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月留痕】 阿朵

【岁月留痕】 一   阿朵

大家都在再回首，趁热打铁, 也说说我20多年前的毕业分配.

80年代中期, 人们是没有权利选择自己的工作的, 基本上是组织上分哪就去哪儿, 在大学谈恋爱? 因为毕业分不到一块, 很多毕业就劳燕纷飞了. 我们班当时33个北京同学, 毕业时只有32个北京名额, 硬是把一个北京同学给分外地去了. (现在仍在外地, 拖家带口的, 回去? 难啊)

那时人都带着户口走, 社会上也没有那么多机会, 人的头脑也没那么灵活, 毕业20年聚会的时候, 很多人, 就是分到哪就在那扎根了.

人这一生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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提起毕业分配我的思绪不由的飘回到大学刚毕业, 毕业分配的那段日子. 苦涩, 困惑, 一段不堪回首的日子……

那时, 带着谜茫的向往, 我从北京回到了省局政治处报道. 当时接待我的A干部还算热情, 告诉我: 北京今年只分回来3个人, 我们省局科研部门是很需要你们这样的人材的,放心吧, 先回家休息一段, 一个月后回来报道……天真的我们就都放心的回家了…….

八月中, 怀着一颗忐忑的心, 再次到政治处报道, 接待我的还是A干部, 他意味深长的问了我一句话: 你怎么不早点回来? 我还在一头雾水, 他却宣布了我的分配方案: 回到地方局, 等待第三次分配……我当即就愣在那了,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不是说…需要….吗?

要知道, 我们那时考大学, 就等于赌命运, 考前程, 从边疆地区的一个边陲小镇考到北京, 对于我这个从未出过远门”山沟里的人”来说, 就等于跳出了龙门, 赌赢了世界. 可是, 四年之后, 你突然发现, 无论外面的世界多么精彩,你却无奈的回到了原点, 感觉就象坐了飞船到月球上周游了一圈, 突然, 你被重重的摔在了地上, 爬不起来……

我不知当初是怎样走出省局大门的, 后来才知道, 我们北京当年只分回来3个人, 都被发到了地方局. 而一些在当地学校毕业的人, 近水楼台先得月, 托关系, 找门路, 都分在了省级单位. 我当时一个一无靠山, 二无门路的女孩, 除了仰天长叹, 暗中流泪外, 全然不知改怎么办.

这件事被我高中时的一个校长及夫人王老师(我的三角代数老师)知道了, 当时他们已经调到省里工作, 我当年也算是他们的得意门生吧 (骄傲一回). 他们听了我的情况, 特别气忿, 这不是欺负人吗? 你一定要坚持住, 千万别回去, 我们找人活动……从此, 他们开始了托门活动, 我则开始了漫长的等待……

从省城到家乡, 当时坐火车单程也要12, 13个小时, 我只好暂时借住在一个同学处, 她读医学院,念五年, 每天看到她们风风火火地上课, 作实验, 谈恋爱,找关系, 我则闷在宿舍里期盼着太阳哪天从西边出来, 数着分种过日子, 那情, 那景, 那失落, 那无奈, 知今刻骨铭心, 不能忘记.

记不住多少次了, 王老师风尘仆仆地出现在我暂借的住处, 带我散步, 给我安慰, 带上”贡礼”,领我去见他们经过几经回合认识的省局的一个什么处处长, 那边的答复就是: 我们研究研究…….

一个月, 两个月, 三个月, 这期间, 我多次往返与省城和家乡之间, 每当想到自己毕业了, 不能孝敬父母, 却还要他们为我操心, 心中的惭愧就象刀割一般地绞心.

多少次, 趁无人的时候, 我放纵地任泪水倾泻, 当时, 那大概是我唯一的发泄方式吧. 王老师夫妇也深深地理解我的状况, 把他们家里的最珍贵的”君子兰”也当成了礼品贡了出去,只是, 那边的答复却总是一会有希望, 一会不明郎, 咳, 那个代……

直到当年12月了, 我还处在”待分配”的壮态, 我实在不想这样不明不白等下去, 终于, 有一天,我说, 我太累了, 我要回去, 不在等了……

王老师夫妇也认清了事情的复杂性, 有一天, 王老师把我叫到家中, 作了一桌好菜, 那天, 我咬牙忍住了自己, 可王老师却不忍住哭了.

