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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最美的兰花在哪里?

 烟儿1105 2013-12-15
在西藏东南部的鲁朗地区,缘毛鸟足兰在茂密的云杉林下星星点点地绽放。仔细观看每一朵粉红色的花,宛若一个个四五岁的小姑娘,她们神情纯真,张开双臂仿佛等待着发现者的拥抱(摄影/张辰亮)

  杭州,除夕将至。窗外雪静风寒,而我的家中则是一片春色:几家商业伙伴不约而同地送来了蝴蝶兰—粉紫色的花大而艳丽,仿佛许多来自热带雨林的蝴蝶在房间中栖息飞舞。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蝴蝶兰逐渐取代了春兰、蕙兰等传统种类,成为家庭观赏兰花的新宠。蝴蝶兰朵朵精致,但我颇有心理负担—我担心它们某天会枯萎死去,就像阳台角落那盆凋零多年的春兰一样。

  十年前,我驱车从浙江衢州赶往绍兴,车沿着山间的省道迂回,路边不时有人手捧兰花出售—其根部带着泥土,或者套着袋子,植株叶如宽韭,大多还没长出花苞。停车时我禁不住诱惑,上前询价。卖花的人指着不同的兰告诉我,这个叫“黑猫”,那个叫“大元宝”,名堂纷杂,价格则从几十元到千元不等。家父爱养兰花,由于自幼耳濡目染,我认得这些兰大多属于“春兰”。

  春兰历史悠久,在我国是颇受青睐的兰花种类,这些刚从山上采集的兰花,也被叫做“下山兰”。我最终花了100元钱,买了一株春兰带回家中,翌年正月十五那天,父亲打电话告诉我春兰开花了,花瓣如梅,实属佳品。

  在植物分类学中,春兰不过是一个普通的物种,但是在国内的兰花界,并非如此简单:依据花形等性状,春兰被分为众多品系,其中佳品讲究“梅瓣”、“荷瓣”、“水仙瓣”,也就是说花瓣如梅花、荷花或者水仙花。众多品系中,花瓣如梅的“宋梅”、“十圆”以及花如水仙的“龙字”、“汪字”被誉为四大天王,它们有着200—300年的引种栽培历史,是为精品中的精品。

  

    浙江南部的深山幽谷中,一株娇弱的野生蕙兰正值开放。兰花形不张扬,隐于林下,无论有没有人关注,它都散发着清香。在中国的传统文化中,兰花静洁高雅的气质被文人墨客所欣赏效仿,所谓:“君子修道立德,不谓穷困而改节。”(摄影/刘馨阳)

  两套海景房 换得一株莲瓣兰

  2006年,中国几大城市房价大涨,股市也是一片飘红。这一年中,兰花市场也愈发火爆,一些曾经千元左右的春兰、蕙兰在拍卖会上价格突破十万甚至百万元,而在各地兰花评选中获奖的植株,更是吸引了无数投资人的眼球。

  当你拥有一株独一无二的兰苗,理论上便可以随心所欲地出价—如果其他人想获得它,则必须接受卖家的任何要求。

  相比于春兰,云南等地的另一种兰花—莲瓣兰被炒出更加惊人的价格。2010年的重庆,由四株莲瓣兰兰苗组成的“素冠荷鼎”连续五年问鼎中国兰花博览会的特等金奖。这四株莲瓣兰兰苗是云南大理荡山州兰园的镇园之宝,2009年曾有人出价1000万元,但是被花主谢绝而未成交。展台前保安站成人墙,兰花迷们踮着脚希望一睹其真容。人群中,大家窃窃细语议论着它的价格:“据说今年出价是1200万,主人还是没舍得卖……”“要想买到这盆花,看样子至少要1500万了……”

  “素冠荷鼎”实际成交的价格是怎样呢?在云南玉溪市的兰花交易会上,曾有一名买家捧得名花—他用两套海景房作为代价换得了这种珍贵的莲瓣兰花苗。

  兰花炒作的狂热,让人联想到17世纪的荷兰,那是个因为郁金香而疯狂的年代和国度。当来自法德等欧洲其他国家的热钱撤去之时,泡沫破碎,价值百万的郁金香鳞茎变得和洋葱价格无异。

