慶府,劍州為隆慶府,恭州為重慶府,嘉州為嘉定府,秀州為嘉興府,英州為英德府。蜀、劍既有崇慶、普安軍之額,而恭、嘉以下獨未然,故幕職官仍云某府軍事判官、推官,大與府不相稱,皆有司之失也。信陽軍一小壘耳,而司戶參軍銜內帶兼節推,尤為可笑。頃在中都時,每為天官主者言之,云亦不必白朝廷,只本案檢舉改正申知足矣。乃曰:「久例如此。」竟相承到今。文安公嘗為左選侍郎,是時,未知此也。

  漢唐三君知子

  英明之君,見其子有材者,必愛而稱之。漢高祖謂趙王如意類己,欲以易孝惠,以大臣諫而止。宣帝以淮陽王欽壯大,好經書、法律,聰達有材,數嗟嘆曰:「真我子也!」常有意欲立為嗣,而用太子起於微細,且早失母,故弗忍。唐太宗以吳王恪英果類我,欲以代雉奴。其後如意為呂母所戕,恪為長孫無忌所害,欽陷張博之事,殆於不免。此三王行事無由表見。然孝惠之仁弱,幾遭呂氏之覆宗;孝元之優柔不斷,權移於閽寺,漢業遂衰;高宗之庸懦,受制凶后,為李氏禍尤慘。其不能繼述固已灼然。高祖、宣帝、太宗蓋本三子之材而言之,非專指其容貌也,可謂知子矣。彼明崇儼謂英王哲即中宗也。貌類太宗,張說謂太宗畫像雅類忠王,即肅宗也。此惟取其形似也。若以材言之,中宗之視太宗,天壤相隔矣!漢成帝所幸妾曹宮產子,曰:「我兒額上有壯髮,類孝元皇帝。」使其真是孝元,亦何足道?而况於嬰孺之狀邪!

  當官營繕

  元豐元年,范純粹自中書檢正官謫知徐州滕縣,一新公堂吏舍,凡百一十有六間,而寢室未治,非嫌於奉己也,曰吾力有所未暇而已。是時,新法正行,御士大夫如束濕,雖任二千石之重,而一錢粒粟,不敢輒用,否則必著冊書。東坡公嘆其廉,適為徐守,故為作記。其略曰:「至於宮室,蓋有所從受,而傳之無窮,非獨以自養也。今日不治,後日之費必倍。而比年以來,所在務為儉陋,尤諱土木營造之功,欹仄腐壞,轉以相付,不敢擅易一椽,此何義也!」是記之出,新進趨時之士,媢疾以惡之。恭覽國史,開寶二年二月詔曰:「一日必葺,昔賢之能事。如聞諸道藩鎮、郡邑公宇及倉庫,凡有隳壞,弗即繕修,因循歲時,以至頹毀,及僝工充役,則倍增勞費。自今節度、觀察、防禦、團練使、刺史、知州、通判等罷任,其治所廨舍,有無隳壞及所增修,著以為籍,迭相符授。幕職州縣官受代,則對書於考課之曆,損壞不全者,殿一選,修葺、建置而不煩民者,加一選。」太祖創業方十年,而聖意下逮,克勤小物,一至於此!後之當官者不復留意。以興仆植僵為務,則暗於事體、不好稱人之善者,往往翻指為妄作名色,盜隱官錢,至於使之束手諱避,忽視傾陋,逮於不可奈何而後已。殊不思貪墨之吏,欲為奸者,無施不可,何必假於營造一節乎?

  治曆明時

  易革之彖曰:「天地革而四時成。湯、武革命,順乎天而應乎人。」魏、晉而降,凡及禪代者,必據以為說。案漢轅固與黃生爭論湯、武於景帝前,但評受命之是非,不引易為證。卦之象曰:「君子以治曆明時。」其義了不相涉。偃孫頗留意曆學,云按唐一行大衍曆日度議曰:「顓帝曆上元甲寅正月甲寅晨初合朔立春,七曜皆直艮維之首,湯作殷曆,更以十一月合朔冬至為上元,周人因之。」此謂治曆也。至於三統之建,夏以寅為歲首,得人統;殷以丑,為得地統;周武王改從子,為得天統。此謂明時也。其革命之說,劉歆作三統曆及譜,引革彖「湯、武革命」,又曰「治曆明時,所以和人道也」,如是而已。其前又引逸書曰:「先其革命。」顏師古曰:「言王者統業,先立算數,以命百事也。」推此而伸之,所云革命,蓋謂是耳,非論其取天下也。况大衍之用四十有九,一行以之起曆,而革卦之序,在周易正當四十九,然則專為曆甚明。考其上句,尤極顯白,然諸儒贊易,皆不及此,王弼亦無一言。

  仕宦捷疾

  唐傅游藝以期年之中,歷衣青、綠、朱、紫,時人謂之「四時仕宦」,言其速也。國朝惟綠、緋、紫三等。而紫袍者,除武臣外,文官之制其別有六:庶僚黑角帶,佩金魚;未至侍從,而特賜帶者,為荔枝五子,不佩魚;中書舍人、諫議、待制、權侍郎,紅鞓黑犀帶,佩魚;權尚書、御史中丞、資政、端明殿閣學士、直學士、正侍郎、給事中,金御仙花帶,不佩魚,謂之橫金;翰林學士以上正尚書,御仙帶,佩魚,謂之重金;執政官宰相,方團毬文帶,俗謂之笏頭者是也。其敍如此。若猛進躐得者則不然。紹興中,宋樸自侍御史遷中丞,施鉅自中書檢正、鄭仲熊自右正言,並遷權侍郎,三人皆受告日易服,以正謝日拜執政。樸、鉅以緋,仲熊以綠,服紫之次日,而賜毬文帶。蓋侍從以下,俟正謝乃易帶,而執政命才下,即遣中使賫賜,遂服之而赴都堂供職,可謂捷疾矣。若李綱則又異於是,宣和七年十二月二十九日,自太常少卿除兵部侍郎,未謝間,靖康元年正月四日,胡騎將至京城,綱以邊事求見。宰執奏事未退,綱語知閤門事朱孝莊曰:「有急切公事,欲與宰執廷辯。」孝莊曰:「舊例,未有宰執未退而從官求對者。」綱曰:「此何時,而用例邪!」孝莊即具奏。詔引綱立於執政之末。時宰執議欲奉鑾輿出狩襄、鄧,綱請固守,上曰:「誰可將者?」綱曰:「願以死報;第人微官卑,恐不足以鎮服士卒。」白時中乞以為禮部尚書,綱曰:「亦只是侍從。」即命除尚書右丞。綱曰:「臣未正謝,猶衣綠,非所以示中外。」即面賜袍帶幷笏,綱服之以謝,且言:「方時艱難,臣不敢辭。」此為不經緋紫而極其服章,未之有也。

  詞臣益輕

  治平以前,謂翰林學士及知制誥為兩制,自翰林罷補外者,得端明殿學士,謂之換職。熙寧之後,乃始為龍圖,紹興以來愈不及矣。修起居注者序遷知制誥,其次及辭不為者,乃為待制,趙康靖、馮文簡、曾魯公、司馬公、呂正獻公是也。學士闕,則次補,或為宰相所不樂者,猶得侍讀學士,劉原甫是也。在職未久而外除者,為樞密直學士,韓魏公是也;亦為龍圖直學士,歐陽公是也。後來褒擢者,僅得待制,王時亨是也。餘以善去者,集英修撰而止耳。

  夏英公好處

  夏英公既失時譽,且以慶曆聖德頌之故,不正之名愈彰,然固自有好處。夏羌之叛,英公為四路經略安撫招討使,韓魏公副之。賊犯山外,韓公令大將任福自懷遠城趨得勝寨,出賊後,如未可戰,即據險置伏,要其歸,戒之至再。又移檄申約,苟違節度,雖有功亦斬。福竟為賊誘,沒於好水川,朝論歸咎於韓。英公使人收散兵,得韓檄於福衣帶間,言罪不在韓,故但奪一官。英公此事賢矣,而後來士大夫未必知也,予是以表出之。

  祖宗用人

  祖宗用人,進退遲速,不執一端,苟其材可任,則超資越級,曾不少靳,非拘拘於愛惜名器也。宋琪自員外郎以正月擢拜諫議大夫,三月參知政事。太宗將用李昉,時昉官工部尚書,七月特遷琪刑書,遂並命為相。而琪居昉上,自外郎歲中至此。石熙載以太平興國四年正月,自右補闕今朝奉郎。為兵部員外郎、今朝請郎。樞密直學士,才七日,簽書院事,四月拜給事中,今通議大夫。為副樞,十月遷刑部侍郎,今正議。六年遷戶部尚書,今銀青光祿。為使,八年罷為右僕射,今特進。從初至此五歲,用今時階秩言之,乃是朝奉郎而為特進也。當日職名,唯有密直多從庶僚得之,旋即大用。張齊賢、王沔皆自補闕、直史館,遷郎中,充學士,越半歲並遷諫議、簽樞。溫仲舒、寇準皆自正言、今承議郎。直館,遷郎中,充職二年,並為樞密副使。向敏中自工部郎中以本官充職,越三月同知密院。錢若水自同州推官入直史館,逾年擢知制誥,二年除翰林學士,遂以諫議同知密院,首尾五年。

  至道九老

  李文正公昉罷相後,只居京師,以司空致仕。至道元年,年七十一矣,思白樂天洛中九老之會。適交遊中有此數,曰太子中允張好問,年八十五;太常少卿李運,年八十;故相吏部尚書宋琪、廬州節度副使武允成,皆七十九;吳僧贊寧,年七十八;郢州刺史魏丕,年七十六;左諫議大夫楊徽之,年七十五;水部郎中朱昂與昉,皆七十一。欲繼其事為宴集,會蜀寇起而罷。其中兩宰相乃著一僧,唐世及元豐耆英所無也。次年,李公即世,此事竟不成。耋老康寧,相與燕嬉於升平之世,而雅懷弗遂,造物豈亦吝此耶!

