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红杏要出墙

  郁蓝渴望一场艳遇，但她不希望成为别人的艳遇。
　　人生最悲哀的事莫过于英雄末路美人迟暮，美丽的女人都是害怕老去的，何况并不美丽的郁蓝呢？美丽的女人可以把日子过得色彩斑斓，不美丽的女人，往往是把生活幻想得活色生香。但向往归向往，对于郁蓝来说，如果不是戚威的出轨，那场艳遇也就永远是在魂里梦里舒广袖升冰轮了。
　　戚威说，郁蓝，你先睡吧，我挺忙的，大概要晚一点回。郁蓝说，好。郁蓝已经习惯了在戚威任何可以轻易拆穿的谎言面前说好，她没有选择，除非把那个脓疮挑破，把婚姻结束。按惯例，这个时候戚威应该啪嗒一声扣了手机，但今天的戚威似乎欲语还休，一时间，她不知道是该挂掉手机，还是该跟戚威说点什么。两人尴尬地听着彼此的呼吸，就在郁蓝左右都不是的时候，戚威开口了，说，郁蓝，明天下午三点，我回家，跟你谈个事儿。
　　郁蓝猜到了戚威要跟她谈的事儿。
　　一年多前，整日忙得连爹娘都不认得的戚威，突然对韩剧发生了浓厚的兴趣，不管多晚回家，不管喝了多少酒，他总会记得将租来的韩剧放进DVD里。戚威看韩剧，郁蓝看戚威，那个时候郁蓝一般都处于徉睡状态，是敌明我暗的状态，这就给她提供了真实的详尽的一览无余的观察自己丈夫的机会。戚威看韩剧时脸上呈现的七彩光芒，让郁蓝想到了十多年前跟她热恋时的戚威，那时候的戚威也是这样表情丰富神采飞扬。郁蓝想，自己的丈夫瞒着自己梅开二度了。
　　当然，郁蓝的这些心事，戚威是不知道的，他没工夫来关心郁蓝了，正如郁蓝所想的那样，在城市的另一个方向，他的梅花开得正是芳香，那个女人比他小十六，比郁蓝小十四，她喜欢撒娇地腻在戚威的怀里，一边看韩剧一边抹眼泪，希望身边这个老男人于我心有戚戚焉。戚威只好回来补课，凡是那小女人喜欢的韩剧，他统统恶补。中年男人大多不是好丈夫，但做情人，却是十分称职的。
　　比戚威小十六岁的那个女人叫叶宝琳，据说是满族皇室后裔，浓眉大眼，白皙的皮肤，高挑的身材，一口地道的京片子。知道这些是在一个月前，叶宝琳把郁蓝约到时光倒流酒吧。郁蓝怀疑那女人是存心气她的，时光不能倒流，所以她郁蓝只能无奈面对老去的年华与渐多的皱纹，以及再也不能回转的爱情。叶宝琳盛气凌人地对郁蓝说，我是戚威的女朋友，未来的老婆，如果没有这个把握，我不会把你叫出来说话。
　　郁蓝很讨厌这个女人的作派，不吭声，叶宝琳自说自话演讲了大半个小时，突然发现对面的郁蓝没反应，觉得十分乏味，她原本打算跟戚威的原配来个激扬文字唇枪舌剑的，而且她还做好了刀光剑影的准备，可这个叫郁蓝的女人居然聋哑人一般，面部没表情，嘴巴不发声。
　　叶宝琳说，郁蓝姐，我知道你叫郁蓝，戚威常常在我面前提到你。郁蓝想，提到我什么呢？除了夫妻之事，大概就是怎么算计着把我这个原配变成前妻吧？其实郁蓝心里早就怒火中烧翻江倒海了，但她是有着良好教养的女人，她来自书香世家，她的父母从来没有在她面前吵过架更没有说过任何粗话，她不知道该如何反击这个女人。这个时候的郁蓝突然很希望自己生于陋巷，读书不多，会掐架会撒泼，这样的话，她就可以教训教训面前这个狂妄的小女人了。