我望着王老师满脸的泪水, 感到她是那么的美丽, (她当时也就37,38左右吧). 是呀, 当时, 在我们学生当中, 她的年轻漂亮,气质水平,是我们心中最仰幕, 佩服的, 可那天, 我才发现她内心的美丽远远超过她的外表.

（这个王老师就是我后来《被人心疼的感觉》里提到的王老师，多年之后，师生再次聚首美国，感慨万千）

当晚,王老师把先生赶到另一个房间, 我俩聊了一夜, 其目的, 就是让我明白: 人生漫漫, 你受的这点挫折, 不算什么, 要坚强地面对今后的一切……

我就这样, 忍着泪氺，带着麻木，疲倦，和无奈, 踏上了茫茫的未来.

通过这次分配, 我知道了什么是弱小, 无奈, 冥冥之中, 也开始积蓄”不蒸馒头争口气”的想法, 我更交到了患难之交, 品到了做人的最基本的原则, 开始了我迈向人生的第一步……

 岁月留痕2：分到“山沟" | 海外文轩

那个时候,我学的专业洲里根本就没有. 他们根本就不需要我这样一个”人才“，往哪放我呢?

想到有一个省局办的”技工学校”, 当老师应该还是可以的, 所以, 我就被一拍脑袋，再次分配到了技工学校.

一个皮球, 被拍了多次, 终于停下了.

2.

记得当时洲局干部处的一位干事领我登上了一部吉普车, 车在凛冽的寒风中颠簸了十几分钟, 就进入了郊区地带, 坑坑洼洼的路面, 把我的身体颠得上下波动, 这段路, 公共汽车都不通.

可我的心却犹如死海, 没有波澜, 没有涟溢, 没有期许, 等待我是什么, 我不知道, 也没有激情去想知道任何事情.

终于到了. 穿过一大片荒郊, 车停在了一排排红砖瓦房前. 干事把我领到校长办公室, 去和校长和其他老师见面.

记得接待我的是赵校长, 60年代的大学毕业生, 他一脸的慈爱, 抄着浓厚的朝鲜族口音, 说了一句让我眼泪差一点儿掉出来, 却永生难忘的话: 你怎么分到我们这了? 白瞎了!


3,
学校里教职员工共20几人, 大部分是朝鲜族人, 有三个是北京60年代的毕业生, 他们都是当初分配到了外地省城, 北京, 成家立业后, 但最后都因怀念民族风俗而调回来的.

向我这样一竿子捅下来的汗族女大学生, 还是第一个. 大家都很亲切,友好, 对我也充满了好奇,也许当时他们认为, 我是因为犯了什么错误而被发配下来的.

教导主任问我想教什么课, 我说教什么都无所谓, 所以我就被安排教高等数学, 画法几何, 英语.

学校里的生源来自全省, 年龄大都比我小不了几岁,可他们的学校生活真的是丰富多彩, 上课睡觉, 下课谈恋爱, 放学后三五成群去看电影, 女生各个都很会打扮, 每天穿啊, 玩啊, 真是充分享受青春.

从他们身上, 我才明白, 原来学生生活也可以这样度过.

也有一些在职培训班, 成员年龄就大都比我大了一些. 还记得第一次上课, 我扎了一个马尾, 走进教室的时候, (那年我20岁), 看到学生有抽烟的, 喝茶的, 翘着二廊腿聊天的, 我的出现全然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在他们眼里, 我充其量也就是新来了一个旁听生而已.

当教导主任介绍我是新来的老师时, 我看到他们眼中的诧异和彼此之间作的鬼脸.

忘了第一堂课讲的是什么了, 只记得后来的下午课上, 一些人课堂上打起了磕睡. 这时候, 我就说, 课先讲到这, 下面, 开始讲故事……每当这时候, 趴着睡觉的头一个个都会扬起来, 精神极了. 至于我都讲了那些故事, 记不太清楚了, 印象中, 都是新概念英语里的故事. 他们从此以后开始爱听我上课讲故事.