  李文正兩罷相

  宰相拜罷,恩典重輕,詞臣受旨者,得以高下其手。李文正公昉,太平興國八年,以工部尚書為集賢、史館相。端拱元年,為布衣翟馬周所訟。太宗召學士賈黃中草制,罷為右僕射,令詔書切責。黃中言:「僕射百寮師長,今自工書拜,乃為殊遷,非黜責之義。若以均勞逸為辭,斯為得體。」上然之,其詞略云:「端揆崇資,非賢不授。昉素高聞望,久展謨猷,謙和秉君子之風,純懿擅吉人之美。輟從三事,總彼六卿,用資鎮俗之清規,式表尊賢之茂典。」其美如此。淳化二年,復歸舊廳。四年又罷,優加左僕射,學士張洎言:「近者霖霔百餘日,昉職在燮和陰陽,不能决意引退。僕射之重,右減於左,位望不侔,因而授之,何以示勸?」上批洎奏尾,止令罷守本官。洎遂草制峻詆,腦詞云:「燮和陰陽,輔相天地,此宰相之任也。苟或依違在位,啟沃無聞,雖居廊廟之崇,莫著彌綸之效。宜敷朝旨,用罷鼎司。昉自處機衡,曾無規畫。擁化源而滋久,孤物望以何深!俾長中臺,尚為優渥。可依前尚書右僕射,罷知政事。」歷考前後制麻,只言可某官,其云罷知政事者,洎創增之也。國史昉傳云:昉厚善洎,及昉罷,洎草制乃如此。紹興二十九年,沈該罷制,學士周麟之於結句後,添入可罷尚書左僕射同平章事,蓋用此云。


  容齋四筆

  卷第十三(二十四則)

  科舉之弊不可革

  法禁益煩,奸偽滋熾,唯科場最然,其尤者莫如銓試。代筆有禁也,禁之愈急,則代之者獲賂謝愈多。其不幸而敗者百無一二,正使得之,元未嘗致法。吏部長貳簾試之制,非不善也,而文具兒戲,抑又甚焉。議論奉公之臣,朝夕建明,然此風如决流偃草,未嘗少革。或以謂失於任法而不任人之故。殊不思所任之人,渠肯一意向方,見惡輒取,於事無益,而禍謗先集於厥身矣!開寶中,太子賓客邊光範掌選,太廟齋郎李宗訥赴吏部銓,光範見其年少,意未能屬辭,語之曰:「苟援筆成六韻,雖不試書判,可入等矣。」宗訥曰:「非唯學詩,亦嘗留心詞賦。」即試詩賦二首,數刻而就。甚嘉賞之,翌日擬授祕書省正字。今之世,寧復有是哉!

  宰執子弟廷試

  太宗朝,呂文穆公蒙正之弟蒙亨舉進士,禮部高等薦名。既廷試,與李文正公昉之子宗諤,並以父兄在中書罷之。國史許仲宣傳云,仲宣子待問,雍熙二年舉進士,與李宗諤、呂蒙亨、王扶幷預廷試。宗諤即宰相昉之子,蒙亨參知政事蒙正之弟,扶鹽鐵使明之子。上曰:「斯並勢家,與孤寒競進,縱以藝升,人亦謂朕有私也。」皆下第,正此事也。仲宣時為度支使。仁宗朝,韓忠憲公億為參知政事,子維以進士奏名禮部,不肯試大廷,受蔭入官。唐質肅公介參政,子義問鎖廳試禮部,用舉者召試祕閣,介引嫌罷之。舊制,嚴於宰執子弟如此,與夫秦益公柄國,而子熺、孫塤皆於省殿試輒冠多士者異矣!

  國初救弊

  國朝削併僭偽,救民水火之中,然亦有因仍舊弊,未暇更張者,故須賴於賢士大夫昌言之。江左初平,太宗選張齊賢為江南西路轉運使,諭以民間不便事,令一一條奏。先是諸州罪人多錮送闕下,緣路非理而死者,常十五六。齊賢至蘄州,見南劍州吏送罪人者,索得州帖視之。二人皆逢販私鹽者,為荷鹽籠得鹽二斤,又六人皆嘗見販鹽而不告者,並黥决傳送,而五人已死於路。江州司理院自正月至二月,經過寄禁罪人,計三百二十四人。建州民二人,本田家客戶,嘗於主家塘內,以錐刺得魚一斤半,並杖脊、黥面,送闕下。齊賢上言:「乞俟至京,擇官慮問,如顯有負屈者,本州官吏量加懲罰。自今只令發遣正身。」及虔州,送三囚,嘗市得牛肉,幷家屬十二人悉詣闕,而殺牛賊不獲,齊賢憫之,即遣其妻子還。自是江南送罪人者減大半。是皆相循習所致也,齊賢改為,其利民如此。齊賢以太平興國二年方登科,六年為使者,八年還朝,由密學拜執政,可謂迅用也。

  房玄齡名字

  舊唐書目錄書房元齡,而本傳云房喬字玄齡,新唐書列傳房玄齡字喬,而宰相世系表玄齡字喬松,三者不同。趙明誠金石錄得其神道碑,褚遂良書,名字與新史傳同。予記先公自燕還,有房碑一冊,于志寧撰,乃玄齡字喬松,本欽宗在東宮時所藏,其後猶有一印,曰「伯志西齋」。今亦不存矣。

  二朱詩詞

  朱載上,舒州桐城人,為黃州教授,有詩云:「官閒無一事,胡蝶飛上階。」東坡公見之,稱賞再三,遂為知己。中書舍人新仲翌,其次子也,有家學,十八歲時,戲作小詞,所謂「流水泠泠,斷橋斜路梅枝亞」者。朱希真見而書諸扇,今人遂以為希真所作。又有摺摺扇詞云:「宮紗蜂趕梅,寶扇鸞開翅。數摺聚清風,一捻生秋意。搖搖雲母輕,裊裊瓊枝細。莫解玉連環,怕作飛花墜。」公親書稿固存,亦因張安國書扇,而載於于湖集中。其詠五月菊詞云:「玉臺金盞對炎光。全似去年香。有意莊嚴端午,不應忘却重陽。菖蒲九節,金英滿把,同泛瑤觴。舊日東籬陶令,北窗正傲羲皇。」淵明於五六月高臥北窗之下,清風颯至,自謂羲皇上人。用此事於五月菊,詩家嘆其精切云。

  金剛經四句偈

  今世所行金剛經,用姚秦鳩摩羅什所譯,其四句偈曰:「一切有為法,如夢幻泡影,如露亦如電,應作如是觀。」又曰:「若以色見我,以音聲求我,是人行邪道,不能見如來。」予博觀它本,頗有不同。元魏天竺三藏菩提流支譯云:「一切有為法,如星翳燈幻,露泡夢電雲,應作如是觀。」而「不能見如來」之下更有四句云:「彼如來妙體,即法身諸佛,法體不可見,彼識不能知。」陳天竺三藏真諦譯云:「如如不動,恆有正說,應觀有為法,如暗翳燈幻,露泡夢電雲。若以色見我,以音聲求我,是人行邪道,不應得見我。由法應見佛,調御法為身,此法非識境,法如深難見。」唐三藏玄奘譯云:「諸和合所為,如星翳燈幻,露泡夢電雲,應作如是觀。諸以色見我,以音聲尋我,彼生履邪斷,不能當見我。應觀佛法性,即導師法身,法性非所識,故彼不能了。」唐沙門義淨譯前四句,與魏菩提本同,而後云:「若以色見我,以音聲求我,是人起邪觀,不能當見我。」後四句與玄奘本同。予案今人稱六如,東坡以名堂者,謂夢幻泡影露電也。而此四譯,乃知有九如。大般若經,第八會世尊頌,第九會能斷金剛分二頌,亦與玄奘所譯同。

  四蓮華之名

  嗢鉢摩華,青蓮華也;鉢特摩華,亦云波頭摩,赤蓮華也;拘毋陁華,亦云俱物頭,亦云俱牟陁,紅蓮也;奔荼利華,亦云芬陁利,白蓮也。堵羅綿,柳絮之類,即兜羅綿也。

  黑法白法

  安立黑法,感黑異熟,所謂地獄傍生鬼界。安立白法,感白異熟,所謂人天。安立黑白法,感黑白異熟,所謂一分傍生鬼界及一分人。安立非黑非白法,感非黑非白異熟,所謂預留果,或一來果,或不還果。

  多心經偈

  多心經偈曰:「揭帝揭帝,波羅揭帝,波羅僧揭諦,菩提薩摩訶。」又有大明呪經,鳩羅什所譯,曰:「竭帝竭帝,波羅竭帝,波羅僧竭帝,菩提僧莎呵。」

  天宮寶樹

  「行行相值,莖莖相望。枝枝相准,葉葉相向。華華相順,實實相當。」此無量壽經所言,天宮寶樹,非塵世所有也。

  白分黑分

  月盈至滿,謂之白分;月虧至晦,謂之黑分。白前黑後合為一月。又曰,日隨月後行,至十五日覆月都盡,是名黑半;日在月前行,至十五日具足圓滿,是名白半。「都盡」一作「都虧」。

  月雙閏雙

  十五夜為半月,兩半月為一月,三月為一時,兩時為一行,兩行為一年,二年半為一雙。此由閏,故以閏月兼本月,此謂月雙,非閏雙也,以五年再閏為閏雙。

  踰繕那一由旬

  數量之稱,謂踰繕那,四十里也。毗曇論四肘為一弓,五百弓為一拘盧舍,八拘盧舍為一由旬,一弓長八尺,五百弓長四百丈,一拘盧舍有二里,十六里為一由旬。

  七極微塵

  七極微塵成一阿耨池上塵,七阿耨塵為銅上塵,七銅上塵為水上塵,七水上塵為兔毫上塵,七兔毫上塵為一羊毛上塵,七羊毛上塵為一牛毛上塵,七牛毛上塵成一嚮遊塵,七嚮遊塵成一蟣,七蟣成一虱,七虱成一穔麥,七穔麥為一指,二十四指為一肘,四肘為一弓。

