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斑驳的老屋

 建安之首 2013-10-16

                                          

                                         斑驳的老屋

 

                             文/月宁

 

     

灰墙立檐,青砖黛瓦,一座几十年前老屋与眼前的村庄极不协调,周围的整齐浓绿更衬托出它的败落和沧桑。但它所呈现的岁月苍凉,却与我的心境无比契合。我熟悉它的一切,就像熟悉我掌心的纹络,它此刻散发的朽败和苍凉的气息都让我觉得亲切温暖。

 现在正是庄稼植被疯长的季节,老屋被一片茂盛的玉米林子环绕着,只有人字形的屋顶,和苍黑的几片屋瓦呈现在视线中。

       以前,每逢春天,老屋就会荡漾一片喜气。

       院子里马莲花最先冒出来,她牵着复瓣的枚红色蔷薇,闹闹腾腾,满院馨香。随后,剪子花,大丽花,卷莲花随着春光的深入渐次开放,雀鸟昆虫,穿来翔去,叽叽喳喳,热闹,喜庆。这里曾是我对人世认知的初始地,也是我喜欢花草的启蒙之地。然而,几年的光景都一并消散,了无痕迹,老屋变得异常空旷沉寂。

      爷爷的脚步很轻很慢,记忆中他似乎没有快步走路的时候。他有肺心病,每到冬天,他的背就弯成一张弓,咳嗽声让我有种窒息感。他总是轻手轻脚的做着家事,寡言少语,我和他说话很少超过五句。然而这并不影响我对他的喜欢和敬畏。或者是我和他之间有某种无语的怜惜与赏识吧,一座房子的男主人定是庄重威严,不苟言笑又负有责任心的,这是多年以后我在时光隧道中穿行渐而归纳总结出来的纯属我个人的观点,它契合了经历赠与我的思维定律和情感所能接受的范畴,因此到了中年以后我更加理解爷爷的沉默和逆来顺受。时间能让太多的生活碎片聚合而后重新闪烁出真实又温暖的本色光泽。

     爷爷走的时候,是否还带着遗憾我只能猜测,但他一定有太多的不舍。经常在脑海中浮现他弥留之际的画面。事实上他已经发不出声音,作为长孙女,也许是和他相处的时间相对多一些,他每次睁开浑浊灰暗的眼睛看着我和周围的人,嘴唇翕动,发出微弱的声音,就是气流推动咽喉中痰液的声音的时候,所有人都面面相觑又无比心痛和心急,许是我与病人打交道的时间长,我是全场最为冷静的,他的目光始终不离开我。

      我成了爷爷临终那一刻的翻译,而且每次领悟他的意思我就一个字一个字的大声说给他,并把他还没有出口的意愿一个字一个字大声说给他。我发现这样的交流让他感到欣慰和舒坦。他的眼神一点点变得平静了,窗外被冬日泠泠的阳光照得白亮的积雪,反射的清寂冷然的光又穿过玻璃窗投放进来,有些散乱,洒在被陈年烟火熏得发黑的间隔墙上,墙上去年的年画被光冷然的斜斜的刷了一笔,有一半的画面就沐浴在这清寂的雪光中,像似某种暗示。爷爷顺着炕沿仰躺着,头部下边垫着厚厚的棉被和枕头,这样的交谈持续了半小时或不止。我只知道这是我和他一生中说话最多也最长的一次,直到多年后我每路过这座老屋或者在某些寂静的时候,画面就浮现在脑海中。我深知这一次的知遇是我和他最后一次的相见,而后岁月冗长,无以替代的悬挂在生命中的暖色。

    爷爷是遗腹子我们当地叫“梦生儿”,可想爷爷的童年是怎样的困苦和孤寒,二十世纪初,乡人们还都是家族式的群体生活方式,人单势孤的母子在大家族中相依为命,至于当年祖太太和爷爷是否遭受欺凌和虐待我不太清楚,但是从长辈们偶尔谈论起的家事时似乎能听到一些当年的境况,贫困的年代,食不果腹是司空见惯的,我想爷爷的沉默寡言和逆来顺受与他孤儿寡母的人生历有直接关系。直到奶奶嫁过来,一切都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随着父亲的出生爷爷在家族中就有了不可小视的地位,尽管他依然是一如既往的沉默,这一切都要归功于奶奶,而且人丁逐渐兴旺,父亲共有兄弟姐妹八人,生活品质也不断提高,在整个大家族中都是兴旺和兴盛的,足见奶奶有比男人更强悍和更干练的性情。我想爷爷在婚后对奶奶的依顺中一定包含着对她的钦佩和赞许,甚至有某些崇拜的成分在心里。我的猜度似乎对他们的情态有些不敬,可这确确实实是多年来在我所看到所听到的关于他们的事情时,心里所形成的印象。

奶奶泼辣干练要强,现在回想,童年时代奶奶可用盛气凌人来形容,等我读书,工作,婚后,奶奶的凌厉之气消弱了许多,随之而来的是温柔平和。我从来没见过她像其他人那样邋邋遢遢。她总是腰背挺得笔直,头发梳理得没有一根毛刺,鞋上没有一点的泥土和灰尘,走路轻而快。记得十几岁的时候她给我做了一双布鞋,夕阳红色,蓝黑灰统治的岁月,当时在同学中引起一片艳羡的目光,我记得同班一个爱美的女生,三天之内她的鞋底亲了我的鞋面四次,现在想一定是我这双布鞋把她每天精于妆扮后网罗来的羡慕嫉妒恨的目光无意思的消减掉。后来我也东施效颦,夺回了本该属于我的那一份尊严。

 老屋后边有几丛樱桃树,一棵杏树,屋前两棵桃树,一棵枣树。它们是我们童年某个时期的希望和快乐。然而果子快熟的时节,我们迫于奶奶的威严不敢轻易近身。奶奶似乎很有耐心,也似乎在让那些在树上变得或黄或红的果子吊足我们的胃口。心里怨怼,别人家的孩子早早就在衣兜里装着青杏或绿枣,看他们酸得挤眉弄眼着实眼馋口渴的。固定数量的果子,在奶奶的掌控中,我们每个人都能吃得口生津胃生甜。而今怨怼早已不在,更理解了奶奶的做法,每年每季都能吃到熟透饱满的果子。同龄的孩子中,我和弟弟妹妹是有口福的。

    奶奶是在两年前的初冬故去的,我在得知她病的时候赶回老屋一趟,那时她已经枯瘦成一节没有水分的木棒儿,顺着大炕躺着,目光散淡。其实她这样的状态已经有几年了,从爷爷走后她的身体就像沙漠的葡萄一样风干下去,整个人黯淡得如同冬日的傍晚,不过她的背始终是挺得笔直,头发一丝不乱的。

    老屋在风雨中飘摇了几十年,残砖断瓦还在,爷爷奶奶走后,就变得空寂了,再没有当年的温暖和温馨了。村里有人要买下这所房园,子女们都淡然处之。我不想猜测亲人们的想法,他们和我一样,再没有什么可以凭吊亲人了,留着老屋,看着老屋在岁月的风雨中枯败着斑驳着,或许就是对亲人最好的缅怀吧。

 

 光阴荏苒,斑驳在心。斯人已去,人世飘零。祖母逝去三周年小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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