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瀟湘館詩鈔之《紅樓夢》新詠及雜說
上傳書齋名：瀟湘館112
何世強
湯若士《牡丹亭》曰：“世間只有情難訴”，其說有理，唯男女
難訴之情則見於《紅樓夢》者也。故《牡丹亭》之宏旨，非讀《紅樓
夢》則難以知之也。寶玉、黛玉之情，難訴之情也，其情若虛若實，
若即若離，若有還無，此《紅樓》情之細膩委婉，比《還魂》情之直
接言傳，勝多籌矣，可知曹雪芹之描述手法比湯若士高明也。然兩者
不宜同日語，蓋一為戲曲一為小說。古之戲曲者，古人云乃“消恨”
也，人生多恨，不如意事十之常八九，戲曲則改不如意事為如意事，
才子佳人，則姻緣美滿，惡有惡報，善有善報，如此觀眾則快意也，
此乃“消恨”之意也；雜劇傳奇，莫不如此。《紅樓》則不然，非“消
恨”，乃“添恨”者也；“添恨”者，添人生之恨事也。寶玉周旋釵、
黛之間，只能娶其一，兩人並娶，仍有軒輊之分，事終不美，此乃人
生之恨也。故一死一寡，乃無可奈何之結局也。
古今之《紅樓夢》學者，皆以寶玉、黛玉為佳偶，寶釵者，拆散
鴛鴦者也。據云《紅樓》原本有史湘雲嫁寶玉之結局，故有“因麒麟
伏白首雙星”之章目，此乃敗筆，蓋《紅樓》玄機，乃意欲盡實未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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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欲盡實仍存，唯存者非情乃恨，此乃餘音嬝嬝之意，蓋寶玉、黛玉、
寶釵皆有餘恨也；白樂天《長恨歌》曰：“此恨綿綿無絕期”即指此。
若寶玉娶湘雲，應作太上忘情，應無恨矣，唯釵、黛之恨仍存，有欠
公允者也。故《紅樓》之本意為“有餘恨”，“有餘恨”之情則不能
成眷屬矣。
筆者曾閱諸家之詠《紅樓》詩，佳製頗多，酷愛者乃以下三人諸
作：楊維屏、潘炤及沈慕韓。
楊維屏，字翠岩，侯官人。清道光乙未舉人，官中衛知縣。著有
《雲悅山房偶存稿》。以下佳句錄自其《紅樓夢戲詠》：
〈黛玉〉病肺釀成秋瘦損，癡心幻出夢荒唐。
〈寶釵〉合德生來香竟體，阿難歸去色成空。
〈熙鳳〉不識字偏工詠絮，最驚人是忍焚蘭。
〈可卿〉洛浦通詞多恍惚，巫山入夢轉分明。
〈妙玉〉薝蔔靜依三寶地，梅花香證四禪天。
〈平兒〉金屋衾裯瑝夕少，瑤池姊妹受恩多。
〈紫娟〉帳底離魂憐倩女，花前冷眼看蕭郎。
潘炤，清戲曲家，號鸞坡，別署鸞坡主人、鸞坡居士。生卒年不
詳，吳江（今屬江蘇）人。著有《鸞坡居士紅樓夢詞》、《小百尺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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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品》、傳奇《烏闌誓》、雜劇《夢花影》、《陽關折柳》；後兩者
已佚。
以下為潘炤詠《紅樓》部分佳句﹝有平仄失粘之字，未知是否有
意為之﹞，均錄自《鸞坡居士紅樓夢詞》：
〈釋怨〉水流花謝寧有恨，月破雲遮豈減歡。﹝“有”失粘﹞
〈扇笑〉嫣然不是千金買，一種魂銷便面風。
〈聽雨〉解環有意空歸水，竊藥無心詎上天。
〈試情〉花雨迷濛春色暗，柳風綽約黛痕輕。
〈誄花〉花天寂寂愁空瘞，月地茫茫恨漫填。
〈焚帕〉塚結春花新噩夢，燈挑秋雨舊詩魂。
〈哭園〉若非化蝶歸芳草，想作輕紅逐斷煙。
清?沈慕韓有《紅樓百詠》，錄其部份佳句如下：
〈絳珠以草〉以卉豈同凡卉盡，血花拼與淚花枯。
〈警幻以子〉綺羅豈盡生前夢，粉黛都成劫後灰。
〈渺渺真人〉寶鏡塵昏菱蝕彩，紅樓夢渺月飛煙。
〈賈寶玉〉茜帳魂銷妃子恨，蓉城腸斷美人詞。
〈林黛玉〉魂同秋冷吟殘月，身似飛花泣暮春。
〈薛寶釵〉絕艷如花存冷澹，幻緣似夢倏淒涼。
〈王熙鳳〉生前奇妒鴛鴦譜，劫後空傷蛺蝶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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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菱〉一縷素絲空抱怨，半簾冷月豁吟魂。
〈晴雯〉小織雀裘難補恨，輕捐紈扇却含愁。
〈襲人〉香夢驚回癡蝶影，柔郷伴住落花魂。
〈紫娟〉經參貝葉依禪座，露乞楊枝度世間。
〈妙玉〉魂依癡蝶迷窗外，身逐飛花墮劫中。
除以上三者外，清至民初名家以詩詞詠《紅樓》者尚有周春、鍾
晴初之《紅樓夢歌》、明義之《題紅樓夢》、葉崇侖之《紅樓夢題辭》、
潘德輿之《紅樓夢題詞十二絶》、煥明之《金陵十二釵詠》、姜祺之
《紅樓夢詩》、周澍之《題紅樓夢十首》、黃昌麟之《紅樓二百詠》、
盧先駱之《紅樓夢竹枝詞》、黃金臺之《紅樓夢雜詠》、西園主人之
《紅樓夢本事詩》、徐慶治之《紅樓夢排律》、夢癡學人之《夢癡說
夢集古詩》、王墀之《增刻紅樓夢圖詠》、朱瓣香之《讀紅樓夢詩》、