  中国的兰花也正经历着这样的阵痛。国外的热钱涌动之时,较好品系的兰花也都有不同程度的涨幅,那些在评选赛中得奖的名兰价格更是一路走高。而当经济泡沫消退之时,便是考验高价接兰花的人心理素质的时刻—他们梦寐以求的摇钱树,很可能在一夜间变得再无人问津。

  

    小猴红门兰,又名猿猴兰,主要分布于欧亚大陆西部的草原及石灰岩地区。与其说它的花形像只小猴,倒不如说更像是位只戴着顶草帽的猥琐大叔。这是欧洲兰花的明星物种,有它绽放的地方必然会引起游人围观拍照。(摄影/Paul Davies)

  我从山中来,却不见兰花草

  家中能有一盆富含意义的下山兰,本是江南文人难以割舍的心愿。胡适收到朋友熊秉三赠送的兰花,日日盼其开花,花据说一直没开,但胡适对兰花的期盼之心凝集为一首小诗,诗名《希望》,后被谱曲为《兰花草》:“我从山中来,带着兰花草,朝朝频顾惜,夜夜不能忘。”

  再到衢州,已是2012年仲夏。我曾经在路边购得的那株兰花,早已香消玉殒,山间的公路旁,仍有些许操着绍兴口音的人在卖下山兰,但他们的兜售却显得无精打采。同路的朋友告诉我:“浙江的山中,已经很难找到好的兰花了。”

  在西湖畔的杭州花圃,我见到几位喜爱并且研究兰花的专业人士,他们对浙江的野生兰花无不叹息:“好多人都想靠挖到好兰花一夜暴富,手艺高者把较好的植株挖回家养殖,将野生的兰花资源据为私有;更多采挖者对兰花几乎毫无概念,他们受老板指使见到就挖,老板筛选之后,挑剩下的兰花便被成吨地批发贩卖或者直接当垃圾丢弃了。”

  早在上世纪80年代末,广东地区的叶形粗犷的野生墨兰最先受到采挖者的洗劫;之后,江浙福建的野生春兰、蕙兰、建兰因花瓣周正、香气名雅而被破坏殆尽。如今,采挖兰花的重灾区,已经从浙江转移至云南,或者说中国西南。横断山区的莲瓣兰,因颜色艳丽,花形奇特而对兰花商人诱惑无限,价值千万的“素冠荷鼎”更是刺激着生活在西南山地中很多人的神经—上山找到名种,是摆脱穷苦生活的契机和希望。

  多少人因兰发财,我不得而知,不过我身边却有因炒作兰花而倾家荡产者。

  

    修长的身材,洁白的长裙,淡绿的披纱,乳黄的领结。泽泻虾脊兰的花仿佛教堂中虔诚的修女,又像是头顶光环的天使,摄影师用微距镜头记录下它们的圣洁与美丽。这种兰花广泛地分布在中国南方海拔800米至1800米间的山地常绿落叶林下,同样生境中与之为邻的春兰、莲瓣兰早已名扬九州,而这种外形气质宛若天使的兰花依旧默默无闻。(摄影/程斌)

  中国兰花,只被认识关注了3%

  天津老宋,上世纪90年代经商淘到金,他自诩酷爱兰花,赚到钱后去长春投资君子兰,赔了;之后热衷于春兰、蕙兰的买卖,更是血本无回。朋友不留情面地问他,你认识兰花吗?老宋从文化到哲学慷慨激昂,但其言辞却让兰友啼笑皆非。君子兰、文殊兰,在他看来,市场上这些长着长叶子,名中又带兰字的花都是兰花,实则不然,君子兰和文殊兰在植物分类学上属于石蒜科,而虎皮兰、玉兰、吊兰等物种其实也和兰花没有半点瓜葛。

  老宋只是众多中国“炒兰人”的一个缩影。兰花,在植物学中可理解为分类隶属于兰科的植物,从形态上来看,兰科植物大多有着这样的特征:花两侧对称;中央的花瓣特化为唇状;花粉粒聚集在一起,形成大粒的花粉块,以及雄蕊和柱头合生为“合蕊柱”。按照这样的定义,世界上共有兰花2万余种。

