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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军老兵忆淮海战役

 西江红月 2013-10-28

凤凰卫视10月21日《凤凰大视野》,以下为文字实录: (一)

解说:六十五年前在以徐州为中心地跨江苏、山东、河南、安徽四省的广大战场上,有八十万国民党军队六十万共产党军队以及五百万民工投入了一场规模罕见的大决战,经过两个多月的艰苦鏖战,共产党取得完胜,一举拿下长江以北的半壁江山,而淮海战场硝烟未尽,蒋介石就黯然宣布下野,美国人也在此刻坚决地放弃了对他的支持。

陈晓楠:各位好,这里是《凤凰大视野》,从上周起我们开始回顾国共内战当中最为关键的三大战役,这一周我们来说一说其中解放军牺牲人数最多,歼敌数量最多,而且战局也是最为复杂的淮海战役,淮海战役我们要从中原一带开始说起,有句话说的好,叫得中原者得天下,历史上有不少争夺中原地区的经典的战役,1930年北伐时期,蒋介石就和汪精卫阎锡山、李宗仁组成的反蒋联军进行的一场旷日持久,而且是损耗巨大的中原大战,结果呢是蒋介石凭借东北军张学良的支持才勉强取胜,可以说那一场中原大战直接决定了蒋介石日后的命运,十多年过去了,1947年蒋介石再次和自己的劲敌在中原相遇,在蒋的构想中,这又会是一场决定命运的大决战,但这一次他的对手毛泽东使出了让他完全没有料到的一招。

解说:1947年3月,蒋介石调集65万大军进攻陕北和山东,毛泽东被迫放弃延安,内战打到这个时候,共产党的地盘已被压缩到极限,根据地民穷财尽,怎么把仗打下去,这是转战中的毛泽东一直在思考的问题,这时的蒋介石拥有两倍于中共的优势兵力,他希望速战速决。

嘉宾:国民党力量强的时候,他非常想跟共产党打这种大决战,那么这个时候呢作为军事家在指挥上他都有一个原则性的问题,就说你在任何时候你都不要按照敌人所希望的那样去行动,作为毛泽东这样的大军事家,他所想的总是反其道而行之,那儿你不是想把我往北压吗?我反过来我要设法到你的后方去创造新的战场。

解说:1947年7月,刘伯承、邓小平率晋冀鲁豫野战军直下大别山,随后山东的陈毅、粟裕,晋南的陈赓、谢富治从两边策应,三路大军跃进中原,把国共的主战场推向了国统区。进入中原后,由于敌我兵力悬殊,三路大军很快就陷入了新的不利局面,特别是大别山中的刘邓,在蒋介石的重兵围剿下腹背受敌,衣食无着,十二万大军锐减至五万,1948年1月,刘邓致电毛泽东,希望以友军的行动调动当面之敌,否则部队难以支持。

这个友军指的就是陈毅、粟裕领导的华东野战军,为了打破中原僵局,毛泽东决定实施他盘算很久的一步棋,派华东野战军三个主力纵队渡江南进,以大范围机动作战,吸引中原之敌回援,减轻刘邓在大别山的压力。

铁流(军史研究者):跃进江南的计划早在刘邓挺进大别山之前这个计划实施之前,毛泽东就有这个计划,这个渡江的战略意义呢陈毅有一个很形象的话,变中原为华北,变江南为中原。

解说:这是毛泽东解放战争总体思路的重要一环,以跃进的方式向前推进,到敌占区的纵深建立新的根据地,直至全国解放。山东曲阜1948年秋,华东野战军司令部就设在孔府后院,济南战役尚未结束,粟裕就致电毛泽东建议立即举行淮海战役,这时的淮海战役与后来的大决战淮海战役远远不是一个概念。

傅继俊(《淮海战役史》作者):淮海战役发起前那个时候中央,包括粟裕谁也没有提出来要和敌人进行决战,没有。

解说:粟裕的淮海战役计划与济南战役的战况有关,1948年9月华野在攻打济南时设计用三分之二的兵力阻援,没想到杜聿明并没有北上增援,所以有七十多个团根本就没有打上仗。

黄玉章(原华野四纵机枪连副指导员):你这个没有给我们打个仗就完了,大家这个求战心情非常的高,粟裕他最了解军情、军心,所以他说八月天气如果撤下来停下来休整,部队也没太大的伤亡,而且就四十几个团打济南,七十几个团根本没打,所以呢应该打淮海战役。

傅继俊:当时淮海战役的任务粟裕提出来的目标是什么?是拿下两淮,淮阴淮安,高邮宝应,把解放区苏北解放区和山东解放区连成一片,威胁长江,威胁徐州,减少敌人的有生力量,当时的目标是这个。

解说:对粟裕的提议毛泽东表示完全同意,但他认为粟裕提出的目标太小,以华野的力量可以打一个更大的歼灭战,他把目标圈定在徐州以东的黄百韬兵团。黄百韬兵团是一个十万人的非嫡系兵团,实力较强,毛泽东的提议将淮海战役变成一个规模较大的歼灭战,但这仍然不是最后的大决战淮海战役。

江苏、徐州在中国的版图上没有哪一个地方像这里一样,在数千年的历史中经受过如此多的战火洗礼。

徐鸣(江苏省副省长徐州市市委书记):因为徐州是一个兵家必争之地,而且是往往很多改朝换代的决战都放在这个地方,按史家统计,自古以来徐州有文字记载的战事大大小小打过三百六十多仗。

解说:它地处中原南北要冲,两条横贯东西和南北的铁路陇海和津浦从这里交汇而过,是进可问鼎中原,退可扼守江淮的中原锁匙。

徐鸣:徐州又把被军事家称为叫四战之地,就是说这个地方地势平坦,无险可守,容易被受到攻击,那你想一个地方既是战略重镇,不可不守,又是四战之地,无险可守,那必然这个就会引起交战双方的激烈的争夺。

解说:在全国各个战区蒋介石最看重的是徐州,他在这里投入了四个全机械化兵团,六个绥靖区,是关内最大指挥中枢,当时蒋介石在中原分设了两个剿总,汉口的华中剿总,下辖三十五万人马,而徐州剿总则以六十万大军屏障南京的大门。

蒋介石屯重兵于徐州,早被华中剿总司令白崇禧视为不智之举,早在两大剿总组建之时,他就指出中原不应设两个指挥部,应合并两大剿总,由他亲任指挥。

白先勇:因为我父亲在徐州那一带打过几次仗,对那一带的地形,战略地位非常熟悉,他认为说要守江,守长江,先要守住淮河,大军集结的地方,应该放在蚌埠,不应该放在徐州,徐州是四战之地,等于是一个平原,难守易攻。

解说:对白崇禧的提议蒋介石自然没有采纳,因为白是他党内最大敌人桂系的首脑。

陈晓楠:蒋介石和白崇禧的关系呢其实相当微妙,蒋介石政治生涯当中最重要的两个时期一个是北伐,一个是抗日,白崇禧一直都是他的左膀右臂,蒋介石很倚重他,但是两个人也曾经针锋相对,势不两立,白崇禧是系二号人物,历史上曾经三次逼蒋下野,蒋介石就曾经说过说,共产党是皮肤病,擦擦药就好了,可是白崇禧是心脏病,要人命,所以虽然深受蒋介石重用,堪称是蒋身边的小诸葛,但是白崇禧自己也明白,自己永远不会得到蒋介石真正的信任,他说蒋先生他就是要人称臣,而且是要你跪着称臣,而这一点恰恰是白崇禧无法做到的,那么如今大敌当前,蒋介石无论如何也不会把徐州大军交给白崇禧,可是又有谁能胜任这个总司令呢?

解说:蒋介石选择了他的学生刘峙,刘峙毕业于黄埔一期,从北伐时跟随蒋介石,一生鲜有战功,全凭忠诚得到任用提拔,刘峙上任后,南京一片风言风语,有人说徐州是南京的大门,就算不派一只虎也该派一只狗,怎么派了一只猪呢?蒋介石也知道刘峙的水平,于是给他派了一个能战的助手杜聿明,由他实际负责战役指挥,淮海战役前杜聿明拟订了一个与共产党决战的计划。

文强(原国民党徐州剿总前进指挥所中将副参谋长):那个时候呢我跟杜聿明他们有个计划,就是佯攻济宁,目地在收复济南,把津浦路打通,这个事情就怪蒋介石了,由于锦州那边打起来了,怎么办呀?蒋介石坐的那个飞机经过徐州,要杜聿明跟刘峙两个人到飞机上去看他,杜聿明他们就到那个飞机上,刘峙也去了,他们一谈好话之后呢蒋介石就喊杜聿明上飞机,杜聿明说我上飞机干什么?走,跟我上飞机去,一上飞机去就不回来了。

解说:历史就是这么巧合,如果国民党真能先发制人或许淮海战役的面目将会不同,但是杜聿明一走,这个计划便不了了之,刘峙说这么大的仗我可指挥不来,在这天的日记中,文强写到,明之覆亡乃辽海战败,因锦州已失,华北振动,局势已坏得难以收拾,1948年十月的徐州,正处于一个危机四伏的态势之下,解放军攻克济南后,中共两大野战军华野和中野分别为于徐州的北部和西部,大有合流之势,而徐州剿总的六十万军队却沿着津浦和陇海两条铁路排成了一个十字阵,据点之间相互分散,极易受到攻击。

白先勇:把那个大军在铁路两侧一字排开这样子,一字长蛇阵,国防部长、参谋总长一看这个形势,就看大事不妙,他们认为刘峙啃不下来这一仗。

解说:在国防部的军事会议上,众人一致任务,在此危急存亡关头应让白崇禧出来统一指挥两大剿总。1948年10月30号,白崇禧兴冲冲来到南京,当天的会议上他一口答应统一指挥,然而到第二天上午再开会时,白崇禧却怎么也不肯同意了。

白先勇:他一看这个情形战略部署完全错误,你怎么救啊?时间没有了,我父亲走后第六天吧好像,那个就开战了,六十万大军一下不能调动的。

解说:白崇禧是第一个看到大战迫在眉睫的人,他在返回武汉的当天就对华中剿总下达命令,陇海会战一触即发,并做了相应部署,但是无论蒋介石还是参谋部都没有意识到战争的紧迫性,顾祝同认为,共军刚打完济南战役,必然要大大地休整一番,于是在这宝贵的六天时间里,徐州剿总的六十万大军待在原地一动也没动。直到晚年蒋介石始终不肯原谅白崇禧不肯指挥淮海战役,在台湾给了他一个闲职,白崇禧在晚年接受采访时说,他不指挥淮海战役是认为六十万大军敌前退却已全无胜算,但史家一般认为,他突然改变主意与前一晚见了桂系大佬李宗仁大有关联,美国人暗示李宗仁,如果桂系取代蒋介石掌权,将得到美国的军事援助。而指挥国民党徐蚌会战的重任最终落回到杜聿明头上,被蒋介石临时加去东北战场的杜聿明直到淮海战役开战第五天才匆匆赶回徐州,怀着上刑场的心情指挥了他人生的最后一仗。

这是至今仍保存在军委资料馆的华野淮海战役攻击命令,1948年11月4日,随着这份命令的发出,淮海战役正式打响了。

次日在徐州剿总的军事会议上,顾祝同和刘峙也发出了徐蚌会战的指令,准备集中兵力于徐蚌之间的津浦路上寻敌决战,他们乐观地估计,留给各兵团行动的时间还很宽裕。

傅继俊:当时呢顾祝同在会上有一个估计,说解放共军先打下济南,它要再进行大的战役行动的话它起码在半个月以后,所以这个是估计错误,他说这个话的时候我们华野的攻击部队已经进入了攻击策划位置了,所以这个事情也是历史的巧合,很有意思,很凑巧的事情,是吧,解放军开始攻击,国民党开始撤退,同时行动。

