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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甲戌就读西北大学，时于图书馆阅读词学书籍，偶翻《词学》杂志第三期，得见钱仲联先生《光绪词坛点将录》，心好之，然颇苦其简，所引片言支语，恒以未见全文为憾。自后十余年间所见渐广，不揣固陋，欲为作注，以便观览。才疏学浅，不免遗漏，大雅谅之。 黑体为正文，“枫注”以下均为余所注。 光宣词坛点将录 钱仲联 清人舒位，创为《乾嘉诗坛点将录》，近人汪国垣踵为《光宣诗坛点将录》，借说部戏娱之笔，为记室评品之文，与《东林点将录》属于政治罗织者殊科。其在倚声家，则朱祖谋曾为《清词坛点将录》，仅见榜名，未有成文。夏敬观于清词颇有微词，其序叶恭绰《广箧中词》，于谭献亦致：“结习仍所不免”之诮，而称“临桂王给谏鹏运在中书日，振衰扶雅，况舍人周仪辈翕然从之，同时文学士廷式、郑舍人文焯、朱侍郎祖谋、陈大令锐，蔚起为词宗，海内益风趋正轨。故评清词者愈晚出愈胜于前，此不易之论也。”此说是从清真、梦窗一派立场持论，光宣词坛，固不能尽域于此。余中岁为词，实为门外，惟不向彊村门下乞残膏剩馥，差可自信。因试拟此《光宣词坛点将录》，与海内词流商搉。世有解人，谓为石碣碑文也可，谓为《封神榜》，亦无不可。一九八一年辛酉春仲，仲联记于吴门。 词坛旧头领一员 托塔天王晁盖 谭献 复堂总结清词，选《箧中词》、《箧中词续》，拓常州派堂庑而大之。彊村以前，久执词坛牛耳。自为词托体风骚，一代正宗。然学古功深，创新犹嫌未足。方之于诗，殆如北地、信阳之摹盛唐，白香、湘绮之仿汉魏，难免吷庵之诮矣。 枫注：谭献，1832-1901，初名廷献，字仲修，号复堂。浙江仁和（今杭州市）人。少孤。道光十二年（1832）生。同治六年（1867）举人，纳赀为县令，历署歙县、全椒、合肥知县。旋归隐，锐意撰述，为一时物望所归。光绪二十七年（1901）卒，年七十。 复堂晚近词坛大家，与丹徒庄棫中白齐名，号“庄谭”。 《箧中词》今集五卷；类集一卷，即复堂词；今集续四卷。所选绝大部分为清代词作，仅少数作者入民国尚存。词前附作者小传，间有评语。全书记：今集卷一42人133阕，卷二42人115阕，卷三47人134阕，卷四43人119阕，卷五37人149阕，类集1人92阕，今集续卷一35人75阕，卷二51人109阕，卷三54人93阕，卷四24人56阕，合计550人1075阕。 复堂《箧中词自序》：国朝二百余年，问学之业绝盛，固陋之习盖寡。自六书、九数、经训、文辞、篆隶之字，开方之图，推究于汉以后、唐以前者备矣。至于填词，仆少学焉，得本辄寻其所师，好其所未言，二十余年尔后写定，就所睹记题曰箧中。其事为大雅所笑，其旨与凡人所殊，容若、竹垞而后，且数变矣，论具卷中，不覼缕也。李白、温岐文士为之，升元、靖康君王为之，将相大臣范仲淹、辛弃疾为之，文学侍从苏轼、周邦彦为之，志士遗民王沂孙、唐珏之徒，皆作者也。昔人之论赋曰：“惩一而劝百”。又曰：“曲终而奏雅”。丽淫丽则，辨于用心；无小非大，皆曰立言，惟词亦有然矣。谭献叙。光绪四年立秋日。 复堂词录序云：“献十有五而学诗，二十二旅病会稽，乃始为词，未尝深观之也。然喜寻其恉于人事，论作者之世，思作者之人。三十而后，审其流别，乃复得先正绪言以相启发。年逾四十，益明于古乐之似在乐府，乐府之余在词。昔云：‘祀失而求之野。’其诸乐失，而求之词乎。靡曼荧眩，变本加厉，日出而不穷，因是以鄙夷焉，挥斥焉。又其为体，固不必与庄语也，而后侧出其言，旁通其情，触类以感，充类以尽。甚且作者之用心未必然，而读者之用心何必不然。言思拟议之穷，而喜怒哀乐之相发，向之未有得于诗者，今遂有得于词。如是者年至五十，其见始定。”