  前文说到的春兰、蕙兰、墨兰、建兰、莲瓣兰等,因为自古受到中国人喜爱,所以被称作“中国兰”或者“国兰”。“国兰”大多有着叶子细长、花朵小巧、香气幽淡的特征,在植物分类学上,这些种类属于兰科中的“兰属”花卉。竹林七贤、苏轼、李清照、郑板桥、鲁迅、张学良、朱德、陈毅……自古至今中国与兰有故事的名人举不胜举,而他们所钟情的,通通都是国兰。

  国兰所隶属的“兰属”范围,不过是兰科植物的一小类群。兰科植物中国大约有1300多种,而国兰不足30种,其余的兰花大多默默无闻。除去国兰,如今在全国花卉市场上经常见到的,当属琳琅满目的蝴蝶兰。蝴蝶兰在中国风靡不过20年的时间,它们原产自南北回归线之间的亚洲和澳洲的北部地区。1750年,德国植物学家在印尼安汶岛发现并描述了第一种蝴蝶兰,这种花瓣与蝴蝶相仿的热带花卉迅速受到园艺学家的关注和赏识,它们被大量搜集并带回欧洲各国植物园中的温室,成为西方园艺界的新宠。

  蝴蝶兰叶子短而圆钝,花大而艳丽。它们与卡特兰、万代兰、兜兰、石斛等兰花被称作“洋兰”,原因很好总结:这些花形奇特却无香气的兰花,最初是被欧洲人发现、追捧,并从世界各地引种成功的。

  大不列颠的兰花情结,从达尔文的预言到最后的杓兰

  回顾欧洲历史上与兰花有关的典故,不得不提到英国。经历了工业革命和殖民扩张之后,到了19世纪维多利亚女王在位的时期,英国经济富庶。那还是一个博物学氛围浓厚的时代,贵族希望能够拥有独特的异域花草,于是大量的植物猎人深入到世界各地的高山森林,寻找每一个可能有未知兰花盛开的角落。

  很多的兰花死在船上,也有不少珍稀种类被成功引种,在英国引起关注和热议。其中,生物学家达尔文和兰花的故事最为著名,堪称兰花观察史中的经典案例。

  我书架上有一本绿色硬皮的老书—《兰花的传粉》,这是科学出版社1965年的中文译本,原作者正是达尔文。原著出版的时间是1862年,也就是《物种起源》发表后的第三年。书中关于兰花传粉的观察解读,为《物种起源》提供了有力的证据。

  书中提到,达尔文在马达加斯加岛收到了朋友送来的一种奇特兰花,这种兰叫做大彗星兰,它的花拖着一条又细又长的花距,宛如彗星的尾巴。经过测量,花的开口处距离花距的底端长约28厘米,达尔文预测,岛上应该有一种喙长在25厘米左右的蛾为这种兰花传粉。

  可是谁见过这样形态奇特的蛾子呢?很多人对这样的猜测一笑了之,可是当达尔文逝世之后,到了20世纪初叶,他的预言实现了。一种如小鸟大小,喙长25厘米的天蛾新种在马达加斯加岛被捕获,这种蛾被命名为“预测中的”,它正是为大彗星兰传粉的亲密伙伴。

  细长的花距对应夸张的长喙,这样的琴瑟相应看上去颇为奇妙,但如果解剖一朵大彗星兰,玄机就会逐步揭开:它的花粉块分布在花冠处,而花蜜则集中在细长花距末尾不足4厘米的范围内,天蛾要想吃到花距中的蜜获取养分,就必须将身体用力抵住花冠。花距越长,大彗星兰就会愈发迫使天蛾挤压、黏带走花粉块,从而增加受精繁殖的几率。

  达尔文对兰花授粉的预言和研究,在进化生物学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但却不能扭转英伦三岛野生兰花资源锐减、枯竭的命运。美丽的杓兰是最好的例子。那是一类中央花瓣特化为“兜状”的兰花,在欧洲因其独特的形态而被昵称作“女神遗落森林的拖鞋”。维多利亚女王在位期间,这类花在英国北部还有着较为广泛的分布,可是到了1917年乔治五世执政时的大不列颠,杓兰已经被采挖绝迹了。

  当时的英国有个名词叫做Orchidelirium,可以翻译成“兰花疯狂症”,说的是痴迷兰花的人会为收集、养护兰花倾家荡产。然而,很多兰花迷即使倾家荡产,也不再可能为自家温室中增添一株产自本国的杓兰。