　　叶宝琳说，郁蓝姐，你就不想说点什么吗？郁蓝反问道，你说完了？那么，我走了。看着郁蓝踩着优雅的步子不紧不慢离去的背影，想着郁蓝轻视她的目光，叶宝琳恼羞成怒，拨了电话问戚威：你那老婆，什么人啦？半天不冷半天不滚的。
　　那个时候的郁蓝、踩着优雅脚步的郁蓝，是愤怒的是沮丧的，是绝望的也是颓废的，她不得不承认，叶宝琳年轻漂亮，那样饱满的富有弹性的肌肤，让郁蓝想到了自己年轻的时候，早知道这样的结局，真的不如别人说的那样，趁着年轻，爱自己所爱的，做自己乐意做的，免得老来后悔。
　　郁蓝从时光倒流出来，就下了出墙的决心。
　　只要想出墙，什么时候都来得及，老太太还有老头爱呢，何况郁蓝还不到四十，正是风韵犹存时。
　　
　　

　　
　　戚威如约回家，并没有见到郁蓝。手机关机，郁蓝的本田雅阁静静地待在车库里。
　　那个时候的郁蓝，正坐在武汉到长沙的客车上，正走在通往艳遇的路上。
　　下午的阳光照射在路边的绿色植物上，有一种明媚馥郁的感觉，可在郁蓝眼里，却有着凄美的苍凉，她想，呵，做了十多年的好女人，又怎样呢？如同那些花草那些树，美化了世界又如何？建设了世界又怎样？终归是要被杀伐的，若同爱情，哪里会有永生呢？
　　田汉大剧院里，漂亮性感的俄罗斯姑娘跳得正起劲，歌手与观众的互动更是将气氛推向了高潮，郁蓝却泪流满面，剧院服务小姐送的荧光棒寂寞地垂在靠椅的一边。一张洁白的纸巾悄悄递到郁蓝面前，郁蓝接过，侧头，就看见了那个男人，有着前世见过般的亲切，有着亲人般熟悉的气息，与那人的目光遇见，郁蓝突然就红了脸，心跳似乎也漏了一拍。郁蓝想，就是他了，可惜，郁蓝不晓得墙该怎样出，只好擦掉眼泪装作看演出，只是从头到尾，上演了一些什么节目，她是一无所知的，她只晓得，她在臆想的艳遇里，紧张得汗流浃背。
　　因为紧张，郁蓝的脸更红。
　　男人小声问：“你没事吧？是否需要帮助？”
　　语气保持得极好，不亲，不腻。郁蓝没吭声，从剧院出来，男人从后面悄悄握住她的手，那手，很大很温暖，郁蓝突然就想到了戚威，心里钝刀子剐着一般难受，男人看着面色苍白的郁蓝，手里紧了紧，两人站在空旷的剧院门口，人群已经散去，有着遗世孤立的落寞，男人说，哪里有过不去的坎，想开点吧。
　　他不问她为何难过。
　　一夜缱绻，一夜燃烧，郁蓝醒来，男人已经离去，他没有问她的名字，也没有问她的联络方式。尽管觉得这是一种修养一种尊重，可是郁蓝依旧有些埋怨的，一夜情的女人，是不是都是这样的矛盾呢？一边害怕男人的纠缠，一边又忍不住偷偷期待男人的纠缠，无此，如何证明自己的魅力？如何交代身体的付出？
　　郁蓝冲澡时才发现，手腕上多了一块浪琴表，男式的。郁蓝就笑了，想起这好几年的失眠，昨夜在那个陌生男人的怀里居然一夜到天明，连人家什么时候给她戴上去的居然都不知晓。
　　从长沙回武汉的郁蓝，主动约了戚威，说，你要说什么就说吧，我听着。
　　戚威说，我想离婚。郁蓝说，好。
　　戚威又说，房子给你，车嘛，各开各的，公司一人一半，反正你负责财务的，不怕我昧了钱财。郁蓝说，好。
　　戚威说，那我们找个日子去把手续办了。郁蓝说，好。
　　戚威说，那我走了。郁蓝说，好。