  宰相贈本生父母官

  封贈先世,自晉、宋以來有之,迨唐始備,然率不過一代,其恩延及祖廟者絕鮮,亦未嘗至極品。郭汾陽二十四考中書令,而其父贈止太保;權德輿位宰相,其祖贈止郎中。唐末五季,宰輔貴臣,始追榮三代,國朝因之。李文正公昉本工部郎中超之子,出繼從叔紹。昉再入相,表其事求贈所生父、祖官封,詔贈祖溫太子太保,祖母權氏莒國太夫人,父超太子太師,母謝氏鄭國太夫人。可謂異數,後不聞繼之者。

  執政贈三代不同

  文臣封贈三代,自初除執政外,凡轉廳皆不再該,唯知樞密院及拜相乃復得之。然舊法又不如是。歐陽公作程文簡公琳父神道碑,歷敍恩典曰:「琳參知政事,贈為太子少師。在政事遷左丞,係轉一官。又贈太子太師。罷為資政殿學士,又贈太師、中書令。為宣徽北院使,又贈兼尚書令。」則是轉官與罷政亦褒贈,而自宮師得太師中令,更為超越。它或不然。

  唐孫處約事

  新唐書來濟傳云:「初,濟與高智周、郝處俊、孫處約客宣城石仲覽家,仲覽衍於財,有器識,待四人甚厚。私相與言志。處俊曰:『願宰天下。』濟及智周亦然。處約曰:『宰相或不可冀,願為通事舍人足矣。』後濟領吏部,處約始以瀛州書佐入調,濟遽注曰:『如志。』遂以為通事舍人。後皆至公輔。」高智周傳云:「智周始與郝處俊、來濟、孫處約共依江都石仲覽。仲覽傾產結四人歡,因請各語所期。處俊曰:『丈夫惟無仕,仕至宰相乃可。』智周、濟如之。處約曰:『得為舍人,在殿中周旋吐納可也。』後濟居吏部,處約以瀛州參軍入調,濟曰:『如志。』擬通事舍人。畢,降階勞問平生。」案兩傳相去才一卷,不應重複如此,可謂冗長。本出韓琬所撰御史臺記,而所載自不實。處約傳:「貞觀中,為齊王祐記室。祐多過失,數上書切諫。王誅,太宗得其書,擢中書舍人。」是歲十七年癸卯。來濟次年亦為中書舍人,永徽三年拜相,六年檢校吏部尚書,是歲丁巳,去癸卯首尾十五歲。若如兩傳所書,大為不合,韓琬之說誠謬,史氏又失於不考。仲覽鄉里,一以為宣城,一以為江都,豈宣城人而家於廣陵也?

  夏侯勝京房兩傳

  漢書儒林傳,欲詳記經學師承,故序列唯謹,然夏侯勝、京房,又自有傳。儒林云:「勝其先夏侯都尉,以尚書傳族子始昌。始昌傳勝,勝又事同郡簡卿。傳兄子建,建又事歐陽高。」而本傳又云:「從始昌受尚書。後事簡卿,又從歐陽氏。從子建,師事勝及歐陽高。」儒林言:「房受易梁人焦延壽。以明災異得幸,為石顯所譖,誅。」凡百餘字,而本傳又云:「治易,事梁人焦延壽。其說長於災變,房用之尤精。為石顯告非謗政治,誅。」此兩者近於重複也。若其它張禹、彭宣、王駿、倪寬、龔勝、鮑宣、周堪、孔光、李尋、韋賢、玄成、薛廣德、師丹、王吉、蔡誼、董仲舒、眭孟、貢禹、疏廣、馬宮、翟方進諸人,但志姓名及所師耳。

  漢人坐語言獲罪

  漢昭帝時,有大石自立,僵柳復起。眭孟上書,言:「有從匹夫為天子,宜求索賢人,禪以帝位而退,自封百里。」霍光惡之,論以祅言惑衆伏誅。案孟之妄發,其死宜矣。宣帝信任宦官,蓋寬饒奏封事,言:「五帝官天下,三王家天下。家以傳子,官以傳賢。」執金吾議以指意欲求禪,亦坐死。考其所引,亦不為無罪。楊惲之報孫會宗書,初無甚怨怒之語,其詩曰:「田彼南山,蕪穢不治,種一頃豆,落而為萁。」張晏釋以為言朝廷荒亂,百官諂諛。可謂穿鑿。而廷尉當以大逆無道,刑及妻子。予熟味其詞,獨有所謂「君父至尊親,送其終也,有時而既」。蓋宣帝惡其君喪送終之喻耳。嚴助論汲黯輔少主守成,武帝不怒,實係於一時禍福云。賈誼、劉向談說痛切無忌諱,文、成二帝未嘗問焉,隨筆紀之矣。

  樞密書史

  景德四年,命宰臣王旦監修兩朝正史;知樞密院王欽若、陳堯叟,參知政事趙安仁並修國史。後來執政入樞府,皆不得提舉修書,非故事也。

  知州轉運使為通判

  今世士大夫既貴不可復賤。淳化中,北戎入寇,以殿前都虞候曹璨知定州,時趙安易官宗正少卿,以知州遂就徙通判。同時有羅延吉者,既知彭、祁、絳三州,而除通判廣州;滕中正知興元府而通判河南。袁郭知楚、鄆二州,會秦王廷美遷置房州,詔崇儀副使閻彥進知州,而以郭通判州事。范正辭既知戎、淄二州,而通判棣、深。又陳若拙歷知單州、殿中侍御史、西川轉運使,召歸,會李至守洛都,表為通判;久之,柴禹錫鎮涇州,復表為通判。連下遷而皆非貶降,近不復有矣。

  范正辭治饒州

  范正辭太平興國中,以饒州多滯訟,選知州事。至則宿繫皆決遣之,胥史坐淹獄停職者六十三人。會詔令料州兵送京,有王興者,懷土憚行,以刃故傷其足,正辭斬之。興妻上訴,太宗召見正辭,庭辯其事。正辭曰:「東南諸郡,饒實繁盛,人心易動,興敢扇搖。苟失控馭,則臣無待罪之地矣。」上壯其敢斷,特遷官,充江南轉運副使。饒州民甘紹者,為羣盜所掠,州捕繫十四人,獄具將死。正辭案部至,引問之,囚皆泣下。察其非實,命徙他所訊鞫。既而民有告盜所在者,正辭潛召監軍掩捕之。盜覺遁去,正辭即單騎出郭二十里追及之。賊控弦持來逼,正辭大呼,以鞭擊之,中賊雙目,仆之。餘賊渡江散走。被傷者尚有餘息,旁得所棄贓,按其奸狀伏法,十四人皆得釋。此吾鄉里事,而郡人多不聞之。

  榮王藏書

  濮安懿王之子宗綽,蓄書七萬卷。始與英宗偕學於邸,每得異書,必轉以相付。宗綽家本有「岳陽」記者,皆所賜也,此國史本傳所載。宣和中,其子淮安郡王仲糜進目錄三卷,忠宣公在燕得其中袟,云:「除監本外,寫本、印本書籍計二萬二千八百三十六卷。」觀一袟之目如是,所謂七萬卷者為不誣矣。三館祕府所未有也,盛哉!

  秦杜八六子

  秦少游八六子詞云:「片片飛花弄晚,濛濛殘雨籠晴。正銷凝,黃鸝又啼數聲。」語句清峭,為名流推激。予家舊有建本蘭畹曲集,載杜牧之一詞,但記其末句云:「正銷魂,梧桐又移翠陰。」秦公蓋效之,似差不及也。


  容齋四筆

  卷第十四(十四則)

  祖宗親小事

  太宗朝,呂端自諫議大夫、開封判官左遷衞尉少卿。時羣官有負宿譴者,率置散秩,會置考課院,每引對,多泣涕,以不免飢寒為請。至端,即前奏曰:「臣罪大而幸深,苟得潁州副使,臣之願也。」上曰:「朕自知卿。」無何,復舊官。逾月,拜參知政事。上留意金穀之務,一日盡召三司吏李溥等對於崇政殿,詢以計司利害。溥等願給筆札,於是二十七人共上七十一事。詔以四十四事付有司奉行,十九事下鹽鐵使陳恕等,議其可否,遣知雜御史監議,賜溥等白金緡錢,悉補侍禁、殿直,領其職。謂宰相曰:「溥等條奏事,亦頗有所長。朕嘗語恕等,若文章稽古,此輩固不可望卿,錢穀利病,彼自幼至長寢處其中,必周知根本。卿但假以顏色,引令剖陳,必有所益。」恕不肯降意詢問,旋以職事曠廢,上召而責之,始頓首謝。王賓以供奉官充亳州監軍,妻極妬悍。時監軍不許挈家至任所,妻擅至亳州,賓具以白上。上召見其妻詰責,俾衞士交捽之,杖一百,配為忠靖卒妻,一夕死。陳州民張矩,殺里中王裕家兩人,知州田錫未嘗慮問,又詣闕訴寃。遣二朝士鞫之,皆云:「非矩所殺。」裕家寃甚,其子福應募為軍,因得見,曰:「臣非欲隸軍,蓋家寃求訴耳!」太宗怒,付御史府治之,置矩於法,二朝士皆坐貶,錫洎通判郭渭,謫為海、郢州團練副使。饒州卒妻訴理夫死,至召知州范正辭庭辯。且夫引見散秩庶僚,而容其各各有請;三司胥吏而引對正殿,命以官爵,聽其所陳;一州都監而得自上奏,至召其妻責辱之;一卒應募,而得入見,遂伸家寃,為貶責吏。萬幾如是,安得不理?今之言典故者,蓋未能盡云。