  就在人们以为大英帝国再无杓兰之时,在英格兰西北部的兰开夏郡,一株杓兰悄悄在一处高尔夫球场中绽放。这或许是英国最后的女神之花,每年5、6月花开之时,很多人希望能来朝圣芳容,也有不少“兰花收藏者”不惜铤而走险想将这份珍宝请回家中。近十年来,这株杓兰两次受到“侵犯”,好在“罪犯”只是割下枝条,而没有斩草除根。如今,这株稀有的杓兰享受着堪比女王的保护待遇,警察全天候监视,任何伤害她的行为都将遭受5000英镑以上的罚金。

  美丽珍贵的杓兰,深藏中国西南

  当我听到这则关于英国杓兰的故事时,心存得意。在我国的西藏、云南、四川、陕西和甘肃,我有幸见过很多杓兰,最为精彩的一段记忆,是在西藏林芝地区。

  我有一位卖特殊花卉的朋友—所谓特殊,就是他的店中没有那些花卉市场上常见的物种,而多是从野外引种的、具有别样审美价值的花。在这位朋友北京的家中,我见到了很多从未见过的兰花—有些甚至是玻璃器皿中的幼苗。朋友告诉我,这些兰花是用一个姑娘从西南地区带回的种子培育出来的。

  对那些未知的兰花,我一直心存向往。通过一番曲折的联系,我去年终于在西藏东南部鲁朗镇的一家旅店中见到了这位采集兰花的姑娘。

  圈内朋友称呼姑娘为“Fiona”,按照事先的约定,我开车按照Fiona计划的路线去寻找兰花。她的准备工作做得很充分,很快就带我在一片海拔3000米左右的针阔混交林下见到了几株“西藏杓兰”—花中央的花瓣特化为兜状,颜色深褐,大小如拳头。

  “和达尔文的大彗星兰一样,西藏杓兰最有意思的还是传粉。”Fiona剖开一朵花给我看,“这种兰是靠熊蜂传粉的,它深紫色的花以及兜口处花瓣的质地,都是在模拟蜂巢的样子。蜂巢多为地穴或者树洞,熊蜂如果上当闯入花兜,这个兜肚大口小,要想再从入口出去,可是不容易。”

  熊蜂本是贪食的昆虫,在拜访大多数花的过程中,它饱餐花蜜和花粉之后,还会利用自己的携粉足“打包带走”许多。这些被“打包”的花粉,会受到蜂腿上化学物质的抑制,受精效率会大大下降。

  一物降一物,面对如此粗暴的莽汉,杓兰并不给它吃霸王餐的任何机会。杓兰花中的空间让熊蜂无法展翅,它只能连滚带爬地向上钻,而兰花的花蕊就像灵巧的纤纤玉手,稳稳妥妥地把花粉沾到熊蜂难以清理的背部。好在兜中没有猪笼草那样的消化液,惊慌失措的熊蜂背着花粉钻出杓兰,恨不得飞得越远越好,以远离这噩梦般的遭遇。

  如果它不幸再次撞入杓兰,授粉就会完成,而且完成授粉的两株杓兰,距离通常会比较远,这就避免了近亲繁殖的危险,利于产生优秀的后代。

  “欺骗,是进化生物学家对兰花传粉给出的最主要的关键词,在他们眼中,兰花可不是什么君子。”Fiona给我翻看电脑中的中国西南野生杓兰的图片,“云南杓兰”、“黄花杓兰”、“褐花杓兰”、“绿花杓兰”、“紫点杓兰”……

  我看到各种杓兰颜色各异,那又该怎么解释呢?难不成朵朵都是陷阱骗局?Fiona逐一为我讲解:“云南杓兰花色粉红或者粉白,这是在模拟产蜜的杜鹃花等粉色系花卉。云南杓兰混杂在花丛中,数量远少于被模仿的花,生态学中把这种拟态策略称作‘贝氏拟态’。更过分的是,云南杓兰还有香气,假装蜜源丰富的样子,实际上一点儿蜜都不产。

