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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良,魂兮归来!——旅法画家张玉良国内踪迹寻访

 红豆居士 2013-10-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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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3年10月24日 星期四上一期  下一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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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良,魂兮归来!
——旅法画家张玉良国内踪迹寻访

    ■韦明铧

    距今整整一百年前的1913年初夏,芜湖海关来了一位年轻的监督潘赞化。芜湖商界为了欢迎新来的监督,特地为他设宴接风,并从怡春院招来知名歌姬张玉良佐觞。

    从此,张玉良的命运发生根本改变,从风月场所走向了艺术殿堂。这一年张玉良十八岁,潘赞化二十八岁。这个歌姬就是从扬州广储门走向巴黎凯旋门的扬州女儿,亦称潘玉良,或者潘张玉良。

    在那百年之后,我们重新沿着张玉良在国内的踪迹,去追寻这位被誉为“画魂”的旅法女艺术家的风鬟雾鬓,为她立传,也为她招魂。

    合肥·安庆:张玉良遗物的归宿之地

    2013年之夏,以炎炎烈日和漫漫酷暑留存在扬州人的记忆中。

    7月16日一早起来,便浑身汗湿,但我们一行还是按照事先约定,冒着热浪与骄阳,驱车前往合肥,因为安徽省博物馆收藏着最丰富的张玉良画作。

    到了合肥才知道,安徽省博物馆有新旧两处馆址,张玉良藏画在金寨路的旧馆。怀着期待的心情登楼,第一次看到一尊张玉良的塑像和那么多张玉良的原作。藏画有油画、彩墨、素描与雕塑分三个厅展出,内容最多的自然是女人体,这也是张玉良最喜爱的题材。她所画的女人体,据说有一部分是以自己为模特的,其实这类画并不多。她的笔下有中国女子,也有外国女子,画面特别突出女性的臀部与腿部,别有一种健硕之美。张玉良旅法四十载,作画六千幅,获奖数十次,最引人注目的便是她的女人体作品。作为一个东方女性,对女人体为何具有如此浓厚的兴趣,是不是意味着对道学传统的彻底叛逆?

    一直耳闻却无缘目睹的张玉良为张大千先生精心雕塑的全身像,也静静地陈列在博物馆的玻璃罩里。张玉良比张大千大四岁,因为两人都姓张,所以张大千称张玉良大姐。张大千名爰,别号大千居士,四川内江人,与张玉良相交三十余年。抗战前夕,张玉良所绘男人体油画在南京展出时遭侮,张大千特作《墨荷图》相赠,寓有“出淤泥而不染”之意。张玉良迁居巴黎后,张大千于1956年赴巴黎举办画展,姐弟重逢,把酒甚欢。张大千对张玉良的国画《豢猫图》评价极高,欣然题词:“宋人最重写生,体会物情物理,传神写照,栩栩如生。元明以来,但从纸上讨生活,是以每况愈下,有清三百年更无进者。今观玉良大家写其所豢猫,温婉如生,用笔用墨为国画正脉,尤可佩也。丙申五月既望,大千弟张爰题。”随即作《白莲图》,赠张玉良。此后,两人又同在伦敦、台北举办画展,并合作《梅竹图》,传为佳话。张玉良两次为张大千塑像。第一次雕塑张大千铜质头像,张大千十分满意,但法国规定艺术品不得出国。后来张玉良重塑张大千全身像,死后与遗物一起运回国内,就是陈列于安徽省博物馆的这尊塑像。

    张玉良能够成为艺术家,离不开她的知遇恩人潘赞化。潘赞化晚年生活在安庆,于是我们离开合肥前往安庆。在美丽的菱湖岸边小住一宿,夜里梦见张玉良在向我挥手。托她的福,次日一早如愿拜访了《画魂》作者石楠和潘赞化嫡孙潘忠玉。石家住在宏兴花园某幢七楼,家中虽然拥挤,文人气息颇浓。石楠已是一位温婉的老太,忆起当年游历扬州的印象,护城河与广储门均历历在目。在石家,我第一次看到《画魂》的版本有十几种之多。“画魂”称号流布之广,不能不归功于石楠。潘忠玉现在是安庆颇有成就的企业家,很忙,不时要接电话,但还是向我们介绍了他爷爷潘赞化及潘家后人的情况。我这才知道,张玉良的绝大部分遗物都在安徽省博物馆,潘家只有很少一点东西,分别藏在潘家第三代人手中。

    桐城·芜湖:张玉良命运的转折关头

    有一点是没有疑问的:没有潘赞化,便没有张玉良。因为潘赞化的提携,才有张玉良的成名。潘忠玉告诉我们,潘赞化的青年时代是在桐城度过的,潘家故里就在桐城乡下潘家楼。虽然张玉良没有来过桐城,但是桐城仍是关系张玉良一生命运的重要地方。两百年前,这里曾出现过方苞、姚鼐、刘大櫆等名闻遐迩的桐城派,对扬州文坛影响甚巨。潘赞化也正是受了桐城派的熏陶,才有超出常人的儒雅之气,敢与风尘女子结为秦晋之好。从某种意义上说,桐城的文气隐隐决定了张玉良游丝般的薄命。