  王居正封駁

  紹興五、六年間,王居正為給事中,時王繼先方以醫進,中旨以其壻添監浙江稅務,錄黃過門下,居正封還。高宗批三省將上,及二相進呈,聖訓云:「卿等亦嘗用醫者否?」對曰:「皆用之。」曰:「所酬如何?」曰:「或與酒,或與錢,或與縑帛,隨大小效驗以答其勞。」上曰:「然則朕宮中用醫,反不得酬謝邪?文字未欲再付出,可以喻居正使之書讀。」丞相退,即語居正曰:「聖意如此,是事亦甚小,給事不必固執。」居正唯唯,遂請對,上語如前,而玉色頗厲。居正對曰:「臣庶之家,待此輩與朝廷有異,量功隨力,各致陳謝之禮。若朝廷則不然,繼先之徒,以技術庸流,享官榮,受祿俸,果為何事哉?一或失職,重則有刑,輕則斥逐。使其應奉有效,僅能塞責而已,想金帛之賜,固自不少。至於無故增創員闕,誠為未善,臣不願陛下輒起此門。」上悟曰:「卿言是也。」即日下其奏,前降指揮更不施行。居正之直諒有守,高宗之聽言納諫,史錄中恐不備載,故敬書之。邁頃聞之於張九成。

  王元之論官冗

  省官之說,昔人論之多矣,唯王元之兩疏,最為切當。其一云:「臣舊知蘇州長洲縣,自錢氏納土以來,朝廷命官,七年無縣尉,使主簿兼領之,未嘗闕事。三年增置尉,未嘗立一功。以臣詳之,天下大率如是。誠能省官三千員,減俸數千萬,以供邊備,寬民賦,亦大利也。」其二云:「開寶中,設官至少,臣占籍濟上,未及第時,止有刺史一人,李謙溥是也,司戶一人,孫賁是也。近及一年,朝廷別不除吏。自後有團練推官一人,畢士安是也。太平興國中,臣及第歸鄉,有刺史、通判、副使、判官、推官、監軍,監酒榷稅算又增四員,曹官之外更益司理。問其租稅,減於曩日也,問其人民,逃於昔時也,一州既爾,天下可知。冗兵耗於上,冗吏耗於下,此所以盡取山澤之利而不能足也。」觀此二說,以今言之,何止於可為長太息哉!

  梁狀元八十二歲

  陳正敏遁齋閒覽:「梁灝八十二歲,雍熙二年狀元及第。其謝啟云:『白首窮經,少伏生之八歲;青雲得路,多太公之二年。』後終祕書監,卒年九十餘。」此語既著,士大夫亦以為口實。予以國史考之,梁公字太素,雍熙二年,廷試甲科,景德元年,以翰林學士知開封府,暴疾卒,年四十二。子固亦進士甲科,至直史館,卒年三十三。史臣謂:「梁方當委遇,中途夭謝。」又云:「梁之秀穎,中道而摧。」明白如此,遁齋之妄不待攻也。

  太宗恤民

  曾致堯為兩浙轉運使,嘗上言:「去歲所部秋租,惟湖州一郡督納及期,而蘇、常、潤三州,悉有逋負,請各按賞罰。」太宗以江、淮頻年水災,蘇、常特甚。致堯所言,刻薄不可行,因詔戒之,使倍加安撫,勿得騷擾。是事必已編入三朝寶訓中,此國史本傳所載也。

  潘游洪沈

  紹興十三年,敕令所進書刪定官五員,皆自選人改秩。潘良能季成、游操存誠、沈介德和伯、兄景伯,皆拜祕書省正字,張表臣正民以無出身,除司農丞,四正字同日赴館供職。少監秦伯陽於會食之次,謂坐客言,一旦增四同舍,而姓皆從水傍,熺有一句,願諸君為對之,以成三館異日佳話,即云:「潘游洪沈泛瀛洲。」坐客合詞賞嘆,竟無有能對者。予因記筆談所載,元厚之絳少時,曾夢人告之曰:「異日當為翰林學士,須兄弟數人同在禁林。」厚之自思,素無兄弟,疑為不然。及熙寧中除學士,同時相先後入院者,韓維持國、陳繹和叔、鄧綰文約、楊繪元素,名皆從糸,始悟兄弟之說。欲用「絳繹繪維綰綸綍」為對,然未暇考之史錄,歲月果同否也。

  舞鷗游蜻

  戰國時,諸子百家之書,所載絕有同者。列子黃帝篇云:「海上之人有好漚音鷗。鳥者,每旦之海上從漚鳥游,漚鳥之至者百數而不止。其父曰:『吾聞漚鳥皆從汝游,汝取來吾玩之。』明日之海上,漚鳥舞而不下也。」呂覽精喻篇云:「海上人有好蜻蜻蜓也。者,每朝居海上從蜻游,蜻之至者百數而不止,前後左右盡蜻也,終日玩之而不去。其父告之曰:『聞蜻皆從汝居,取而來,吾將玩之。』明日之海上,蜻無至者矣。」此二說如出一手也。

  郎中用資序

  國朝官制既行,除用職事官,不問資序高下,但隨階品,而加行、守、試以賦祿,郎中、員外郎亦自為兩等,頗因履歷而授之。後來相承,必欲已關升知州資序者為郎中,於是拜員外郎者具改官後實歷歲月申吏部,不以若干任,但通理細滿八考則升知州,乃正作郎中,別命詞給告。頃嘗有旨,初除郎官者,雖資歷已高,且為員外,候吏部再申,然後升作郎中。近歲掌故失之,故李大性自浙東提刑除吏部,時佐自大理正除刑部,徐門元自大府丞除都官,岳震自將作少監除度支,其告內即云郎中,與元指揮戾矣。

  臺諫分職

  臺、諫不相見,已書於續筆中,其分職不同,各自有故實。元豐中,趙彥若為諫議大夫,論大臣不以道德承聖化,而專任小數,與羣有司較計短長,失具瞻體。因言門下侍郎章子厚、左丞王安禮,不宜處位。神宗以彥若侵御史論事,左轉祕書監。蓋許其論議,而責其彈擊為非也。元祐初,孫覺為諫議大夫,是時諫官、御史論事有分限,毋得越職。覺請申唐六典及天禧詔書,凡發令造事之未便,皆得奏陳。然國史所載,御史掌糾察官邪,肅正綱紀;諫官掌規諫諷諭,凡朝政闕失,大臣至百官,任非其人,三省至百司,事有失當,皆得諫正。則蓋許之矣。唐人朝制,大率重諫官而薄御史。中丞溫造道遇左補闕李虞,恚不避,捕從者笞辱。左拾遺舒元褒等建言:「故事,供奉官惟宰相外無屈避,造棄蔑典禮,辱天子侍臣。遺、補雖卑,侍臣也;中丞雖高,法吏也。侍臣見陵,法吏自恣,請得論罪。」乃詔臺官、供奉官共道路,聽先後行,相值則揖。然則居此二雄職者,在唐日了不相謀云。

  貞元朝士

  劉禹錫聽舊宮人穆氏唱歌一詩云:「曾陪織女度天河,記得雲間第一歌。休唱貞元供奉曲,當時朝士已無多。」劉在貞元任郎官、御史,後二紀方再入朝,故有是語。汪藻始采用之,其宣州謝上表云:「新建武之官儀,不圖重見;數貞元之朝士,今已無多。」汪在宣和間為館職符寶郎,是時,紹興十三、四年中,其用事可謂精切。邁嘗四用之,謝侍講修史表云:「下建武之詔書,正爾恢張於治具;數貞元之朝士,獨憐流落之孤蹤。」以德壽慶典,曾任兩省官者遷秩,蒙轉通奉大夫,謝表云:「供奉當時,敢齒貞元之朝士;頌歌大業,願賡至德之中興。」充永思陵橋道頓遞使,轉宣奉大夫,謝表云:「武德文階,愧三品維新之澤;貞元朝士,動一時既往之悲。」主上即位,明堂禮成,謝加恩云:「考皇祐明堂之故,操以舉行;念貞元朝士之存,今其餘幾。」亦各隨事引用。近者單夔以知紹興府進文華閣直學士,謝表云:「數甘泉法從之舊,真貞元朝士之餘。」夔當淳熙中雖為侍郎,然一朝名臣尚多,又距今才十餘歲,似為未穩貼也。

  表章用兩臣字對

  表章自敍以兩「臣」字對說,由東坡至汪浮溪多用之。然須要審度君臣之間情義厚薄,及姓名眷顧於君前如何,乃為合宜。坡湖州謝表云:「知臣愚不適時,難以追陪新進;察臣老不生事,或能牧養小民。」登州表云:「於其黨而觀過,謂臣或出於愛君;就所短以求長,知臣稍習於治郡。」侍讀謝表云:「謂臣雖無大過人之才,知臣粗有不欺君之實,欲使朝夕與於討論。」潁州表云:「意其忠義許國,故暫召還;察其老病畏人,復許補外。」汪謝徽州云:「謂臣不改歲寒,故起之散地;察臣素推月旦,故付以本州。」為陸藻謝給事中云:「知臣椎鈍無他,故長奉賢王之學;憫臣踐揚滋久,故亟升法從之班。」為汪樞密謝子自虜中歸不令入城降詔獎諭表云:「知臣齒髮已凋,常恐鄧攸之無後;憐臣肺肝可見,有如去病之辭家。」凡此所言,皆可自表於君前者。劉夢得代竇羣容州表,有「察臣前任事實,恕臣本性樸愚」之句,坡公蓋本諸此。近年後生假倩作文,不識事體,至有碌碌常流,乍得一壘,亦輒云知臣察臣之類,真可笑也。