  黄花杓兰的传粉昆虫是食蚜蝇,它‘兜口’的色泽仿佛嫩叶,叶上带有颜色略深的斑纹或凸起,仿佛被蚜虫啮噬后的疤痕。食蚜蝇见到‘不平整的嫩叶’,想当然地认为黄花杓兰是蚜虫的聚居地,于是受骗而来。

  紫点杓兰是靠一种吃朽木的食蚜蝇传粉,它深紫色花上的斑点,据猜测是模拟腐木上的真菌、黏菌和地衣,杓兰生在林下,倒也和烂木头的位置符合……”

  纵然欺骗授粉的行为有失君子之风,但很多西方兰花迷还是对杓兰情有独钟,并将其视为最美丽、神秘的兰花种类。杓兰虽属于“洋兰”,但世界上60%的种类分布在中国。在藏东南的河谷密林,还有很多神秘未知的杓兰,很多西方人想来这里找兰花,可是他们很难进入西藏。

  两日之后,表情一贯冷静淡然的Fiona终于见到了一株令她兴奋的兰花,那是一株紫褐色的杓兰,却与较多见的西藏杓兰又有不同。她告诉我这株兰叫“波密杓兰”,一番拍照之后,Fiona用GPS把发现地做了定位。

  “好的国兰被炒出天价,可绝大部分的洋兰,或者说国兰以外的中国原生兰花,国内爱兰的人还不了解。别说一般的玩家,有时连专家和工具书都不可靠。”Fiona无奈地说,“权威的《中国植物志》记录波密杓兰的花是黄绿色,可实际上我见过的,都是紫褐色。起初我怀疑过自己的判断,后来请教了几位欧洲兰花研究者,他们告诉我,西藏的波密杓兰就是紫褐色,《中国植物志》上记录的那种,是波密杓兰数量极少的特殊形态。20世纪70年代出版的《西藏植物志》也有错误,比如书中把所有的西藏杓兰都当作大花杓兰,让人很费解。”

  Fiona对杓兰的分类、传粉和杂交颇为关注:“全世界已知的杓兰大约50多种,中国分布有36种和一个亚种,其中26种是特有种。弄清杓兰的传粉和杂交,还可以培育出很多性状稳定的新品系,其中好的品系价格会非常高,所以中国的野生杓兰资源让西方植物学家和园艺学家极为眼馋。”她曾经邂逅英国皇家植物园邱园的兰花研究组的负责人菲利普·克里珀先生,克里珀在邱园工作30多年,是那里标本馆的副馆长,他几乎每年都来中国考察兰花,克里珀通过育种研究认为,任何两种杓兰都可以人工杂交成功,培育出新的后代。

  

    杓兰是兰花家族中花大而醒目的类群,全球的杓兰约有50余种,我国就占了36种。即便在北京,夏季西行数十公里便可在百花山见到绽放的大花杓兰。因为植株稀少,且分布于高山,与其他地区的杓兰难有基因交流,京西的大花杓兰更显弥足珍贵。(摄影/计云)

  营造空中花园的石斛兰,悲情屈身药店和餐馆

  在鲁朗县城市集,我们见到了正在被出售的兰花。一种长相和春兰等国兰种类略像,Fiona告诉我那是西藏虎头兰;还有一种带着杓兰类似的花苞,是为某种兜兰。兰花的根残缺不全,稍好的十几元一株,而植株较小的则只要几块钱。

  “这些花都是很有潜力的资源,可是这么简单挖下山一般人养不长久的。”Fiona一株一株仔细地翻看地上的兰花,眼中露出心疼神色,“挖任何兰花都是违法的,这么滥挖,恐怕藏东南的兰花也会像浙江、云南那样被挖光啊。”

  集上还有卖石斛的—那也是一类兰花。小贩的袋子中,晒干的石斛像一卷卷黑褐色的袖珍型果丹皮,又像小块的普洱茶。它的价格可不便宜,一小卷石斛干,价格就要近百元。我知道这东西是入药的,但不想竟有这么高昂的价格。

  在色季拉山的密林中,石斛终于给我留下了真实而深刻的印象—不是药用价值,而是花的灿烂。

  阳光透过林木缝隙照射下来,树杈间石斛红白相间的小花密集绽放,仿若在树梢上营造出一派精美的空中花园。我见过国兰,也见识了杓兰、兜兰等花形奇特的兰花,但它们都生长在地面。想不到附生在树上的兰花,竟如森林精灵般风韵别致。