    7月17日到桐城时已是下午,先寻找潘赞化曾经生活过的老西门。老西门并不难找,但到那里一看,才知道是一条被现代化遗忘了的老街。破败的砖墙,杂生的野草,偶或有一座门楣高大的老屋,当年应门庭若市,如今却门可罗雀。乱石铺街,行人稀少,何处是潘赞化先生曾经居住的地方?幸而有热心人,每当我们问起潘赞化,他便反问:“是娶了画魂张玉良的潘先生吗?”在路人的指点下,我们找到老西门南头的一处老宅,现在的主人姓梅,是一位桐城耆宿。他家正是潘赞化当年住过的地方。主人非常热情,谈了很多潘张传奇,并指着小院里的高墙说:“这是潘赞化住在这里时就有的老墙,还是老样子。”

    潘张结缘的地方是在芜湖。为了寻找潘张传奇的起点,我们得赶到芜湖。

    1908年,张玉良十四岁,舅舅带她到外地谋生,说是去干刺绣的活儿。张玉良很高兴,因为她从小学过刺绣,便随舅舅从瓜洲坐船来到芜湖。没有料到,到了芜湖,舅舅竟以两百大洋的价钱,把她卖给了怡春院的李妈妈,张玉良从此沦落风尘。她打算逃跑,但很快发现怡春院竟是插翅难逃的地狱,李妈妈就是地狱里的阎罗。怡春院里有一帮年龄相仿的姐妹,张玉良被迫整天和她们一起习唱词曲,学弹琵琶。这种皮肉生涯一直捱到1913年初夏,芜湖海关来了一个年轻的潘监督为止。

    一路高速,风驰电掣,车到芜湖时依然骄阳似火。芜湖本是长江边上的码头,舟车繁忙,物流麇集,现在已是高度发展的现代化城市。我们本想寻找张玉良当年堕入火坑的青楼旧址,但在这新楼林立的江城寻觅这样的过时地方已是毫无希望。经过百般周折,终于找到潘赞化曾任监督的芜湖老海关。在夕阳和树木的掩映之下,这座位于大江东岸历经沧桑的民国建筑显得庄重而神秘。

    就在这座老海关的一角,伫立着两尊真人一般大小的雕塑,一坐一立,一男一女,一是潘赞化,一是张玉良。这是我在安徽见到的第二尊张玉良塑像。

    上海·渔阳里:

    张玉良求艺的启航港湾

    2013年7月24日,我们再次冒着高温,寻找张玉良开始求学的地方——上海滩。1920年,上海美专举办师生联合画展,师生都拿出自己最得意的画作参展。张玉良拿出的是一幅名叫《裸女》的作品,一时轰动全校。从那时起,人们开始瞩目张玉良挑战的性格和独立的精神。

    先寻找乍浦路八号,这是上海美术专科学校的原址,也是张玉良最初学画的地方。上海美专在近代史上曾因校长刘海粟是“艺术叛徒”而激起波澜,因教学用女模托儿引起“风化事件”而震惊社会,也因女学生张玉良的一幅惊世骇俗的《裸女》速写而轰动全校。可惜到乍浦路时才发现,八号老房子刚刚被拆除,只留下空空一片工地,什么东西也没有。只有校址旁边优美的乍浦路拱形桥,依旧横跨在黄浦江上,当年张玉良和她的老师同学都从这座近代名桥上走过。

    潘赞化与张玉良新婚不久,就双双离开芜湖,乘船前往上海。张玉良本来以为在沪上小住,不料潘赞化已在渔阳里安置住宅,让张玉良常住,而他自己又返回芜湖。原来,潘赞化是想让玉良脱离芜湖那个环境。张玉良在上海寓所结识了两位重要的邻居,一是美术教育家洪野先生,一是政治活动家陈独秀先生。张玉良看洪野作画看得如痴如醉,洪野见她酷爱绘画,便收她为徒,从而成为她学画的启蒙老师。1918年,张玉良报考上海美术专科学校。她的专业成绩很好,却因为曾是妓女而名落孙山。此事为校长刘海粟所知,刘校长挥笔在榜上题写了“张玉良”三个字,张玉良得以跨入艺术殿堂。