解说:11月6日,华野13个纵队分兵南下,兵锋直指驻扎在新安镇的黄百韬兵团。江苏新沂市新安镇地处陇海路东段,距徐州约一百公里,是整个苏北地区的门户,黄百韬第七兵团就驻守这里。

当时在徐州与海州之间近两百公里的陇海路上,共有三个国民党军团一字排开,西侧是曹八集碾庄的李弥第十三兵团,东侧有海州的李延年第九绥靖区,黄百韬第七兵团坐镇中路的新安镇是陇海路东段上实力最强的兵团。1948年11月7日,国民党第七兵团十万余人来到了新安镇以东的运河前,直到这时黄百韬才发现自己在等待的两天中竟没有在运河上提前架设浮桥,军队与从海州逃来的民众混作一团,只能通过这段河面上唯一一座铁路桥向徐州撤退

曾在第七兵团一百军中任连长的郭国威至今难忘当时的混乱场面。

郭国威:运河是一个铁锹架着个水里的桥,那个桥那个老百姓都没有管制,就是都争前恐后了,结果我们上面我当连长,叫我顺着这个堤岸堤翼掩护,让我们部队过,结果临时在桥上都是尸体,很多都丢到河里面去了,混乱持续了一天一夜,第七兵团仍没有完全渡过运河,8日下午,华野的先头部队拍马杀到。

恽前程:机关枪扫射,冲锋枪就那么扫啊,这个乱是实在太乱了。

郭国威:打死最多的是这个山东郯城,一个女子师范学校都是女孩子,都打在桥上。

恽前程:运河比较宽,又深,那掉下去就完了,掉下去就完了,后来我们讲,这个兵团司令怎么当的我说,过运河不架浮桥,靠那么个铁桥过,四个军怎么走法?

解说:在华野的追击下,第七兵团在运河上遭遇重创,负责殿后的六十三军因铁桥拥挤决定由改窑湾渡河,当晚华野九纵就在夜色中追了上来。在1948年11月26日的《大众日报》上,有一篇叫做《十人桥》的报道,描述了华野九纵官兵用身体在水中架桥的英勇事迹,十人桥后来成为了淮海战役中流传最广的战斗故事,曾经被编入小学课本,改编成戏剧和诗歌,架桥勇士的形象也被刻入淮海战役纪念塔的浮雕群像中。这里是新沂市堰头村,当年被称为堰头镇,十人桥的故事就是发生在这里。

记者:当时您多大啊?

堰头村村民:我当时才十二岁,我就在这住,十人桥要讲真正的桥是搁那儿呢,离这还有五十米,恐怕就是在你往那个树杆子那,就那儿呢,有雨水的时候呢涨水自然的水下雨冲把它冲沉,一人不低点,有低点有不低点的,在桥这十几二十米都才那么深的水。

解说:实际上当年架起十人桥的无的放恰恰是围堰水塘的最深处,很多地方的水深只到膝盖,在黑夜中赶上敌人的九纵官兵们斗志高涨,迫不及待地发起冲锋。战斗仅仅进行了两个多小时,堰头村的国民党军即被击溃,六十三军最终没能冲过运河便全军覆没。华野兵分各路南下后,徐州剿总指挥部内的刘峙慌了手脚,为了避免徐州有失,他电令邱清泉、李弥、孙元良立刻撤回城下,拱卫徐州。李弥黄埔军校四期毕业,远征军时率部与日军血战松山,全歼守军,在淮海战场上,他的兵团驻扎在碾庄曹八集一带,策应黄百韬兵团的左翼,接到刘峙的命令后,他迫不及待地撤往徐州。

傅继俊:碾庄这个地方原来是13兵团,国民党李弥兵团的防地,黄百韬过了运河以后就到了这个地方,按道理这个李弥兵团应当在这个地方接应黄百韬,所以我说这个国民党失败,第一阶段很重要一个原因就是李弥,这个李弥如果在碾庄你不走,你接应黄百韬的话,这个仗也不会打成这个样子,他一走之后就把徐州以东形成一片军事空白,这国民党没有兵,再加上我们山东兵团从贾汪起义或从运河防线过来,这样黄百韬就没有活路了。

陈晓楠:黄百韬得知李弥要撤走,马上赶往曹八集去见李弥,他深知李弥的兵团对自己有多么重要,他对李弥说自己的部队现在大部分还没有渡过运河,还得两天才能过完,这言外之意就是希望李弥不要走,和自己好好合作,可是李弥话锋却左躲右闪,说我这兵团小兵团,才两个军,不那么重要,而且现在是刘峙要我去守徐州,我不敢不走,今晚就得走,黄百韬见李弥把刘峙的命令都抬了出来也无话可说,后来一位陪黄百韬回程的副军长李尽宣回忆说,那天见完李弥黄百韬在回碾庄的路上一句话都没有说。

解说:这里就是碾庄,这个不足200户人家的小村子因为黄百韬的到来将要写入国共双方的战史。

傅继俊:这个地方就是黄百韬当年的这个司令部,兵团部所在地,当初黄百韬到这以后就召开一个军事会议,就召集各军长在这开会,多数军长就主张赶快向徐州撤拢,西走一里好一里,我们应当马不停蹄赶快向徐州,但是唯独有一个六十四军的军长刘镇湘他主张在这打。

解说:六十四军是抗战时打过硬仗的粤系班底,军长刘镇湘作战勇猛,为人张狂,他曾对部下说,我们的部队在抗战中同日本鬼子都敢拼,共产党没有什么可怕的,渡过运河后,刘镇湘极力坚持在碾庄与共军决战,原因是这里有李弥留下的完备工事,实际上这并不是他的真正想法。

傅继俊:真正原因是什么呢?就他到碾庄地区刘镇湘的任务是守在土山,他不愿意守土山,为什么呢?这个土山据说是三国时间关公投降曹操的地方,你看三国演义嘛,屯土山关公约三誓,这刘镇湘他想到这个地方,他说这不吉利,我不能守这个地方,所以他为了不守土山,他坚决主张在这打,在这一打他就不用再去守土山了。

解说:刘镇湘的坚持人黄百韬犹豫不决,此时国防部发来电令,命令他在碾庄略加整顿,如能击退敌人再走亦可,就这样黄百韬将脚步停在了碾庄,而这一停就再也没有机会离开了。

傅继俊:解放军正在马不停蹄地赶过运河,争取了一天时间,正好黄百韬停了一天时间,这一天是国民党给解放军的,所以这个老百姓当时国民党老百姓都这样说,是个什么问题呢?这是天意,说这是天意,就是说你完全可以回到徐州的,你为什么自己在这停一天啊?这不是天意吗。

解说:11月10日华野的三个纵队突然出现在碾庄与徐州之间,切断第七兵团与徐州的联系,蒋介石和黄百韬都没有想到,这个看似偶然的战场变化其实早在几年前,甚至更早就已经埋下了,草蛇灰线千里脉的伏笔。  解说:徐海公路是连接徐州与海州之间最主要的公路,从徐州出发由这条公路驱车到碾庄只需几十分钟,当年解围黄百韬的国民党援军就从这条路上走过。徐东地区地势平坦,除了几座小山头,其余都是无险可守的平原,发生在这里的阻击战后来与塔山阻击战、黑山阻击战齐名,被称为解放军战争中的三大阻击战。徐东阻击战在其中耗时最长,国共双方在这条不足百里的战线上整整缠斗了十一天。

1948年11月12日在杜聿明的亲自指挥下,邱清泉、李弥集中了五个军十二个师的兵力,配属火炮、坦克、飞机,由陇海路南北两侧向碾庄推进。

张世礼(原华野十三纵一零九团营长):他这个火力,空军火力,炮兵火力,步兵火力立体协同好,叫你翻不过身来喘不过气来,打的,那个他的部队冲锋也好,他是美国学来的,能打的,技术高,指挥官是美国亲自培养的,装备全部是美国的,连国民党这个兵那个干部,那个牙签都是美国的,我们都骂国民党兵,说你们就是人不是美国造的,剩下都是美国造的。

解说:在他们的立体攻势下,阻援的华野部队损失巨大,杜聿明乐观地估计,援军大约一周便可以到达碾庄,邱清泉则更为乐观,他电告黄百韬能在一两天内与兄部会合,共歼顽匪。邱清泉、黄埔军校二期毕业,1934年留学于德国柏林陆军大学,这可是国民党内一位有争议的人物,他作战指挥风格大胆,战术先进,为人又十分狂傲,人送外号邱疯子,他手下的第五军是国民党五大主力之一,全美械装备,在华东战场与粟裕交手多次,难分高下。

陈晓楠:为了援助黄百韬蒋介石可以说是拼尽了全力,派出了手下最好的部队,但是黄百韬却并没有因此而倍受鼓舞,相反他因此而忧心忡忡,原来黄百韬是老式军阀出身,作风呢是相当的谨慎稳健的,而邱清泉是留洋的新派军人,性格狂放不羁,两个人平时就很难相处,再加上豫东战役的时候黄百韬被粟裕重重包围,是邱清泉赶到为他解了围,可是结果呢黄百韬得了青天白日勋章,邱清泉却空手而归,所以黄百韬觉着这邱清泉会不会记恨自己呢,这一次他肯定不会像上次那样拼死相救了,如今65年过去了,关于当年在战场上邱清泉到底有没有尽全力相救仍然众说纷纭。

廖明哲(原国民党第十八军副营长):所有国民党的部队为什么它要打垮?将领们呐都想保存实力,你也想保存实力,我也想保存实力,他也想保存实力,都想保存实力嘛,所以我要来解你的围都是跟蚂蚁一样的慢慢慢慢地来,进一步就是退了两步,所以每次解围都解不到,除非你这个司令官跟我这个司令官两个人私交很好,拉兄弟一把。

解说:朱英当年是第五军96师287团的一名营长,在接受采访时,他一再表示解黄百韬之围时第五军确实用尽了全力。

朱英:有很多人说邱军长啊,因为没有得到青天白日勋章说不愿意去救他,其实这个是不对的,他冤枉他,其实我们这个部队去解救黄百韬被包围啊伤亡非常大,因为他要解救黄百韬兵团嘛,所以对于我们救人的部队他一道一道一道防线的阻止我们,非常艰难那仗打的,一个营里面伤亡差不多伤亡一大半,结果营长没有攻上去,因为这个仗他这个营长没有打好,枪毙了这个营长,当时就给阵地枪毙。

解说:11月14日邱李兵团全天伤亡数千,却只推进两公里,锐气大挫,邱清泉电告黄百韬,弟部连日猛攻,匪顽抗异常,每山每村均死守不退,甚盼兄向西出击,在曹八集会师,这话出自向来自负的邱清泉之口,可见其解围进展确实遇到相当的困难。

蓝洪安:这个共军的阻击战真的是了不得,你死一个两个那算什么,你根本就是要进一尺进一米那都不容易啊,我们的伤亡也大,防御伤亡大,当然攻击的更伤亡大,就是这样伤亡也无所谓,那达到目的阻击了,我们伤亡就缺一个,解放军伤亡还有后方补充呢,我们一个团,有多少人哪,战斗部队没有了。