  兰花是高等植物中产生时间较晚的类群,它们大约在1亿2千万年前从天门冬目物种中独立出来,成为新的类群。站在石斛花下,我闭眼想象当时的场景:中生代湿热的丛林繁茂拥挤,地面密布苔藓和蕨类植物,杉木等大树参天,树腰藤萝缠绕,树身覆盖着地衣和真菌,各种开花的高等植物更是几乎把能占的空间都占满了。原始的兰科植物寻找着自己的生存位置,它们如登山者般爬上树梢或者崖壁,附着贴生于树干以及风化的岩石缝隙间。这些地方的水分、养分并不富足,但却能够获得阳光的照射。

  Fiona上树掰下一枝开着黄色流苏状花朵的石斛对我说:“来,尝尝吧。”我把富含汁液的茎放在口中嚼着,但觉口感清凉。由于附生在高处,即使在湿润地区,石斛也往往在茎中储存充足的水分和营养。我们在集市上看到的药用石斛,就是用嫩茎晾干制成。著名的药材如铁皮石斛、霍山石斛,如今野外已经非常少见,更多的石斛依靠人工养殖。可我还是更喜欢石斛的花:它单纯地依靠颜色和拟态来吸引传粉昆虫,花小巧鲜艳,最主要的是它开在高处,在色泽单调的丛林中,仿佛鲜亮醒目的广告牌。

  在朋友那家另类的花店中,我见过附生在墙壁上的几株兰草,想必就是某种石斛。独特的石斛花,其实大多数人也都见过—不是在花店,而是在餐桌上。上菜时,盘边的那朵装饰花卉,就是石斛的花。

  如果花神有灵,不知该喜该悲。

  寻找未知兰花的新植物猎人

  Fiona灵巧地爬上另一棵树,她仔细地在花间寻觅,不久找到两个石斛的果实,从冲锋衣的口袋中,Fiona拿出那种实验室中常见的塑料管,把果实装到管中。

  “拿种子繁殖兰花,实在不容易,它们通常需要适合的真菌环境才能发芽存活。兰科植物的种子小如尘埃,几乎没有胚乳等任何营养储备,它们需要依靠相应的真菌菌丝吸取营养才能存活。如果真菌环境发生变化,兰花的生长就很麻烦。”

  多日之后,Fiona终于对我说了些心里话。因为喜欢珍稀野生花卉,她读书时选择了一所名校的生物专业,硕士期间研读植物发育学。生物类学科入学时门槛极高,但毕业后却很难找到满意的工作,毕业后Fiona不愿意继续在实验室打工,并下决心来寻找、培育中国不为人知的兰花。

  她和我介绍起养兰花的技术:“用种子养兰,技术苛刻严格不说,即使繁殖成功,开花也要5年左右的时间。如果靠这样的手段来培育,几乎是不可能赚到钱的。目前引种培育兰花常用的手段,是通过‘组织培养’,也就是从野外植株上获取组织和器官,通过人工培育,重新获得新的完整植株。”

  我知道,其实最省事的方式是把珍稀的兰花直接挖回来,再养殖分苗。浙江、云南等地挖下山兰的,都是靠这样的手段。

  “挖兰花是违法的。在中国所有的兰花都属于保护物种,可是遇到好的原生种,我也忍不住挖过。”Fiona为挖兰花的事心里一直很矛盾,她受到过环保人士的指责,也得到过植物学研究者的鼓舞,鼓舞她的人坚持这样的观点:“对于未知兰花种类的引种育种,让这些兰花得以与世人相见,如果手段是科学且不破坏原生种质资源的,应该法外施恩。”

  在荷兰、奥地利等国,很多小镇甚至村庄都有植物园以及精通花卉园艺的植物学家,而我国虽然资源得天独厚,但是研究基础和培育技术的落后却让野生花卉的开发与市场化过程受到制约。在这样的背景下,民间采集、培育特殊花卉的灰色产业悄然兴起,并且开始涌现出像Fiona这样的“植物猎人”。

  我又想起云南、海南等地漫山的橡胶林、桉树林,以及河流峡谷间的水电开发,很多未知的兰花就在这样的过程中悄无声息地灭绝了。那不是一两株兰花的死亡,而是栖息地的消失。这些无视自然的粗暴开发,是否比挖兰花更加罪孽深重呢?

