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享

医踪忆语之新医疗法

 隐士的书屋 2013-11-14
    大概只有五十岁以上的人现在还能记得题目上的名词了,那是文革初期和前期时兴的一类治疗方法,后来大多就逐渐不提乃至完全销声匿迹了。
    那是我在孩童时期的一次冒险尝试,几乎还什么也不懂的我懵懂中就给人家提供了一次性命攸关的“咨询服务”,并取得了意想不到的成功,在新医疗法的名义下救回了一条幼小的生命。
    那是文革初期的事情了。大约是1966年的深秋吧,当时10岁出头的我已经不需要天天上学了,独自在家逍遥。都为教师的父母已经分别进了各自学校的“牛棚”(文革前期集中所谓有“问题”的单位成员的地方),不能回家,我只需要每月一次,到他们单位领来他们的工资,再把其中一点儿送去做他们在里面维持基本生活的费用,余下的除了按常规数字寄给在乡下的奶奶外,其余就供我支配了。在那时,一个月二百多元钱堪称是一笔巨款,因此,除了对父母的景遇有些许的担忧(因为随时可以去看他们,在里面他们也似乎每没有受到很大的磨难,特别是爸爸的学校由于是大学,红卫兵们比较掌握政策吧,在我孩童的眼里竟然觉得有几分像疗养地呢)外,自由自在的日子过的居然不错。
    一日早晨,还没有睁眼就被敲门声惊醒了,开得门来,看到门前站了一个很年轻的农村少妇,怀抱一个婴儿。进了门她就急问我家里的大哥大嫂呢?我知道那是称呼我的父母,估计她一农妇,必不理解“牛棚”一说,故变通告之,他们都集中学习去也,一去数月,不得回家的。少妇听了,失望之情在脸上迅速弥漫开来。
   听了少妇边哄喂孩子边断断续续的诉说,我知道了她是何人及为何而来:
  她是我在乡下的婶子的娘家弟媳,刚刚结婚生了头胎男孩,孩子两个月时,右眼的眉间就长了个瘤子,而且瘤子长的比孩子快得多,才一个多月,就已经影响了睁眼了。说着,她就抽泣起来,一边让我看孩子的瘤子。我很害怕地凑上去一看,只见孩子眉毛间一个漆黑的大疙瘩,使孩子右眼几乎不能睁开,是一种很奇怪的黑亮之色,难以描述的黑,也许是与孩子苍白的小脸反衬使然吧。
    接着她告诉我,在我们老家的专区(那时候地区称为专区)医院看了,医生说是恶性肿瘤,要手术的,但是那里又做不了这样大的手术,所以进城来是打算做手术的。
  说着,可能是为了打消我对其身份的怀疑,她打开了随身的包袱,拿出来很多东西给我看,依稀记得除了必不可少的孩子病历外,还有公社开具的介绍信(以证明身份,住宿与看病可能也需要),还有什么在公社粮站换取粮票的证明等等,一边说着,一边垂泪。
    我不认识她,但是我清楚记得她的婆婆,也就是我叔叔的岳母。那是从我老家村庄到相邻的县城去坐车回我们城市的必经之路上一个很小的村庄里的老年农妇。妈妈带我回老家时候曾经路过那里,与老人慈爱的眼神和话语一起留给我深刻印象的还有她烙给我吃的美味薄饼,夹了鸡蛋和芝麻的,那是我在老家期间吃到的唯一可算美味的食品。看来要想给孩子留下深刻的印象,惟有提供好吃的东西,这是永恒的真理。
    她可能是想到了我家大人不在家,去看病以及做手术都似乎无望了,加上孩子莫测的治疗前景,哭的越来越厉害了。
    我的父母又不是医生,我倒真是想不出来他们在与不在对孩子看病这事情的影响,就安慰她说,路上累了,今天先歇歇,我们商量一下,明天去看病。她一定是觉得我是小孩子,想问题太简单,就含含混混的告诉我,他的丈夫,我也该喊叔叔的,因为农忙来不了。而她钱也带的不多,本来是打算看病需要的钱先从我父母这里借的。听明了她的意思,我马上就说:那不要紧,孩子先看病,钱我有,家里的钱我都可以做主的。听了我的话,舅母的愁眉并没有如我想象的那般展开,她告诉我,专区的医生说了,手术得需要4-500块钱呢(这在当时可是一笔巨款,大约相当于城市一个家庭一年比较宽裕的生活费呢)。没有受到过缺钱之苦的我听了并不感觉震惊,我果断地告诉她,我有里这样多的钱,我们放心去看病就是,钱的事儿您就别愁了。看到她还是将信将疑,我只好拉开了一个抽屉,让她看了里面的大约百多块钱,见她还不放心的样子,又拿出来一张存折出示,上面大约有一千几百吧,她才开始不再谈这事情了,去忙着下厨做饭我们吃。
    次日一早,我揣了钱她抱了孩子,我们就动身去看病了。按理我们必须去我们省立医院,因为那时候城市人口和农村人口进城看病都是要划区的,不可以见医院就进去看的。我们老家的专区划归省立医院看,但是我觉得省立医院离我家太远了,万一手术了之后照顾什么皆有不便,于是决定去我们家所划的医学院附院看看试试。舅母开始时觉得这样不合规矩,但一是看我坚决,再说农妇进城也没了大主意,只好揣揣不安的跟我去了。