“作者之用心未必然，而读者之用心何必不然”此即常州词派论词之宗旨也。 复堂词据陈乃乾所辑《清名家词·复堂词》后记云“复堂词有两刻，一附箧中词，作一卷；一刻于复堂类集中，分二卷。取以互勘则类集本多词十二首，而少年游一首，则又箧中词刻本多独有也。其去取之故不详。”《箧中词》所录92阕，《复堂类集》余未见，《清名家词·复堂词》共105阕。据叶恭绰《全清词钞》小传，则云复堂词三卷，一名蘼芜词。 各家词选于复堂词多所甄录，就余所见统计如下。 《全清词钞》录十六阕，计：青门引（人去阑干静）、蝶恋花五阕（楼外啼莺依碧树、下马门前人似玉、帐里迷离香似雾、庭院深深人悄悄、玉颊妆台人道瘦）、河传（楼畔）、凤凰台上忆吹箫（镜掩虚尘）、鹧鸪天（绿酒红灯睡起迟）、洞仙歌（杨枝弄碧）、西河（江上地）、尉迟杯（平堤路）、绮罗香（与月依依）、渡江云（大江流日夜）、大酺（柰枕常欹）、摸鱼儿（唱潇潇）、长亭怨慢（又消受）。 《近三百年名家词选》录十阕，计：青门引（人去阑干静）、蝶恋花二阕（庭院深深人悄悄、玉颊妆台人道瘦）、金缕曲（又指离亭树）、鹧鸪天（绿酒红灯睡起迟）、一萼红（黯愁烟）、洞仙歌（杨枝弄碧）、渡江云（大江流日夜）、桂枝香（瑶流自碧）、临江仙（芭蕉不展丁香结）。张伯驹《清词选》录三阕，计：青门引（人去阑干静）、一萼红（黯愁烟）、桂枝香（瑶流自碧）。 段晓华、龚岚《清词三百首详注》录三阕，计：鹧鸪天（绿酒红灯睡起迟）、蝶恋花二阕（庭院深深人悄悄、玉颊妆台人道瘦）。 《二十世纪中华词选》录十五阕，计：浣溪沙（昨夜星辰昨夜风）、蝶恋花（楼外啼莺依碧树、下马门前人似玉、抹丽柔香新欲破、帐里迷离香似雾、庭院深深人悄悄、玉颊妆台人道瘦）、鹧鸪天（绿酒红灯睡起迟）、一萼红（黯愁烟）、金缕曲（木叶飞如雨）、西河（江上地）、二郎神（吐云华月）、渡江云（大江流日夜）、浪淘沙（未雨已沉沉）、摸鱼儿（唱潇潇）。 《清词菁华》录七阕，计：清平乐（东风吹遍）、青门引（人去阑干静）、满庭芳（花是将离）、蝶恋花（庭院深深人悄悄）、金缕曲（又指离亭树）、一萼红（黯愁烟）、渡江云（大江流日夜）。 钱仲联《清词三百首》录四阕，计：蝶恋花（庭院深深人悄悄、玉颊妆台人道瘦）、金缕曲（又指离亭树）、桂枝香（瑶流自碧）。 徐珂《清词选集评》未录，当以弟子不敢议师之故。 各家于复堂词评论颇多，录于下。 仲修年近三十，大江以南，兵甲未息，仲修不一见其所长，而家国身世之感，未能或释，触物有怀，盖风人之旨也。世之狂呼叫嚣者，且不知仲修之诗，乌能知仲修之词哉。（庄棫《复堂词序》） 仁和谭献，字仲修，著有《复堂词》，品骨甚高，源委悉达。窥其胸中眼中，下笔时匪独不屑为陈朱，尽有不甘为梦窗玉田处。所传虽不多，自是高境。余尝谓近时此人，庄中白尚矣，蔑以加矣，次则谭仲修，鹿潭虽工词，尚未升风骚之堂也。（《白雨斋词话·卷五》） 仲修小词绝精，长调稍逊。盖于碧山深处，尚少一番涵泳功也。（《白雨斋词话·卷五》） 谭仲修献词，如草根清露，融为夜光。（《词徵·卷六》） 杨君卧云以所刊《复堂词》见示，笔情逋峭，小令尤工。（《听秋声馆词话·卷五》） 同光间有词学大家，前乎王幼霞给谏、况夔笙太守、朱古微侍郎、郑叔问中翰，为海内所宗仰者，谭复堂大令是也，大令既举于乡，一为校官，旋筮仕于皖，以经术师吏治。簿书余暇，辄招要朋旧，为文酒之宴集，吮毫伸纸，搭拍应副，若不越乎流连光景之情文者。读其词者，则云幼眇而沉郁，义隐而指远，腷臆而若有不可于明言。盖斯人胸中别有事在，而官止于令，荦然不能行其志，为可太息也。（《近词丛话》） 皋文说，沆瀣得庄谭。感遇霜飞怜镜子，会心衣润费炉烟。妙不著言诠。（朱祖谋《望江南·杂题我朝诸名家词集后》） 仁和谭仲修献，循吏文人，倚声巨擘。箧中一选，海内视为玉律金科。所著复堂词，意内言外，有要眇之致。张皋文所云：“欲与诗赋之流同类而风诵之”者也。