  在林芝的八宿一带,Fiona还让我见到了野生的蝴蝶兰—华西蝴蝶兰。它根本不似我家里的蝴蝶兰那样长在土中,而是和石斛相仿,花朵鲜艳但不张扬,静静地附生在树梢。

  历史上,欧洲人痴迷于东方的未知花卉,但是中国人却对偏远山地不够重视,更不了解那里的动植物。Fiona跟我说的没错,杓兰、兜兰、石斛乃至蝴蝶兰,这些著名的“洋兰”并非舶来之花,它们其实一直在中国的山谷间,只是很少有人知道。

  

    绶草,广布于欧亚大陆。在阳光明媚的山坡,或者城郊的湿地都可能见到它们低调的身影。绶草的花微小但却明亮醒目,粉红色的花序排列成螺旋的结构,仿佛一条DNA链,静静记录着兰花迂回向上的进化历程。(摄影/刘馨阳)

  中国之大 何处赏兰?

  今年春节过后,我家的蝴蝶兰不出意外地枯萎了。不久后我去了趟台湾,见识了那里的兰花产业。

  台湾培育的兰花正是以蝴蝶兰最为闻名,年贸易量可达数千万株,这里也是世界上重要的蝴蝶兰生产地。据当地朋友介绍,从20世纪六七十年代起,组织培养和播种技术的突破让蝴蝶兰可以大规模繁殖,这种花自此开始走向观赏花卉市场和普通人家。蝴蝶兰对杂交有着很高的宽容度,通过不断的人工培育,它的花越来越大,色泽也愈发纯净高贵。

  台湾的蝴蝶兰风靡欧美之后,到了20世纪90年代,才转回头进入中国大陆,逐渐成为各大城市花卉市场中的新宠。

  回到杭州,我本想认真学习如何养好蝴蝶兰,可我发现那些对中国西南地区杓兰、石斛等“非著名兰花”感兴趣的兰花迷,大多对此事不感兴趣。理由种种:

  “蝴蝶兰花谢之后根不好保存,一般养一年也就死了……”

  “在中国北方养需要加温加湿,麻烦而且不低碳。”

  “太人工化、商业化,而且太便宜了,兰花的野性气质也弱了……”

  我愈发理解这些兰花迷们苛刻、挑剔的眼光。中国值得欣赏的兰花资源实在太丰富了:在广西雅长自然保护区,兜兰开满了一片山崖,那里的喀斯特地形地貌,是兰花进化和分化的温床;北京也有大而艳丽的兰花,比如夏季的京西百花山,大花杓兰绽放之时,便是植物迷和花卉摄影师的节日。由于独立在孤岛般的山巅,北京的大花杓兰与其他地方,诸如河北小五台山的大花杓兰花色花形存在明显差异,从生物地理学的角度来看,这一小片兰花的种质资源弥足珍贵。

  拍卖会乃至花卉市场上的兰花纵然精彩,但那只是中国兰花的冰山一角,中国最美的兰花,仍在山野中远离人间烟火的地方静静开放着。

  中国西南部的横断山区以及广西、贵州等地的喀斯特地区,有着最为丰富的兰花种质资源。但如果暂时没有时间和机会去那边,其实可以更加留意我们的身边风景—即便在北京、上海等城市近郊甚至城中湿地也有兰花在夏日里绽放。

  我们不妨查阅下中国各地兰花的分布记录,根据《中国植物志》及相关地方资料,北京市记录有野生兰科植物18种,广州市有43种,香港更是多达百余种。

  在亚欧各国很多城市的边缘,一种最常见的兰花名为绶草,其植株纤细,初看并不起眼,当俯下身与之平视,它如绶带般精美的螺旋结构尽显眼前。

  让人不解的是,绶草至今难在花园中婷婷绽放—它既不是国兰,似乎也不能属于洋兰,中国和欧洲对兰花的古典审美偏好虽有不同,但都把这种与人最亲近的兰花给忽视了。(选自《中国国家地理》2013年第9期 撰文/李林夏 钟蜀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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