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安倔劲上来了:“我为他活着呀!我不做亏心事,不怕鬼叫门。” 这边不行,冯涛开始做眉眉的工作。 眉眉本来在跟曹青商量结婚的事,可曹青连着几天看不见人影,打电话,总说:“等我忙完这一阵。” 有一次在卡拉O.K.,看见曹青在跟宋安拼啤酒。 眉眉从初中开始跟曹青,七、八年了。曹青给她写过情书,为她打过架。为了她跟他好,另外一个男孩子还自杀过。多少年过去了,她还记得那满教室的敌敌畏药水的味道。 她知道他有时候嘴巴老老,说说那个漂亮,那个身材好,但未见得行动过。开始是他的眼中只有她,再后来是忙,两个人一起忙,一个看摊,一个进货;再后来办了厂,批发这块全交给了她,就各忙各的。 他只评价过宋安一次,那是第一次见面后说的:“那也叫女孩子?!”之后再也没听他说起。有一次她问起来,他说:“还行,挺能干,那个客户喜欢她。” 眉眉心里有点没底起来。好像水性一般的人到了大海里,前面看不见人,后面够不着岸。 她先是旁敲侧击,曹青没反应。直接问,曹青说:“你是不是不够忙?” 眉眉撒娇:“要么你让她走,要么我到你工厂里去!” 曹青问她:“她走了,我的生意你来做?你拿得起来么?你来厂里,这个店怎么办?” 多少年以后眉眉仍然记得那句话:“她走了,我的生意你来做?你拿得起来么?”隔了那么多年,这句话仍然能让她冷到骨头里去。 经他们这么一闹,曹青和宋安多少有点尴尬,虽然两个人装得跟没事儿人一样。 宋安的毕业设计也在厂里做。她爸爸妈妈在托关系,要把她分到上海或北京去,这在他们的能力范围之内,不是很困难的事情。 随着宋安毕业的临近,曹青很不安。他在宋安的写字台前踱来踱去:“你到底打算怎么样?” 那个时候,大学生为私人老板做事的很少。宋安用水笔敲着桌子说:“拜托你别晃了好不好?我今天有很多传真要回的。” 曹青弯下腰来说:“到我厂里来,我给你交养老保险。” 宋安说:“我已经联络好本市一个学校去做老师。大学老师的课不多,我还是可以在这里做的。” 曹青说:“真的?你没有骗我?” 宋安看住他说:“骗你我有什么好处?’ 曹青虽然文化不高,但是脑子相当快,胆子又大。他看到自己的衣服拿到外面去砂洗,量越来越大,决定投资办个砂洗厂,选址,租厂,买设备。服装这一摊全扔给宋安。 为了稳住宋安,他封她为副总经理,专门给她配了辆车。 但是宋安父母把她留本市的路堵死,把她分配到上海去。宋安茫然失措。 得到消息的那一天,宋安回家冲着父母大喊大叫:“从小到大,你们尊重过我没有?我不要学英语,你们逼着我学英语;我想考中央美院,你们非要我呆在你们眼皮子底下;我跟Mike交往,你们神通广大,赶走了Mike;现在我不过是想留在本市,你们又施展你们的神通,把我赶到上海去——你们什么时候可以放过我!?” 宋安妈妈目瞪口呆,即使Mike走的时候,宋安也没法过这么大的脾气。那时宋安不过大哭了一场,然后一个月没有讲话,在家里拼命地画连环画。 美院里有几个留学生,都是欧洲来的,宋安经常跟他们玩在一起,一群一群的。家里经常有电话来找,很明显带着不同的非英语口音。时间长了,做父母的也习惯了。宋安还经常教他们中文,常常把他们闹得笑话讲来听。 比如她教他们“东西”这个词,说:“东西指一切物质,比如,桌子是东西,椅子也是东西,狗是东西,猫是东西。” 一个留学生活学活用:“你是东西,我是东西。” 宋安连忙纠正:“不可以把人叫做东西,那是骂人。” 另外一个人恍然大悟:“原来人不是东西。” 宋安大急:“不行不行,这也是骂人的话。” 众人茫然:“那么人究竟是不是东西?是个什么东西?” 宋教授夫妇笑得前仰后合。 可是慢慢的不对了,经常有个美国口音的男人打电话进来。