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0年第3期
(总第221期)
l:才论
THENOIUHERNF、()RUM
No.3.2010
TotalNo.221
【中国古代知识分子研究】
孔子诗化的人生理想及审美意义
赵玉敏
(吉林师范大学文学院,吉林四平136000)
[摘要]孔子所期许的“文质彬彬”的人格精神,所呈现的“乐在其中”的人生态度,所称关的“东
鲁春风”的生活境界,作为一种文化因子,对中国文学及文学思想发生了重要的影响。这种影响不仅表现
在其有些观点本身便已内在相通于文学,更表现为他为后世文人的生活树立了一种恒久的价值尺度,这种
价值尺度又通过作家的人格精神影响了中国文学的情趣与格调,成为中国文学最为重要的艺术精神。
[关键词]孔子;人生理想;审美意义
[中图分类号]I207[文献标识码]A[文章编号]1000—3541(2010)02—0060—04
Confucius’IdealsofLifeandItsAestheticMeaning
ZHA0Yu—min
(CollegeofLiterature,JilinNormalUniversity,Siping136000,China)
Abstract:The“gentle”personality。optimisticatfimdetowardslifeandrealmoflifethatConfuciusexpected。aSaculturalfactor,have
importantimpactonChineseliteratureandliterarythinking.Thiseffectnotonlyshowedsomeviewsitselfhadcontainedatliterature。even
showedhesetuponekindofpermanentmeaSureofvalueforthelifeoflaterscholars,andthemeasureofvalueinfluencedonChineselitera—
turetaStetaSteandstylethroughthepersonalityspiritofwritersagain-I×x-棚】ethemostimportantartliteraryspirit.
Keywords:Confucius;idealsoflife;aestheticmeaning
“孑L子之大,学周礼一言,可以蔽其全体。”…p”
“周礼”对孔子的影响是至深至远的,雍容肃穆的仪礼、
仪态万方的乐舞与向往“东鲁春风”,竞日“弦歌不绝”
的孔子相结合,使他的人生理想充满了诗性的意味:“志
于道,据于德,依于仁,游于艺。”(《论语·述而》)在孑L
子的文化视野中,“艺”不仅取得了与“道”、“德”、
“仁”并提的重要位置,而且是传道弘德的必需途径。可
见孑L子的一生虽以“志道弘德”为最高理想,但…道’
并不在艺术生活之外,而是通过艺术人生得以体现
的。”“道”的追求与“艺”的实践相结合,使孔子
的人生兼具了强烈的经世精神和浓郁的诗性意味,形成
了儒家的艺术精神,深刻地影响了中国文化,也深刻地
影响了后世的艺术和文学。
一
、“文质彬彬”:诗化的人格精神
“文质彬彬”是孔子对君子人格的要求。宋人以“圣
人气象”论孔子,孔子自己却说:“圣人,吾不得而见之
矣。得见君子者,斯可矣。”(《论语·述而》)对孔子来
说,圣人是一种理想化的历史意象,君子才更接近现实
人生,也更具现实意义。春秋时期,随着国野制和宗法
制发生动摇,德才兼具的士人作为新兴力量的代表进入
统治阶层,“君子”的阶层意义开始松动,并逐渐转向道
德的意义。面对旧贵族外在生活繁文缛节、内在人格日
渐颓萎的现实,孔子着力于培育外在仪容优雅、内在道
德完善的君子。孔子提出君子要成就“文质彬彬”的人
格精神,并指出实现的途径是“兴于《诗》,立于礼,成
于乐。”(《论语·泰伯》)通过诗、书、礼、乐的教育,使
君子在掌握执政技能的同时,升华庸常、琐屑甚至卑微
