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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有退志的士人为何热衷古琴?

 随园天一馆 2013-11-09

对古琴命运的历史考察之三:琴曲与退隐

资料图

中国传统士的基本心态是儒、道互补。他们集儒家的济世观和道家的出世观于一身,其人格特征既有渴望建功立业,明道救世,实现立德、立功、立言三不朽之理想的一面,又有遗世独立,归隐山林,回归大自然的一面;既重视名利,要“学而优则仕”,又淡泊名利,与世无争;既关怀现实,有以弘道为己任的献身精神,又有明哲保身、全身而退的思想。从士的人生历程来看,他们绝大部分走的是自济世始至出世终的道路。这是一种必然的结局,非士的个人努力所能改变。中国传统士自产生起就和道有不解之缘,所以孔子要求士“笃信善学,守死善道”,以道自任。曾子也说“士不可以不弘毅,任重而道远。仁以为己任,不亦重乎!死而后已,不亦远乎”。传统士人大都期望通过弘道来齐家、治国、平天下,所以诸子百家的道尽管不同,但都与政治有密切的关系,正如《史记》所载司马谈之言,“夫阴阳、儒、墨、名、法、道德,此务为治者也”。士人希望以道治天下,做君王师,所以他们以道为准来评判朝政,此即所谓“清议”、“横议”。如此一来,士的道就与代表政治权威的势发生了矛盾,是道尊于势,还是势尊于道成为决定士命运的关键问题。在中央集权制下的中国,政治权威高于一切,道和势——政治权威的斗争结局是不言而喻的,士的命运也就可想而知。司马迁对士的处境有清醒的认识,他认为士的地位在君王心中和倡优等之,毫无独立性可言,“文史星历,近乎卜祝之间,固主上所戏弄,倡优所畜,流俗之所轻也”[1] 。士和君主的关系也曾有过亦师亦友的阶段,但最终还是归于君臣。既然士为臣,就无独立人格可言,他所宣扬的道也必然要从于势,为势所用,他所抱有的以道济世的愿望也必然破灭。进不成则退,对于士的进退之路,孔子明确提出“天下有道则见,无道则隐”,[2] 孟子将此发展为一套行为规范:“故士穷不失义,达不离道。穷不失义,故士得己焉;达不离道,故民不失望焉。古之人,得志,泽加于民;不得志,修身见于世。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善天下”[3] 。孔子所说的天下有道的局面在中国封建社会是不复存在的,因此以“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善天下”为人生准则的历代士在“道不行”时,只有“乘桴浮于海”,归于“溪山”,走向“隐”的出世之途。

士得意者在庙堂,失意者在山林。在庙堂者为保全自己,要“为善无近名;为恶无近刑”,做到“和光同尘”,以混世思想保护自己,以求全生,其内心对“浴乎沂,风乎舞雩,咏而归”这种逍遥出世、与天地精神往来的归隐生活何尝不艳羡有加,所以多位庙堂之士最终也走向山林。在山林者徜徉于山水之间,用遗世独立、超越名利来安慰自己。他们中有鄙薄声名甘愿隐居者(这种人只占士的极少数),如嵇康“虽饰以金镳,飨以嘉肴,愈思长林而志在丰草也”;也有取功名不得出于无奈而避世者,如陶渊明、辛弃疾、王勃等。除以上两者外,历史上还有一些“隐于朝”的士。他们尽管身在庙堂,但又深知政治的险恶,所以也寄情山水,以琴诗为伴,白居易就是其中突出的代表。他奉行“大丈夫所守者道,所待者时。时之来也,为云龙,为风鹏,勃然突然,陈力以出;时之不来也,为雾豹,为冥鸿,寂兮寥兮,奉身而退。进退出处,何往而不自得哉”(《与元九书》)的行事原则,但又往往等不到“时之来”,所以也只有“寂兮寥兮”,“寄怀于酒,或取意于琴”(《序洛诗》),最终“奉身而退”。白居易在《序洛诗》、《醉吟先生传》中的言论反映了“隐于朝”者的内心世界和他们以诗、酒、琴为三友的典型生活状况:“今寿过耳顺,幸无病苦,官至三品,免罹饥寒,此一乐也;……闲适有余,酣乐不暇,苦词无一字,忧叹无一声,岂牵强所能致耶?盖亦发中而形外耳。斯乐也,实本之于省分知足,济之以家给身闲,文之以觞咏弦歌,饰之以山水风月。此而不适,何往而适哉?兹又以重吾乐也”(《序洛诗》),“每良辰美景,或雪朝月夕,好事者相过,必为之先拂酒罍,次开诗箧。酒既酣,乃自援琴,操宫声,弄《秋思》一遍。若兴发,命家僮调法部丝竹,合奏《霓裳羽衣》一曲。若欢甚,又命小妓歌《杨柳枝》新词十数章。放情自娱,酩酊而后已。往往乘兴,……肩舁适野,舁中置一琴一枕,陶、谢诗数卷,舁竿左右悬双酒壶,寻水望山,率情便去。抱琴引酌,兴尽而返”(《醉吟先生传》)。无论得意、失意或隐于朝,琴都是士寄托情志的良伴,“故凡顺逆之来,吾抚吾琴则忘乎顺逆之境;毁誉之至,吾抚吾琴则泯其毁誉之形;至庶务樷集、肆应莫支,吾抚吾琴则众事为之不纷;百感交乘,忧从中来,吾抚吾琴则诸缘为之顿息”(《蓼怀堂琴谱》)。

