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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月曳轻云:陈衡哲在常熟

 苏迷 2013-12-06
初月曳轻云:陈衡哲在常熟
宋庆阳
 
 如今的曾赵园
陈衡哲
 陈衡哲之母庄曜孚
庄蕴宽赠陈衡哲照片
  “你是不容易与一般的社会妥协的。我希望能做一个屏风,站在你和社会的中间,为中国来供奉和培养一位天才女子。”
  说这段话的人是中国留美硕士,中国科学社发起人,后曾担任东南大学副校长、四川大学校长的任鸿隽。他口中的这位“天才女子”,就是他的夫人,中国现代首位大学女教授,集作家与学者于一身的陈衡哲。1961年11月13日,南社成立52周年纪念日,这只能是个巧合,曾为南社社员的任鸿隽在这天与世长辞。陈衡哲称其为“诗朋文侣”,做了好多诗、词悼念他。在《浪淘沙·何事最难忘》中,她还念及知己爱侣要作屏风保护自己的这一细节:“何事最难忘,知己无双:‘人生事事足参商,愿作屏山将尔护,恣尔翱翔。’”

  万里求婚感动“不婚女”

  杨绛在其回忆文章《怀念陈衡哲》中称羡陈衡哲“才子佳人兼在一身”。陈衡哲既是民国才女,也是民国“剩女”。1919年任鸿隽横跨万里,由中国赴美向陈衡哲求婚,终于感动了一直坚持“不婚主义”的一代才女。当年未到20岁的陈衡哲因为一心求学,坚拒父母给她安排的婚姻,一直拿“不婚”当做自己的挡箭牌,父亲甚至发怒要在县署后面给她盖一座庵堂。
  1920年8月22日,陈、任在南京订婚,陈衡哲已经过了30周岁。他们的好友胡适参加了订婚礼,并赋诗祝贺,就是那首著名的《我们三个朋友——赠任叔永与陈莎菲》:“依旧我们三个朋友。此景无双,此日最难忘……”及至9月她与任鸿隽在北京结婚的时候,胡适赠给他们的对联是“无后为大,著书最佳”,可见他们的友情不同于一般。后人提及陈衡哲,多论胡适与她之间有暧昧之情,笔者觉得他们惺惺相惜可能是有的,但是不会涉及到儿女私情上来。1921年陈衡哲长女出生后,她辞去北大教务,以育儿、作文、著书为乐,不时写一些新诗、小说等寄给胡适,用自己的实际行动践行胡适“是我的一个最早的同志”的推许。有一首白话诗《一个女尼的忏悔》,因不见于她的著作,今摘录以飨读者,可以从中见识这位民国才女的斐然才情。
  我不住地添着香
  想隔断那花香的来路
  我急切地敲着木鱼
  想把那庵外的鸟声止住
  但是浓浊的香味
  死呆的声响
  总敌不了那花和鸟
  总阻止不了他们来挑拨我的心浪
  我只得急念着佛
  哀求那佛爷的援助
  但是心浪涌得太高了
  就是佛也不能压他下去了
  我该忏悔了
  不该辞了那庵外明美世界
  来过这庵里的涩暗日月
  我该忏悔
  我应该忏悔

