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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住在石硖尾

 啸海楼 2013-10-13

我们住在石硖尾

严飞 昨天 19:18

(1971年石硖尾邨庆祝双十节的情景;图片由作者提供)

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我都住在香港的深水埠,每日走路去工作的地方上班。沿着大浦道,走到石峡尾街,再行到大坑东道,或者南山邨道,这一路会经过一片很大的公共屋邨。有的时候会了省时间,就会选择横穿过这一片密集的楼宇;而有的时候,同事们也会三三两两的聚在一起,在屋邨中夹杂的小茶餐厅或者大排档里吃一份快餐午饭。

这里是香港最早的公共屋邨——石硖尾邨,记录了香港五十多年公屋发展的历史,其所蕴涵的历史意义,是香港人集体记忆中难以抹去的重要一笔。

香港的住房分为三类:公屋、居屋和私屋。公屋即公共房屋,是政府兴建然后出租给低收入家庭或者领取综援的人士,每月只收取极为低廉的租金,有点类似内陆的廉租房。虽然租金很低,但狭小的空间里常常要挤一家五、六口人居住。居屋也是香港政府的公共房屋计划之一,不同于公屋的是可以廉价售予低收入市民,让买不起私人楼宇的市民也可以拥有一套自己的房子,类似于内陆的经济适用房。私屋则是由房地产商开发的私人屋苑。

香港寸金尺土、地少人多,住房历来是困扰香港人的大问题。19世纪著名学者王韬在《香港略论》一文中,就曾用“小如蜗舍,密若蜂房”八个字,形容当时香港华人的住房状况。二战以后,这一情况又伴随着大量内陆移民的涌入而变得更加严峻:全港人口由1945年的60多万,激增至1950年的230万,而可居住房屋却又因为战争的破坏,数量大副下降。

房租高昂,房屋奇缺,五十年代的香港人只好用铁皮、木板搭建木屋,自力更生解决艰难的居住问题。可是,木屋抵御天灾的能力极差,稍有不慎,便可引来火灾,时人亦谑称火灾为“无牙老虎”,喻其危险。到了1953年12月24日圣诞节前夕,危险终于演变为现实,石硖尾木屋区一场突发的大火让6万多香港人无家可归。仅仅从当时香港总督葛量洪在向英国政府的报告中,就可以看出受损害的程度是多么令人触目惊心:石硖尾的大火,涉及三个木屋区,灾场广及41英亩,即相当于164,000平方公尺。大火历时6个小时才受控,烧毁万间房屋,六万人一夜之间顿成灾民。

(1972年石硖尾屋邨边的居民活动场所;图片由作者提供)

大火之后,当时的港英政府为了在短时间内安置大量无家可归的居民,就在废墟上的石硖尾邨兴建了29栋大厦,以供灾民入住。这些旧型的建筑多采用简单朴实的设计,每一个单位面积均为120平方尺,如方格一般整齐划一,每层楼在两翼相连的中央走廊处设立公用的厕所和厨房。整栋大厦从高处望去,楼宇像英文字母H,走廊通道看起来也如一个H,密密麻麻地布满了一个又一个单元房。虽然拥挤和逼仄,但对于当时那些居于木屋中的香港人而言,却已是极大的改善,至少这里拥有家的感觉,并且再也不用担心火灾的威胁。

自1954年的石硖尾邨之后,港英政府认识到提高香港本地人居住条件的重要性,于是开始大面积地兴建公共房屋,以为低下层市民提供住屋福利,而现时负责兴建公共房屋的香港房屋委员会亦在这个背景下成立。石硖尾邨就此成为香港第一幢落成的公共屋邨,名副其实地被树立成为香港公屋发展的一个重要里程碑。

这之后,公屋正式成为香港人日常生活中不可替代的重要组成部分,延续至今,几乎每一个香港人都有过一段在公屋中的生活经历。这些简陋却又朴实的居所,铺满了他们的成长印记,我们也常常从香港电影的画面中,看到这些令人熟悉的场景(譬如吴宇森1990年导演的电影《喋血街头》,就通过刻画几个成长于石硖尾的主角,反映了当时香港的生活状况):全家老小蜗居一室,和一个楼道共享卫生间、厨房,要排队洗澡如厕、要轮流烧水做饭。在高密度的居住环境下,公屋里的香港人学会了自得其乐,学会了如何忍让,并视石硖尾邨为他们共同的家——大人们攻打四方城,小孩子打波子、捉迷藏……

2006年10月17日,石硖尾邨被清拆。香港旅游发展局就将这个香港最早的公共房屋列为旅游景点(不知那些在海港城、IFC疯狂购物的游客们可曾有想过来到这里,切身体会一下这另一面的香港呢?),而房屋署则有意保留其中的一座做为博物馆之用,足见其特殊的地位。

(1950年代香港地图中的石硖尾村;图片由作者提供)

这一大片记录了香港人无数故事的公共邨屋一拆,石硖尾邨长达半个世纪的情与事终告以终结,许多香港人的共同记忆也在清拆中被消磨掉了载体。在拆迁的前一天,空置多年的石硖尾邨突然热闹了起来,很多香港人自发地拿起相机,来到这里为香港拍留下一些历史的图象。图片汇聚在一起,取名叫“我们的五十年”,也即是香港公屋的五十年;更多的则是曾经居于此地的老街坊,故地重游,缅怀岁月。

报纸的专题报道里,一百名石硖尾官立下午小学的校友,笑谈着当年“穿睡衣返学”、“抄功课交差”等童年往事;陈太回忆着当年一家九口住在一起,为了节省空间而夜不闭户的情景;黎叔回忆着当年每次晚间洗澡,均要有人把守,以避免撞到因“屋企太细而睡出走廊”的邻居;蔡氏姊妹则最难忘居民不时为争煮饭争洗手间而大打出手的有趣往事……

石硖尾邨,在拆迁前的这一刻,在依依不舍中被浓缩成了香港人回忆香港的符号。我们住在石硖尾,我们成长在公屋,这是香港人自发的一种纯然的感情耽溺,既是对过去历史的重视,又是对现今本土意识与身份的认同。虽然石硖尾邨在今日的叙述中只能通过影像、文字和博物馆的陈列再现,但记忆不会消失,历史也不会遗忘。

随着这些年香港本土运动的酝酿和发酵,很多类似石硖尾邨的香港回忆,还将会继续演绎,继而成为香港人都市文化中最为珍贵的一部分,这是那些再多的高楼大厦、再美奂的购物商场也无法换回的精神内核。

(责任编辑:杨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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