的现实生活,使之进入崇高、纯美、诗化的境界。
“文质彬彬”是对君子精神、君子风度、君子气象的
全面概括。《论语·雍也》载:“子日:‘质胜文则野,文
胜质则史。文质彬彬,然后君子。”’何晏《正义》谓:
“此章明君子也。”何晏虽言明“文质”是对君子人格的
要求,却没有指出“文”、“质”的内在意含。在孔子的
[收稿日期]2010—02—20
[基金项目]吉林省社会科学基金项目(2009B205)及教育部人文社会科学研究项目(08JC751018)阶段性成果。
一6O一
语义系统中,“文”有时指“文化典籍”,有时指“礼
乐”,有时指“文采”,那么,这里的“文”,孔子用的是
哪一种意义呢?还是让我们回到这句话的语境之中。“质
胜文则野”,何谓“野”,孔子说:“敬而不中礼谓之野。”
(《礼记·仲尼燕居》)也就是说,如果“质”胜过“文”,
人就会显得敬而不中礼。可见孔子此处所说的“文”,是
指人的礼乐修养。“质”与“文”相对而言,显然“质”
是指人的自然本性。“仁者,人也”(《礼记·中庸》),人
的自然本性就是仁,所以,孔子说:“君子义以为质,礼
以成之,孙以出之,信以成之。君子哉。”(《论语·卫灵
公》)“义”是“仁”的一部分,孔子所说的“质”,显然
是指一种与道德相关的内在之“仁”。在孔子看来,如果
人的自然本性超过了外在礼乐修养,会显得鄙陋质朴,
而外在的礼乐修养超过了自然本性,同样会显得虚华无
实,唯有内外和谐,质胜文茂,才是“君子”应具有的
品格和风度。孔子对君子“文质彬彬”的要求,其实质
是强调君子应内具仁德,外现文雅,既有着高尚的道德
情操,又有着优雅得体的艺术修养。
“仁”是君子的道德理想,故君子应“爱仁”、“乐
仁”、“求仁”。但孑L子理想的君子人格决不是道德良善而
言行鄙野的莽君子,因此,孔子又十分强调“文”在君
子人格修养中的重要意义:
棘子成日:“君子质而已矣,何以文为?”子贡日:
“惜乎!夫子之说君子也,驷不及舌。文犹质也,质犹文
也。虎豹之蒋犹犬羊之蒋。”(《论语·颜渊》)
在棘子成看来,君子有内在的仁质足矣,无须再加
以外在礼乐的文饰修养。棘子成的观点在当时颇具代表
性。对此,子贡举了一个很通俗的例子予以辩驳:虎豹
与犬羊之别正在于其毛文之异,若去其毛文,虎豹之皮
和犬羊之皮还有什么分别呢?子贡不愧是孑L门言语科的
高足,能近取譬喻,以一个形象的比喻便说明了“文”
也即“礼乐”对于君子的重要作用,也深得孔子“文质
彬彬,然后君子”之深意。“生命之深密处,乃是真正之
优美文雅。”[3_(’因为在孔子那里,“礼乐”不仅是一种
制度和伦理规范,而且是人的“文饰”,是~种人文教
养:
君子服其服,则文以君子之容;有其容,则文以君
子之辞;遂其辞,则实以君子之德。是故君子耻服其服
而无其容,耻有其容而无其辞,耻有其辞而无其德,耻
有其德而无其行。(《礼记·表记》)
作为君子,内在的德行只有配以合“礼”的服饰、
容色、言行,才能“在位可畏,施舍可爱,进退可度,
周旋可则,容止可观,作事可法,德行可象,声气可乐,
动作有文,言语有章”(《左传·襄公三十一年》)。孔子从
春秋时期的社会现实出发,在肯定君子“仁”的品格的
同时,又十分重视通过“礼乐”培育君子高雅的举止言
行,“文质彬彬”的君子,意味着“个人全面的发展和人
的存在的完满实现”。_4’
孔子对君子“文质彬彬”、“仁礼相丰”的人格要求
使君子的人格精神上升到了一种审美的境界。这种境界
之美,自然随时地流露出来:“孔子于乡党,恂恂如也,
似不能言者。其在宗庙朝廷,便便言,唯谨尔。朝,与
下大夫言,侃侃如也;与上大夫言,闳阎如也。君在,
足叔躇如也,与与如也”(《论语·乡党》),是“齐之以礼”
的细腻与文雅;“饭疏食饮水,曲肱而枕之,乐亦在其中
矣。不义而富且贵,于我如浮云”(《论语·述而》),是
“里仁为美”的淡定与从容。更为重要的是,“仁”之于
君子“仁以为己任”的家国天下的担当精神,“礼”之于
君子对“审美人生”的体察与追求,二者的结合几乎成
了中国知识分子最为重要的一种精神原型,甚至影响到
今天。