  劉夢得謝上表

  郡守謝上表,首必云:「伏奉告命授臣某州,已於某月某日到任上訖。」然後入詞。獨劉夢得數表不然,和州者曰:「伏奉去年六月二十五日制書,授臣使持節和州諸軍事,守和州刺史。臣自理巴、賨,不聞善最,恩私忽降,慶抃失容。臣某中謝。伏惟皇帝陛下丕承寶祚,光闡鴻猷,有漢武天人之姿,稟周成叡哲之德。發言合古,舉意通神,委用得人,動植咸悅,理平之速,從古無倫。微臣何幸,獲睹昌運。臣業在辭學,早歲策名。德宗尚文,擢為御史。出入中外,歷事五朝,累承恩光,三換符竹。分憂之寄,祿秩非輕,而素蓄所長,效用無日。臣聞一物失所,前王軫懷,今逢聖朝,豈患無位。臣即以今月二十六日到所任上訖。伏以地在江、淮,俗參吳、楚,災旱之後,綏撫誠難。謹當奉宣皇風,慰彼黎庶,久於其道,冀使知方。伏乞聖慈俯賜昭鑒。」首尾敍述皆與他人表不同。其夔州、汝州、同州、蘇州,諸篇一體。邁長子木莘常稱誦之。及為太平州,遂擬其體,代作一表。其詞云:「臣邁言:伏奉今年九月十七日制書,授臣知太平州者。一麾出守,方切兢危,三命滋共,弗容控避。仰皇天之大造,扣丹地以何言!中謝。恭惟皇帝陛下叡知有臨,神武不殺,慕舜之孝,見堯於牆,德冠古今而獨尊,仁並清寧而遍覆。明見萬里,將大混於車書;子來庶民,更精求於岳牧。臣家本儒素,時無令名,濫竽宏博之科,稅駕清華之地,瀛山抱槧,郎省握蘭。在紹興之季年,汚記注於右史。龍飛應運,鳳歷紀祥,不遺細微,兼取愚鈍,遂以詞賦之職,獲侍清閒之歡。雖宿命應仙,許暫來於天上,而塵心未斷,旋即墮於人間。一去十八年之中,三叨二千石之寄,末繇金華郡,還紬石室書,從珍臺閒館之遊,勸廣廈細旃之講。真拜學士,號名私人,受九重知己之殊,極三入承明之幸,使與大議,不專斯文。而臣弱羽不足以當雄風,蹇步不足以勝重任。上恩惜其終棄,左符寵其餘生。李廣數奇,徒羨侯於校尉;汲黯妄發,敢嘆薄於淮陽。臣即以今月二十八日到任上訖。伏以郡在江東,昔稱道院;地鄰淮右,今謂壯藩。謹當宣布恩威,奉行寬大,求民之瘼,問俗所宜。緩帶輕裘,雖弗賢長城於李勣;清心省事,敢不避正堂於蓋公。庶幾固結本根,少復報酬知遇。」全規模其步驟,然視昔所作,猶覺語煩。

  陳簡齋葆真詩

  自崇寧以來,時相不許士大夫讀史作詩,何清源至於修入令式,本意但欲崇尚經學,痛沮詩賦耳,於是庠序之間以詩為諱。政和後稍復為之,而陳去非遂以墨梅絕句擢置館閣。嘗以夏日偕五同舍集葆真宮池上避暑,取「綠陰生晝靜」分韻賦詩,陳得「靜」字。其詞曰:「清池不受暑,幽討起予病。長安車轍邊,有此萬荷柄。是身唯可懶,共寄無盡興。魚游水底涼,鳥語林間靜。談餘日亭午,樹影一時正。清風不負客,意重百金贈。聊將兩鬢蓬,起照千丈鏡。微波喜搖人,小立待其定。梁王今何許,柳色幾衰盛。人生行樂耳,詩律已其剩。邂逅一尊酒,它年五君詠。重期踏月來,夜半嘯烟艇。」詩成出示坐上,皆詫為擅場。朱新仲時親見之,云京師無人不傳寫也。

  仙傳圖志荒唐

  昔人所作神仙傳之類,大抵荒唐謬悠,殊不能略考引史策。如衞叔卿事云:「漢儀鳳二年,孝武皇帝閒居殿上而見之。」月支使者事云:「延和三年,武帝幸安定,而月支國遣使獻香。」案儀鳳乃唐高宗紀年名,延和乃魏太武、唐睿宗紀年名,而誕妄若是。自餘山經地志,往往皆然。近世士大夫采一方傳記及故老談說,競為圖志,用心甚專,用力甚博,亦不能免牴牾。高夔守襄陽,命僚屬作一書,其敍歷代沿革云:「在周為楚、鄧、鄾諸國。」據左傳,鄾乃鄧邑,後巴人伐楚圍鄾,蓋楚滅鄧,故亦來屬,元非列國也。又引左傳蔓成然事,以蔓為國。據成然乃楚大夫,靈王奪其邑,無所謂「蔓國」也。


  容齋四筆

  卷第十五(十五則)

  徽廟朝宰輔

  蔡京擅國命,首尾二十餘年,一時士大夫未有不因之以至大用者,其後頗採公議,與為異同。若宰相則趙清憲挺之、張無盡商英、鄭華原居中、劉文憲正夫,所行所言,世多知之。其居執政位者,如張康國賓老、溫益禹弼、劉逵公路、侯蒙元功者,皆有可錄。康國定元祐黨籍,看詳講議司編彙奏牘,皆深預密議,及後知樞密院,始浸為崖異。徽宗察京專愎,陰令狙伺其奸,蓋嘗許以相。是時,西北邊帥,多取部內好官自辟置,以力不以才。康國曰:「並塞當擇人以紓憂,顧奈何欲私所善乎?」乃隨闕選用,定為格。京使御史中丞吳執中擊之,康國先知之,具以奏。益鎮潭州,凡元祐逐臣在湖南者,悉遭侵困,因愛莫助之圖遂為京用。至中書侍郎,乃時有立異。京一日除監司郡守十人,將進畫,益判其後曰:「收。」京使益所厚中書舍人鄭居中問之,益曰:「君在西掖,每見所論事,舍人得舉職,侍郎顧不許邪?今丞相所擬十人,共皆姻黨耳,欲不逆其意,得乎?」逵以附京至中書侍郎。京去相,逵首勸上碎元祐黨碑,寬上書邪籍之禁,凡京所行悖理殃民事,稍稍釐正之。蒙在政地,上從容問蔡京何如人,對曰:「使京能正其心術,雖古賢相何以加?」上頷首,且使密伺京所為,京聞而銜之。凡此數端,皆見於國史本傳。

  教官掌牋奏

  所在州郡,相承以表奏書啟委教授,因而餉以錢酒。予官福州,但為撰公家謝表及祈謝晴雨文,至私禮牋啟小簡皆不作。然遇聖節樂語嘗為之,因又作他用者三兩篇,每以自愧。鄒忠公為潁昌教授,府守范忠宣公屬撰興龍節致語,辭不為。范公曰:「翰林學士亦作此。」忠公曰:「翰林學士則可,祭酒、司業則不可。」范公敬謝之。前輩風節,可畏可仰如此。

  經句全文對

  予初登詞科,再至臨安,寓於三橋西沈亮功主簿之館,沈以予買飯於外,謂為不便,自取家饌日相供。同年湯丞相來訪,扣旅食大概,具為言之。湯公笑曰:「主人亦賢矣!」因戲出一語曰:「哀王孫而進食,豈望報乎?」良久,予應之曰:「為長者而折枝,非不能也。」公大激賞而去。汪聖錫為祕書少監,每食罷會茶,一同舍輒就枕不至。及起,亦戲之曰:「宰予晝寢,於予與何誅。」衆未有言,汪曰:「有一對,雖於今事不切,然却是一箇出處。」云:「子貢方人,夫我則不暇。」同舍皆合詞稱美。

  北郊議論

  三代之禮,冬至祀天於南郊,夏至祭地於北郊。王莽於元始中改為合祭,自是以來,不可復變。元豐中,下詔欲復北郊,至六年,唯以冬至祀天,而地祇不及事。元祐七年,又使博議,而許將、顧臨、范純禮、王欽臣、孔武仲、杜純各為一說。逮蘇軾之論出,於是羣議盡廢。當時諸人之說有六:一曰,今之寒暑與古無異,宣王六月出師,則夏至之日,何為不可祭;二曰,夏至不能行禮,則遣官攝行,亦有故事;三曰,省去繁文末節,則一歲可以再郊;四曰,三年一祀天,又一年一祭地;五曰,當郊之歲,以十月神州之祭,易夏至之方澤,可以免方暑舉事之患;六曰,當郊之歲,以夏至祀地祇於方澤,上不親郊,而通爟火於禁中望祀。軾皆辟之,以謂無一可行之理,其文載於奏議,凡三千言。元符中,又詔議合祭,論者不一,唯太常少卿宇文昌齡之議,最為簡要。曰:「天地之勢,以高卑則異位,以禮制則異宜,以樂則異數。至於衣服之章,器用之具,日至之時,皆有辨而不亂。夫祀者,自有以感於無,自實以通於虛,必以類應類,以氣合氣,然後可以得而親,可以冀其格。今祭地於圜丘,以氣則非所合,以類則非所應,而求高厚之來享,不亦難乎?」後竟用其議。此兩說之至當如此。

  討論濫賞詞

  東坡公行香子小詞云:「清夜無塵,月色如銀。酒斟時,須滿十分。浮名浮利,休苦勞神。嘆隙中駒,石中火,夢中身。雖抱文章,開口誰親?且陶陶,樂盡天真。不如歸去,作箇閒人。對一張琴,一壺酒,一溪雲。」紹興初,范覺民為相,以自崇寧以來,創立法度,例有泛賞,如學校,茶鹽,錢幣,保伍,農田,居養,安濟,寺觀,開封、大理獄空,四方邊事,御前、內外諸司,編敕會要、學制、禮制、道史等書局,掖庭編澤,行幸,曲恩,諸色營繕,河埽功役,採石、木栰、花石等綱,祥瑞,禮樂,兩城所公田,伎術,伶優,三山,永橋,明堂,西內,八寶,玄圭,種種濫賞,不可勝述。其曰應奉有勞、獻頌可採、職事修舉、特授特轉者,又皆無名直與,及白身補官,選人改官,職名礙格,非隨龍而依隨龍人,非戰功而依戰功人等,每事各為一項,建議討論。又行下吏部,若該載未盡名色,並合取朝廷指揮,臨時參酌。追奪事件,遂為畫一規式,有至奪十五官者。雖公論當然,而失職者胥動造謗,浮議蜂起。無名子因改坡語云:「清要無因,舉選艱辛。繫書錢,須要十分。浮名浮利,虛苦勞神。嘆旅中愁,心中悶,部中身。雖抱文章,苦苦推尋。更休說,誰假誰真。不如歸去,作個齊民。免一回來,一回討,一回論。」至大字書寫貼於內前牆上,邏者得之以聞。是時,偽齊劉豫方盜據河南,朝論慮或搖人心,亟罷討論之舉。范公用是為臺諫所攻,今章且叟奏稿中正載彈疏,竟去相位云。

