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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成玉的幸福磨坊

 费厄泼赖 2013-11-11

磨盘是故乡的一颗痣

朱成玉

磨盘,是故乡的一颗痣,让飘泊在外的游子,日夜挂牵。

傍晚,在电脑上和几千里地以外的父亲视频,唠着家常。忽然对父亲说:“用手机拍一下咱家那个磨盘,给我传过来,我想看看它。”父亲充满怨怼地说:“混小子,这么多活物你不稀罕,却稀罕个不会说话的石头。”

是的,我稀罕那块石头。有一次在梦里,我光着脚,站在那磨盘上,大声朗诵着自己的诗歌。我把那磨盘当成我的听者,把那呼啸而过的风当成掌声,我像一尊雕塑,伟岸而悲怆,眼里含满泪水。所以,一直想,用那个磨盘做背景,拍一幅照片,我知道,我脸上的皱纹,已经可以和那些斜着的磨齿匹配。

和我不一样,磨盘的皱纹与生俱来。它一出生就老了,它没有童年。这算是它的不幸吧。不过,它却可以比我永恒,这又是它的幸运。

小时候,父母大声喊我们回家,不外乎只有两件事,一件是回家吃饭,一件是回家拉磨。一件令我们兴冲冲地回,一件令我们灰溜溜地归。还好我们兄妹四人,可以轮流着拉磨,我们几个讲好,二十圈一换人。咬着牙,一圈一圈地数,等累得眼冒金星的时候,总算有人接替,松口气,过一会,还要接着来。磨盘,因为闻到了新鲜豆子的味道而生机勃勃起来,吱吱呀呀仿佛哼起了老掉牙的歌儿。

磨了大半夜,总算把一袋豆子磨完了。我们去睡觉,父亲和母亲却要接着挑灯夜战,把磨出来的豆汁再做成豆腐,早晨去卖掉。

后来买了驴,我们总算解放了。驴子被蒙上眼睛,套上枷锁,围着磨盘开始转圈,我总在想,驴子这一生要围着磨盘走多少圈呢?它自己会不会也在数自己走了多少圈呢?数了又能怎么样,没有另一头驴子可以替换它,永无休止的劳作就是它的命运。

磨盘,曾是我们最简朴的桌子。盛夏的夜里,我点着煤油灯,在那上面写过作业,众多的飞蛾绕着那微弱的灯飞个不停。月亮像块发霉的干粮,却也不妨碍我幻想着一口咬下去。

我在那上面磨过铅笔尖儿,砸过核桃,一家人围坐在那里吃饭,就着没有消散的豆汁的香味。

闲暇时,父亲与老哥们在那上面下棋,父亲的棋艺不敢恭维,基本属于“臭棋篓子”的范畴,气势上却总是压人一等,把个象棋子摔得啪啪作响。我和小伙伴们也常常在那上面打扑克,激战正酣的时候,母亲总是不合时宜地走过来,像撵鸭子一样地撵走我们,拿出一把菜刀在上面磨来蹭去。

磨盘,经年累月守在那里,吸纳阳光也吸纳着月色,承接雨露也承接着雪花,无声地铭刻着村庄的历史。

如今,村庄里很少能再寻见磨盘了。如今的乡村也有了成排的楼房,有了健身的广场,乡村仿佛一个质朴的女子做了美容一般,顷刻间妖娆了起来。

乡村变漂亮了,可是磨盘,那颗最美的美人痣,却也因做了美容而一并给做了去,不见踪影。

魏明伦写过一篇《磨盘赋》,文辞诙谐,用意深远,非常喜欢,忍不住辑录一段:“磨盘推日月,磨道绕春秋。春种夏长,秋收冬藏。愿仓廪积粮成山,守磨房挥汗成雨。稻麦磨成白玉屑,包谷磨成黄金沙。青纱高粱,磨成红粉;绿荚大豆,磨成雪浆。北方磨豆汁,南方推豆花。蒸不烂,捶不扁。响当当铜豌豆,铁铮铮石磨盘。天生一对,地配一双。珠落玉盘,耳鬓厮磨。顷刻消魂酥骨,化为软玉温香。碓窝舂碎紫八角,磨盘改造黑五类。乌豆乌丝粉,黑米黑馒头。白案技巧,水磨功夫。削面挥刀即削,燃面点火欲燃。御厨蒸饺,乡炊麦粑,中秋月饼,春节年糕。古人之主食,多从石磨而出;前人之营养,半与石磨相关。磨盘腹中之物,皆可磨碎;而磨盘本身之功,却不可磨灭也!”

磨盘和井一样,是村庄的精神。就像美酒是粮食的精神,金子是矿石的精神。而我更愿意把它看成是一颗痣,长在思乡人的心上,永远不能剔除。

磨盘,故乡的一颗痣。一颗令人魂牵梦萦的美人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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