因此,虽然孔子“文质彬彬”的理论,并未直接指
向我们今天所言的文学之“内容”与“形式”,但它通过
影响作家人格而对中国文学的作用仍是十分深远的。正
如俞志慧先生所言:“这里未必有今天概念上的文学的自
觉,但决然有着‘君子’的自觉,有着传统知识者高贵
感、责任感、使命感的自觉,没有这样一种自觉,也就
不可能有文学的真正自觉,因为说到底文学是人的文学,
是提升人类精神境界的活动。”_5l(’
二、“乐在其中”:诗化的人生态度与美学内
涵
“中华文化在整体上呈现出诗的光辉。”¨6这种诗
性的光辉在很大程度上由孑L子及其所开创的儒家点亮。
孔子“去鲁,斥乎齐,逐乎宋、卫,困于陈、蔡之间”
(《史记·孔子世家》)。在同时代人眼中,“累累若丧家之
狗”,其人生际遇可谓艰辛之至。但孔子的生活并没有因
为政治的失意而显得灰暗沉重、枯燥乏味,反而时时呈
现出一种执著而又洒脱、简单而又通达的快乐。孔子这
种基于道德自足的人生之乐,使孔子的人生本身呈现出
一种浓郁的诗性内涵和审美意味。
孔子的生活是君子的生活,君子与小人的区别之一
就在于君子是快乐的。
子路问于孔子日:“君子亦有忧乎?”孔子日:“无
也。君子之修其行,未得,则乐其意;既已得,又乐其
知。是以有终身之乐,无一日之忧。小人则不然,其未
之得,则忧不得;既已得之,叉恐失之。是以有终身之
忧,无一El之乐。”(《说苑·杂言》)
孔子的生活的确是快乐的。这种快乐表现在人生的
各个层面。《论语》开篇便向我们展示了这种平凡的人生
之乐:
子日:“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有朋自远方来,不
亦乐乎?人不知而不愠,不亦君子乎?”(《学而》)
在这短短的32个字中,孔子向我们昭示了三种人生
之乐:学习之乐,朋友之乐,君子之乐。“乐的态度在人
的心境是安和自在。”_7“君子的快乐正源于这种内心
的安宁,这种自我道德完善所带来的审美愉悦。“子日:
‘知者不惑,仁者不忧,勇者不惧。”’(《论语·子罕》)
“不忧”就是乐。在孑L子看来,人的快乐是建立在对道德
精神的追求之中。因此,具有“仁”德的人,是快乐的。
这种快乐不是来源于物质欲望的满足,而是基于道德自
足的情感体验:
一61—
子日:“饭疏食饮水,曲肱而枕之,乐亦在其中矣。
不义而富且贵,于我如浮云。”(《论语·述而》)
南怀谨先生说:“这是孔子最有名的话,而且在文学
境界上,写得最美。”哺J(钱穆先生也称:“此章风情高
邈,可当一首散文诗读”。但他同时指出:“然使元下半
章之心情,恐难保上半章之乐趣。”l9J(p’1真可谓独具慧
眼,一语中的。“饭疏食”的快乐背后,是对“道德理
想”的坚守,是“贫而乐”的生活境界:
子贡日:“贫而无谄,富而无骄,何如?”子日:“可
也。未若贫而乐,富而好礼者也。”(《论语·学而》)
在子贡看来,一个人很贫贱,但他不谄媚于人;一
个人很富贵,但他不盛气凌人,已是一种人生至境。子
贡擅长辞令,虽以问语发之,实际上是希望得到老师的
肯定。但孔子回答说,这很不错呵,不过呢,还不够,
还有一种更高的境界,那就是不管是贫贱也好,富贵也
好,他都会安于快乐,彬彬有礼。可见在孔子这里,“贫
而乐”是一种极高的生活姿态,是一种道德境界,并不
是每个人都能做到的。孔子弟子三千,贤人七十二,唯
颜回屡受称美,正是基于这个原因:
子日:“贤哉,回也!一箪食,一瓢饮,在陋巷,人
不堪其忧,回也不改其乐。贤哉,回也!”(《论语·雍
也》)
“箪食,瓢饮,陋巷”因颜回之乐而熠熠生辉。孔子
“饭疏食,饮水,曲肱而枕之”,乐在其中也;颜回“一
箪食,一瓢饮,在陋巷”,亦乐在其中也。哲学家口中津
津乐道的“孔颜乐处”,正是基于二者在“贫而乐”的生
活境界与道德境界上的共鸣。
在汉语言中,“乐”是一个十分有趣的文字。它既是
“音乐”的“乐”,又是“快乐”的“乐”。异音而同字,
应是昭示着音乐与快乐的某种渊源。这一点在孔子的生
活中有着绝佳的体现。孔子酷爱音乐,对音乐的喜爱使
孔子不放弃任何一个学习的机会,“子与人歌而善,必使