    既然上海美专已经夷为平地,我们就去寻找张玉良住过的渔阳里。

    渔阳里是淮海中路上的一处弄堂,民国洋楼,前后数进,全是红砖砌成。这里曾是共青团的早期驻地,设有展览馆。展览馆最里面一间,是陈独秀寓所。当年张玉良就是在这里结识洪野和陈独秀的。陈独秀字仲甫,安徽怀宁人,与潘赞化是同乡。陈独秀得知潘赞化与张玉良的事情之后,以新青年的新观念,公开支持两人的婚姻。陈独秀帮助潘赞化租下法租界环龙路渔阳里自己隔壁的房子,亲自布置新婚宴席,担当潘张的主婚人。又积极建议潘赞化送张玉良报考上海美术专科学校,使她从此走上艺术道路。陈独秀两次为张玉良作品题字,其中一次写道:“余识玉良女士二十余年矣,日见其进,未见其止。近所作油画已入纵横自如之境,非复以运笔配色见长矣。”奖掖之情,溢于言表。

    渔阳里保存得很好,依然是张玉良住在这里时的风貌。可以说,渔阳里是张玉良艺术之舟启航的港湾,也是张玉良幸遇洪野、刘海粟、陈独秀等伯乐的福地。

    南京·梅庵:张玉良去国的最后驿站

    2013年8月5日,我们又一次顶着烈日到古城金陵,寻访张玉良曾经任教的原国立中央大学,今东南大学。

    国立中央大学是民国时期的最高学府,也是民国大学中系科最全、规模最大的大学。1930年夏,三十五岁的张玉良应旅法同学徐悲鸿先生之邀,到中大教育学院艺术科任教,同时兼任上海美专绘画研究所西画导师。其间她与徐悲鸿一起率学生赴北平、天津参观。她的油画《我之家庭》也作于这一时期,描绘了她所向往的家庭生活。她还率领学生到扬州瘦西湖写生,以满腔深情创作了《瘦西湖之晨》,家乡在她的心中永远是美丽的。张玉良在南京先后举办四次个人画展,直至1937年再度赴欧,再也没有重返国门。

    东南大学是张玉良在国内生活的最后一站,也是我们寻找张玉良国内踪迹的最后一程。张玉良任教过的中央大学旧址很快就找到了,没想到的是,张玉良当年从事教学的梅庵还在,举办画展的图书馆还在,漫步其下的六朝松还在。来到梅庵,安谧沉静依旧,可惜张玉良教学的课堂物是人非,她的声音再也不会在这里重新响起。步入图书馆大楼,石阶白璧犹存,只是张玉良的画作已经不见,到处显得空旷而使人怅然。走近六朝松,老干虬枝如昨,但是张玉良的身影已邈,她在埃菲尔铁塔下的思乡梦永远成空。

    东南大学的朋友说,寻找张玉良,还有三个地方非去不可。一是距离梅庵不远的石婆婆巷。石婆婆巷是中央大学的教工宿舍所在,张玉良任教中大时暂寓在此。于是步行十分钟,来到一个老巷口,墙上赫然写着“石婆婆巷”。巷道比扬州小巷要阔,左边重建了新楼,右边还是老房子。我们当然不可能找到张玉良在石婆婆巷的寓所,只想重走张玉良走过的路而已。

    再一个地方是徐悲鸿故居。徐悲鸿是江苏宜兴人,与张玉良是江苏同乡,又是留法同学。在远离故乡的塞纳河畔,两人互相关照,结下同窗友谊。徐悲鸿与张玉良画风不同,但对艺术一样虔诚。他们在上海时曾与画家陈抱一组织默社,并在江湾陈家开设绘画研究所,指导人体写生。徐悲鸿任教中央大学时,邀请张玉良前来任教,这也是张玉良在国内任教过的最高学府。上世纪三十年代,徐悲鸿在傅厚岗买下两亩荒地,建成一栋西式二层小楼,客厅、餐厅、卧室、画室、书房、浴房,一应俱全,还有个小小的庭园。其时“九一八”事变已经发生,国难深重,民不聊生,徐悲鸿拟将新居取名“危巢”,但夫人反对,只好作罢。我们去时,故居不开放,只能远远望见蓊郁树木中的楼房一角,当年张玉良应该来过。

    还有一处是南京艺术学院内的上海美专永锡堂门楼复原物。一进南艺,果然看到我们在上海没能见到的上海美专门楼,系为纪念刘海粟而复建,因为刘海粟后来担任了南京艺术学院院长。门楼旁边是上海美专前辈的雕塑群像,他们多是张玉良的恩师。

    在近代美术史上,刘海粟和徐悲鸿有着几十年难分难解的恩怨,但他们对于张玉良都非常友善。张玉良在去国的最后一段时期,一边是刘海粟校长的盛情,一边是徐悲鸿同学的美意,只得每周往返于沪宁之间教学。

    张玉良的故居在扬州广储门街32号,这里后来成为扬州文化研究所。我在此工作三十年之久,常常想呐喊的一句话是:玉良,魂兮归来!现在广储门头终于要建立张玉良纪念馆了,“画魂”终于可以归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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