仲修早岁与庄仲白齐名，其後又与张韵梅、张公束有浙西三词家之目。尝与客举周美成词云：“流潦妨车毂。”又曰：“衣润费炉烟。”辛幼安词云：“不知筋力衰多少，但觉新来懒上楼。”谓词之消息，尽於此也。（《小三吾亭词话·卷一》） 近人词，如复堂词之深婉，彊村词之隐秀，皆在半塘老人上。（《人间词话删稿》） 仲修词，取径甚高，源委悉达。窥其胸中眼中，非独不屑为陈朱，抑且上溯唐五代，此浙词之变也。（《词学通论》） 仲修先生承常州派之绪，力尊词体，上溯风骚，词之门庭，缘是益廓，遂开近三十年之风尚，论清词者，当在不祧之列。（《广箧中词》） 浙常汇合未为奇。能把三人鼎足推。要有金针勤度与，珠玑满载箧中词。（献等以浙派词人而喜言惠言之学，于是浙常二派河流，而词体益尊，以吾视之，皆学人之词也。）（陈兼与《论近代词绝句》） 献词与庄棫齐名而同好，皆工于小令。然献炼意而不伤情，或至泯迹，实胜于庄。蝶恋花湔迹未尽，不若清平乐能自出杼轴。慢词扫却陈言，辞意特出，用力最深。论献之能事，实在长调。金缕曲“草绿天涯浑未遍，谁道王孙迟暮”、“近篷窗、岸花自发，向人低舞”。既不得已又不容已之情，反能奋笔疾书，直截了当，远较令词真切矣。（《清词菁华》） 炉烟润，佳句箧中藏。感遇霜飞镜子语，出头一地让庄郎。所喜两当行。（卢前《望江南·饮虹簃论清词百家》） 献治学宗章学诚，诗文均得古法，颇推尊明七子。于词致力尤深，选清人词为《箧中词》六卷、续三卷，精审为词学界奉为圭臬，又曾评点周济《词辨》，度人金针。陈廷焯《白雨斋词话》曰：复堂词品甚高，源委悉达。窥其胸中眼中，下笔时匪独不屑为陈朱，尽有不甘为梦窗玉田处。所传虽不多，自是高境。叶恭绰《广箧中词》曰：仲修先生承常州派之绪，力尊词体，上溯风骚，词之门庭，缘是益廓，遂开近三十年之风尚，论清词者，当在不祧之列。然谭词笃古而几近于赝古，其病一如其诗。（钱仲联《清词三百首》） 中白与复堂齐名，二家小令，俱追踪温韦，然刻意求寄托，遂试词旨惝恍，不赋不比，盖两失之。炼字酌句，亦各有未到。庄尤不如谭，一篇之中，必有一二刺目语。（施蛰存《花间新集》） 复堂《箧中》五卷，是其论词所寄，多探赜语。然取词手眼，高下不侔。能识荆和之璞，而珷玞杂出其间，盖有以人存者。其自为词，气韵力争高格，字句间犹有败笔，未到精工。（同上） “吷庵之诮”见夏敬观《广箧中词序》，全文云：甄选清代词者，先后有佟世南、蒋重光、王昶、黄燮清、姚阶、孙麟趾诸家，其最晚出，厥惟仁和谭献《箧中词》。嘉道前词人大抵祖祢陈维崧、朱彝尊、厉鹗、郭麐，豪者称苏辛，清婉者称白石梅溪玉田碧山而已。武进张惠言与弟琦撰《宛陵词选》，琦子曜孙复叙录嘉庆词人为《同声集》，荆溪周济与张氏甥董士锡善，继为《词辨》，于是风气稍变，浙派外常州别树一帜。顾二百年来，所薰习濡染莫能尽涤，谭氏于《词辨》有评，辑《箧中词》剖析精微，议论洽当。至其自为词，则结习仍所不免。临桂王给谏鹏运在中书日，振衰扶雅，况舍人周仪辈翕然从之。同时文学士廷式、郑舍人文焯、朱侍郎祖谋、陈大令锐蔚起为词宗。海内益向风趋正轨。故评清词者愈晚出愈胜于前，此不易之论也。叶君遐庵早承先世莲裳、南雪先生之学，词旨闳美。予尝疑前人盛道姜张，未尝有姜。君韪予言，且曰：盛道苏辛者，亦何尝有苏。盖东坡白石自有其超妙者在，未可执后之不善学者之词而病苏为粗豪，诋姜为俗也。此其所见不又精于张董周谭之流耶。谭氏殁于光绪中叶，于近人词固不及见，今遐庵取而广之，又补其所当有而阙者，录其所当取而遗者，都为若干卷。合谭选观之，于一代盛衰之故与夫后胜于前之迹，可朗然矣。新建夏敬观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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