看雲主人之《紅樓夢百美合詠七言排律五十韻》、邱煒萲之《紅樓夢
分詠絶句》、謝兆珊之《紅樓夢歌》、潘德輿之《紅樓夢題詞十二絶》、
鶴睫之《紅樓夢本事詩》；沈謙則以賦詠《紅樓》；王芝岑、凌承樞
以詞詠《紅樓》，此外尚有西園主人之《紅樓夢金陵十二釵本事詞》、
何鏞之《雩琈山房紅樓夢詞》、徐枕亞之《紅樓夢餘詞》等。
筆者曾讀《紅樓夢》，感其難訴之情，效古人賦十五律以紀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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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黛玉
瀟湘館寂獨吟時，清影臨粧絕代姿。
秋夜魂銷淫1艷曲，春風腸斷葬花詞。
情天有願媧皇補，心事難教2浪子知。
大禮成婚鐘鼓樂，可憐倩女死相思！
1.過份曰淫。
2.粵音交，平聲。
甄士隱
閶門廟側好幽棲，遊後太虛尚執迷。
一去千金無慰藉，空餘兩老各含淒！
火摧華屋成堆瓦，貧壓儒生怕服犂1！
忽悟以人歌好了，紅塵拋却證菩提。
1.唐?孟郊《立德新居?其六》：“品子懶讀書，轅
駒難服犂。”
賈雨村
儒生際會幻無窮，五十金銀運轉通。
再返家園尋舊雨，重來人面認驚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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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生富貴因多詐，宦海升沉總是空。
一席西賓才作罷，蘭台走馬又飛蓬！
警幻以子
宛若游龍姑射以，人間奚事管情天？
招來兒女相思債，盡展金釵十二篇。
翠舞催歌空曼麗，紅樓演夢太纏綿。
癡頑未警傳雲雨，錯把風流導少年！
賈寶玉
膩粉脂香滿袖盈，溫柔鄉住女兒情。
怡紅院裏矜身世，青埂峰前舊姓名。
孤負蘅蕪投美意，難為妃子訴心聲。
瑝年幻境行雲後，奚事頻頻喚可卿？
青埂峰石
餘石有靈未補天，獨留峰下自堪憐。
輪迴抵罪三生孽，拚醉迷花萬刦緣。
鄉屬温柔情至聖，春原旖旎夢歸煙。
謫來塵世君休笑，化作人形亦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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絳珠以草
以卉生來號絳珠，靈河石畔倩誰扶？
精華吸啜魂應化，甘露償還淚已枯。
著眼繁華都變幻，回頭身世覺模糊。
形為姹女瑝思嫁，昔日恩人不是夫！
神瑛侍者
路過藍橋上玉京，霞宮寂寞訪雲英。
應知恨海無填日，偏把愁根作舊盟。
此際以云宿孽定，他生誰卜淚珠傾？
蘭因幾度輪迴刦，好了天緣未盡情。
賈天祥
蛾眉伐性1豈無因？利斧淫心最壞身。
色誘賈郎魂易斷，梭投謝氏女難親。
須知鑑裏骷髏影，就是閨中窈窕人。
夢得荒唐雲雨後，牡丹花下死稱臣。
1.漢?嵇康《六言詩十首其六》：“名行顯患滋，位高勢
重禍基，美色伐性不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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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鐘
生來傅粉類何郎，入住侯門作擅場1。
寧國府中新得意，饅頭庵內太猖狂。
幼尼覓主持堅約，慈父訓兒有義方。
細算情場多少恨，應將宿孽訴閻王！
1.文選?張衡?東京賦：“秦政利觜長距，終得擅場。”
空空道人
世間奚事想空空？覓道求以感應通。
巧識能言頑石語，相憐多恨美人叢。
江湖閱歷千年後，天地閒遊一夢中。
暗笑癡迷無悟日，奇文抄罷不知終！
秦可卿
溫柔秦氏本娉婷，一種清芬類素馨。
隱約巫山藏神女，依稀碧落墜流星。
金釵隊裏知巾幗，娌妯群中作典型。
未返瑤池先報夢，齊家生計費丁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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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寶釵
渾厚才華比謝娘，花含冷艷傲清霜。
項留金鎖標奇字，體帶蘅蕪有異香。
瑜亮同生多感喟，尹邢避面總淒涼。
鸞飄鳳泊衾寒夜，宛似文君恨怎央？
花襲人
晝暖先知欲佔春，虎狼愚瞽作賢人。
巧言竟令群雌鬨，狐媚先邀幼主親。
豈料恩情終斷絶，焉知好夢再來頻？
楊花無力隨風逐，嫁得優令又換身。
史湘雲
陶潛太白是前身，豪邁胸襟脫濁塵。
社結詞成吟柳絮，酒酣筵罷卧花茵。
寒塘鶴影驚飛冷，孤館燈謎竟創新。
細認蘭閨諸女伴，瀟湘同是斷腸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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