解说:1948年11月碾庄大战,国民党空军通讯科科长曾带着一部陆空通信电台空降碾庄,让空军与地面部队的配合更加紧密,黄百韬为此大受鼓舞,他不知道此时他的一举一动都已在华野四中部的侦听之下,在血腥战场的背后情报之战也进入了白热化。

秦叔瑾:敌人这个电报我们作战室,作战室桌子上一堆,每天都要收到这么厚厚的这个拷贝纸写出来的敌人的电报,我们部队自己上下间发电报没有多少,这个敌人电报每天这么多。

解说:实际上除了在阵前殊死搏杀,国共双方还在暗中斗智斗力,毛泽东和粟裕早有计划,在围歼黄百韬兵团的同时,以黄兵团为诱饵,诱使邱李兵团向东深入,予以包围,形成下一个围歼目标,为此粟裕在正面阻援的同时在徐州东南安排了多支纵队,随时准备切断国民党援军的后路。

傅继俊:历史上的打援或者阻援基本上都是正面在阻,真正像这次淮海战役当中,淮海战役当中我觉得这是围点打援的一个创造,一个发展,这次除了正面阻击以外我们派了很有力的一支纵队,更多的兵力在侧面打援,这是毛主席很高明的一招。

解说:与共产党打了多年交道的杜聿明当然不会对此毫无察觉,杜聿明在很多年后曾表示,华野当时的战术人他十分头疼。

傅继俊:我们采访他的时候他说,这个我已经觉察到了我不敢贸然东进,如果贸然前进的话形成包围圈那就不仅救不了黄百韬,这两个兵团也要进去,所以呢这样就形成一种什么现象呢?他的援兵形成一种尖锥战术,他们内部名词叫尖锥战术,就是前面越往前它的兵力越少,越往后尾巴越大,它不敢离开徐州。

解说:这张照片是1948年11月一架美军侦察机在碾庄上空拍摄的,此时的碾庄已是一片焦土,国民党四个军与华野五个纵队正在其中惨烈地绞杀。

傅继俊:碾庄这个地方呢它只是一个200多户人家的小村庄,他这个当初呢他这个攻势啊设施很完备,有两道水壕,两道围墙,你现在看到的这个水壕还是原来的水壕,这围墙已经坍塌了,这个现在基本上还是保留着原来的样子。

解说:这就是黄百韬第七兵团指挥部旧址,几年前经过重新翻修这里成为了一个景点,当年黄百韬经常跑到指挥所的房顶上向西瞭望,翘首以盼援军的到来。得知黄百韬在碾庄连日苦战,蒋介石也不断空投电报和手令,他在给黄百韬的亲笔信中这样写道,此次徐蚌会战是为我革命成败,国家存亡之最大关键,务希严令所部切实训导,同心同德,团结苦斗,期在必胜,完成重大使命,11月17日,国军参谋总长顾祝同亲自乘飞机飞临碾庄上空,用电台与黄百韬通话,要他在必要时率部突围,与邱李会合,但黄百韬为报蒋介石知遇之恩,此时已抱必死之心,他受顾祝同一手提拔,因此在电台中对顾祝同说,我总对得起总长牺牲到底就是了,郭国威当时是第七兵团一百军的一名上尉连长,一百军原属邱清泉的第五军编制,从连云港撤退后改由黄百韬指挥,他们对于邱清泉的增援始终抱有希望。

郭国威:天天有通报啊,说快到了,快到了到不了,快到了到不了,说明天就到了,说炮兵已经会火力支援了,最终始终打不到,那时候唯一的希望就是邱清泉到,因为我们是邱清泉兵团的人。

解说:11月15日,粟裕重新调整战术,命令包围碾庄的各纵队采取近迫作业的方式,改急袭为强攻,华野士兵大挖交通壕,逐村逐堡向前推进。

郭国威:到最后完全是对壕作业,他完全是用这个人啊看着圆锹丢土,一夜晚那坑道都挖到我们阵地前面来了。

解说:在近距离的搏杀中,国民党军一度使用了杀伤力极大的火焰喷射器。

郭国威:黄百韬兵团里是从飞机送的这个火焰喷射器,上面是很高温,270度一下子出去,人就烧成骨头了。

记者:你们的火焰喷射器出去一下子能死多少人?

郭国威:那你有多少死多少,那一下子就给你烧了。

解说:郭国威所在的一百军最终没有等到邱清泉的援军,在对手一波波的人海攻势后,他们惊愕的发现阵地前出现了一些头戴棉帽的部队。

郭国威:那最后呢是林彪的部队下来了,我们阵地前边都是戴着东北的那个鸭绒帽子,那一看大势已去了。

解说:实际上这些棉帽是由大连兵工厂运到淮海前线的军服,死守阵地多日的国民党士兵草木皆兵,以为东北野战军已经入关,这些部队的出现让他们的心理防线彻底崩溃,11月19日,碾庄周边村落都已被攻陷,粟裕下令各个纵队发起总攻,当年华野九纵杀到这里时,水壕的对面就是黄百韬的起家部队二十五军。

九纵司令员聂凤智从16岁参加红军,22岁就成为了红军团长,碾庄战役时他35岁,心高气傲,眼看九纵在石桥前受阻,他决定直接趟过水渠发动进攻。

张立春:聂凤智就安排了三个战士,从这河上这样趟过去,试一试这个水到底有多深,结果三个战士下去以后两个战士牺牲了,那个战士呢跑到队伍的对面,抓了一把草又回来了,来证实这个河是可以走过去的,然后开始总攻的时候,一起从这个壕沟里面唰冲出来,一起下水,硬是从这个水沟上面冲过去,当时在这个地方据说是每四米就有一个机枪,所以在这个地方伤亡是很大的,九纵在整个的碾庄战役当中是伤亡最多的,整个的碾庄战斗它伤亡七千多人。

解说:郭国威后来在混乱中逃出了包围圈,在路过碾庄外围的水壕时,他发现这里已经被尸体填满了。

郭国威:那个碾庄的外壕啊,三公尺深三公尺宽都是死人填满了,整个填满了,我从那个上面脚踩下去,好像踩到的都是骨灰啊是焦灰味的,噗噗踩在上面。

曹育林(碾庄村民):一回来这个地方啊死尸啊可黑了,跟咱们那个煤圪子样的,满满登登的,连马带人都满了。

记者:您看穿衣服都是国民党的啊还是共产党的多啊?

曹育林:那分不出来了,是分不出来了,说国民党和八路军分不出来了。

记者:为什么呢?

曹育林:为什么呢,他一解过放以后在咱这个农村贫寒,他缺衣服穿,他也扒八路军的衣裳穿,他也扒国民党的衣裳穿,衣裳一扒了就是没有,看不出来了,看不出来了吧,那没有符号了。

解说:战后,无论是战斗总结还是个人的回忆,都一致认为碾庄战况之惨烈,为淮海战役之最,仅这一战华野付出的伤亡够接近五万人,很多无名烈士的尸骨如今就合葬在这两个坟塚之中。1948年11月22日,黄百韬率部突围,最终死在了尤家湖附近的一片芦苇塘边,关于黄百韬的死一直有着不同版本,淮海战役碾庄纪念碑的碑文上刻的是黄百韬在突围时被击中而死,而国民党方面宣称,黄百韬是战败后自杀身亡的。

顾柏衡:黄百韬的这个手枪营的营长啊叫冯非,就专门保护黄百韬的,黄百韬在芦苇荡边上给我们解放军的流弹打中,打中了以后他晓得走不了了,他跟姓冯的讲,冯非你赶紧走,这个冯非晓得他要自杀,他就不走,不走,不走我枪毙你,那个冯非就走了,走了没有多远后面枪响了,自杀了。

陈晓楠:蒋介石听到黄百韬的死讯之后无限悲伤,后来他还派人专门潜入碾庄一带,找到黄百韬的尸体辗转运回南京,为他举行国葬,追赠陆军上将军衔,五十年代黄百韬的儿子黄效先在台湾因为杀人罪被判死刑,蒋介石念他父亲的功劳亲自下令特赦,改判无期徒刑,当然这都是后话了,1948年11月22号,共产党这一边连日来紧张指挥的粟裕听到黄兵团被歼,黄百韬已死的消息,身心忽然一阵轻松,竟一下子昏倒在地上。  (二)       哭:国     透 每 次都      

陈晓楠:各位好,这里是《凤凰大视野》,今天我们继续为您讲述国共三大战役当中的淮海战役,上集说到蒋介石的爱将黄百韬战死沙场,战略要地碾庄也随之被共产党粟裕大将攻克,国民党政府因此而陷入了空前的危机,在已经失去东北的情况之下,蒋介石面临着兵败中原的危险,他无限困惑地说,我不明白,20年前我从徐州踏上征途开始二次北伐,所到之处民众竭诚欢迎,真可谓是占尽天时,那种生机勃勃万物竞发的境界犹在眼前,短短二十年之后,难道说这徐州就成了我的葬身之地了吗?

解说:徐州自古为兵家必争之地,历史给这座千年古城留下了太多抹不掉的印记,在繁华的淮海路上这座已有百年历史的花园饭店眼下正面临着被拆除重建的命运,当年它曾是徐州城中最有排场的地方。北伐时蒋介石和冯玉祥在这里拜过把子,抗战中李宗仁的“台儿庄会战”司令部就设在这里,而淮海战役期间,蒋介石每次来徐州都会在这里下塌和召开重要会议,1948年11月30号,平日在这里进出不断的国民党要人都不见了踪影,而距淮海路不远的徐州“剿总”司令部也在上午十点整撤下了最后一班门岗。

傅继俊(《淮海战役史》作者):国民党是11月30号早上开始撤,历史上徐州是兵家必争之地,历史上屯兵不断,唯独1948年的12月1号这一天,它是一个军事空白,就是国民党军撤出了徐州城,共产党部队没有进到徐州城。

解说:今年87岁的钱树岩先生当年任国民党徐州“剿总”军务处少尉司书,是共产党打入国民党军事首脑机关的地下工作人员,他在30号凌晨四点接到了撤退的通知。

钱树岩(徐州剿总军务处司书):司令刘峙先走的,上上海去看病去了,十天头里就是这样,谁来签署命令呢?就是叫李树正,是当时的参谋长,李树正等到就是临解放的头一天也买飞机票跑了,这个上面就没有一个司令没有了,这参谋长也走了,处长也买飞机票都是秘密的,买飞机票就跑了,等着这些下面的一些小军官那还什么赶紧找副官室,说还有钱吗?还有钱就发,两个月的工资就散了。

解说:在黄百韬兵团被歼,黄维兵团被围之后,徐州已经成为一座孤城,为了挽救中原危局,蒋介石忍痛放弃了这个军事重镇,徐州三个兵团的三十万人马在剿总副司令杜聿明的带领下弃城而去。

钱树岩在撤退的混乱中留在了徐州,而另一位在徐州剿总的卧底,剿总司令部警卫队长顾柏衡则根据华野司令部的命令随大军一起撤退。撤退当天晚上顾柏衡发现队伍混乱,便使了一个小计策,让相邻的装甲团和警卫团打了起来,搅得司令部一夜不得安宁,许多国民党的高级将领都在回忆录中提到过这件事。

顾柏衡(徐州剿总警卫队队长):杜聿明讲了一句话,就把我讲这个事,话在那上面,他说这个,他当初就是国民党就乱套了,慌得不得了,他说你看看,打了一个晚上说共产党来了,结果第二天鬼也没看到一个,这是我闹了一个笑话,利用他们恐惧心理打了两枪,问了一次口令,也没得一个人,枪一响加上没口令肯定是有人来,打。