  陈衡哲的苏州情缘

  陈衡哲与苏州颇有渊源,她考取清华学堂选派留美,当时就在苏州。1914年5月,还在常熟任教的陈衡哲获悉清华学校招考留美女生的消息后,就偷偷赶到上海报考。经过持续一周的笔试、体检后,彻底改变了这个倔强女孩子的命运。她在41名考生中脱颖而出,以第2名的好成绩,获取奖学金留学美国。当年8月15日,陈衡哲乘坐“中国号”离开上海外滩,她是这群留学生中唯一没有亲朋送行的一个。
  光绪十六年(1890年),陈衡哲出生于常州武进的一个官宦之家。其实,她特立独行的性格,在小小年纪就显露无遗。当别的女孩子希望穿漂亮衣服的时候,她却希望在“学业上有前途”。姐姐七岁开始缠足,轮到她的时候,却通过种种方法保留了一双“船脚”。十三岁的时候,跟着舅舅到两广求学,然后孤身一人到上海进入女子中西医学堂学医。十六七岁的时候,自己花两个月时间到四川,去那里探望做官的父亲。但在成都,她却不能遵从父母亲安排的“候补官太太”的婚姻。这个要自己“造命”的女孩,最终逃离家庭,躲避到了常熟。
  常熟有个曾赵园,现在已经为大家所熟知。曾赵园这个名字,是把《孽海花》作者曾朴的故居,跟赵烈文精心构筑的赵吾园作了一个简单的叠加。陈衡哲到常熟后,她就住在赵园里。赵园又叫赵吾园,园主就是预言满清不出五十年必亡的宜兴人赵烈文。陈衡哲的祖母赵蕉雨是赵烈文的嫡亲妹妹,她的大姑母陈德懿又是赵烈文的长媳。而陈衡哲偏偏与这位长她父亲20岁的大姑母的感情特别深厚,民国期间在《东方杂志》上,她以《纪念一位老姑母》为题,专门记述了她难忘的常熟生活。
  陈衡哲很小的时候,因为性格倔强,脾气不同于一般的孩子,因此不甚得父母的喜爱。但是大姑母陈德懿却特别偏爱这个侄女,甚至为了她教训自己的弟弟、弟媳,要他们不要傻乎乎地把心思疼爱都花在大女儿那样的乖乖女身上,一定要珍惜小衡哲这样的孩子。她认为虽然这样的孩子有短处,但是父母亲将来必定为有这样的孩子而感到骄傲。因为这个缘故,陈衡哲离家求学多年都没怎么拜见过自己的父母,但是只要有时间,却愿意到常熟度假,尤其在上海求学的几年里。常熟常熟,常来常熟。为此,赵园、尚湖等地,印满了陈衡哲少女时代的印记。
  在陈衡哲的笔下,陈德懿才华横溢。不仅是出色的诗人和书法家,还拥有高超的烹饪技术,能开出让专业医生都汗颜的药方,并且还具备高尚的人格和领导才能。在赵园里陈德懿的地位,无异于《红楼梦》里的贾母,陈衡哲也确实一度把赵园当成了大观园来看待的。陈衡哲还津津乐道深秋时节姑侄俩畅游“小西湖”的情景,场景很是动人。她们带上精美的食物、茶具、铜手炉、脚炉,还有一包裹必备的杜甫诗词和个人的诗作。她们抛却俗世的烦扰,在欣赏尚湖美丽的湖光山色之余,纵情谈论诗歌创作理论。陈德懿倒背着双手在船舱里走来走去,大声背诵杜甫的《茅屋为秋风所破歌》,反复吟咏“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并告诉侄女,她的梦想就是希望能庇护穷困的读书人,让他们到自家的园林里散步读书。陈衡哲则正是把自己当成在姑母悉心呵护下的“读书人”来看待的,这样她才觉得自己“黑暗的前途渐渐有了光明”,对自己的绝望逐渐变成了希望,坚信自己还是一块值得雕琢的材料。
  除大姑母之外,陈衡哲还有个比较敬仰的亲戚,那就是她的三舅庄蕴宽。庄蕴宽文武双全,对陈衡哲的影响很大,尤其是他的“造命”说:世人对生命的态度有三种,一是安命,二是怨命,三是造命,陈衡哲选择走的是造命的途径。她说,对这个舅舅“只有敬爱与崇拜,对他说的话,没有一个字是不愿意遵行的”。陈衡哲呆在常熟的时间大约有五年之久。宣统前后先是断断续续持续了两年,1911年初春正式投奔,期间经历了辛亥革命、民国建立,直至考取清华的留美生。在常熟,她也亲眼目睹了这个美丽的私家园林由兴盛到废败的过程。虽然姑母还保持着“女王的姿态和尊严”,但青山遮不住,毕竟东流去。辛亥革命前后,园子里就开始典当名贵书籍、古玩器物等家产。赵烈文天放楼的藏书,只有二子赵宽承继,名园最终易主。陈德懿虽然也有两个儿子,一个孙子,但都先后亡故、夭折。待1935年初陈衡哲纪念姑母的文章发表时,姑母一家“七个人墓地上的树已经长得很高了”。陈衡哲认为姑母家断子绝孙的原因是他们家娶了一个有鸦片瘾的女人。她是任鸿隽科学社的成员之一,却没有认识到近亲结婚的危害。其实在她早期的英文自传中,为了说明人物之间的关系,她不惜用一个专门的章节,来介绍赵园里人物之间以及其他人员之间错综复杂的关系。
  陈衡哲在赵园里是七八个孩子的“孩子王”。她人生的第一份工作也在常熟。辛亥革命爆发后,陈衡哲的父亲断了她的生活来源,赵园也日渐衰颓。1913年冬天,经过陈德懿的介绍,陈衡哲开始到常熟乡下兼课,教授两个小孩的国文、算术和英语。姑妈的好朋友给她提供食宿,每月另有20元的收入。这时,在四川成都的父母也带着几个孩子赶到常熟,陈衡哲每月拿出10元工资给父母付房租。过了一段时间,陈衡哲的父母亲就搬到了苏州。她的母亲庄矅孚是江苏省内一位知名女画家,在成都的时候曾兴办过女学,位于吉庆街悬桥巷的省立第二女子师范学校聘请她做了美术教员。