  尺八

  唐盧肇為歙州刺史,會客於江亭,請目前取一事為酒令,尾有樂器之名。肇令曰:「遙望漁舟,不闊尺八。」有姚巖傑者,飲酒一器,凭欄嘔噦,須臾即席,還令曰:「凭欄一吐,已覺空喉。」此語載於摭言。又逸史云:「開元末,一狂僧往終南回向寺,一老僧令於空房內取尺八來,乃玉笛也。謂曰:『汝主在寺,以愛吹尺八,謫在人間,此常吹者也。汝當回,可將此付汝主。』僧進於玄宗,特取吹之,宛是先所御者。」孫夷中仙隱傳:「房介然善吹竹笛,名曰尺八。將死,預將管打破,告諸人曰:『可以同將就壙。』」亦謂此云。尺八之為樂名,今不復有。呂才傳云:「貞觀時,祖孝孫增損樂律,太宗詔侍臣舉善音者。王珪、魏徵盛稱才製尺八,凡十二枚,長短不同,與律諧契。太宗即召才參論樂事。」尺八之所出,見於此,無由曉其形製也。爾雅釋樂亦不載。

  三給事相攻

  元祐中,王欽臣仲至,自權工部侍郎除給事中,為給事姚勔所駁而止。大觀中,陳亨伯自左司員外郎擢給事中,為權官蔡薿所沮而出。政和末,伯祖仲達在東省,以疾暫謁告兩日,張天覺復官之命,過門下第四廳,給事方會論為畏繳駁之故,所以託病,遂罷知滁州。

  朱藏一詩

  政和末,老蔡以太師魯國公總治三省,年已過七十,與少宰王黼爭權相傾。朱藏一在館閣,和同舍秋夜省宿詩云:「老火未甘退,稚金方力征。炎涼分勝負,頃刻變陰晴。」兩人門下士互興譖言,以為嘲謗。其後黼獨相,館職多遷擢,朱居官如故,而和人菊花詩云:「紛紛桃李春,過眼成枯萎。晚榮方耐久,造物豈吾欺?」或又譖於黼以為怨憤。是時,士論指三館為鬧藍。

  蔡京輕用官職

  蔡京三入相時,除用士大夫,視官職如糞土,蓋欲以天爵市私恩。政和六年十月,不因赦令,侍從以上先緣左降同日遷職者二十人。通奉大夫張商英為觀文殿學士,中大夫王襄為延康殿學士,顯謨閣待制李圖南為述古殿學士,寶文閣待制蔡薿、顯謨閣待制葉夢得並為龍圖閣直學士,寶文閣待制張近、通奉大夫錢即、右文殿修撰王漢之並為顯謨閣直學士,中大夫葉祖洽為徽猷閣直學士,朝散大夫曾孝蘊為天章閣待制,朝散郎俞(上卥下木)、朝議大夫曾孝序、中奉大夫范致明、右文殿修撰蔡肇、大中大夫孫鼛、朝議大夫王覺、右文殿修撰陳暘幷為顯謨閣待制,朝請郎蔡懋、中奉大夫龐恭孫、朝請郎洪彥昇並為徽猷閣待制。至十一月冬祀畢,大赦天下,仍復推恩。

  節度使改東宮環衛官

  太祖有天下,將收藩鎮威柄,故漸行改革。至於位至侍中、中書令、使相者,其高僅得東宮官,次但居環衞。鳳翔王晏為太子太師,安遠武行德為太子太傅,護國郭從義為左金吾上將軍,鳳翔王彥超為右金吾上將軍,定國白重贊為左千牛上將軍,保太楊廷璋為右千牛上將軍,靜難劉重進為羽林統軍。若符彥卿者,以太師中書令、天雄節度使直罷歸洛,八年不問,亦不別除官。其廟謨雄斷如是。靖康初,以戚里冒政、宣恩典,多建節鉞,乃稽用此制。錢景臻以少傅安武節度,劉宗元以開府儀同三司、鎮安節度,並為左金吾上將軍。范訥以平涼,劉敷以保信,劉敏以保成,張楙以嚮德,王舜臣以岳陽,朱孝孫以應道,錢忱以瀘川節度,並為右金吾上將軍。自後不復舉行矣。

  宰相任怨

  宰相欲收士譽,使恩歸己,故只以除用為意,而不任職及顯有過舉者,亦不肯任怨,稍行黜徙。文惠公在相位,嘗奏言:「今之監司、郡守,其無大過者,臺諫固不論擊。但其間實有疲愞庸老之人,依阿留之,轉為民害。臣欲皆與祠祿,理作自陳,監司或就移小郡,庶幾人有家食之資,國無曠官之失。」孝宗欣然聽許。於是湖南轉運判官任詔,改知復州,廣東提舉鹽事劉景,改知南雄州。時太常丞闕,監左藏庫許子紹欲得之,公以大超越,諭使小緩。子紹宛轉愈力,乃白其事,出通判靜江府。議者私謂若如此則是廟堂而兼臺諫之職。殊不思進賢退不肖,真宰相之事耳。欲擬宮觀三四人,未暇而去位,子紹之出,遂織入言章中。近者京丞相以國子錄吳仁傑居職未久,便欲求遷,奏罷歸吏部注簽判,亦此意也。

  四李杜

  漢太尉李固、杜喬,皆以為相守正,為梁冀所殺。故掾楊生上書,乞李、杜二公骸骨,使得歸葬。梁冀之誅,權勢專歸宦官,傾動中外,白馬令李雲露布上書,有帝欲不諦之語。桓帝得奏震怒,逮雲下北寺獄。弘農五官掾杜衆,傷雲以忠諫獲罪,上書願與雲同日死。帝愈怒,下廷尉,皆死獄中。其後襄楷上言,亦稱為李、杜。靈帝再治鈎黨,范滂受誅,母就與之訣,曰:「汝今與李、杜齊名,死亦何恨!」謂李膺、杜密也。李太白、杜子美同時著名,故韓退之詩云:「李杜文章在,光燄萬丈長。」凡四李、杜云。

  渾脫隊

  唐中宗時,清源尉呂元泰上書言時政曰:「比見坊邑相率為渾脫隊,駿馬胡服,名曰『蘇幕遮』,旗鼓相當,騰逐喧譟。以禮義之朝,法胡虜之俗,非先王之禮樂,而示則於四方。書曰:『謀時寒若。』何必臝形體、歡衢路,鼓舞跳躍而索寒焉!」書聞不報。此蓋幷論潑寒胡之戲。唐史附於宋務光傳末,元泰竟亦不顯。近世風俗相尚,不以公私宴集,皆為耍曲耍舞,如勃海樂之類,殆猶此也。

  歲陽歲名

  歲陽、歲名之說,始於爾雅。太歲在甲曰閼逢,在乙曰旃蒙,在丙曰柔兆,在丁曰彊圉,在戊曰著雍,在己曰屠維,在庚曰上章,在辛曰重光,在壬曰玄黓,在癸曰昭陽,謂之歲陽。在寅曰攝提格,在卯曰單閼,在辰曰執徐,在巳曰大荒落,在午曰敦牂,在未曰協洽,在申曰涒灘,在酉曰作噩,在戌曰閹茂,在亥曰大淵獻,在子曰困敦,在丑曰赤奮若,謂之歲名。自後唯太史公曆書用之,而或有不同。如閼逢為焉逢,旃蒙為端蒙,柔兆為游兆,彊圉為彊梧,著雍為徒雍,屠維為祝犂,上章為商橫,重光為昭陽,玄黓為橫艾,昭陽為尚章,大荒落為大芒落,協洽為汁洽,涒灘為汭漢,作噩為作鄂,閹茂為淹茂,大淵獻、困敦更互,赤奮若乃為赤奪,若此蓋年祀久遠,傳寫或訛,不必深辨。但漢武帝太初元年太歲丁丑,而以為甲寅,其失多矣。爾雅又有月陽、月名。月在甲曰畢,在乙曰橘,在丙曰修,在丁曰圉,在戊曰厲,在己曰則,在庚曰窒,在辛曰塞,在壬曰終,在癸曰極。正月為陬,二月為如,三月為寎,四月為余,五月為臯,六月為且,七月為相,八月為壯,九月為玄,十月為陽,十一月為辜,十二月為涂。考之典籍,唯曆書謂太初十月為畢聚。離騷云:「攝提貞于孟陬。」左氏傳:「十月曰良月。」國語:「至于玄月。」它未嘗稱引。郭景純注釋云:「自歲陽至月名,皆所未詳通者,故闕而不論。」蓋不可強為之說。非若律書所言二十八舍、十母、十二子,猶得穿鑿傅致也。資治通鑑專取歲陽、歲名以冠年,不可曉解,殊不若甲子至癸亥為明白爾。韓退之詩「歲在淵獻牽牛中」,王介甫字說言「彊圉」,自餘亦無說。左傳所書「歲在星紀,而淫於玄枵」,「歲在降婁,降婁中而旦」,「歲在娵訾之口」,「歲五及鶉火」,「歲在顓帝之虛」,「歲在豕韋」,「歲在大梁」,皆用歲星次舍言之。司馬倬跋溫公潛虛,其末云:「乾道二年,歲在柔兆閹茂、玄黓執徐月、極大淵獻日。」謂丙戌年、壬辰月、癸亥日,以歲名施於月日,尤為不然。漢章不自為文,殆是僚寀強解事者所作也。