记者:是您自己问了一句口令。

顾柏衡:我问的。

记者:问了一句没有人回答,然后就打两枪就乱套了。

解说:部队撤走前徐州城内人心惶惶,很多不明情况的徐州市民、官员、学生、商人因为害怕共产党进城,都裹挟在部队当中撤离了徐州,这些百姓的数目加起来超过十万之众。

蓝洪安(原二兵团第五军副团长):走也走不动了,路上人太多,都是兵荒马乱,这个东西还有什么,这个兵败如山倒的,那个时候思想上已经是败了。

解说:撤退的混乱情况不止是出现在基层,就连最高指挥官杜聿明也对局面有些失控了,徐州市第三中学为于市中心的黄河故道西侧,杜聿明的前进指挥所就设在这里,撤退前夜,指挥部的电话被人拆乱了,直到12月1号早晨也无法与各兵团联系杜聿明只好带几个随从匆匆上路了。

傅继俊:他在南京的时候何应钦给他一辆轿车,黑色轿车,说这个轿车美国货性能很好,给他了,运到徐州来,为了专门为了撤退,他说我坐这个车出了司令部以后,大街上走不动,到处是人,人马车辆,老百姓,官员,学生他说到处都是,根本走不动,我到徐州西门以后好不容易到了以后,出不去又回来,回来以后呢绕到了南面,徐州以南凤凰山,从凤凰山以南一条小路到了萧县。

解说:在撤出的三十万大军中,包括邱清泉、李弥、孙元良三个兵团,邱清泉的第二兵团是嫡系王牌,而李弥和孙元良兵团都是规模较小的非嫡系兵团,被分配执行掩护任务,可是官兵们一心只想着如何跑在前面逃出生天,因此在执行任务上都打了折扣。

熊星是当年邱清泉兵团第五军的一名副营长,撤退时他带领的前卫营本该走在最前面,但他却发现,不断有部队超越自己跑到前面去了。

熊星(原二兵团第五军副营长):他规定好的,第二兵团先走,然后是13兵团,13兵团跟着第二兵团,16兵团最后撤退,12月2号撤退出去很乱,好像打败仗乱,乱中交叉交叉,路线的交叉抢夺路线,当天走了一晚上都走不出去,离开不了徐州。

解说:就在这场大撤退之前,熊星年仅17岁的新婚妻子也离开徐州到了南京,她没有想到这次分别竟如此漫长,直到六十年后才重新见到自己已经年仅九旬的母亲。

邵泽荣(熊星之妻):总是觉得自己勒阿家嘛,谁占了都一样,都要回去,不要在外面嘛。

记者:那后来怎么还是跟熊伯伯走了?

邵泽荣:我又犟不过他,他一定要带我走。

记者:然后就来台湾了。那刚来的时候想家吗?

邵泽荣:想,过年的时候都哭,半夜都哭。

记者:那时候后悔过来吗?

邵泽荣:对啊,想想走这么远,什么时候才能回去,家在哪里也不知道了,变成这样子,觉得自己很可怜,很孤单的样子。 (三)

陈晓楠:杜聿明集团撤出徐州是蒋介石在中原的最后一搏,他想依仗着三十万精锐来解救被围困的黄维兵团,在南京黄埔路官邸的作战会议上,国防部作战厅的厅长郭汝瑰提出了他的撤退计划,按照这个计划,三十万人要迅速通过密密麻麻的河流湖沼难度之大是可想而知,所以这个方案一出立刻就遭到众人的反对,可是质疑声中杜聿明却始终笑而不语,丝毫不透露自己的半点想法,是他另有计划吗?不是,原来杜聿明早就看出这个郭汝瑰是中共的卧底。

解说:文定中是当年徐州剿总副总参谋长文强的儿子,他曾在父亲那里听说过不少国民党高层的秘辛。

文定中(文强之子):杜聿明有时候跟蒋先生谈军事计划的时候,是叫蒋介石身边所有的人都退出去,他单独说,这说明我父亲也好,杜聿明也好,对于中共的情报工作是觉得很麻烦的,你是不是有真凭实据认为郭汝瑰就是中共的地下党员,或者是国防部作战厅就有中共的地下党员,这个都是存疑的。

傅继俊:他在南京蒋介石召开军事会议,就研究徐州战事怎么办,大家众说纷纭,莫衷一是,有人说朝这撤,有的人怎么样,或者有的打有的撤,蒋介石就问杜聿明说,光亭你的意思,杜聿明讲,我的意见我不愿意在这儿讲,于是蒋介石就把他请到密室里面,两个人在那商量。

解说:在小会议室杜聿明对蒋介石和盘托出了与刚才会上表态完全相反的西撤计划。

傅继俊:当时他有两个目的,一个是要保住徐州的这几十万人马,三个兵团,再一个就是解救黄维兵团,说为今之计我只有带着部队向永城方向走,永城蒙城,我到了淮海之后我北上,我从外边赴中野的侧背,就是我从外面把中原野战军给包围起来,和黄维兵团里应外合歼灭中野,现在看来这一招如果真正实现的话也是很厉害的一招。

解说:蒋介石一心想着救黄维,听到杜聿明选择走与黄维兵团最近的西南方向,立刻首肯了杜聿明的西撤计划。

傅继俊:蒋介石说就按你说的办,就这么着了,杜聿明就提了一个要求,说我这个计划你不要在会上讲,你要是在会上讲了,我就不能执行,蒋介石说就这样,出来以后就宣布散会。

解说:虽然两人在撤退的方向上达成了共识,但实际上意图却并不相同,蒋介石是要杜聿明去救黄维,而杜聿明的盘算是首先保全手上的三个兵团,因此他的原则是“撤即不能打,打即不能撤”,必须坚决果断地先跑出共军的势力范围,看情况再救黄维。鞏文明是华野三纵八师的一名连指导员,当时他们正在徐州城外的阵地上严阵以待,却突然发现情况有些不对头。

鞏文明(原华野三纵八师连指导员):一看他那个大炮一阵排炮,没有目标,用望远镜看着呢,大炮阵地移动了,撤了,就向上边报告,报告上去发现敌人跑了。 解说:12月2号,华野渤海纵队在发现杜聿明集团西撤后强行军六个多小时进驻了徐州。

画中音:我军就解放了战略要地的徐州。

解说:徐州解放了,但中共却因为杜聿明的突然撤出而紧张万分。

傅继俊:中央军委也感到很紧张,来个十万火急电报,说不惜一切代价一定要追上,不能让他在西面把中原野战军包围起来,跟黄维兵团如果里应外合那我们中野受不了了。

解说:此前粟裕早已料到杜聿明有可能会撤出徐州,他分析杜聿明的突围方向,一是走海路南下,但船只、码头很难迅速解决,二是走陆路,路线有两条,一条是走东线,但这一带河川纵横,不便于大兵团行动,另一条是走西线,这里地形开阔,道路平坦,距离黄维兵团又近,是威胁最大的一招,粟裕分析杜聿明走这条路的可能最大,然而就在此时,中央军委发来的军情通报却说,杜聿明将从东线撤退,显然杜聿明与蒋介石的密谈奏了效,中共的卧底还是将东撤的情报送到了军委,这份通报让粟裕感到左右为难,他回忆说我虽认为敌人不会由此方向逃窜,但又有情报,万一敌人由此方向逃窜,而我军部署失当,个人贻误军机且不说,势将影响同敌人进行战略决战。

嘉宾:淮海战役我第二阶段很紧张,刘邓把这个黄维包围起来了,而且杜聿明这个三十几万人向南突,就怕两个部队靠拢了,靠拢了那么大一坨根本吃不下。

秦叔瑾(原华野司令部作战科作战团长):基本不睡觉,打仗的时间晚上啊,其他的领导到了12点钟以后都回去休息了,他不休息啊。

解说:粟裕得知杜聿明西撤时,国民党三十万大军已经走了一天,这一天工夫足可以让杜聿明的机械化兵团逃出险境,即使解放军脚程再快,也难以追上,粟裕一边下令全部纵队投入追击,一边紧张地思考着对策,在这段时间,他昼夜关注着战场的变化,曾经七天七夜没有睡觉,以至美尼尔氏症大发作,留下了终身顽疾。

鞠开(粟裕机要秘书):这个头发不能摸,摸了以后就每一根头发像个钢针扎。我看到他抓把雪搓,这样的搓,就是减轻他疼的痛苦,还有一个办法就是把这个,把这个脸贴在玻璃上,因为那个时候不是冬天吗,大雪纷飞的那个冬天是不是,贴到那个玻璃上,这样子凉舒服一些,那时候玻璃都冻了嘛,这边贴好了以后再这一边贴。

解说:鞠开是淮海战役期间粟裕的机要秘书看到粟裕指挥作战精神一直很紧张,雪后空气又很好,就拉他出去走走。

鞠开:散步的时候散步一般我们不插话的,他很少讲话,干什么考虑问题,有的时候散步赶快回去,干嘛,从口袋里面拿出电报纸要发电报,趴在那桌子上哗哗哗写,写完了以后交给我们,叫我们赶快封好送到机要科发出去。

女:咱们看到的这个盒子呢是当年解放军战士在追击杜聿明集团当中使用的,它叫做路标盒子,是指示部队前进方向的,木盒子里装上一个白色的布袋,布袋中需要装上白色的石灰粉,装完之后实际上像卡章一样,往地上一卡,大家就可以看到地上有箭头,有部队的代号,指示方向的。

解说:从徐州到永城只有九十公里,这意味着机械化部队只需几个小时就可以到达,急红了双眼的粟裕电令所有能用的部队全力追击杜聿明,以一个纵队尾追,三个纵队侧面追击,四个纵队迎头截击,另外三个纵队分层次迂回包抄杜聿明集团。

陈英红:我们是跑步,跑步这战士背的背包、行李都不要,都扔了,就带的子弹,带的手榴弹,带着枪追,拼命追。

鞏文明:那个场面很壮观,他几十万人,他又把徐州这些学生又裹去了,我们追就是沿着公路追的,哪还走公路啊,都到了地里,遍地是人,遍地是车。

解说:12月2日晚,鞏文明所在的华野三纵追上了杜聿明集团中走得最慢的后勤车队。

鞏文明:都是些妇女,别打了,别打啊了,俺没枪,她都举着手,又哭又喊又叫,她说俺都是眷属,汽车拉的都是什么香烟、洋糖、牛奶,牛奶都是那个铁盒的牛奶,美国的都是美国的,结果一喝都吐了。

记者:为什么?

