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给与就不贫穷

冬雨淅淅沥沥地下着，北方的初冬已经很冷了。

周末下午，伴着雨声，我和女儿午睡。刚模模糊糊睡着，朦胧中听到有人在敲门。门锁着，敲几下没人在，就会走的，我想。但是，“咣咣咣……咣咣咣……”声音虽然不大，却很执着。

女儿一骨碌爬起来，说，我去开，然后穿外套冲了出去。没准是和小伙伴有约，怕是找自己的吧。我还躺着，没动。

“你奶奶在家没？”只听见有人和女儿边说边进了屋。听声音是位老人，我赶紧起身出去，只见女儿引着一位老人站在客厅里，六七十岁年纪，有点蓬乱的短发，一身蓝黑色工装服，乍一看，分不出男女。左手提着一个鼓鼓囊囊的大黑塑料袋，右手拿一把破旧褪色的花格伞，伞尖上的水正点点滴到脚上一双劣质皮革大棉鞋上，脚前的地上还放着一个蛇皮袋装着半小袋什么。

我认得她，婆婆打工时相交的一位老婆儿。下着雨，这么多东西怎么弄来的？这是来做什么？我有些诧异，

“我婆婆不在家，串亲戚去了，您先请坐。”我招呼着她。

“没事，不在家拉倒。”她粗声粗气，像是一个不拘小节的老头儿。随手把伞靠在门边，把黑袋子递给我说：“这是给你们的，看看能不能用到？”

我接过袋子，女儿也凑了过来，打开一看，一本崭新的《牛津英汉词典》，几本大学课程的书，一捆崭新的铅笔，还有一个大纸盒子。女儿对那些看不懂的书和铅笔都不感兴趣，一把抓过纸盒子打开。

“哇！这么多的笔！”女儿仿佛从废墟里看见鲜花一样惊叹着。

只见盒子里一溜躺着一排崭新的笔，都还打着塑料包装，黑色、蓝色还有红色，像是刚刚从哪里批发回来，盒子盖上赫然标着品牌：英雄。

女儿欢天喜地地一个一个打开看，有普通钢笔，行书笔，会计笔，一共八支。我很诧异，扭头看老人，她已经坐在了沙发的边沿上，抄着手，笑着看着我们娘儿俩。

“这是哪里来的这么多笔和书？还都是新的？”我询问道。

“我去大学高层那捡破烂，有一户大学老师的人家让我帮助清理屋子，就是那些装修的垃圾，给了我30块钱。他们自己又觉得这工钱太少，然后又给了我这些用不到的东西，说可以去卖些钱。我看了看辞典，标价118，让别人帮我卖100，卖不了，我就不卖了。想想你们家孩子以后上大学没准用得着这辞典，就省得买了。这些笔都是新的，你们家文化人多，都爱写字，我就想着给你们留着吧。今天下雨，我没出去捡破烂，就给你们都拿过来了。”她像普通老人一样絮叨着一大串，却条理清晰。

“你婆婆是个好人。”她又补充道。

 原来如此，我不禁有些感动。说起这位老人，还有一段辛酸的故事。她的男人是在改革开放初期开工厂挣过一笔钱，所以很是自得。儿子在富裕的家庭环境里养成了骄奢的脾气，成家后也四体不勤，还染上了赌博的恶习，有一年把家里的全部积蓄赔在了赌局里，还欠了巨额高利贷。后来在江湖追债中过起了逃亡生活，妻子离婚了，孩子凄凉地跟着两位老人过日子，还日日担惊怕孩子被绑架。后来老人的男人又得了脑血栓，于是一家人的生活全靠这位老太太来支撑，据婆婆说她的这个男人躺在病床上还老爷脾气，张嘴就骂她，甚至还作势要打她。她呢？先是去当清洁工，后来年岁大了，没人要了，就开始捡破烂为生，养着男人和孙子。

 她的这个孙子跟我上过学，我是她的班主任，因为知道特殊家庭，所以就比较关注他。有一年这个孩子去果园打工摘苹果，从梯子上掉了下来伤了手，我买了一些营养品让婆婆陪着去探望过。

 后来，她经常会给我们送一些自己种的菜，婆婆每次说起，都说这个老婆儿是个好人，有良心。

 想到这，我赶紧让萌萌去倒一杯热水端过来给她。然后坐在她对面和她攀谈起来。

“让你清理垃圾的人家心还不错，给了你这么多东西。”我说。

“咳！咱也不能沾人家的光，等玉米晒干了，我去碾些玉米渗儿给他们送点去，城里人喜欢吃咱这绿色食品。”她说，“对了，那袋子里是黄豆。”她又指指她带来的袋子对我说。

“黄豆？你种的？”我走过去打开袋子看了看，豆子颗颗饱满，泛着金黄的光泽。

“是别人不要的破地，我刨了砖头收拾了以后种的。卖了一些，给你婆婆送来一些，她爱喝豆浆，也可以自己去磨豆腐。”她换了换腿的姿势，但还只是端坐在沙发边上。

“谢谢你呀。”我真诚地感谢道，“捡破烂一天能卖多少钱？”我关心地问。

“怎么也有十头二十块，我什么都捡，塑料袋什么的也要。”她还抄着手，点着下颌对我说。

“塑料袋？那能卖多少钱？”我好奇地问。

“1块钱一斤。”她说。

“那一斤得捡多少塑料袋呀。”我边说，边下意识地拎拎那黄豆，最少也有20斤，一斤黄豆大概得两块五，这些能卖好几十块钱。而捡塑料袋，这得捡几三轮车？

我的心有些不安起来，黄豆拎在手里也一下变得分量重起来。

 刚要寻思着再送她一点什么，忽然手机铃声响了。我退出客厅去里屋接手机，正打着电话，只听客厅的门“咣当”一响，透过玻璃窗户向外望去，老人拿着自己的伞走了。我打着电话追出大门，来不及喊一声“慢走”，那个蓝黑色有些伛偻的背影就消失在了雨幕中……

 傍晚，婆婆回来，我说起了白天的事儿，让她看了老人送来的东西，婆婆感慨着说：“前几天我给她送了一些柿子去。这老婆儿，别看自己很穷，但是太有良心了。”

 我又问起她家现在的状况，婆婆说：“老婆儿这样护着一家人过日子，儿子和儿媳复婚了，虽然不敢回家住，但是在外面租房子打工呢，孙子上高中后也去跟父母住了。总算是一个正常人家了。”

 我也感慨道：“如果没有这样一个老太太，就家破人亡了。”

 吃过晚饭后，女儿在灯下摆弄那些笔，爱不释手。我郑重地拉过女儿的手，告诉她：“这些笔都是新的，来送笔的奶奶家里很穷，她靠捡破烂为生，但是却送给了我们这些笔和书，所以，她又是富有的，你知道是为什么吗？”

 女儿偏着脑袋想了想：“知道，我们学过一篇课文，《能给予就不贫穷》，这位奶奶也是这样的，对吗？”

 我点点头，“所以，不管以后我们过什么样的日子，都要记得做心地善良的人，多给别人关怀和帮助，因为，能给予就不贫穷。”

女儿的眸子闪烁着晶亮，若有所悟地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