反之,而后和之。”(《论语·述而》)音乐也是孔子的快乐
之源:“子在齐闻《韶》,三月不知肉味,日:‘不图为乐
之至于斯也!”’(《论语·述而》)正因为音乐能够带给孔
子这样大的审美快乐,所以孔子的生活除了“是日哭”
之外,都是弦歌不绝的,即使困厄之际,也不例外。《史
记·孑L子世家》载:
孔子迁于蔡三岁,吴伐陈。……不得行,绝粮。从
者病,莫能兴。孔子讲诵弦歌不衰。子路愠见日:“君子
亦有穷乎?”孔子日:“君子固穷,小人穷斯滥矣。”
异乡之中,外有围兵,内又绝粮,其困厄至此,而
孑L子仍弦歌不辍。音乐在这里,已不仅是一种单纯的艺
术形式,而且是一种艺术心情,“歌声张扬着伟大的精
神,歌声在精神世界里奏鸣,在诗意的徜徉里灵魂得到
安放与超越。歌已是孔子生命的组成部分。”10_‘P
音乐对灵魂的安放与超越作用,使孔子以“乐”相
伴一生,也是快乐的一生:
叶公问孔子于子路,子路不对。子日:“女奚不日,
其为人也,发愤忘食,乐以忘忧,不知老之将至云尔。”
(《论语·述而》)
一62一
这种恬淡自然,这种通达从容,使孔子的“乐”不
再仅是一种心绪情感,而是作为一种“乐感文化”,逐渐
上升为一种民族精神,对后世有着深远的影响。李泽厚
先生说:“这种精神不只是儒家的教义,更重要的是它已
经成为中国人的普遍意识或潜意识,成为一种文化——
心理结构或民族性格。”L1lj‘删在孔子思想的启迪与感染
下,中国古代文人的生活往往表现出浓厚的诗化色彩:
“中国文化的最高理想人物,是一个对人生有一种鉴于明
慧悟性上的达观者。这种达观产生宽宏的怀抱,能使人
带着温和的讥评心理度过一生,丢开功名利禄,乐天知
命地过生活。这种达观也产生了自由意识,放荡不羁的
爱好,傲骨和漠然的态度。一个人有了这种自由的意识
及淡漠的态度,才能深切地享受快乐的人生。”_lJ(P于
是,在陶渊明的“田园”,刘禹锡的“陋室”,苏东坡的
“岭南”和范仲淹的“岳阳楼”中,我们都能看到孔子快
乐的身影。
三、东鲁春风:诗化的人生境界与美学意味
君子仁礼相丰的人格精神与“乐”在其中的人生姿
态,使孔子所向往的人生境界呈现出浓意的诗性特征:
曾皙鼓瑟希,铿尔,舍瑟而作,对日:“异乎三子者
之撰。”子日:“何伤乎?亦各言其志也。”日:“莫春者,
春服既成,冠者五六人,童子六七人,浴乎沂,风乎舞
雩,咏而归。”夫子喟然叹日:“吾与点也!”(《论语·先
进》)
“志”,志向也,在这幅师生言志图中,也可以把它
理解为理想。子路、冉有、公西华,虽所言不同,但其
理想的实质都是切近而务实的。而孔子一句“吾与点
也”,毫不掩饰地昭示出对曾点理想的由衷欣赏。因此,
曾点的理想正可视为孔子所向往的人生之境。但与子路、
冉有、公西华的志向相比,曾点所描述的或许更像我们
今天所说的春游:暮春之时,花香草碧,换上春衫,与
青少年一道,到郊外去玩玩水、吹吹风,然后吟着诗唱
着歌回家了。这样一种平常的生活方式,何以会使孔子
如此的深情称许呢?朱熹《论语集注》卷六此章注云:
曾点之学,盖有以见夫人欲尽处,天理流行,……
而其胸次悠然,直与天地万物上下同流,各得其所之妙,
隐然自见于言外。视三子之规规于事为之末者,其气象
不侔矣。故夫子叹息而深许之。
朱子所注,并未涉及原文字句,而是指出了曾点之
学昭示的道德精神:“胸次悠然,直与天地万物上下同
流,各得其所之妙,隐然自见于言外”。钱穆先生在谈到
中西方人生方式之不同时曾说:“中国之诗化人生,宜亦
可称之为艺术人生。而西方人生,则仅称得为是戏剧化,
不得同称之为是艺术化。在西方真善美必相分立,而中
国则真善美同归和合。”_l3¨(pl】相对而言,子路、冉有、
公西华的人生理想虽然切实,但都缺少那么一点美的气
象,而曾点的寥寥数语所展现的人生境界,正是真善美
和合为一的一种生活,它将人的生命处境与灵魂归宿合
为一体,从而使人生走向“诗意的栖居”。
“诗意的栖居”是海德格尔哲学的经典命题,他是这
样阐释的:
只要这种善良之到达持续着,人就不无欣喜,以神
性度量自身。这种度量一旦发生,人便根据诗意之本质