鞏文明:太腥了,又腥又膻,这个味咱们过去没喝过这个,不习惯,吐,其实那个牛奶其实质量高,现在我们订的牛奶我都觉得没有牛奶味。

解说:尽管从徐州撤离时秩序非常混乱,但第二天下午杜聿明仍然按计划带着部队到达了孟集附近,第二兵团司令邱清泉,在突破了位于萧县的瓦子口之后,兴奋地说“海阔天空,任我高飞”,他乐观地认为兵团已经脱离险境了。

陈晓楠:那天晚上杜聿明兵团撤离的是相当混乱,邱清泉等人提出来说要休整一晚整理队伍,于是杜聿明犯下了一个错误,让三十万大军停了整整一晚,第二天他接到蒋介石空投的信件,打开一看是亲笔信,信里说弟部,这个时候蒋介石已经管杜聿明叫弟弟了,他说弟部仍向永城前进,坐视黄兵团消灭,将会使我们亡国亡种,望弟转向南攻击前进,杜聿明一看就明白了,蒋介石已经改变了主意,他猜想这一定是中共卧底郭汝瑰在中间挑拨的结果,所以他一时追悔莫及,后悔没有早把他的怀疑告诉蒋介石,他相信如果部队转往南去,那就是死路一条。

傅继俊:他再三说,你哪怕按照一个最差的计划执行到底,这仗都打不成这个样子,这是我在采访杜聿明当中给我印象很深的一点,他很无奈,他虽然是三军统帅,但是他自己的想法不敢去做,不敢去独当一面,或者我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所以他不敢。

解说:在决定命运的关键时刻,杜聿明召集各兵团司令开会说,我们敢于负责就走,不敢负责就打,这是我们的生死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慎重。

傅继俊:杜聿明就召集几个兵团司令开会,怎么办?所以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道理都懂,但是我不敢干,我要真做了我到南京之后我突围出去以后怎么去见蒋介石,我怎么跟他交代这个问题。

解说:在三个兵团之中,杜聿明官职最高,却没有实际的兵权,刘峙和孙元良实力较弱,一个颇为滑头,一个则喜欢随大流儿,只有邱清泉的第二兵团实力最强,又是蒋介石的嫡系,他的态度最为关键。邱清泉黄埔二期毕业生,曾被选派到德国陆军大学留学,他思想新潮,治军有方,可惜天生的狂傲个性使他与同僚不和,他经常在公开场合宣称国防部有匪谍是亡国的国防部,只要照国防部命令打,非吃败仗不可,因此在国民党内他又被人叫做邱疯子。

蓝洪安:这个人很灵,很机灵,同时也很坚决,他有点疯里疯气的。

记者:有点什么?

蓝洪安:所以人家叫他邱疯子,这个人很不错。

郭国威(原七兵团一百军连长):豫东会战完了到商丘,邱清泉给我们讲话,他说他有机会到南京见到总统就要哭一场,他说凡是这个地图上红色的,他都是国防部队把他放在中间,凡是有共军的包围圈就把邱清泉丢在中间,邱亲自跟我们讲,他说见到老总统要哭一场,国防部已经被匪谍包围了。

解说:邱清泉手下的第五军是国军“五大主力”之一,是抗战初期国军部队中唯一的机械化军,号称王牌军摇篮,后来也成为五大主力的新一军和新六军,都是出自于第五军,五军在抗战中最显赫的战绩是昆仑关大捷,解放战争期间,中共一般都尽量避免与五军正面交手,可以说与解放军作战五军几乎没有失败的记录,杜聿明在抗战期间曾任五军军长,但他离开部队时日已久,在第五军中,说话已经不像邱清泉那么有份量了,看到蒋介石的来信,李弥孙元良都说,这一决策关系重大,我们完全听命令,只有邱清泉坚决地对杜聿明说,总座可以照命令打,面对狂热遵循校长意志的邱清泉杜聿明当然不便断然违抗蒋介石的命令,经过一下午的讨论,他决定当晚转向南攻击前进。

傅继俊:杜聿明想要是向南打,我不仅打不过去,他已经预见到我打不过去,我也要殉死和这个部队,这个部队也不一定能逃脱,当时已经感觉到了,但是没有办法,说那我只好效忠党国了,只好这样,当时他就有这个念头,所以到最后宁愿丧命也不愿意抗命。

解说:杜聿明集团掉头向南,恰巧被从东南方向平行追击过来的华野迎头兜上,12月4号,杜聿明的三十万人马被团团包围在永城东北的陈官庄青龙集一带。12月6号,已经意识到局势严重的三个兵团司令相约分头突围,然而在关键时刻,邱清泉又改变了主意,杜聿明也无可奈何,当晚孙元良兵团独自突围,稀里糊涂地就全军覆没了,只有兵团司令孙元良独身脱逃,孙元良去世于2007年,成为淮海战场国民党高级将领中活得最长的一位,这位黄埔一期的毕业生到台湾以后退役从商,他的另一个著名头衔是台湾影星秦汉的父亲,孙元良在晚年回顾当年的突围一幕,指责邱清泉出尔反尔,而杜聿明不能节制部下,以致断送了整个十六兵团。 (四)

陈晓楠:各位好,这里是《凤凰大视野》,今天我们继续为您播出淮海战役的第四集,到1948年12月初的时候,解放军已经对国民党军队形成的两个大包围圈,将双堆集的黄维兵团还有六十公里之外的杜聿明集团,围了个水泄不通,在中原野战军指挥部的作战室里,刘伯承顺手把他的杯子、砚台和电文纸摆成三堆,跟部下讲说,军委电令我们要吃掉黄维兵团,围住杜聿明兵团,阻住北上的李延年兵团,这就叫吃一个,夹一个和看一个,要保证夹着的掉不了,看着的跑不了,就必须尽快解决黄维兵团,但是实际战况却远远超出的刘伯承是的设想,和黄维兵团的战斗打的异常艰苦,而且极为血腥。

解说:双堆集是皖北平原上一个有着近百户人家的村庄1948年冬,一场猛烈的炮火将这里的草木化为灰烬,四十万国共军队在这里激战二十三天,最终中共两大野战军联手以三比一的绝对优势全歼国民党的王牌主力十二兵团,实现了淮海战场承前启后的胜利转折。

嘉宾:我的老首长,好多年,两年没见面了。

我八十一了。

我八十四。

解说:徐克杰曾经是中野六纵的一名参谋,张世礼曾经担任华野十三纵营长,命运的扭转在两位老人身上得以体现,六十年前他们在双堆集并肩作战,解放后又都巧合地回到徐州部队任职。

当年在这片战场上,他们迎战的是国民党最强悍的机械化兵团,十二兵团前身国军五大主力十八军,是一支老牌劲旅,从第一次国共内战到解放战争与中共军队多次交手,基本保持非胜即平的不败战绩。因此当十二兵团被中野七个纵队合围于双堆集时,兵团司令黄维并没有感到丝毫恐慌,认为以其战斗力支持到李延年兵团的北上增援不成问题。

傅继俊(《淮海战役史》作者):这个黄维1978年我们采访的时候他讲,他说我十二万人,就放在那个地方让中原野战军去打,他一个月都打不下来,他美式装备摩托化,他的部队都是坐汽车过来,所以他很自信。

解说:而中野经过挺进大别山的重创,装备最好的纵队也只有三门山炮,在双堆集战斗的最初几天里,中野的攻击收效甚微,伤亡却相当惨重,11月30日毛泽东致电两大野战军,要求华野抽调两个纵队作为总预备队供刘陈邓随时使用,粟裕立即调兵遣将,派出七纵、十三纵以及拥有炮兵的特种兵纵队,由华野参谋长陈士榘率领部队星夜驰援双堆集。

傅继俊:陈士榘带着三个纵队见了邓小平,到了之后提出来,政委你得给我腾出一个指挥位置,邓小平当时围攻黄维兵团已经形成了三个集团,东集团、南集团、西集团,西集团是陈锡联,南集团是王近山,东集团是陈赓,邓小平说没有指挥位置了,人都这么定下来了,所以说这个,据说陈士榘就有点火了,说没有,没有那我们走了。

解说:陈士榘湖北荆州人,1909年出生于武汉新军军营,其祖父就是清军行伍,陈士榘性格刚烈,据说在淮海战役期间他曾与邓小平打牌,陈士榘多次战赢,并且每局必争,从不相让,听说没有指挥位置了,陈士榘答到不愿让我们就不参加了,我带部队去打阻击,说完掉头就走。

傅继俊:他说这话我想有可能的,也是可以理解的,我请战本身就是个好事情嘛,我要指挥我要给你打硬仗,这是无可厚非的事情,再一个我华东野战军的参谋长带几个纵队来了,我到你这来你理所当然的应当给我一个指挥位置吧。

朱楹(粟裕秘书):粟裕就赶快又发电报给陈士榘,说你是代表华野这边去的,你不能走,然后中野那边也让他们的部队,因为陈士榘走,也不可能马上一下子就走多远,让他们的部队又把陈士榘给截住了。

解说:经过邓小平的协调,部署在双堆集南面的六纵司令王近山让出了攻击位置,不仅如此,中野把南集团的指挥权也交给了陈士榘。实际上在双堆集战斗中,粟裕根据战场形势先后增派了五个纵队,协助中野解决战斗,两大野战军的合作还留下了另一段佳话,根据陈毅和粟裕的要求,华野部队在结束双堆集战斗后将所有缴获留给了中野。

陈小鲁(陈毅之子粟裕之女婿):我父亲给粟裕他们下的命令,给陈士榘,陈士榘不是带着部队来的吗,你华东野战军在双堆集的缴获全部给二野,因为二野没有重武器,也就是说这个现在啊我觉得现在的人就不能,到现在你不理解,我们当初这些老一辈,他有没有矛盾,可能有矛盾,有没有看法,但是真正到打仗的时候一盘棋,一切行动听指挥,让你打到哪就打到哪,人你什么时候打下来就什么时候打下来,让你守到什么时候就守到什么时候,这点在我们中国人民解放军是不含糊的。

解说:12月5日解放军部队发起总攻,在两大野战军的协同进攻下,黄维兵团的阵地不断缩小,四天后,它的南侧防线被挤压到距双堆集核心阵地不足一里的大王庄,在这里国共双方展开了一场惨烈的拉锯战。

左三星(原中野六纵十六旅营教导员):为什么血战大王庄?右边是尖谷堆,如果把大王庄占了以后,打尖谷堆也好,打双堆集也好就比较容易了。

解说:率先攻进大王庄的是双堆集七纵五十九团,但是在刚刚占领阵地后,七纵就被十八军反扑出去,由于伤亡过大,七纵提出请兄弟部队中野六纵派兵支援,兵力已用到极限的中野六纵这时只剩下作为预备队的四十六团,这也是六纵司令部王近山最钟爱的一支精锐部队。

左三星:最困难最没有办法的时候华野七纵提出请求王司令员动用战略预备队,你看看这句话对华野七纵的首长来说是最不愿意说的话,是不是,他把它说出来了,我们两个野战军在一起互相之间有个,都有个竞争,谁也不想落后,有个比赛。

解说:由中野六纵精兵强将组成的四十六团向大王庄发起的新一轮冲锋,沿着前夜挖好的交通壕四十六团一举攻进了大王庄,却发现发起猛烈回击的是一群异常强悍的敌人,十八军一一八师三十三团是在抗日战争中声名显赫的老虎团,黄维把三十三团放在大王庄,寄希望这只恶虎能守住双堆集的最后一道屏障。

廖明哲(原国民党十八骏老虎团营长):我们一下冲上去,将庄子扑回来,解放军又冲回来,白天掌握在我们手上,晚上又到了解放军手上。

左三星:我们冲进去以后敌人一茬一茬地向我们反冲回来,他就是不退啊,就是打不过去啊。

解说:一天的持续冲锋之后,中野六纵占领了大王庄南面三分之二的村落,却看到老虎团炮兵摧毁性的进攻,从村北汹涌袭来。

左三星:三四十发榴弹炮哗一下落下来了,我什么都不知道,我就不知人事我就迷糊过去了,迷糊过去了迷糊了大概有一分钟吧,通讯员叫我说,教导员教导员叫我,我醒来一看,阵地上的人我们的几十个人打得差不多了,就在这时,哗又来了一排,这阵地上把我的通讯员也打死了。

