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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唐诗一样生活

 红瓦屋图书馆 2013-10-25

飞扬跋扈为谁雄

没有创新是诗人的致命伤,但创新也不是凭空装怪。诗人不是躲过了医生的看管,不小心才从精神病院里逃出来,让读者惊诧莫名,因此自得其乐的疯子。别人做了一千遍的题目,你甫试伸手,便使所有的写作者黯然失色,“过尽千帆皆不是”,从而诞生被惊为天人的诗作。谪仙李太白就把“将进酒”这样俗滥的古题,弄得千古独步。没有他,“将进酒”只配躲在文史研究家皓首穷经的故纸黄卷之中,被少数患有考据癖的人偶尔齿及。

使酒骂坐,诚属灌夫所为;豪饮傲世,当系太白莫办。《将进酒》这首辞意畅达到千载以下小儿能解地步,但你认为能轻意得到其间的精髓,那就太小看惯会背着一捆矛盾行世的李太白了。真豪饮则哪堪俗常的拘束,单一的五言或七言诗,自然难状太白心雄万夫、豪饮鄙世于万一。于是只好在形式便来一个三、五、七言的大杂烩,夹以“君不见”这样在南北朝曲调和弹词里用得很多的衬词,倾泄直下,以壮声势,增进阅读快感。将激愤、悲伤、豪达、傲世、狂妄、不羁、历落烩得如此精妙流畅,检阅千载诗史,不复有第二人。

如果说杜甫以家国为念,以庙堂为自己理想之寄托,以民间作为诗歌的诉求对象,那么李太白则是卑之无甚大题材,无非饮酒、美女、游仙诸题而已,没把儒家的知识道统放入眼中。难怪有才有识如王安石,都忍不住来当太白的德育老师:“李白诗词,迅快无疏脱处,然其识污下,十句九言女人与酒耳。”但荆公有所不知,作为题材的永恒性,饮酒、美女乃至长生不老,都是人类恒久弥新的话题,其受注意的程度,丝毫不下于诗人的家国之感。文人多爱载道,但道并不是那么好载的,被“经国之大业,不朽之盛世”的馅饼害得很苦,一不小心,死得难看,还被后人讥为穿着袜子洗脚的傻瓜。由是观之,荆公佳作不多,真是其来有自。高才如太白,哪能受章句陋儒给他穿的文化小鞋,于是浩肆排闼而出,豪雄不羁,不可方物。后世学太白者,无有东施之心痛,多为面目可憎之厉鬼,其因殆出于此。

将进酒

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

君不见,高堂明镜悲白发,朝如青丝暮成雪!

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

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

烹羊宰牛且为乐,会须一饮三百杯。

岑夫子,丹丘生,将进酒,杯莫停。

与君歌一曲,请君为我倾耳听:

钟鼓馔玉不足贵,但愿长醉不愿醒。

古来圣贤皆寂莫,惟有饮者留其名。

陈王昔时宴平乐,斗酒十千恣欢谑。

主人何为言少钱,径须沽取对君酌。

五花马,千金裘,呼儿将出换美酒,与尔同销万古愁。

如水的安慰

月亮于我们的祖先是个特别的纪念。古代漫漫长夜里,大面积普照能力强的亮光是稀缺资源,即如城市,亦无今日的灯火辉煌;复次,对付夜晚的娱乐节目实在太少,于是赏月饮酒、吟诗作对便成了有修养的人们打发夜晚的招数;再者,时空阻隔,在交通不畅、相见不易的古代,于人的心灵简直是致命的伤痛,进而相约同看一月,以慰异地相思之苦。于是诞生了“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

说实在的,看了幼抱捷才、仕途顺意的张九龄,真想不出他喝了哪一壶,心有何种结,才弄出这首《望月怀远》,用女子口吻写尽对情人的相思之苦,明月虽好,却和情意一样无法寄赠,远隔千里,同赏一月,倒不如在梦中相会更好。古代的男诗人真是了不得,他们很能从女人的心态来状拟自己的心态和想法,表面上看是一首模仿女子微妙衷曲的诗,写的却是他自己的不平和郁闷,或者是希望得到重用擢提的暗示,甚至公开向主考官“呈媚”,最为著名的便是朱庆馀的《闺意献张水部》,在今日会被视为一个人所共知的网络符号bt(变态)。其实我们哪有藉此嘲笑先人的资格,今人之事事赤裸裸——卖官鬻爵成风、上半身作废下半身用废——岂止是变态二字所能评骘涵盖?

当然,不是中国古代的男人们不想念自己的情人,而是在他们看来赤裸裸的想念,并形诸纸墨,于一个大男人终究是丢份的。因为他们都像曹植一样是雄起了的:丈夫志四海,万里犹比邻。如今没有那么丢份了,连硬派男人迅翁都说“无情未必真豪杰”,可见儿女情长,原本也不是件令人惭愧的事。

望月怀远

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

情人怨遥夜,竟夕起相思。

灭烛怜光满,披衣觉露滋。

不堪盈手赠,还寝梦佳期。

曾经的脚步,再也没能回来

每个人回故乡的姿态,来源于他的修养及身份。修养是积习已久的获得,非三朝两夕之功,这东西不太那么容易得到,因为它并不那么具体,便于你捉摸,轻而易举成全你。踩着熟悉的旧路,踏着儿时的步子回去,是多少人的梦想。但这梦想因其奢侈,并非金钱、地位就能完全左右,因之成本格外高昂。江湖深似海,俗务常羁身,名利如夺命,岁月来收尸,不少人与故乡一别,既是生离更是死别。不要说像刘邦一样夺下江山,前呼后拥回乡,自然不想锦衣夜行,就是像贺知章这般能告老回家,虽不乏岁迫时催、光阴杀人、人生如梦的慨叹,但能善始于故乡,善终于故乡,可谓有福之人。

贺知章官当得不坏,居庙堂之高,却好似处江湖之远,放浪狂简,自号“四明狂客”,这实在是需要胆量和底气的。他的底气是酒名甚大,是彼时大名鼎鼎的“饮中八仙”之一,诗名亦不小,与张若虚等一起被称为“吴中四士”。更为厉害的是,他能于众多诗人中特地用“谪仙”的高帽子,将初出茅庐的李白超拔出来,眼光老道,成为奖掖后进的伯乐。贺知章诗酒一生,生活自足,且能得终老故乡,实在是福气非浅。他告老回乡时,玄宗为其作诗送行,太子和百官为其饯别,实在算得上衣锦荣归,但他在诗中却无丝毫得意洋洋的庸俗气,而是通过捕捉“儿童相见不相识,笑问客从何处来”这一细小生动的场景,传达久离故乡,物是人非之叹。与另一位诗人李益所写的《喜见外弟又言别》里“问姓惊初见,称名忆旧容”,有异曲同工之妙,而比他的“老师”卢象(宋人范晞文在《对床夜语》中说贺诗是胎升于卢诗,卢象的生年无考,卒年比贺知章晚十九年,贺是否真受卢的影响还得存疑)《还家》里的“小弟更孩幼,归来不相识”更深一层回了故乡亦“无家可归”的无根之感,因为卢象在故乡究竟还有个亲人承载的实体的家,八十多岁的贺知章告老还乡,故乡还有自己的骨肉亲人么,凭藉常理,不难料想。故尔因儿童之笑问,暗含晚境之枯寂。

回乡偶书

少小离家老大回,乡音无改鬓毛衰。

儿童相见不相识,笑问客从何处来。

(摘自《像唐诗一样生活》,中国发展出版社2013年3月版,定价:32.80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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