騃女真情万劫不磨——尤三姐之随想

 

騃女真情万劫不磨 ——尤三姐之随想㈠     作者：平湖 羊胜华   收录时间：2008-10-01 (转自：红楼品茗)      红楼一书中，死于“情”者大有人在，如可卿、金钏之死可谓惋惜，晴雯、黛玉之死令人悲伤，但惟有尤三姐惊心动魄之自刎绝唱更为壮烈。“来自情天，去由情地，误被情惑，耻情而觉，生为情人，死为情鬼。”如果曹雪芹真有“情榜”的话，我想以“情殇”冠之于尤三姐是当之无愧的。 时代与SEX 时代对“性”的容忍度，决定了曾有“淫秽史”女子的命运。《红楼梦》的时代是讳言“性”的时代，而尤三姐却以“性”为为武器，将美色发挥到了极致。尤氏姐妹本与贾家珍、琏、蓉等人关系暧昧，尤三姐仗着自己风流标致，偏要打扮得出色，作出许多万人不及的淫情浪态来，哄得珍、琏兄弟欲近不能，欲远不舍，垂涎落魄，神迷颠倒。于是便有了“闹席”，不仅如此，三姐还挑吃拣穿，挥金如土，把个外宅闹得鸡犬不宁，结果“竟真是她嫖了男人，并非男人淫了她。”将香艳妖娆万种风情化作厉言痛骂不可侵犯之气。在以男性为中心占有、玩弄、凌辱女性的封建时代，尤三姐主动出击以攻为守、逗弄嘲笑女也嫖男的性观念可说是超前一步。可惜生不逢辰，如在当下高喊“性解放”的时代，大可把自己的隐私写成《三姐遗情》之类的博客日记，在网上大红大紫起来，然后便可毫无羞涩地说：“要采访我，必须先和我上床；在床上能用多长时间，我就给你多长时间的采访。”也可大大方方地在博客上放出一则征婚启事，公开条件做征婚秀：“个人资产×××万元以上，身高必须××米左右，缺乏性能力者（本人非修女或禁欲者）不要应征快速绕行。”这些新新人类“前卫”、“另类”的作法，即可博得许多当代人的认同喝彩，而在那个时代，只能是被视作淫奔无耻之流，致人聚麀丧伦之乱，“身在肮脏之地，就难说清白两字”。 婚姻与爱情 “女人就是女人，她们为了生存，为了能够生活得好一些，于是有了理想，这个理想又成了她们背上的包袱，渐渐地这个包袱成了她们背上的罪恶，成了她们身上永远也卸不下去的十字架。”（九丹《乌鸦》） 三姐出身寒微，她的处境和家教，注定了她不可能成为清高孤洁的黛玉、稳重矜持的宝钗或是淡泊自雅的岫烟。但三姐倘若是个鼠目寸光、自甘堕落的平庸女子，那她就可以像她姐姐那样，做一个心满意得的附属品。然而她不能，在与男人的周旋中她是清醒的，她深知自己非但不能以美色自得，反为美色所累，因为在男人的目光中，她看到的只是垂涎与轻薄，也看透了贾珍父子楚楚衣冠下掩盖着的丑陋嘴脸。她终于吐露出久藏在心中的秘密，说出了她希冀的理想归宿。她想找一个她认为的同类自由自在地过一生，他不在乎她的过去，而只在乎她这个人。而这个她眼中的同类，五年前就徜佯在心里，那便是家已败落、喜欢客串生旦风月戏文、眠花宿柳、萍踪侠影的柳湘莲。她表白了自己的心事后，“虽是夜晚间孤衾独枕，不惯寂寞，奈一心丢了众人，只念柳湘莲早早回来完了终身大事”，“等他来了，嫁了他去，若一百年不来，我自己修行去了。”这话斩钉截铁，这情矢志不渝，但这婚姻就等于爱情吗？三姐之死，与其说是“以身殉情”，还不如说是“以死明志”！尤三姐她追求的实际上是婚姻，而不是真正意义上的爱情，是安排自已的终身大事、寻找自己的安身归结。