廖明哲:始终这么来来去去,大王庄大概丢了又拿回来,丢了又拿回来五次。

解说:此时对于已经拼尽全力的国共双方来说,谁能多坚持一秒谁就能赢得胜利。六纵的三位营长决定调整部署,分左中右三路直插老虎团的阵地,就在准备冲锋时,地面突然猛烈地震动起来。

左三星:就在这个时候我们的屁股后面,在我们屁股后面来了十五辆坦克,就跑到我们屁股后面,对着我们的屁股又打枪又打炮,我们的副营长姓张都沉不住气了,教导员怎么办,怎么办?我一看他沉不住气,我训他一顿,我说怎么办?打,死。

解说:双方战斗力已经拼多极限,老虎团的步兵打光了,汽车兵、勤务兵、伙夫、马夫等残余上阵,又发起了多次冲锋。

廖明哲:没有兵补充了输送连的兵,输送连是挑弹药的,他根本就没拿过步枪,那都是四川人,格老子拿枪我都没干过的,他拿枪他都没干过的,格老子我是挑扁担的,临时告诉他们拿枪搞两下,都打,都打光了。

解说:三十三个小时后,老虎团的最后一击被粉碎,而华野一百五十多人的一纵队警卫连只剩下十七个人。上世纪八十年代,为了编写《淮海战役史》傅继俊曾无数次来到当年的战场,在这里他发现了一个特别的现象。

傅继俊:有一年我到战场上,就发现那是春天了,我就发现就是麦地里边有些地方的麦子长得跟其他地方不一样,它长得特别旺盛,特别高特别壮,我就问旁边的群众,我说你看吧,这个地方横一道竖一道弯弯曲曲,就是当年的战壕,死了人以求打死以后没有时间去掩埋,特别是国民党的军队,就把尸首推到战壕里边,就这么掩埋了。

解说:驻守小王庄的是黄维兵团八十五军的一个主力团,大王庄之战结束后,一直目睹着这场血战的小王庄团长直接放弃了抵抗。在黄维兵团几乎陷入绝境之际,蒋介石想到了十二兵团副司令悍将胡琏,在十二兵团组建时,本应成为兵团司令的胡琏只被封了个副司令,于是胡琏借为母亲奔丧之机回老家了,而此时十二兵团陷于水火之中,蒋介石只得请胡琏出马相救,胡琏字伯玉,陕西华县人,是陈诚“土木系”后期的中心人物,胡琏军事生涯中最辉煌的战绩当属1943年与日寇进行的石牌之战,石牌是长江在湖北西部的重要江防要塞,胡琏在大战之前曾写下五封诀别信,然后沐浴更衣,做好了决死一战的准备,最终胡琏率部取胜,并升任十八军副军长。

陈晓楠:在飞赴双堆集之前,胡琏曾经向他多年的好朋友国防部作战厅厅长郭汝瑰征求意见,不巧这个郭汝瑰恰恰是潜伏多年的中共地下党员,郭汝瑰后来回忆,说自己当时心里特别不愿意胡琏去救场,可这话不好明说,只得跟胡琏绕着圈子讲,不知胡琏兄能否顺利抵达,即便抵达不知能否挽救不利局面,胡琏没明白他的言外之意,竟然拍着胸脯说,我想当曾国藩,希望你是左宗棠,听到这些话,郭汝瑰只得进一步好言相劝,说这么危险的境地为什么要冒险呢?没想到胡琏更加激情澎湃起来,他说做人就应该临难毋苟免,也就是大难来了我绝不贪生怕死,两天后,胡琏飞进了已经濒临绝境的包围圈。

解说:这是胡琏到台湾后为协助编写战史所花的作战草图,这张是他回忆孤身飞入双堆集时的情景,地有所不守,唯军是保,这两行批注也许能告诉我们他当时的心境。

胡敏越(胡琏之孙):那次的确是战争蛮危急的,就是由他的一个副手,石让齐石先生驾着小飞机就是把他空投空降到那个地点。

廖明哲:所有的师长军长就枪林弹雨中就都到机场去接他,说老军长回来了,大家士气一振。

徐克杰:胡琏比黄维指挥要灵活,战术比较活,我们和他干过,龙凤战役我们就和他干过,打进去反出来,他这个顽强。

解说:胡琏的到来使十二兵团军心大振,又发起了多次进攻,誓死突围,但此时十二兵团大势已去,黄维后来回忆说,因为珍惜胡琏这个人才,所以劝他回南京,督促蒋介石空投物资比在包围圈中死守作用更大一些。尖谷堆是双堆集南面那个较高的小土堆,也是黄维兵团仅存的一块防御阵地,与兵团部小马庄咫尺之遥,大王庄失手后,黄维兵团被迫退守在尖谷堆附近,困守多日饥寒交迫。

廖明哲:已经没有吃了,已经杀马了,双堆集里面杀了马,这个马煮得似生不熟就送上来了,送到我面前呢就剩下两坨,这个还抱着这两坨给营长吃的,我说其余的呢?他说其余的从战壕里过路给那些死人都抢跑了,我说死人还会抢你的东西吃吗?他得睡在地上都死的,听到说马肉来了,都爬起来就抓一坨,抓一坨啃了又倒下去了,他那不是死人吗,他都饿晕了。

朱英:非常惨,吃没得吃,住没得住,挖个坑里面躲到里面住,下面用布啊,高粱秆子搭个棚子睡。

廖明哲:苦不堪言,我不是经常跟我家里讲,我说我很发财,世界上的发财的人都不如我,谁拿钞票做柴火烧煮开水的?只有我,那没有柴火,拿什么呢?我守那个阵地,守一天五万官金,飞机叫人丢下来,那命都不要了要那些钱干什么?我把它分了我说开箱,钞票拿来煮开水就好了嘛,就用钞票煮开水。

解说:二十多年后,时任十二兵团副司令的胡琏回想起当时的情景仍感惊心。

胡敏越:两军搏斗,生死只呼吸间,看,描述当初的那个战争之激烈,三百步难以应援,非常非常的危急,等于说已经是肉搏战了。

记者:这是他多年以后再回忆的时候写当时的。

胡敏越:非常的惨烈。

解说:12月15日下午,解放军部队向黄维兵团发起全面总攻。

嘉宾:四点半开始炮火准备,打到五点半开火,六点钟就发起攻击了六点钟。

张世礼:华野的炮兵,中野的炮兵全部集中起来全力以赴,惊天阵地像霹雷一样的把黄维部队阵地体系全部打烂了。

解说:当天黄昏,早已弹尽粮绝的黄维兵团终于溃散了。

李钟玄:听这个黄维和国防部打电话,这个一方面呢他怪说空军为什么不投毒?原来他就要求空军投毒,他没有法子防御,没有法子抵抗,另外一个他说我现在已经很困难,我已经支持不住了,我要自动行动了。

解说:傍晚时分,黄维下令各部队在破坏重武器、电台、抛弃伤员后分路突围,实际上就是各自逃命。 廖明哲:几十个兵,只能走的大概就是三四十个人,跟着我突到跑出来,通过了解放军的所有阵地出来,连我十二个人。

解说:当中野九纵进攻到黄维的司令部时,黄维已经从这座小土房的地下通道逃离了。

李钟玄:墙犄角有一个联络机,就是和这个空军联络的,大概他用那手枪在上面临走打了几个洞,打了几个洞,里面那个也是被褥、椅子还有一些化妆品,别的女人的,也不晓得都是什么。

解说:黄维、胡琏、吴绍周等人各自乘坐一辆坦克分路突围。

黄维(1989年接受美国记者采访):所以在12月15日我们分裂了分头突围,我跟我们副司令每人坐上一辆战车跑的,我跑了离开这个双堆集大概四十里路,坦克负伤了,不会动了,我没法子啊下战车跑,到处都是解放军,把我抓起来了,就做了俘虏了。

傅继俊:黄维他讲他说这个是天意,我采访他的时候他说这是天意,说我坐上战车我都跑了四十里路,跑了半夜跑了四十里路,最后还是做了俘虏了,实际上它哪有四十里路,从小马庄到这个地方抛锚,也就是最多两公里的地方,他在这一带乱转,转不出去,夜里边,一直到最后我采访他的时候,他都不知道这个地方叫黄沟,老百姓的说法大将怕犯地名,所以黄维翻到了黄沟里,这是正常的事情。

解说:兵团副司令吴绍周坐着坦克走了一段后感觉逃跑无望,思来想去决定干脆投诚,下车坐等解放军来抓,还心急地派警卫员四处寻找,抱怨怎么还没有解放军前来收容,三围主官中,只有胡琏身负重伤,却奇迹般地突围成功,后辗转至南京

胡敏越:他有一次就拿了一张纸,用笔写下双堆集“集”这个字,他很喜欢把这个中文字去把它拆开然后去研究,像说文解字那样,那次他就把这个“集”上面不是有个“隹”吗,底下一个像“木”一样,他就把“集”写成三个“隹”,就变成“堆”,“堆”这个字,然后他又画了一个地图给我看,当然那个时候我是不太懂的,但从他告诉我那意涵他就觉得那个像是一个特别的安排把他放在那里,也好像让他有信心可以突围。

男:你们献出了宝贵的生命,我们永远怀念你们,我们日夜想念你们。

记者:你好,是胡先生家。女:对。记者:你好。女:起来了。记者:都准备好了。女:准备好了。女:准备好了。

解说:这座位于台北县眷村的花园曾是胡琏的官邸,胡家在这里生活了四十二年胡琏去世后家人还为他保留着书房的原貌。

胡敏越:那他整个晚年的话他就把他自己也是好像常常喜欢待在这个书房里头,里面他在写书,他在写历史,所以他的藏书大部分是分为两大类,就是文学类跟军史类这两大类。

解释:胡琏在晚年绝口不提淮海战役,只留下“土木不及一粟”的感慨,晚年的胡琏潜心研究中国书画,在南宋历史中酬唱自己的壮志,与岳飞心有戚戚。

胡敏越:对,岳飞的像在这里,那他晚年的时候在台湾大学还去修宋史,他论文都已经写了,他完成大概四分之三了,就是研究南宋那部分的历史,因为他觉得台湾那个时候从中国大陆跟着政府迁台,很像当时的那个历史的环境,所以他也把他自己比喻做像岳飞一样。

解说:胡琏在台湾军界活跃了20多年,后出任越南特使和驻金门司令,成为台湾军界的宗祖,黄维在大陆的战犯改造所里因对着干而出名,拒绝改造,后来黄维把全部精力投入到永动机的发明。

黄维:我那个时候是根本就不想活,死不了啊,很顽固,那时候很顽固,我的思想转不过来,所以我这个是关押改造了二十七年。

黄慧南(黄维之女):都说他从来没骂过蒋介石,一个蒋介石一个陈诚,一直到死他也没说过他们,不骂的。

解说:二十七年的牢狱生涯最终撼动了黄维思想的壁垒,让他的思想和身体得到了改变,与他那一代的绝大多数军人一样,黄维常年忍受着多种病痛的折磨,在出狱前得以基本治愈。1975年特赦后的黄维成为全国政协委员,在政协的文史资料研究会工作,1989年在北京去世,而胡琏一直驻守在与大陆咫尺相望的金门,怀着对故土的眷恋胡琏于1977年病逝,葬在了那片分隔两岸却又联系彼此的海峡。  解说:河南永城市陈官庄村南有一座陈官庄地区歼灭战烈士公墓,这里安葬的两千多位烈士年龄大多在18到35岁之间,年龄最小的只有16岁。

女:可以说有据可查的就是七千多位烈士。

记者:在陈官庄这一战里一共牺牲了七千多名烈士。

女:但是这也是不完全统计,牺牲的年龄最小的一位陈日本烈士,他是山东莱阳人16岁,他是华野九纵的16岁是一位班长,他是牺牲年龄最小。

记者:这些烈士有没有后来有家人来看?