　　郁蓝不哭，不闹，不争财产，郁蓝什么都说好。走下楼的戚威心里失落得恨不得抽自己耳光。他们曾经那样相爱，他们同床共枕十二载，她居然一点都不留恋他。戚威觉得自己太失败了，如果不是想着叶宝琳正等着他，他几乎要冲动地返回去，他想证明一点什么。是什么呢？戚威后来才弄明白，他想重新征服郁蓝，让她爱他，舍不得他，苦苦哀求他不要离开她。
　　男人离婚，是渴望战争的，唯有这样才能证明自己很男人很魅力，老婆舍不得，情人抢着要，轰轰烈烈的满足着男人的虚荣心和成就感。可惜郁蓝说好，好，好，戚威只好落寞地走向小情人叶宝琳。
　　
　　
　　
　　戚威再次见到郁蓝是在半年后，城区派出所。跟郁蓝一起的，还有一对夫妇。
　　郁蓝一直戴着那块浪琴表，在中百收银台付账时，排在后面的女人突然一声喊：孟志文，那不是你被偷了的手表么？郁蓝回头，就看到了那个男人，那个让她无法忘怀，让她回味留恋，让她下定决心离婚的男人。她没想到，这一生还会再见到男人，而且是在这样一种情形下，知道了他的名字。
　　男人也看到了她，眼神碰触的刹那，郁蓝看到那眼里的尴尬与怜惜。郁蓝记得在长沙的那个夜晚，如果不是男人怜惜的目光，她不会下决心与他一起走进宾馆的。
　　郁蓝要得不多，只要男人的一点温存一点怜惜就足够，可惜戚威不肯给。
　　孟志文对他老婆说，也许你看错了，戴这个表的人很多。女人大声反驳，那是我爸爸妈妈送给我们的结婚礼物，有记号的，我怎会看错？郁蓝急急地想脱身，付款出来，没想到那女人丢下购物车，赶了出来。郁蓝取下手表递给那女人，那女人一手接过手表一手抓住郁蓝：“你想跑？没门！”
　　几分钟后，三个人一起被“请”进了派出所。
　　孟志文说，也许是被人偷了，也许是不小心丢了，反正那天到家才发现手腕上没有表了。郁蓝恨那个女人的刻薄，对这警察竹筒倒豆子，说了一夜情的事。警察是分头问的，听了孟志文的话，说，其实，这个手表，是你赠予给人家的，对不对？孟志文这才晓得坏了事，想着坐在外间等他的妻子，一时间大汗淋漓。在孟志文的反复哀求下，警察将他带到郁蓝的那间屋子，孟志文见了郁蓝，“扑通”一声就跪了下去。郁蓝知道他在求她什么，他在害怕什么。她知道，美人鱼的童话泡沫，破了，碎了。
　　孟志文说，也许是被偷了，也许是丢了，反正那天回家才发现手表没了。
　　郁蓝说，不是偷的，是捡的，戴在手腕上，就等着失主发现了好还给人家。
　　孟志文的老婆说，你凭什么证明你是捡的而不是偷的？郁蓝反问，那你凭什么怀疑我是偷的而不是捡的呢？
　　郁蓝不怕警察，郁蓝也不怕孟志文的老婆，但她害怕肚子里的宝宝受到惊吓，郁蓝拨通了戚威的电话。郁蓝说，你回家，把我保险柜里的手表拿来，密码是19961001。戚威拿着原来的钥匙顺利打开家门，家里的摆设没有任何变化，戚威看着，愣了愣，然后按下保险柜密码，突然觉得有些熟悉，才想起，这是他俩的结婚纪念日，心就有些酸涩了起来。
　　手表好找，跟手表放在一起的，还有一张医院体检报告，戚威，无精，不育。
　　戚威记得他拿到过另一张不同结果的体检表，是郁蓝给他的。
　　戚威想着大着肚子的叶宝琳，用颤抖的双手将车开到派出所，看到的却是大着肚子的郁蓝。郁蓝看着戚威的眼神，再看看一边正在研究她那块价值二十多万的限量版劳力士女表的孟志文夫妻，肚子一阵剧痛，一头倒在戚威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