宋安说英语的时候,舌头很明显地卷了起来——显然她跟这个美国口音的男人呆在一起的时间很长。 宋安妈妈是个相当能干的女人。她很快弄清楚,这个男人叫Mike,从美国来,在本市一所大学任外教,跟宋安在一个圣诞舞会上认识的。 先是旁敲侧击,说些外国人感情不专一之类的话。宋安答道:“可不是,他们全有艾滋病的。” 然后我行我素。 然后张罗着给宋安介绍男朋友,尽是些学理工的硕士博士,照片一张一张地拿来,放在桌子上,好像邮票小联张。 这个在考托福,那个已经拿到美国大学的入学通知书。宋安点头:“都是大好青年,前程远大。” 依然出去约会。 接着,Mike的合约到期,全市竟没有一家学校肯跟他续约。宋安得到的教训是:凡事要留点余地,不可率性而为。 如果当时她收敛一下,转入地下;或者出去跟那些大好青年见个面,或者局面不会如此不可收拾。 没有发生的事,谁说的准呢? 做妈妈的不免生气:“安安,你为什么不想去上海?为了那个男人,还是为了钱?” 其实宋安自己也想知道,习惯了这种生活,还是别的什么?她从小没缺过钱。很早就开始为少儿杂志画漫画,连环画,赚稿费。 她的火更大了:“我只为我自己!别人看看都以为我们是民主家庭,你们是开明父母,可一到关键时刻就把我当作私有财产,任意摆布!好,我喜欢钱,怎么样?我爱钱,你们满意了吧?我讨厌艺术,可以了吧?” 她冲进自己房间,把门狠狠地碰上。然后就听到稀里哗啦书本纸张落地的声音。 第二天到工厂的时候,宋安的眼睛肿肿的。她一上午都心神不宁。曹青跟她讲话,她唔唔半天,然后问:“你说什么?” 曹青犯了疑:“跟男朋友吵架了?” 男朋友?他是谁?宋安笑得勉强:“别提了,早就分手了。” “分手了?什么时候的事?”宋安从来没提起过。 “一个月了吧!人家后面的妹妹成群结队的,我还是撤了吧。”宋安说。 曹青松了口气,又恢复了油嘴滑舌的面目:“我们宋小姐身后才成群结队呢,是不是?” 有吗?没有。啊是有几个,德国的那个,她没有感觉;Mike,她有感觉,但让她强悍的妈妈给赶跑了。从小到大,男孩子成群结队地到她家,是为了一起出去调皮捣蛋,不是跟她谈情说爱。 她的眼泪流下来:“曹青,对不起,八月底我要去上海了,你赶紧另外找人吧。真的对不起,但这不是我的错。” 曹青呆若木鸡。 人哪里说找到就能找到的?宋安亲自拟了广告登在本地的几分主要报纸上。曹青一边和宋安一起面试,一边做宋安的思想工作。 加薪。然后攻心。 他说:“大学老师才赚多少钱?我们可以签张和约,年底我送你5%的股份。” 她说:“我妈妈希望我边工作边学法语,将来去法国留学。”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他说:“学好又怎样?时装设计师也要把衣服做出来给人穿是不是?你就在这里设计,自己工厂做,将来全世界都有“宋安“牌服装;至于出国,将来咱们去欧洲去美国开展览会的机会有的是,天天住在那里吃面包有什么意思?” 这样絮絮叨叨,转眼八月到了。招来一个人,跟在宋安后面熟悉情况。 然后宋安走了。走之前曹青请几个中层一起为她饯行,先吃饭,然后卡拉O.K. ‘在雨中“,“萍聚”,“枫叶情” ,全是男女对唱。曹青说:“这一走,不知道什么时候能见面,你陪我唱个够吧!” 舞池里有人跳舞,曹青邀请宋安。宋安说:“我不会。” 曹青问:“走路会不会?” 宋安看他喝得脸色发青,不敢说什么,只要站起来跟着他在舞池里转。踩在曹青脚上,曹青笑:“你大学怎么上的?舞也不会跳?” 宋安也笑:“美院的学生只会Disco。” 曹青笑得更厉害:“艺术家跟别人不一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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