  官稱別名

  唐人好以它名標榜官稱,今漫疏於此,以示子姪之未能盡知者。太尉為掌武,司徒為五教,司空為空土,侍中為大貂,散騎常侍為小貂,御史大夫為亞台、為亞相、為司憲,中丞為獨坐、為中憲,侍御史為端公、南牀、橫榻、雜端,又曰脆梨,殿中為副端,又曰開口椒,監察為合口椒,諫議為大坡、大諫,補闕今司諫。為中諫,又曰補袞,拾遺今正言。為小諫,又曰遺公,給事郎為夕郎、夕拜,知制誥為三字,起居郎為左螭,舍人為右螭,又並為修注,吏部尚書為大天,禮部為大儀,兵部為大戎,刑部為大秋,工部為大起,吏部郎為小選、為省眼,考功、度支為振行,禮部為小儀、為南省舍人,今曰南宮,刑部為小秋,祠部為(氵水)柄。廳,比部為比盤,又曰昆脚皆頭,屯田為田曹,水部為水曹,諸部郎通曰哀烏、依烏,太常卿為樂卿,少卿為少常、奉常,光祿為飽卿,鴻臚為客卿、睡卿,司農為走卿,大理為棘卿,評事為廷平,將作監為大匠,少監為少匠,祕書監為大蓬,少監為少蓬,左右司為都公,太子庶子為宮相,宰相呼為堂老,兩省相呼為閣老,尚書丞郎為曹長,御史、拾遺為院長。下至縣令曰明府,丞曰贊府、贊公,尉曰少府、少公、少仙,此已見前筆。


  容齋四筆

  卷第十六(十二則)

  漢重蘇子卿

  漢世待士大夫少恩,而獨於蘇子卿加優寵,蓋以其奉使持節,褒勸忠義也。上官安謀反,武子元與之有謀,坐死。武素與上官桀、桑弘羊有舊,數為燕王所訟,子又在謀中,廷尉奏請逮捕武,霍光寢其奏。宣帝立,錄羣臣定策功,賜爵關內侯者八人,劉德、蘇武食邑。張晏曰:「舊關內侯無邑,以武守節外國,德宗室俊彥,故特令食邑。」帝閔武年老,子坐事死,問左右:「武在匈奴久,豈有子乎?」武曰:「前發匈奴時,胡婦實產一子通國,有聲問來,願因使者贖之。」上許焉。通國至,上以為郎,又以武弟子為右曹,以武著節老臣,令朝朔望,稱祭酒,甚優寵之。皇后父、帝舅、丞相、御史、將軍皆敬重武。後圖畫中興輔佐有功德知名者於麒麟閣,凡十一人,而武得預。武終於典屬國,蓋以武老不任公卿之故。先公縶留絕漠十五年,能致顯仁皇太后音書,蒙高宗皇帝有「蘇武不能過」之語。而厄於權臣,歸國僅升一職,立朝不滿三旬,訖於竄謫南荒惡地,長子停官。追誦漢史,可為痛哭者已!又案武本傳云:「奉使初還,拜為典屬國,秩中二千石。昭帝時,免武官。後以故二千石與計謀立宣帝,賜爵。張安世薦之,即時召待詔,數進見,復為典屬國。」然則豫定策時,但以故二千石耳。而霍光傳連名奏昌邑王時,直稱典屬國,宣紀封侯亦然,恐誤也。

  昔賢為卒伍

  三代而上,文武不分,春秋列國軍將皆命卿,處則執政,出則將兵,載於詩、書、左傳,可考也。然此特謂將帥耳,乃若卒伍之賤,雖賢士亦為之,不以為異。魯哀公時,吳伐魯,次於泗上。微虎欲宵攻王舍,私屬徒七百人,三踊於幕庭,卒三百人,有若與焉。杜預云:「卒,終也,謂於七百人中,終得三百人任行也。」或謂季孫曰:「不足以害吳,而多殺國士,不如已也。」乃止之。此蓋後世斫營刼寨之類,而有若亦為之。齊伐魯,冉求帥左師,樊遲為右,季孫曰:「須也弱。」有子曰:「就用命焉。」謂雖年少,能用命也。冉有用矛於齊師,故能入其軍。杜預云:「言能以義勇也。」皆孔門高弟,而親卒伍之事,後世豈復有之?

  兵家貴於備豫

  晉盜盧循據廣州,以其黨徐道覆為始興相,循寇建康,以為前鋒。初,道覆遣人伐船材於南康山,至始興賤賣之,居人爭市之,船材大積,而人不疑。至是悉取以裝艦,旬日而辦。蕭衍鎮雍州,以齊室必亂,密修武備,多伐材竹,沈之檀溪,積茅如岡阜,皆不之用。中兵參軍呂僧珍覺其意,亦私具櫓數百張。衍既起兵,出竹木裝艦,葺之以茅,事皆立辦。諸將爭櫓,僧珍出先所具者,每船付二張,爭者乃息。魏太武南伐盱眙,太守沈璞以郡當衝要,乃繕城浚隍,積財穀,儲矢石,為城守之備。魏攻之,三旬不拔,燒攻具退走。古人如此者甚多,道覆雖失所從,為畔渙之歸,然其事固可稱也。

  渠陽蠻俗

  靖州之地,自熙寧九年收復唐溪洞誠州,元豐四年,仍建為誠州,元祐二年,廢為渠陽軍,又廢為寨,五年復之,崇寧二年,改為靖州。始時渠陽縣為治所,後改屬沅州而治永平,其風俗敻與中州異。蠻酋自稱曰官,謂其所部之長曰都幙,邦人稱之曰土官。酋官入郭,則加冠巾,餘皆椎髻,能者則以白練布纏之,曾殺人者謂之能。婦人徒跣,不識鞋履,以銀、錫或竹為釵,其長尺有咫。通以班紬布為之裳。紀歲不以建寅為首,隨所處無常月。要約以木鐵為契。病不謁醫,但殺牛祭鬼,率以刀斷其咽,視死所向以卜,多至十百頭。凡昏姻,兄死弟繼,姑舅之昏,他人取之,必賄男家,否則爭,甚則仇殺。男丁受田於酋長,不輸租而服其役,有罪則聽其所裁,謂之草斷。凡貸易之逋,甲不能償,則掠乙以取直,謂之準(上敫下手)。長少相犯,則少者出物,謂之出面。言語相誣,則虛者出物,謂之裹口。田丁之居,峭巖重阜,大率無十家之聚。遇仇殺則立柵布棘以受之。各有門款,門款者,猶言伍籍也,借牛綵於鄰洞者,謂之拽門款。方爭時,以首博首,獲級一二則潰去,明日復來,必相當乃止。欲解仇,則備財物以和,謂之陪頭暖心。戰之日,觀者立其傍和勸之,官雖居其中,不敢犯也。敗則走,謂之上坡。志在於掠,而不在於殺,則震以金鼓,而挺其一隅,縱之逸,謂之(走并)。敗者屈而歸之,掠其財而還其地,謂之入地。兵器有甲冑、標牌、弓弩,而刀之鐵尤良。弩則傅矢於弦而偏架之,謂之偏架弩,以利侔中土神臂弓,雖暑濕亦可用。凡仇殺,雖微隙必發,雖昔釁必報,父子兄弟之親不避也。子弟為士人者,隸於學,仇殺則歸,罷則復來。荊湖南、北路,如武岡、桂陽之屬瑤民,大略如此。

  寄資官

  內侍之職,至於幹辦後苑,則為出常調,流輩稱之曰苑使。又進而幹辦龍圖諸閣,曰閣長。其上曰門司,曰御藥,曰御帶。又其上為省官,謂押班及都知也。在法,內侍轉至東頭供奉官則止,若幹辦御藥院,不許寄資,當遷官則轉歸吏部。司馬公論高居簡云:「舊制,御藥院官至內殿崇班以上,即須出外,今獨留四人,中外以此竊議。」言之詳矣。後乃不然,逮其遷帶御器械可帶階官,然後盡還所寄之資。至於宣政、宣慶諸使,遙郡防、團、觀察,其高者為延福宮、景福殿承宣使。頃在樞密行府,有院吏兵房副承旨董球,於紹興三十二年正月尚未有正官,至四月,予接伴人使回,球通刺字來謁,已轉出為武顯大夫。問其何以遽得至此?曰:「副承旨比附武顯郎,後用賞故爾。」蓋亦寄資也。

  親王帶將仕郎

  薛氏五代史,梁太祖開平元年五月,皇第五男友雍封賀王。及友珪篡位,以將仕郎試祕書省校書郎賀王友雍為銀青光祿大夫、檢校工部尚書兼御史大夫。以親王而階將仕郎,仍試銜初品,雖典章掃地之時,恐不應爾也。