而作诗。这种诗意一旦发生,人便人性地栖居在这片大
地上,‘人的生活’——恰如荷尔德林在最后的诗歌中所
说的那样——就是一种‘栖居生活’。”L1J(p-卿)
可见所谓“诗意的栖居”就是过一种“人的生活”,
而曾点所描绘的不为名利所绊,不为事功所累,与自然
浑融一体、与天地合而为一的境界,正是孔子所期许的
“仁的生活”:不忧、不惧、不惑。在孔子看来,“仁的生
活”才是“人的生活”,这诚然是一种道德境界,但仁者
与天地万物一体的境界也就是美的最高境界。
孔子不仅是一位思想家,他还是一位歌者,正像
“诗人的天职是还乡”,是求灵魂的安居~样,歌者理想
的人生境界亦应感悟生命的意蕴,寻求一种生命的超越。
这种生命的超越就是“乐”的人生境界。“兴于《诗》,
立于礼,成于乐。”(《论语·泰伯》)将人生的至境以
“乐”来形容,正是孔子歌者情怀的最佳表现。作为一位
睿智通达的东方哲人,虽然处于礼崩乐坏的春秋时代,
但其好古博学的性格,却使他对温文尔雅的西周礼乐文
明有着真诚的向往。西周贵族文采斐然,礼宜乐和的生
活方式,像古老编钟那悠长的余韵,终日回荡在孑L子的
心头,并成为他一生捣之不去,拂之还来的人生理想。
“乐”是艺术中的精灵,西周贵族的生活恰恰沉浸于其
中。当我们的东方圣人对历史回眸至此,于是,其整个
人生便由诗乐点亮。正如徐复观先生所言:“曾点由鼓瑟
而呈现出的‘大乐与天地同和’的艺术境界;孔子之所
以深致喟然之叹,也正是感动于这种艺术境界。此种艺
术境界,与道德境界,可以相融合。"I151(p.11)用“艺术境
界”来指称曾点之学,确实更为接近孔子深情嘉许的本
意。
孔子是人世的,他周游列国,席不暇暖,希望能够
实现其礼乐治国的政治理想。但正像他的教育思想是
“始于美育,终于美育”一样,孔子对礼乐的提倡与改
造,使人处于诗与艺术之中,过一种诗意而又审美的生
活。曾点的理想表现出来的闲适幽雅、潇洒自如而又充
满艺术趣味的生活境界,那种人与人、人与自然和合两
忘的状态,正是“大乐与天地同和,大礼与天地同节”
(《礼记·乐记》)的礼乐极致:…暮春者,春服既成’,表
现着春日融融焕然一新的景之乐;‘冠者五六人,童子六
七人’,这里是一片童心洋溢青春勃勃的人之乐;‘浴乎
沂,风乎舞雩’,显示着洁净清爽舒适畅快的人之乐;
‘咏而归’,流露出任情歌呼其乐陶陶的心之乐。”ll0_p删
这种生活既有生机的活泼,又有生命的畅达,既是孔子
(OF者系吉林师范大学讲师,文学博士)
最高的政治理想,也是最高的道德理想,还是最高的审
美理想。
通过以上的论述可以看出,孔子的“吾与点也”,不
是庄子式的出世,仍是其人世精神的反映。“因为曾点所
代表的,是儒家美学思想体系中最为超脱和理想化的境
界。但这又并非将儒家审美理想等同于道家出世的隐逸
美学,它仍然还是儒家的入世美学,是在以不与世俗蝇
营狗苟的龌龊之徒同流合污的高风亮节,提出的一种崭
新的美学楷模和人伦典范。”_l】(嬲
孔子所期许的“文质彬彬”的人格精神,所呈现的
“乐在其中”的人生态度,所称美的“东鲁春风”的生活
境界,作为一种文化因子,对中国文学及文学思想发生
了重要的影响。这种影响既表现为其有些观点本身就和
文学思想意蕴相通,如“文质彬彬”之于文学的“内容”
与“形式”;同时也表现为他为后世文人的生活树立了一
种恒久的价值尺度:“为人生而艺术”,这种价值尺度又
通过作家的人格精神影响了中国文学的情趣与格调,成
为中国文学最为重要的艺术精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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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王洪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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