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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ordon,悼念我的同事 海云

 喜欢收藏001 2013-12-13

【加州】

《侨报》副刊,2008年4月3日

  一直想写一篇文章纪念我的这位同事,却一直不知从何落笔。 这两天看到媒体类似的报道:一个阿富汗人开车在旧金山冲撞15名路人,造成多人死亡,另有多人受伤。而此时,正值我的这位同事去世1周年之际,而他也是在类似的事件中丧生的。我心中满是悲哀,不明白为什么人世间有这么多突如其来的悲剧?

  他的名字叫Gordon,矮矮的个头,是美国出生的日裔,一头的黑发和精瘦的模样使得他看上去比实际年龄要年轻得多。他有着美国人的幽默感,也有着那么一点日本人的狡猾。

  第一次见到他是在我刚进公司的第一天,我的临时办公桌在他的旁边,有位新同事过来问他问题,他的电脑正用着,便请我在我的电脑上演示一下,我在他第一第二还没说完之际,简短地把操作程序给那位同事演示了一遍,他可能有一种话没讲完就被打断的感觉,看我的眼神就有种“逞什么能?”的意思,我也用一种“这么简单的事情需要那样繁杂吗?”的眼神“回敬”了他。

  接着他得知原来这个有点“显能”的女子是他这个团队的头儿,对我的态度便客气了很多。然后,我的办公室也正式从大办公室搬到了隔壁的“单间”,但他与其他三位同事“唧唧喳喳”的声音,会时隐时现地传过来。

  有时,听他们聊得正欢,我也想过去加入他们,但往往一走过去,他们便鸦雀无声了。我知道我在他们面前还是个“新人”,他们在公司打拼了几十年,如今却要听命于一个比他们年轻、比他们资历浅的人,总需要一段时间去适应。

  一天,大办公室里的4个人碰到了一个数据难题,讨论一番没有结果,最后由Gordon出面把这些问题摆在了我的办公桌上,我知道这是一个挑战。当我把结论和论据展示给他们时,在他们的眼里,我看到了信任和赞赏。星期五的中午,他们约我一起吃中饭,我知道我终于融入他们之中。从那时起,我开始一点点地了解Gordon和他的家庭。

  Gordon生在美国,他的母亲是第二代日裔移民,也许尝够了那个年代亚裔被歧视的苦,他的母亲从小就想把Gordon培养成地道的美国人,所以他完全不会说日语,也从未去过日本,Gordon对此常常深表遗憾。

  Gordon是个好男人、好丈夫、好父亲。他与太太是大学同学,在他年轻时,亚裔男子娶白人女性为妻并不多见。但他的太太非常贤惠,每天早晨不仅为他准备好早餐,还帮他搭配好衣裤,甚至鞋子和领带。每天中午,他的手机一响,我们都知道是太太问安来了。

  他们夫妇育有一子并领养一女,曾听他说过,为了这一对子女,牺牲了男人可为之骄傲的事业。他与太太一辈子无风无浪,偏这俩孩子却都是结了两次婚,还离了两次婚。各自还拖婚姻的“产物”——孩子,但却又不大尽责任,几乎全靠Gordon和他的太太尽心尽力。Gordon常常感叹:“我没教育好子女,不是称职的父亲!”

  有时我与小组里另一位来自台湾的同事谈及中国人与日本人的仇结,他在一旁听到了,总会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我为我日本祖先为此向你们致歉。”然后告诉我们,他真的从没听说过南京大屠杀这样的事情。我们问他,知不知道二战时美国人把美籍日裔圈在类似集中营并没收财产之事,他马上义愤填膺,变成我们统一战线的“东方战友”,可等另一个美国同事谈起体育、政坛的事情,他立刻又变回一个地道的美国人,湖人队、公牛队里的球员如数家珍,民主党的旗帜高高举起。

  当有一同事说起,她80岁的老父要去社区大学上课时,Gordon狡猾的眼睛眨着捉狭的神情说:“你以为80岁的老男人是去读书吗?别天真了,他是去看美女的。”这时的Gordon 俨然一副小日本咸湿的嘴脸,但你听他一番说辞又不得不承认他确实是一番肺腑之言。

  是他告诉我们这些“天真的” 女人,好男人与坏男人的区别只在一念之间。他还举了他自己的例子:多年前,公司派他出公差,与他同去的女同事,晚饭时暗示他,在他们两间房当中的房门没有上锁,他挣扎了一晚,终究没推开那扇门。回到家想起时,却恨不能踢自己一脚。听他说的绘声绘色,我们哈哈大笑之余,还是不竟感叹:Gordon 是个好男人!

  他是我们当中的开心果。我们常拿他的身高开玩笑,他从不介意,还会自我解嘲:“你知道吗?Jacky Chan (成龙)也不高啊!”

  还总会提起多年前他去明尼苏达州的一件趣事:他下了飞机在机场,一位高大的非裔指着他对同伴叫:“Hay,Jacky Chan's here!”(嗨,成龙在这儿!)并向他讨签名。

  我笑得眼泪直流,怎么看他都看不出Jacky Chan的影子,他却会说:“在明尼苏达人的眼里,东方人都长的一个样子。”这话倒有几分道理。

  最使我难忘的莫过于在我处于感情和家庭的低潮时,他注意到我低落的情绪,关心地询问我有什么可以帮忙?我曾简短地与他谈及那时的困惑。他作为一个男人,从旁观者的角度将我的挣扎定义为“中年危机”。在鼓励我40岁的女人最美丽的同时,还不忘叮嘱我:“Hang in there, it's just a bumpy road for a short time period.”而在我终于走出这段崎岖的路途之后的今天,我却无法对他说一声“谢谢!”写到此,我已无法抑制自己的泪水……

  一年前的这个时候,Gordon陪着他刚刚失去父亲的太太去拉斯维加斯散心。傍晚,他与友人一起走在Strip 街的人行道上准备去另一家酒店看秀时,一个吃了迷幻药的年轻人,驾车疯狂地冲上人行道。行人们像割草机下的草一样瞬间倒地,Gordon就是人群中的一个,也是第一位被宣布为死亡的受害者。

  还记得他度假前特意来到我的办公室,问我什么时候有空一起出去吃顿饭,聊聊近况。我那会儿心情还在恢复期,再加上手边有很多工作需要处理,忙碌之中随嘴应道:“下次吧,等你回来再说!”他又与我说了些工作上的事,我安慰他别担心,安心去度假。临走时,他站在我办公室的门口,挥挥手,调皮地说:“See Ya”……

  很多次,我下班开车回家,在车上看着远处天边的云彩,会猛然地想起Gordon,一下子意识到他已经不在了,一个活生生的人就这样一下子消失地无影无踪。我开始问自己:生命是什么?我们肉身里的精神之灵,在肉身结束的那一刻去了哪里?我无法相信他就这样化为尘土,变成空气。

  我希望有一天,我还会遇到Gordon,再听听他幽默睿智的话语。我记着呢,我还欠他一个午餐之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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