教了几个月的书,感觉到了人们的纯朴和真诚, 王校长经常跟我聊天, 也讲述他年轻时的故事, 赵校长经常让他妻子作的可口的给我带些过来吃, 每当什么节日, 我的办公桌上都会有鸡蛋, 舂子,还有田老师,江师傅, 都给我提供了极大的帮助. 我感觉自己回归到了自然……

但我也也领略了当地特色的风俗习惯.

那时学校老师统一吃大锅饭, 每到学校食堂开饭的时间, 女老师们就放下手头的工作, 去把饭桌摆好, 饭菜摆上, 然后等着.

男老师们陆续来了, 上炕的上炕, 上桌的上桌, 开吃.

女老师们? 对不起, 有空座就坐着吃, 没座就站着吃. 饭后男老师们搽搽嘴, 拍拍肚离去, 女同胞们就留下兢兢业业的收拾饭桌, 洗碗筷.

这在我心里引起了一阵阵震撼, 我曾经问过一位女老师对此事的感想, 她们觉得, 这不是女人应该作的吗? 跟在家伺候丈夫一样,  一点都没什么.

多么纯朴,温顺的人们!

可我心里知道, 我, 不属于那个地方.

岁月留痕3：再次“高考” | 海外文轩

但我也看不出自己还有其它的出路. 从山沟里飞出去, 又被抛回山沟, 那种大起大落, 体验过了, 才知道什么叫刻骨铭心.

直到现在, 我还常常做梦, 梦到自己被抛到了一个山洞里, 再也出不来了.

考研究生, 再一次去和命运抗争,大概是我唯一的选择. 可是又谈何容易. 大学的专业课程枯燥乏味, 考本专业研究生, 我知道自己离那门很遥远. 还能考什么研究生呢?

 

我的处境, 得到了中学同学的关注. 想想也是, 当初做县里高考第二名, 风风光光的去了北京, 毕业后被灰突突的发到山沟, 而很多同学虽然上的学校没那么风光, 但大都分到北京, 省城, 很实惠. 从那时, 我学会了, 人生有峰有谷, 处在颠峰时不可以骄横，低谷时不要放弃。

中学同学有一个考研考到北京, 他知道我的处境后, 写信给我, 鼓励我报考管理研究生, 那时, 企业管理还刚刚兴起, 挺时髦的, 而且, 企业管理是一个边缘学科, 文科理科的人都可以考, 他的一位同学XB就考到了北京读管理系研究生, 他认为我也一定可以.

我真的可以吗? 我那时曾无数次的问自己, 但我想不出对自己说”不”的理由, 就这样,在茫茫黑暗中我好像看到了一丝曙光, 就毫无选择地朝那个曙光努力.

从此, 在中学同学的介绍下,我就经常收到那位素不相识研究生的来信, 谈他报考的经验, 寄给我参考资料, 素昧平生, 却能如此助人, 特别是帮助我这个从没见过面,又一无所有的人, 这种人格, 对我后来的人生影响很大.

 

4.

从次, 我就开始向我的目标努力, 买了一些企业管理方面, 政治经济学方面的书籍,埋头苦读起来每天都好象是在跟时间赛跑.

第一遍, 根本读不懂, 就画下圈圈, 再读第二遍, 第三遍, 好在当时年轻,记忆力还不错, 书大概是让我死记硬背下来了.

我的大学老师,也给我寄来了新概念英语的全套书籍和磁带, 她每次写信都鼓励我: 你一定能考上, 在那种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的潜力有多大的境况下, 那种鼓励, 令人终身难忘.

当时学校也很同情,照顾我, 校长对我说, 好好复习吧, 不给你安排班主任的任务了. 在一个企业,不仅不给你考研设关卡, 还能得到这样的关照,是多么的难得.

 

我记得那年寒假, 学生老师都回家了,诺大的郊区, 就我一个人留在学校里复习.