女:有,但是不算太多,因为啥?当时年龄都很小,都是18岁,二十几岁,那个时间还好多都没有成家呢。

解说:有资料统计陈官庄歼灭战中华野的伤亡数字为17800人,当年双方枪炮喷射出的烈焰把这里变作了人间地狱,一位当年的国民党士兵回忆道,共军的人海战术让他们的枪都打不过来,那些鲜活的生命一个接一个倒下去,惨烈的场景让人震撼,以致扳机都不忍心扣下去了,解放军的牺牲者大多还留下了姓名,而那些在同一个战场上阵亡的国民党士兵,他们的尸骨如今又置身何处呢?

女:这个四合院就是当年杜聿明1948年11月30号放弃徐州,来到陈官庄以后驻扎的,安的指挥部,这是一个财主家的房子,是一个四合院,现在咱们恢复就是修旧如旧以展示后人。

解说:这个小院当年住过徐州剿总副总司令杜聿明,副参谋长文强,第二兵团司令邱清泉等一干将领,1948年12月4号,杜聿明带领三个兵团三十万大军从徐州撤退途中,被华野包围在了徐州西南一百三十华里的陈官庄地区。12月15号黄维兵团被歼,四天之后杜聿明接到了蒋介石“集中力量,实行突围”的命令,然而就在他准备破坏重武器向外突围的这个夜晚,河南突降大雪。

朱英(原二兵团第五军营长):上面跟我们讲所有重武器统统销毁以后带着轻机枪、冲锋枪、轻武器按照指定路线突围,可能很不巧,当天晚上下雪,下大雪,所以也不能,这个计划也不能走了,我们所有车辆也不能动啊。

解说:谁也没有想到这场雪竟然一下就是十天,罕见的大雪让完全靠空运补给的陈官庄二十多万国民党军将士衣食无着,陷入了饥寒交迫的绝境。

这是华野军区战地记者在山东临沂拍摄的一张照片,刚刚经历了一场轰炸的老乡们正推起小车往淮海前线进发,在淮海战役的六十五天之中,两大野战军六十万官兵以及数十万俘虏兵就是靠老区人民用这样简陋的运输工具来保证着补给线的通畅,五百多万支前大军所使用的88万辆小推车,如果把它们并排排成两行,可以从南京一直排到北京。陈毅曾经用很经典的一句话评价过淮海战役,他说那场胜利是人民群众用小车推出来的。

左三星(原中野六纵营教导员):还能吃到肉,还能吃到白菜粉条,这个肉包子,就是全国人民晋冀鲁豫七个省的老百姓人民支援我们啊。

解说:1949年新年,周恩来签署命令淮海战役前线人员每人一斤猪肉、五包香烟,战壕里一片节日气象。

秦镜(原华野四纵团长):过年的时候就在战壕里头过,战壕里头过也挺愉快的,这后面烧的红烧肉,烧的好菜。

解说:与解放军战壕这边勒阿欢声笑语不同,相隔几十米远的国民党士兵这边却是另外一番景象,经过长时间的围困,很多士兵已经饿得走不动路了,此时的一个热馒头或许比一颗炮弹的威力都大,阵地上每天都有成连成排的士兵为了活命偷跑到解放军那边去。

女:杜聿明将军、邱清泉将军、李弥将军和邱李两兵团诸位军长、师长、团长,你们现在已经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黄维兵团已在15日晚全军覆没,李延年兵团已调头难逃,你们想和他们靠拢是没有希望了,你们应当学习长春郑洞国将军的榜样,学习这次孙良诚军长、黄子华师长的榜样,立即下令全军放下武器,停止抵抗,本军可以保证你们全体官兵的生命安全。

解说:在围而不打的这段时间,华野做了大量的瓦解工作,光是以陈毅、粟裕等人名义写的劝降信就有好几封,而这一切幕后的导演是毛泽东,他要求陈粟等人根据战场形势变化不断变换信的内容,达到瓦解军心的效果,杜聿明在回忆录里描述过收到劝降信之后的情况。

傅继俊(《淮海战役史》作者):他接到劝降信以后他召开一个军事会议,说陈毅捎来一封信大家传着看一下,他们大家一个个看,看时候呢每个人看完以后都生产门路声色不露,不置可否一言不发就交到下一位,这个信到最后传到邱清泉手里,邱清泉看了以后抬起头来就扫视了一遍所有参加会议的人,完了脸看着杜聿明就这样把信撕掉了,撕掉以后就团一团丢到旁边火盆去了,杜聿明看看邱清泉这个神态,就可以说明问题了,当时呢就说算了,这是共军一贯的伎俩我们不要理他,杜聿明这样讲,所以就这么一个历史的机会让我给错过了。

陈晓楠:1948年圣诞节之后连续下了十天大雪的陈官庄忽然晴朗起来,蒋介石给杜聿明来电,说要用飞机把他接回南京治病,因为邱清泉给蒋介石写信说杜聿明身体很差,希望蒋介石接他回南京去看病,可是杜聿明回复蒋介石说,我身体确实有病,行动维艰,但是不忍心抛弃数十万将士只身撤走,只要一息尚存誓为钧座效忠到底,杜聿明不知道在南京即将发生一场政治的大动荡,他的校长蒋介石面临着再次下野,而包围圈之外的解放军也正在摩拳擦掌准备和杜聿明集团展开决战。

淮海战役最困难的时候蒋介石也曾经指望白崇禧能出兵挽救黄维和杜聿明,可是白崇禧非但不救,还在电话里跟蒋介石大吵,说蒋介石从一开始就布错了阵,现在又把兵力一点一点的往里填,简直就是徒劳送死,蒋介石放下电话万般无奈之下,只好直接打电话给白崇禧的手下宋希濂想绕过白崇禧让宋希濂直接去救援,可结果呢宋希濂的部队刚刚上船,白崇禧的命令就到了码头,严令不准开船,12月15号,黄维兵败举国震动,可是白崇禧恰恰在这个时候联合湖南程潜等人通电敦促蒋介石立即下野。

解说:1949年1月1日,蒋介石发表元旦文告,他说中正毕生革命,早置生死于度外,只望和平果能实现,则个人的进退出处决不萦怀,而在西柏坡,毛泽东则发表了气壮山河的新年献辞,将革命进行到底,文章宣告1949年中国人民解放军将向长江以南进军。

这是1月4号由华野司令部发出的总攻命令,两天后,几十万华东野战军从四面向陈官庄发起总攻,虽然已经准备下野,但蒋介石仍然牢牢地控制着他的嫡系部队,他命令杜聿明立刻率军突围。这时的杜聿明内心五味杂陈,各种想法在头脑中来回翻滚,他认定突围是下策,万万不能成功,坐战车一个人走是有可能的,但遗弃官兵、落得万人唾骂他做不到,他希望能与共产党和谈,保全部队建制,全部罪责由他一人承担,但手握兵权的邱清泉态度强硬,又让他无计可施。

在突围前的会议上,杜聿明决定使用毒气弹掩护部队突围,中共地下党员顾柏衡听到了这个消息。

顾柏衡(原徐州副总警卫队队长):我们在那个陈官庄开会回来,干什么呢?要突围,那么如果我们路上再碰到解放军他们拦怎么办呢?那当时没有办法,施放毒气,这个施放毒气我听的时候就汗毛孔直竖,这个就不得了,施放毒气要死多少人哪,和部队里的地下党组织商量后,顾柏衡趁着天黑向对面的阵地爬去。

顾柏衡:等到我们快到那个沟边上的时候,里头发现了,那个子弹哪,比下雨都还稠,啪啪打下来,第五军全部都美式装备,都是冲锋枪打的,就那时候打在我这个腿上,血一塌糊涂,血一塌糊涂。

解说:后来顾柏衡被送到华野九纵司令聂凤智那里。

顾柏衡:四个人一抬,不断换不断送,不断换不断送,几十公里路,送到司令部里头,就把我这个情报就送出来了,第二天马上报纸登出来了,警告杜聿明、邱清泉你敢于释放毒气,以战犯论处。

解说:事实上当时国民党并没有制造大规模杀伤性毒气的能力,他们的毒气弹大部分只是一些催泪瓦斯。解放军的强大炮火几天之内就摧毁了陈官庄的防线,望着满天炮火十三兵团司令李弥伤感地说,炒豆子的时候到了,我早知道会有这一天。邱清泉喝得酩酊大醉,自言自语地说真正崩溃了就让它崩溃好了。

熊星(原国民党七十军三八七团营长):8号的晚上宣布突围,但是各走各的,最后其他十三兵团我们也没有看到了,自己走了,七十四军没有消息了,只剩下第五军,陈官庄它没发射一枪一弹,最后是10号那一天最后就邱将军他自杀了。

解说:关于邱清泉的死有着种种说法,他在台湾的旧部坚持他是自杀,但中共的说法是邱毙命于乱枪之中。

秦镜:这个邱清泉的死尸我也看到了,他死在陈官庄西南一个菜地里,就白菜,小白菜,小青菜,青菜地的一个西南角角上,头对东脚对西,胸部前面打了好多发子弹,冲锋枪子弹打死在那里。

解说:邱清泉在淮海战场死状惨烈,这位毕业于德国陆大文武双全狂傲不羁的军人死后终于得到了生前梦寐以求的青天白日勋章,蒋介石以他的名字命名了台湾清泉岗,李弥幸运地逃出了淮海战场,他辗转来到青岛,后来又在蒋介石的授意下到缅甸组织过云南反共救国军游击队,1973年李弥在台湾去世。

1949年1月10号,淮海战役经历六十多天的残酷搏杀终于到了尾声。

阎道彰:打完仗以后大概两三天,就像过节一样的,就像过春节一样的,天天放鞭炮,放炮,为什么呢?高兴了,子弹太多了,炮弹太多了,带又带不走,就干脆打吧,也实际上都是庆祝。

解说:陈官庄包围圈里几十万国民党士兵大多成了俘虏。

阎道彰:我们一个排长他本身也是国民党俘虏过来的,他一个人冲到敌人成千上万那个敌人里面,冲到敌人心脏里面去了,他就用这个口号,你们已经彻底完蛋了,你不要再给蒋介石卖命了,我本身也是国民党哪个部队俘虏过来的,共产党对我很好,我已经当了排长了,很相信我们,就这么一说你们愿意跟我走的请你大家排好队跟我走,结果呢大概三百多人,三百多,三百多就跟着他排队排好,他在前面走,带回我们这个部队来。

男:哎呀熊星。

好久没看到你了。

我说很冷,你们手都热乎乎的。

我们坐车上当然热啊。

看见你们这个中气很足啊。 解说:朱英、熊星、张建昌当年都是五军军官,五军残部到台湾后每年1月10号都要聚会,这些年人越来越少,剩下的人也都八十多岁,渐渐难以走动了。