古琴被士用于抒其心志、寄托情思,士的最终归宿是“溪山”,古琴的创作也有许多以“溪山”为题材,反映士独啸山林、闲居自在的退隐思想和生活。作为文人修身养性的工具,古琴在士离群索居、游于方外的生活中发挥了巨大作用。脱离了尘世龌龊的士人,在大自然的江湖、林草之中“晞以朝阳,绥以五弦”,“抱琴行吟,弋钓草野”,寻求精神寄托和心灵安慰,通过“手挥五弦,目送归鸿”而得意忘形,游心太玄,超越人生、超越个人,在茫茫无限的宇宙中去追求心灵和道的合一,达到自由完美的境界。《后汉书?仲长统传》曾对此境界有一番精彩的描写:“蹰躇畦苑,游戏平林,濯清水,追凉风,钓游鲤,弋高鸿,讽于舞雩之下,咏归高堂之上。安神闺房,思老氏之玄虚,呼吸精和,求至人之仿佛。与达者数子,论道讲书,俯仰二仪,错综人物,弹南风之雅操,发清商之妙曲。消(逍?)摇一世之上,睥睨天地之间,不受当时之责,永保性命之期。如是则可以凌霄汉,出宇宙之外矣!岂羡夫入帝王之门哉!”生活在如此桃花源式的环境中,作者希望以琴求道,通过艺术超越尘世之名利,以求达到物我为一、与天地合一的境界。这是只有通过音乐才能实现的精神自由的境界,而古琴正充当了此中的桥梁,成为士摆脱现实的最佳途径。正所谓音乐是缘情而发的艺术,古琴的创作就充分地反映了士人的这种归隐溪山、寻求心灵寄托的愿望,所以传统琴曲有多首充满了对大自然的歌颂和对尘世的超脱。从现存的曲目看,古琴作品主要通过以下几个方面来表达他们的退隐思想:

一 描写自然景色、景物的作品。如《高山》、《流水》、《绿水》、《南风》、《溪山秋月》、《秋江夜泊》、《石上流泉》、《梧叶舞秋风》、《三峡流泉》、《风雷引》、《霹雳引》、《凤游云》、《飞天白鹤》、《孤猿啸月》、《猿度碧涧》、《平沙落雁》、《鹤舞洞天》、《鹤鸣九皐》、《双鹤听泉》、《洞天春晓》、《溪山秋月》等。

二 描写尘世外自在之生活情趣的作品。如《游春》、《幽居》、《对秋月》、《归耕操》、《叶下闻蝉》、《渔樵问答》、《渔歌》、《渔歌调》、《樵歌》、《醉渔唱晚》、《客窗夜话》、《泛沧浪》、《遯世操》、《山居吟》、《静观吟》、《洞庭秋思》、《归去来辞》、《耕莘钓渭》、《醉翁吟》等。

三 描写隐士在大自然界中体验自我、超越自我而追求物我为一、羽化登仙的作品。如《神化引》、《列子御风》、《广寒游》、《凌虚吟》、《庄周梦蝶》、《逍遥游》、《蝶梦游》、《游宫》、《游岳》、《游仙》、《游云》、《游电》、《隐士游》、《风云游》、《士游》、《飞凫游》、《飞龙游》、《神游六合》、《八极游》、《挟仙游》、《羽化登仙》、《招隐》、《坐忘》、《忘机》等。

以上琴曲说明,尽管儒家在传统古琴美学领域中占主流地位,但在实践中却恰恰相反,道家思想在古琴创作中居主导地位,所以反映文人出世、退隐等道家思想的琴曲远远多于儒家入世、宣教等内容的作品。造成这种现象的原因除上述“溪山”为士的最终归宿外,还和儒、道两家美学思想的自身特征有关。和儒家相比,道家思想中有更多和艺术创作相通的精神,如对弦外之音、声外之韵的追求,对自然之美的崇尚,倡导音乐的自由发展,倡导音乐审美中的“游心”、“坐忘”等。因此,尽管儒家思想是琴论的主流,但具体到艺术中的创作,道家的这些精神在自觉不自觉中必然得到体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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