    医院人满为患,嘈杂拥挤,气味恶劣。先是排队挂号,我让舅母抱了孩子到一边等着,以免人家看到是农村来的,一问来路就立即穿帮了。排队期间,我就在琢磨要挂什么科,那时虽小,但是从既往大人的话语中也知道了恶性肿瘤是怎么回事,心里觉得做不做手术都是凶多吉少,但是不做手术又该如何呢?这样的主意成人都难拿,何况我一懵懂少年呢!?
    快轮到我时候,我忽然看见在内科、外科、妇科等诸多科室外还有这样的名字“新医疗法科”,不知道当时是怎么灵机一动,决定就到那里一试。姓名:凌小兵,性别:男,年龄:三个月,住址:某街某号,成分:贫农(那时候看病还需要知道这个,不知是不是待遇有所不同),看什么病啊?挂新医疗法科。递出号来一看,真的是欢乐开怀,4号!也就是说不要等多久就可以看上病,那时候还不把数字与吉利与否挂钩的。
   此医院是世纪初洋人所建,几乎所有建筑都是西洋式的,很快我们就迷失在里边了,别说没有路标,就是问了穿白大褂的人,也居然都不知道有什么新医疗法科。没有办法,只得回去再问挂号的,经他们指点,我们出了医院!来到附近街上一个纯中国式的幽静四合院,门上很小的牌子写了新医疗法科。我们进去就直接看病了,也不知道是前三号已经看完呢还是根本没有来,而且也似乎后无来者。
    医生极其和善,也极其仔细,而且不止一个医生看,好几个医生都聚拢一起,围着我们看和问。看完了病历,问完了大人,又把孩子连看带按弄哭了好几场。终于为首的那位稍微上了年纪的医生发令:妈妈把孩子抱出去哄哄吧。舅母如逢大赦,抱孩子去了院里的葡萄架下,立即使出止哭绝杀计----解怀喂奶。
    我在房间里继续听医生们议论,听不懂他们的话,但是知道那个意思是他们也没有什么成熟的主意。但是讨论是很认真的,而且似乎一直在围绕孩子的病。
  最后的结果是为首的医生问我:谁去交钱啊?我说是我啊,医生开了条子叫我去收款处交钱,我边走边看,上边的金额似乎是一块零八分,与舅母说的4-500元相去甚远。也不知道好干什么用?不管了,先交上再说。
  回去把收款凭据交给了医生,医生站了起来,说声跟我来,就急急向外走,我赶快喊了舅母,跟在后面。医生走得快,我们跟的急,出了小院子,来到街上,又重新进到医院里,穿过熙熙攘攘的人流,进入了一个幽静昏暗的地下甬道,很长,很长,阴冷的有点儿令人毛骨悚然,一时间我甚至有了是不是去放死人的地方这样的可怕联想。
   在甬道里不知拐了几个弯,到了尽头,医生推开一扇门,进去前对我们说,妈妈抱孩子进吧,你在外面等!然后冲我一努嘴。我只好独自留在外面昏暗的灯光下。
   很快,我就听见孩子突发尖声的哭叫,像给人捅了一刀一般。然后就是时轻时重的哭声,连绵不断,直到他们出来。
   他们出来的情形着实吓了我一跳,孩子眼眉的黑疙瘩上扎了一个亮亮晶晶的东西,根部还留在外面,附近是已经半凝固了显得发黑的血迹。医生在走廊里边与我们一起向外走一边嘱咐我们:千万不要让这个东西掉出来,一周后再到这里来取出,中间要是掉出来的话一定一定要拾起送回来!千万不可以弄丢了的!叮嘱再三后,我们就分手了。
  回家后孩子很快就不哭了,也没有什么事的样子,照常吃奶睡觉,安安静静的,使他妈妈大为放心。其后的一周,我就不要自己做饭了,舅母的饭做的比她的婆婆还是大有差距的,但是已经远远好于我妈妈的水平,更比我自己凑合的强出不少。
  享受很快就结束了,取那金属的时候我没有跟着,据舅母回来说,医生嘱咐一年后还要再来,如此办理一次,就可以真正的完全好了。
   一年后舅母没有再来,我也就很快忘记了此事。
   一直到20年后的一天,已经在我们省的医院做了医生的我听到叔叔在老家病危的消息,就急急回家想见他最后一面,途中又到了婶子娘家那个小村庄,叔叔的岳母,我喊姥姥的那位以慈祥的眼光看着我吃饭的老太太已经作古,她的大儿媳做起了传统的美食招待我,劝慰我说叔叔的病还不是急的不得了,让我沉住气慢慢多吃一点儿。
   吃饭间,另一农妇领了一个很高大的小伙子到我桌前,二话不说,按了小伙子便跪在我的脚前便磕头,我不明就里,连忙先扶了起来再问究竟。农妇便是当年进城带孩子看病的那个舅母,高大的小伙子便是那个当年的婴儿了。
    舅母边哭边对儿子说,要记得啊小兵,你哥哥就是你的恩人,没有他也就没有你了!我忽然想起来那应当进行的第二治疗,问之,答曰:回家后很快眉毛上的黑疙瘩就整个掉了下来,一切如常了,次年那时,恰逢农忙,就没再去也!我端详那个英俊的小伙子,眉眼间确与常人无异。
    这时我忽想起来,还有一件事情是舅母始终不知道的,就是这次救命的治疗总花费仅为一元零八分钱。

    本站是提供个人知识管理的网络存储空间,所有内容均由用户发布,不代表本站观点。请注意甄别内容中的联系方式、诱导购买等信息,谨防诈骗。如发现有害或侵权内容,请点击一键举报。
    转藏 分享 献花(0

    0条评论

    发表

    请遵守用户 评论公约

    类似文章 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