  与南社社员关系密切

  陈衡哲不是南社社员,但是她的亲朋好友里却有多位南社社友,陈衡哲所表现出来的个性与风范,她追求真理不屈不挠的精神,与南社精神是一致的。
  陈衡哲虽然出生在常州武进,但他们家祖籍却在湖南衡山。因此陈家在常州并不叫常州陈家,而是称之为衡山陈家。近代衡山陈家“一门五凤”,陈衡哲的祖父、父辈均曾为官,父亲堂兄弟五人,其中两个进士,三个举人。嫡亲大伯陈鼎是进士,翰林院编修,浙江乡试主考官,参与戊戌变法,与六君子一起绑赴刑场后被恕流放湖南;嫡亲二伯陈范是举人,曾任江西铅山知县,也是后来赫赫有名的“苏报案”馆主;父亲陈韬也是个举人,历任四川多处县令、知府等职。陈衡哲外婆家则是常州赫赫有名的庄家,三舅庄蕴宽,民初曾代理江苏都督,后为故宫博物院创始人。陈衡哲的几位姑父也很有名气,赵烈文长子赵实,赵烈文妻兄周腾虎之子周国涂,中华书局创始人沈颐的父亲沈保衡,《苏报》主笔、后任湖南醴陵县令的汪文溥等。
  在这样的书香世家长大,浓郁的读书氛围,独立的求知个性,造就了陈衡哲不平凡的人生之路。任鸿隽在美国编辑《留美学生季报》的时候,陈衡哲投了几篇稿件给他,如《一日》《来因女士传》以及一些诗歌等。有次他接到陈衡哲的两首五言绝句,兴奋不已,认为自己在新大陆发现了一个新诗人。
  月初月曳轻云,笑隐寒林里,不知好容光,已映清溪水。
  风夜间闻敲窗,起视月如水,万叶正乱飞,鸣飙落松子。
  任鸿隽还把这两首诗拿去“献宝”,请胡适猜是何人所作,不料被胡适慧眼一下子认出是陈女士的手笔,从此也结下了陈、胡几十年的深厚友谊。
  围绕在陈衡哲周围的也都是南社人。
  先生任鸿隽是南社社员。任鸿隽是同盟会会员,在民国建立后曾任临时总统府秘书,后怀抱“实业救国”之梦赴美求学,在美国倡导科学救国运动,与同人成立科学社,发行《科学》杂志。《南社丛刻》上曾经多次刊登《科学》杂志的广告。
  二伯陈范是南社诗人,而且是德高望重的南社诗人、报人,柳亚子、傅熊湘都要恭恭敬敬地尊称一声“陈老”。辛亥革命前《苏报》昌言革命,馆主陈范因“苏报案”家破人亡,居功至伟,革命功成后却身后萧条。柳亚子扼腕叹息不止,说:“贤者不负天下,天下负贤者,非建国之祥也。”陈衡哲在早年自传中记述在上海求学的经历时,说自己不能经常看到二伯,因为那时他正积极参加革命地下工作,跟警察“捉迷藏”。
  姑父汪文溥是南社社员。汪文溥是常州人,曾佐陈范在上海办《苏报》,任主笔。1903年任醴陵知县。1906年,同盟会发动萍浏醴起义,汪曾准备响应起义却没有成功,但在任内保护了许多革命志士,也因此革职。陈范1913年5月16日去世后,汪文溥多方搜罗,编纂其诗文集传世。
  证婚人蔡元培是南社纪念会名誉会长。1920年9月16日,任鸿隽与陈衡哲在北京结婚,证婚人是北大校长蔡元培先生,蔡氏赠联“科学社最小限度,历史谈重开新篇”。需要说明的是,蔡氏考中光绪十五年(1889年)恩科浙江省乡试第23名举人,当时的主考官恰是陈衡哲大伯陈鼎。
  留美同学朋友中还有杨杏佛、梅光迪等人,皆为南社社员。
  早在1917年第1期《留美学生季报》上,陈衡哲就曾发表白话小说《一日》,早于鲁迅的《狂人日记》,被认为是中国现代第一篇白话小说。在早年自传的前言中,她说:“我曾经是那些经历过民国成立前后剧烈的文化和社会矛盾、并且试图在漩涡中掌握自己命运的人们中的一员。因此,我的早年生活可以看作是一个标本,它揭示了危流之争中一个生命的痛苦和喜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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