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享

香港有个重庆大厦

 啸海楼 2013-12-13

香港有个重庆大厦

许骥 昨天 20:25

2013年5月底,一名来自北京师范大学的21岁女学生,在位于尖沙咀的重庆大厦被一名南亚裔男子强奸。一时间,重庆大厦成为热点,引发大家对这座大厦的好奇。在王家卫《重庆森林》的文艺面纱下,真实的重庆大厦究竟是怎样的存在呢?用香港中文大学人类学教授麦高登(GordonMathews)在专著《重庆大厦》里的说法:“香港确实是中国的一部分,但重庆大厦不算是香港的一部分。”在法治社会香港,重庆大厦难道是一个“法外之地”吗?

这当然是个文学化的描述。重庆大厦位于香港闹市区尖沙咀,交通便利,只要在尖沙咀地铁站下车,5分钟内就能步行到那里。怎么看,它都是香港的一部份,而且是重要的一部份。但和大多数香港人一样,我不会无缘无故去那里。最近一次和重庆大厦的“亲密接触”,是早前一位德国朋友来港,他本来需要回自己的祖国办理中国签证,唯一不用长途跋涉的方法,就是来重庆大厦找那些深居简出的“经理人”。没错,重庆大厦就是有这样“神奇”的能力。

(重庆大厦。)

去重庆大厦真的要小心,要非常清楚这里的族群生态,才能游刃有余。否则,即便是研究人员,也会惹麻烦。作者在书中说:“有一位助理被一个巴基斯坦男人请去吃午餐(一个她本应拒绝的邀请),结果那个男人在她震惊之中吻了她;还有一位助理不幸地与一位巴基斯坦男性握手后,长期收到一系列的电子邮件,写满了他对她至死不渝的爱恋。”基本情况就是这样。

实际上,来香港这么多年,我只去过重庆大厦一次,是和家人去吃印度咖喱。而平时经过重庆大厦,我心知肚明,最好加快脚步,因为如果稍作停留,就会被不计其数的传单和盘问包围,他们会热情地招呼你去他们的餐馆消费,还有大量假冒名牌产品等着你,例如“Nokla”和“SoryEricsson”手机。

如今,重庆大厦就是香港“贫民窟”或“难民营”的代称。自1990年代初九龙城寨被拆除后,重庆大厦就取代了它的地位。这里破败、混乱、复杂,一般香港人本能退避三舍。但是麦高登说,重庆大厦在1960年代初刚刚落成之时,是幢高档建筑。它变成今天这个样子,是有些历史原因的。有时候,历史像只看不见的手,会做选择。起初,不少南亚裔人购买了重庆大厦的物业。这个传统被继承下来,即便后来大多数物业都转手到从大陆来的新移民手中,租赁物业的仍旧大多是南亚裔,其中的住户也大多是南亚裔或者非洲人。

说起这些新移民业主,书中也有耐人寻味的记载。这些业主,大多在上世纪八十年代移居香港后,以便宜价格购得重庆大厦的物业,然后转租出去,赚得第一桶金。然而奇怪的是,他们自己几乎从来不涉足重庆大厦,只在每年的周年晚宴时才出现。作者在书中,白描了一次周年晚宴的场面:

“晚宴即将结束之时,业主们开始用带有口音的粤语合唱《狮子山下》,一首象征香港人身份认同的歌。这些中国大陆移民用一首歌宣告自己的香港人身份,而这个香港是八九十年代的香港,跟如今的香港也有一定的联系,现在的他们却经常看不起大陆新移民;基本上,他们在宣告:‘在多年的挣扎奔波之后,我们终于成为香港人了。’但讽刺的是,他们赖以生存的却是许多香港人不敢去的地方。他们的香港人身份基于一幢非洲人和印度人喜欢去的大厦,同样也是香港人引以为耻的大厦。讽刺之处即在此,也是重庆大厦众多矛盾之一。接下来的几年周年晚宴大同小异,但晚宴在2008年和2009年变得更加多文化了,还提供了重庆大厦南亚餐馆提供的自助餐,形式仍然与往年差不多。”

最令人好奇的,还是重庆大厦里住了些怎样的人。作者通过长期的田野调查,总结出里面大约住了7种人,分别是:商人、业主和经理、临时工、避难者、家庭佣工、性工作者、瘾君子和游客。每一种,都有值得深挖的特质。

例如避难者。重庆大厦里住着无法统计数量的避难者,他们每个人都能说一个离奇的关于自己身世的故事。为什么香港会有这么多避难者?那是因为,香港拥有或许是全世界最宽松的签证政策,任何地方的人,只要持旅游签证,基本上都可以凭护照进入香港,起码可以停留7天。一些避难者,就运用香港宽松的签证政策,进入香港边境后,径直往重庆大厦去了,在里面躲着不出来。