当然她也可以信奉“先结婚后恋爱”，以美动人，以爱感人。但这种追求随着柳湘莲的悔婚走向尽头，于是就只能“痴情待君五年，以死报此痴情”。 性格与自刎 尤三姐的性格描写一扫大观园的沉闷靡顿。对玩弄她的男性的斥骂，大张大阖淋漓痛快：贾珍、贾琏陪同尤三姐吃酒，心存不轨，垂涎三尺，却被尤三姐使酒座骂，骂得丢盔卸甲，望风披靡。尤三姐站在炕上，指贾琏笑道：：“你不用和我花马吊嘴的，清水下杂面，你吃我看见。见提着影戏人子上场，好歹别戳破这层纸儿。你别油蒙了心，打谅我们不知道你府上的事。这会子花了几个臭钱，你们哥儿俩拿着我们姐儿两个权当粉头来取乐儿，你们就打错了算盘了。……我也要会会那凤奶奶去，看她是几个脑袋几只手。若大家好取和便罢；倘若有一点叫人过不去，我有本事先把你两个的牛黄狗宝掏了出来，再和那泼妇拼了这命，也不算是尤三姑奶奶！”至此且看清代护花主人王希廉的批语： “辣心辣手，不意三姐之妙一至于斯！明目张胆，令躁者遍体清凉。 妙至矣，无以复加矣！ 写得笔歌墨舞。三姐真不愧须眉！ 直写得如凤阳婆弄猢狲一般。 写尤三姐倜傥不群，英气逼人！”《红楼梦》中凤姐的“辣”是阴险毒辣，而三姐的“辣”是“无耻老辣”，这无耻就是有胆有识敢作敢为，“拿他们取乐作践准折”，以免日后“白落个臭名”。这不但是为自己姐妹，而且是为普天下受侮辱的女性出了一口恶气。真如她自己所说，她们姐妹本是“金玉一般的人”，尤其是尤三姐，称得上是女中豪杰。 对二姐的当前处境和最后结局是大彻大悟洞若观火：她洞烛其奸看透了贾琏的为人，“我也知道你那老婆太难缠，如今把我姐姐拐了来做二房，偷的锣儿敲不得。”她也明白凤姐的狠毒，“他家有一个极利害的女人，如今瞒着他不知，咱们方安。倘或一日他知道了，岂有干休之理，势必一场大闹，不知谁生谁死。”托梦中的规劝更是一语中的，“姐姐，你一生为人心痴意软，终吃了这亏，休信那妒妇花言巧语，外作贤良，内藏奸狡，他发恨定要弄你一死方罢。”三姐是聪慧颖悟的，也正是这种聪慧颖悟，使她比同生同长的二姐多了一份留意，也就多了一份痛苦。 而在“思嫁柳二郎”说破了以后，三姐的性格和做法大起大落判若两人：她的爱情宣言是“终身大事，一生至一死，非同儿戏，我如今改过守分，只要我拣一个素日可心如意的人方跟他去，若凭你们拣择，……我心里进不去，也白过了一世。”“这人一年不来，他（指三姐）等一年，十年不来，他等十年，要这人死了再不来了，他情愿剃了头当姑子去，吃长斋念佛，以了今生。”这是三姐对自己选择的坚定和对过去种种的决裂，也表达了对爱情的坚贞和信念；断簪发誓，就像换了一个人似的，“真个竟非礼不动，非礼不言起来。”收到定情信物时，“每日望着剑，自笑终身有靠”，沉浸在对未来美满爱情幸福生活的憧憬中。 《红楼梦》中最为凄婉的爱情悲剧也许并不是宝黛的分离，而是尤三姐当着梦萦的情人横剑一刎。倾心爱慕的男人悔婚了，自认为相配相知的人，变成了不能理解自己、嫌弃自己的人；性格的刚烈，爱情的幻灭；无法逆料的归宿，不堪回首的过去。一步步紧逼，她只能选择一死，“揉碎桃花红满地,玉山倾倒再难扶。” 发表于《红楼研究》2007年9月第3期      欢迎光临木柳书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