晚间, 伴着呼呼的北风睡觉,

白天, 就啃那些枯燥的课本,

累了, 就放溪秀兰的歌曲听,

烦了, 就让泪水放任的倾泻.

 

那种生活, 今天回想起来, 历历在目. 很难忘. 到如今, 每当听到溪秀兰的歌声, 我的心里都会有别样的感觉.

 

苦难, 从某种程度上来讲, 也是一种祝福. 经历了苦难, 也就提炼了自己, 同时也就明白了更多的道理.

岁月留痕4：“命”和“运” | 海外文轩

5.

命运都有它自己的轨迹, 我大学时的辅导员调到了部里人事部,专门管大学生分配, 他听说了我的事情, 很生气, 专门给省里人事部门打电话过问我的事情.

省里人事部门怎么也没想到, 我这个”小人物”突然有一天有”大人物”来撑腰了, 可以想象他们的点头哈腰, 答应保证把我给调回到省里技术部门.

 

可惜我却对此失去了兴趣, 决定不靠权术, 靠自己. 全力以赴地投入到报考研究生的复习当中.

 

6.

接下来就是准备考试, 对我来讲, 这相当于参加第二次高考, 考将来, 拼命运. 所不同的是, 这次的志愿完完全全是我自己的选择.

 

那个时候，时间真宝贵啊，每天每分钟我都没浪费，英语，高等数学，经济学，企业管理，等等，真充实啊。

 

填志愿的时候，因为一直是按照那位素不相识的研究生毫韧提供的复习资料复习的，我就填了毫韧的学校。我的母校当时门槛挺高的，没敢填。可当时要求有个第二志愿，没的填啊，就顺手把母校填上了。

 

考完试, 是一种放松, 也有一种担忧, 考不上怎么办?

调动? 太无聊了, 太沉重了.

忘掉一切, 在当地找个人嫁了?

现在想想, 我也不知道有多少可能性,不论如何, 生活一定和现在截然不同, 你们看到的将是一个被当地同化了的朝鲜族大妈.

上帝再一次眷顾了我. 我考试成绩超过了录取分数线！可是我的英语得了58分，导师要在众多的报考人中挑人，这是一个不利因数。

我当时马上做了一个果断的决定，买了火车票到了北京, 见到了那位幕后助人为乐的研究生毫韧,在经过分析之后, 我果断地把档案拿到了自己的母校, 和母校谈了谈，毕竟是自己的母校啊，呵呵，二话不说，爽快地答应接收我.

 

我这真是阴差阳错，填了第一志愿，上了第二志愿，其实是我梦想的，又不敢报的志愿：-）

命运多奇妙！

 

回到延边, 回到学校, 校长, 同事, 同学听说我考上了, 都为我欢欣鼓舞, 好象是他们的荣耀, 我得到了俩了欢送会, 一个来自同事, 一个来自学生. 他们载歌载舞的为我欢送.

 

还清楚的记得, 几位朝鲜族女同事, 买了一款布,亲自绣花, 为我缝了一个被罩. 那被罩随了我多年,直到如今.

 

我上了研究生之后，技工学校的校长还亲自到北京，给我送来奖金！

 

多么纯朴的人们! 他们的宽厚, 善良, 豁达, 在黑暗中照亮了我的人生的路, 也纯净了我的心灵.

7.

恍惚之间, 前途就这样得到了改变, 我真的觉得, 命运是多么的奥妙! 可是我却没有欣喜若狂，通过这次磨难, 我真的觉得自己明白了很多道理.

 

多年以后, 我也到了部里工作,成了省局业务部门的”顶头上司”, 经常跟省里打交道, 很奇妙,很有趣.

 

人生中很多事情, 偶然中孕育着必然, 必然里折射着偶然.

坦率地讲, 我很感谢那段经历, 有的时候, 退一步, 是为了进两步, 三步, 尽管你退的时候, 并不知道将来的进.

 

人生都有高潮, 低潮.

 

颠峰时, 不可以骄横, 失落时, 不要轻言放弃.

 

我很幸运, 磨难给了我祝福, 才有了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