张建昌:说我们垮了以后我很简单,你看我就把我帽子上那帽花拿下来。中共派到村庄外头看守我们这么多的俘虏的人啊,他见了我都敬礼,都要放我走。

解说:摘掉帽花的张建昌因为被当成解放军战士而侥幸逃脱,但287团团长蓝洪安就没有那么幸运了,被俘的那一天他已经饿得走不动了。

蓝洪安:被俘的那一天走不动了,我说解放军同志你枪毙我吧,我不走了,不想走了,走不动,他把我架着,他给我一个窝窝头,那个山东的窝窝头,都是那个高粱面的,往地下这么一扔蹦多高,忒硬,他说一句话,他说你别看这个窝窝头,我说怎么?他说山东老百姓送来的,经过几千里,小车推来的,所以这个值钱,他以后给我找了一碗开水,老百姓那里倒了一碗开水我把那个泡了吃的好一点,比吃什么,红烧肉还好。

解说:战场混乱多日,但是一直没有杜聿明的消息。

夏继诚:那么当时呢华野野战军为了部队清查,在俘虏当中清查就是国民党的这个高级将领,专门发了一个通报,通报了国民党高级将领的特征,比方杜聿明,杜聿明他是这样子,中等身材、胖方圆脸,眼下有条弧线,上腮留日本式胡须,下腮骨宽,单眼皮,眼角下垂,鼻子稍扁略小。

解说:这战后补拍的一段画面,事实上当时的杜聿明就混在被抓的大批俘虏中,被抓后他报名十三兵团军需高文明,华野四纵十一师政治部主任陈茂辉审问了他。

陈茂辉:我讲你叫什么?我叫高文明,咦我讲高文明,你这名字起得还蛮不错的,我讲你是什么军衔?他也不讲,我讲你不要隐瞒,隐瞒不住,我讲双堆集战斗黄维不是堵住了吗,听了我一讲黄维啊他呀紧张了,黄维在哪里啊?我讲黄维啊,你想看黄维啊很容易,很快,到不了一小时,坐汽车就半小时不用了,当时呢我说错了一句话,我讲凡是放下武器的都一律优待,除了战犯,我这句话说错话了,实际上他就是战犯。

解说:等待着杜聿明的是长达十年的牢狱生涯,1959年,他作为第一批特赦战犯被释放出狱,文强是杜聿明的总副参谋长,在陈官庄战场的最后时刻,杜聿明把整个剿总机关都交给了他。

文定中(文强之子):这个人哪是谋事至终,对人至诚啊,他还是带着司令部直属机关,押着机要档案往浦口方向往南跑,结果是跑着跑着呢解放军里一层外一层地围嘛,就给围住了,解放军的军官就跟他说,明天上午集合,集合以后你读报,让我父亲念报,我父亲就把报纸举得故意遮住脸,但是他那个口音是湖南长沙音,这一念以后嘛旁边的军官就问他,他说我们在找一个人叫文强,是个你们国民党部队的代参谋长,是个中将,湖南人,口音跟你一样,我父亲知道这是没法混过去了,就主动说我就是文强,后来那个军官就跟他说了,你能不能站在那个土堆上说几句话?就是说意思呢这个要叫你的部下们保持平静,因为那时候还有打冷枪的人,结果他就站在那土堆上说了一下,我就是参谋长文强,我们都被捕了就下来了。

解说:四十二岁的文强从此在监狱里度过了二十六年的铁窗生活,这位共产党的早期党员毛泽东的亲表弟于1975年作为最后一批战犯获得特赦。这个美丽女子是国民党十二兵团司令黄维的妻子蔡若曙,在国民党战败前她就被送到台湾,50年代初她听到丈夫还活着,便携一家老小秘密地回到大陆,被政府安置到上海定居,1959年蔡若曙接到通知,黄维可能在第一批获得特赦。

黄慧南(黄维之女):都通知我妈妈等于就是说你等着,就让我妈妈等着接他了,都到这个程度了,结果真的到宣布的那一天也没有让我妈妈上北京来接他,完了报上一公布根本就没有他,你想我妈妈当时多,刺激受得可大了。

解说:由于黄维态度顽固,拒绝改造,而被临时取消了特赦资格,这一巨大的打击让蔡若曙患上了精神疾病,经常幻听,只是外人看不出任何端倪,在这段时间里,组织上曾劝她和黄维离婚。

黄慧南:后来还有一段好像反正从组织上一直到周围的,都觉得我爸是无可救药,你干脆改嫁得了,都有这种压力嘛,那我妈都顶着,那不行,说怎么的也不行,从年轻貌美的少妇到白发苍苍的老妪,经过二十六年的等待,1975年蔡若曙终于等到了丈夫黄维特赦的那一天。

黄慧南:我妈妈就跟我说,她说这下好了,你有爸爸了我就放心了,后来我再想她这种话就是她好像就是,就等于她原来对我有很多很多的责任吧,现在可以把我交给我父亲了,她就好像完成任务,她等于这么多年一直熬着就是这么一种状态。

解说:在黄维出狱的第二年,受精神疾病折磨多年的蔡若曙在一个阳光很好的午后走进了护城河。

陈晓楠:斯人已去,当年淮海战役当中中共方面的五大前委早已作古,粟裕衔领开国大将之首,他像一朵绚烂的烟火,在淮海战役当中放射出惊人的夺目光彩,而后渐渐归于沉寂,刘伯承中共十大元帅建国之后曾任南京军事学院院长,陈毅后来长期任外交部长,他爽朗的笑声曾是新中国外交的魅力标志,谭震林后来出任了国务院副总理,而总前委书记邓小平是那一代领导人中经历了时代变迁最多的一位,去世于1997年香港回归以前,被俘的国民党高级将领后来大多在政协文史委员会工作,对当年的那场惨败他们始终不能释怀,而让他们可能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国共两党在敌对了数十年之后又重新开始了交流与合作,回想65年前的淮海战役,双方成千上万的人厮杀和战死,更不禁让人唏嘘不已。

淮海战役末何应钦发牢骚:黄伯韬死的不值 陈诚跋扈 作者:尹家民 

淮海战役行将结束之时,何应钦辞去了国防部长职务,住进上海的医院,由中将名军医张先林做了割痔手术。养病期间,旧友汤尧去看他,闲聊解闷,汤见何精神不振,劝道:“大局如此,你是党国柱石,怎能心灰意冷?任何一个朝代,没落消亡,总要有一二孤臣孽子,为历史点缀,你哪能长住在医院里?”

何应钦一听这话,气不打一处来:“叫陈诚去当孤臣孽子吧,我不够资格。告诉你,连黄伯韬的死,都是不值得的。黄伯韬打了多少死仗,死后抚恤,你是知道的,不必说它。他生前当一个兵团司令,好不容易。因为陈诚编遣别人,扩充自己,做得太露骨了,连我和墨三手下的黄埔学生,都惴惴自危,都来怂恿我与墨三去和蒋先生说话。我知道说也没用,叫墨三去说说看。墨三去的时候,恰好俞樵峰(蒋的亲信俞飞鹏)也在座,墨三就绕山绕水地说:大凡一个领袖,须保持下面的两个以上的脚,来支持这个领袖,叫他们争宠献媚,你这个领袖才能够指挥如意,稳若泰山。如果只留下一个派系,一只脚来拥护你这个领袖,像曹操和司马懿一样,万一这独一只脚要篡位,或是怠工,您怎么办?不说别的,前几年樵峰当后勤部长,想用辞修系下的白雨生当中国战区后勤司令,要在别人,还不感激谢吗?可是白雨生就拒绝说,部长不必问他,请先商诸陈辞公,要陈辞公命令他去,他才敢去。你看辞修的部下,只知有辞修不知有您这领袖者,颇不乏人。我追随三十多年,不敢不披肝沥胆报告您。当时樵峰听了,点头叹气。蒋先生也有点惨然,说:你的意思我明白了。因为在这以前,墨三曾建议编组第七兵团,用黄伯韬当司令官。蒋先生误会墨三这番话是为黄伯韬说的,第二天就加以批准,否则司令官是胡琏。”

何应钦说完了这番话,又不胜感慨。

此时,要求蒋介石下野之声陡涨。

蒋的权威受到极大的挑战。有人认为蒋已经不能掌握局势。当何应钦被召去报告前方状况时,何直截了当地说:只有蒋委员长直接指挥战事,我不知悉情况。有一回蒋听说国民党进步派中酝酿着反对意见。他召见其中的32人。他让不同意他的劝诫的人站起来,结果17个人真的站了起来。蒋介石气坏了,戴上帽子愤愤而去。另一批约70个国民党、三青团和黄埔系的少壮派求见蒋介石。他们的请求被批准了。他们向蒋呈上一组建议,包括要在政府里用年轻人换下较年长的人;要他放弃一部分权力;以及给予内阁更大权限等。蒋介石又被激怒了,他要另一部分人陈述意见。这部分人也说了同样的话,还补充说,他们可能被砍头,但是为了负责,也必须坦率陈词。蒋介石大怒,一句话也不再说,马上走了。

到了1948年底,蒋并不愉快地过了51岁生日,到中山陵附近的凯歌堂,无精打采去唱圣诞歌,心情沉重之至。那一天,本是他在西安事变中“脱险”的12周年纪念,也正是通过“宪法”的“国大”功德圆满的两周年,照理,该是他最为欣慰的一天,可是偏偏这一天,情势已迫使他不能不考虑痛苦的下一步了。

12月29日,他任命陈诚为台湾省主席,准备后路。

12月31日,除夕之夜。南京黄埔路官邸里,又是火树银花,五彩缤纷,一派节日气氛。蒋介石在这里举行除夕晚宴。然而人们脸上如同窗外的凛冽寒风,阴沉冰冷。蒋介石出现的时候,响起了几声缓慢的掌声。吃饭的时候,人们只盯着各自的碗筷,全场寂然无声。饭后,蒋介石示意张群宣读他的引退文告。

蒋介石侧脸问坐在他右边的李宗仁,对文告有何意见。李宗仁不惊不躁:“我与总统并无不同意见。”

这时中常委谷正纲哭出了声:“总统不能下野呀!总统不能走!”

萧同兹与范予遂在悄悄耳语:“下野谋和,倒也是不孚众望呀!”

“现在非常时期,总统无论如何不能下野!”张道藩喊出了声。

蒋介石再也忍耐不住了,他把餐巾摔到桌上,尖刻地说:“我并不是要离开!是你们党员要我离开!我的下野,不是由于共产党,而是由于本党中的某一派系!”

全场顿时一片寂静。李宗仁仍在喝着杯中的剩茶,不动声色。

蒋介石又侧过脸面对李宗仁:“就当前局势来说,我当然不能再干下去了,但是我走之前,必须有所交代,否则,你就不容易接手。”他嘿嘿冷笑一声,“告诉白健生,不要再发通电什么了,以免动摇人心!”

李宗仁微微一笑:“总统英断,我无有不从之理,一切望赐教!”

“那你就来签个字吧。”

李宗仁在四周一片呜咽之声中,不假思索地在文告上签了名字。蒋介石把文件收回,起立宣布散会。李问:“总统今天什么时候动身,我们到机场送行。”

蒋介石说:“我下午还有事要处理,起飞时间未定,你们不必送行。”

说着,他就走向门外。这时于右任忽然老态龙钟地追上去,口里喊道:“总统!总统!”蒋介石稍停问何事。于右任说:“为和谈方便起见,可否请总统在离京之前,下个手令把张学良、杨虎城放出来?”

蒋介石把手向后一挥说:“你找德邻办去!”说毕,加快脚步走了。拖着一大把胡须的七十老人于右任,在众人注视之下,慢慢地走回住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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