  郡縣用陰陽字

  山南為陽,水北為陽,穀梁傳之語也,若山北水南則為陰,故郡縣及地名多用之,今略敍於此。山之南者,如嵩陽、華陽、恆陽、衡陽、鎮陽、岳陽、嶧陽、夏陽、城陽、陵陽、岐陽、首陽、營陽、咸陽、櫟陽、宜陽、山陽、屬河內郡,太行在北。廣陽、辟陽、河陽、魯陽、黎陽、樅陽、零陽、巫陽、東陽、韶陽、郴陽、揭陽、弋陽、屬汝南郡,弋山在西北。當陽、青陽、黔陽、壽陽、麻陽、雲陽、美陽、復陽、南陽復山之陽。上曲陽、屬常山。下曲陽、屬鉅鹿。稒陽、屬五原。原陽。屬雲中。水之北者,馮翊之池陽、頻陽、郃陽、沈陽、扶風之杜陽,河東之大陽、大河之陽。平陽,平河之陽。太原之晉陽、汾陽,及河陽,洛陽,滎陽,偪陽,渭陽,淮陽,汶陽,濟陽,襄陽,滏陽,漁陽,遼陽,泗陽,伊陽,永陽,滁陽,潮陽,澧陽,灌陽,汧陽,洮陽,沭陽,東郡之濮陽、東武陽,潁川之潁陽、昆陽、舞陽,汝南之汝陽、鮦陽、紬陽、灈陽、滇陽、新陽、安陽、博陽、成陽,南陽之育陽、湼陽、堵陽、蔡陽、筑陽、棘陽、比陽、朝陽、湖陽、紅陽,江夏之西陽,廬江之尋陽,九江之曲陽,濟陰之句陽,音鉤,句瀆之丘。沛郡之穀陽、扶陽、漂陽,魏郡之繁陽,鉅鹿之堂陽,清河之清陽,涿郡之高陽、饒陽、范陽,勃海之浮陽,濟南之般陽、朝陽,泰山之東平陽、東武陽、寧陽,北海之膠陽,東海之開陽、曲陽、都陽,臨淮之射陽、蘭陽,丹陽之丹陽、陵陽、溧陽,豫章之鄱陽、鄡陽,桂陽之耒陽、桂陽、湞陽,武陵之無陽、辰陽、酉陽、零陽,零陵之洮陽,漢中之旬陽、沔陽、安陽,犍為之江陽、武陽、漢陽,金城之枝陽,天水之略陽、阿陽,安定之涇陽、彭陽,北地之泥陽,上郡之定陽,雁門之沃陽、劇陽,上谷之沮陽,漁陽之要陽,遼西之海陽,右北平之夕陽、聚陽,蒼梧之封陽,趙國之易陽,膠東之觀陽,長沙之益陽,已上皆見漢書地理志。其水之下,必曰在某水之陽。合山水之稱陽者,百有五六十,至陰字則甚少,蓋面勢在背,自難立國邑耳。山之北者,唯華陰、山陰、龜陰、蒙陰、鶉陰、雕陰、襄陰,水之南者,汾陰、蕩陰、潁陰、汝陰、舞陰、濟陰、漢陰、晉陰、蒲陰、湘陰、漯陰、河陰、湖陰、江陰、淮陰、圜陰,僅三十而已。若樂陽、南陽、合陽、被陽、富陽、屬泰山者。昌陽、建陽、屬東海者。武陽之類,尚多有之,莫能知其為山為水也。

  杜畿李泌董晉

  漢建安中,河東太守王邑被召,郡掾衞固、范先請留之。固等外以請邑為名,而內實與幷州高幹通謀。曹操選杜畿為太守,固等使兵絕陝津,數月不得渡。畿曰:「河東有三萬戶,非皆欲為亂也。吾單車直往,出其不意,固為人多計而無斷,必偽受吾。吾得居郡一月,以計縻之足矣。」遂詭道從郖津度,固遂奉之。畿謂固、先曰:「衞、范,河東之望也,吾仰成而已。」比數十日,諸將斬固等首。

  唐貞元初,陝虢兵馬使達奚抱暉殺節度使張勸,代總軍務,邀求旌節。德宗遣李泌往,欲以神策軍送之,泌請以單騎入,上加泌觀察使。泌出潼關,鄜坊步騎三千布於關外,曰:「奉密詔送公。」泌寫宣以却之,疾驅而前。抱暉不使將佐出迎,去城十五里方出謁。泌稱其攝事保城壁之功,入城視事。明日,召抱暉至宅,語之曰:「吾非愛汝而不誅,恐自今有危疑之地,朝廷所命將帥,皆不能入,故丐汝餘生。」抱暉遂亡命。

  宣武節度使李萬榮疾病,其子迺為兵馬使,欲為亂,都虞候鄧惟恭執送京師。詔以東都留守董晉為節度使。惟恭權軍事,自謂當代萬榮,不遣人迎晉。晉既受詔,即與僕從十餘人赴鎮,不用兵衞。至鄭州,或勸晉且留觀變。有自汴州出者,言不可入,晉不對,遂行。惟恭以晉來之速,不及謀,去城十餘里,乃帥諸將出迎。晉入,仍委以軍政。久之,惟恭內不自安,潛謀作亂,事覺,晉悉捕斬其黨,械惟恭送京師。

  觀此三者,其危至矣!杜畿、李泌、董晉,皆以單車入逆城,從容妥定,其智勇過人如此。唐史猶譏晉為懦弛苟安,殆不然也。是時,朝議以晉柔仁多可,恐不能集事,用汝州刺史陸長源為行軍司馬以佐之。長源性剛刻,多更張舊事,晉初皆許之,案成則命且罷,由是軍中得安。初,劉玄佐、李萬榮、鄧惟恭時,士卒驕不能禦,乃置腹心之士,幕於公庭廡下,挾弓執劍以備之,時勞賜酒肉。晉至之明日,悉罷之。謂之懦弛,實為失當。晉在汴三年而薨,長源代之,即為軍士所殺。向使晉聽用其言,汴亂久矣。又李泌傳但云拜陝虢觀察使,開車道至三門,及殺淮西亡兵。於赴鎮事略不書,亦失之也。

  嚴有翼詆坡公

  嚴有翼所著藝苑雌黃,該洽有識,蓋近世博雅之士也。然其立說頗務譏詆東坡公,予嘗因論玉川子月蝕詩,誚其輕發矣。又有八端,皆近於蚍蜉撼大木,招後人攻擊。如正誤篇中,摭其用五十本葱為「種薤五十本」,發丘中郎將為「校尉解摸金」,扁鵲見長桑君,使飲上池之水,為「倉公飲上池」,鄭餘慶烝胡蘆為盧懷慎云,如此甚多。坡詩所謂抉雲漢,分天章,萬斛泉源不擇地而出。若用葱為薤,用校尉為中郎,用扁鵲為倉公,用餘慶為懷慎,不失為名語,於理何害?公豈一一如學究書生,案圖索駿,規行矩步者哉!四凶篇中,謂坡稱太史公多見先秦古書,四族之誅,皆非殊死,為無所考據。盧橘篇中,謂坡詠枇杷云「盧橘是鄉人」,為何所據而言。昌陽篇中昌蒲贊,以為信陶隱居之言,以為昌陽,不曾詳讀本草,妄為此說。苦荼篇中,謂「周詩記苦荼」為誤用爾雅。如皋篇中,謂「不向如皋閒射雉」與左傳杜注不合,其誤與江總「暫往如皋路」之句同。荔枝篇中,謂四月食荔枝詩,愛其體物之工,而坡未嘗到閩中,不識真荔枝,是特火山耳。此數者或是或非,固未為深失,然皆不必爾也。最後一篇遂名曰辨坡,謂雪詩云,「飛花又舞謫仙檐」,李太白本言送酒,即無雪事。「水底笙歌蛙兩部」,無笙歌字。殊不知坡藉花詠雪,以鼓吹為笙歌,正是妙處。「坐看青丘吞澤芥」,「青丘已吞雲夢芥」,用芥字和韻,及以澤芥對溪蘋,可謂工新。乃以為出處曾不蔕芥,非草芥之芥。「知白守黑名曰谷」正是老子所言,又以為老子只云為天下谷,非名曰谷也。如此論文章,其意見亦淺矣。

  曹馬能收人心

  曹操自擊烏桓,諸將皆諫,既破敵而還,科問前諫者,衆莫知其故,人人皆懼。操皆厚賞之,曰:「孤前行,乘危以僥倖,雖得之,天所佐也,顧不可以為常。諸君之諫,萬安之計,是以相賞,後勿難言之。」魏伐吳,三征各獻計,詔問尚書傅嘏,嘏曰:「希賞徼功,先戰而後求勝,非全軍之長策也。」司馬師不從,三道擊吳,軍大敗。朝議欲貶出諸將,師曰:「我不聽公休,以至於此,此我過也,諸將何罪?」悉宥之。弟昭時為監軍,唯削昭爵。雍州刺史陳泰求敕幷州,幷力討胡,師從之。未集,而二郡胡以遠役遂驚反,師又謝朝士曰:「此我過也,非陳雍州之責。」是以人皆愧悅。討諸葛誕於壽春,王基始至,圍城未合,司馬昭敕基斂軍堅壁。基累求進討,詔引諸軍轉據北山。基守便宜,上疏言:「若遷移依險,人心搖蕩,於勢大損。」書奏報聽。及壽春平,昭遺基書曰:「初,議者云云,求移者甚衆,時未臨履,亦謂宜然。將軍深算利害,獨秉固心,上違詔命,下拒衆議,終於制敵禽賊,雖古人所述,不過是也。」然東關之敗,昭問於衆曰:「誰任其咎?」司馬王儀曰:「責在元帥。」昭怒曰:「司馬欲委罪於孤耶?」引出斬之。此為謬矣!操及師、昭之奸逆,固不待言。然用兵之際,以善推人,以惡自與,幷謀兼智,其誰不歡然盡心悉力以為之用?袁紹不用田豐之計,敗於官渡,宜罪己,謝之不暇,乃曰:「吾不用豐言,卒為所笑。」竟殺之。其失國喪師,非不幸也。

  取蜀將帥不利

  自巴蜀通中國之後,凡割據擅命者,不過一傳再傳。而從東方舉兵臨之者,雖多以得儁,將帥輒不利,至於死貶。漢伐公孫述,大將岑彭、來歙遭刺客之禍,吳漢幾不免。魏伐劉禪,大將鄧艾、鍾會皆至族誅。唐莊宗伐王衍,招討使魏王繼岌、大將郭崇韜、康延孝皆死。國朝伐孟昶,大將王全斌、崔彥進皆不賞而受黜,十年乃復故官。

  李嶠楊再思

  李嶠、楊再思相唐中宗,皆以諛悅保位,為世所詆,然亦有可稱。武后時,嶠為給事中,來俊臣陷狄仁傑等獄,將抵死,敕嶠與大理少卿張德裕、侍御史劉憲覆驗。德裕等內知其寃,不敢異,嶠曰:「知其枉不申,是謂見義不為者。」卒與二人列其枉。忤后旨,出為潤州司馬,然仁傑數人竟賴此獲脫。嶠此舉可謂至難,而資治通鑑不載。神龍初,要官闕,執政以次用其親。韋巨源秉筆,當除十人,再思得其一,試問餘授,皆諸宰相近屬。再思喟然曰:「吾等誠負天下!」巨源曰:「時當爾耳。」再思此言,自狀其短,觀過知仁,亦足稱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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