在2003年911恐怖袭击发生后,美国的签证政策收缩,不少避难者都转而前来香港,令香港的避难人数陡然上升,尤其是从非洲来的避难者。很难具体统计,但作者听来的一个估计说法认为:“来过重庆大厦的每一万人中,两千人是避难者,四千人是持旅游签证的非法工人,另外四千人是商人或合法工人。”

但是,这些避难者口中的故事,很难判断真假。有些故事,甚至令拥有权力给予他们难民资格的联合国工作人员忍俊不禁。例如,有个人说他自己是非洲某部落酋长的儿子,受过西方高等教育。当他的酋长爸爸去世的时候,他们要求他吃掉父亲的心脏以继承酋长权力,否则就杀了他,于是他只好逃离自己的祖国。或许正是因为这些故事难辨真假,所以能够从重庆大厦获得难民资格的人实际上凤毛麟角。有些人甚至苦等数年,仍旧希望渺茫。而这些等待的难民中,也不乏真正有头有脸的人物,有的甚至上过BBC等国际著名媒体。

还有其中的家庭佣工。说起来,来自菲律宾或者印度尼西亚的家庭佣工,一般都是可以住在雇主家里的,他们为什么会有在重庆大厦租住的需求呢?因为,部份佣工在香港交了男朋友,需要私密空间。这些佣工在自己的国家往往已经成婚,到了香港彷彿拥有了特别的自由。作者特别提醒,不要以为印尼是回教国家,就不会做出这样的事情。实际上,印尼佣工圈子里有个说法,如果去了香港,那基本上就不是什么“好女人”了。

在这样复杂的族群环境中,我们自然会好奇族群关系如何。这可真的是很难一语道尽。一个经典的故事这么说:有个印度人和一个非洲人在坐电梯上行时打起架来,电梯下行的时候他们已经手挽手变成好朋友了。这个故事,形象地说明了重庆大厦的族群生态:矛盾不断发生,且又很容易缓和。这多少“得益于”重庆大厦的“灰色”标签,在这里的所有人都不想惹麻烦。所以,除非万不得已,重庆大厦的住户是不会报警的。而香港警察,往往也对重庆大厦睁一眼闭一眼。

有趣的是,警察在重庆大厦得到大多数人的尊重,部份原因归功于香港警察的专业,当然还有廉洁。书中说,有次一位避难者声称无缘无故被警察打伤,其他避难者都警告他不要造谣:“香港警察才不会那样做,你肯定是先打了警察。”

而且,重庆大厦内部也存在不同种类的相互歧视。例如:“‘假’避难者因为经济原因来港而被‘真’避难者鄙视,而不工作的避难者又被重庆大厦的商人们看不起。”没想到,重庆大厦竟然还有“笑贫不笑娼”的文化。

也许只有对南亚裔人士来说,重庆大厦才真的算得上“不是香港”,因为这里集中居住了他们的同胞,令他们有种宾至如归的感觉。一位名叫JohnnySingh的商人说:“我出生在香港,我是香港人,我已经在香港生活超过30年……香港是一个华人的城市,我在这里觉得自己象是局外人。但是我一踏进重庆大厦,我就不再觉得自己是外来人了,彷彿回到家里一样。”

《重庆大厦》是本值得看的书,即便这本书仍有不少问题。比如,作者似乎很容易就放过了一些重要的问题。举个例子,书中说到尖沙咀的黑帮,在几乎占领整个尖沙咀的时候,重庆大厦却好像独善其身。看到这里,自然会出现一个大大的问号。然而,作者没有就此现象给予合理的解释。而这本书的翻译也让人不太满意,错字亦不少。另外,虽然这本书做了大量深入的访谈,但是看得多了,不免产生疑问:这些重庆大厦的居民,他们的话究竟有多少可信度,又有多少是胡编乱造的呢?只能说,如果那位不幸的北京女大学生,在事先看过这本书才来香港的话,恐怕不会选择入住重庆大厦吧?从这层意义上讲,这本书非常值得在内陆出版。

《重庆大厦》,麦高登着,杨瑒译,(香港)青森文化,2013年3月

(责任编辑:王晶)

阅读(6939)

    本站是提供个人知识管理的网络存储空间,所有内容均由用户发布,不代表本站观点。请注意甄别内容中的联系方式、诱导购买等信息,谨防诈骗。如发现有害或侵权内容,请点击一键举报。
    转藏 分享 献花(0

    0条评论

    发表

    请遵守用户 评论公约

    类似文章 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