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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士的风流:唐伯虎与袁子才

 随园天一馆 2013-12-19

六艺抛荒已半年,如飞归马快扬鞭。
去年花坞藏春色,了却伊人三笑缘。

    这首伪托明代吴中才子唐寅的藏头诗作虽不甚出名,但三笑姻缘之事,却宛然成了标榜才子之风流的一个标尺。中年之后即常腰挂“江南第一风流才子”大方印的唐伯虎,七岁能为科举文字,垂髫即入府学当了秀才,之后又在乡试中轻松折桂;然而明弘治十二年会试,富家子弟江阴考生徐经贿买考题,唐寅因与之过从甚密一并被捕下狱,后又被褫夺功名,流贬江浙为吏,此后直至生命的结束,唐伯虎宛如额头刺字的林冲,日为生计奔劳,乞食于盐米之间,“漫劳海内称名士,谁信腰中没酒钱”,放荡不羁常礼却早少了少年时代的那种潇洒豪迈。正如他在传世的“骑驴思归图”上所自嘲的一般:

乞求无得束书归,依旧骑驴向翠微。
满面风霜尘土色,山妻相对有牛衣。

无论如何,我们是无法将这位“满面风霜尘土色”的骑驴寒士,和苏州河上让秋香莞尔三笑的风流名士,联系在一起的。

    唐寅晚岁取号六如居士,自当与其早期所遭受的那场科场厄难有关;六如偈之所谓如梦、如幻、如泡、如影、如露、如电,也确是他一生很好的写照。这位自封的江南第一风流才子,在油灯将枯之时,作绝笔诗曰:

生在阳间有散场,死归地府也何妨。
阳间地府俱相似,只当漂流在异乡。

视死为漂流异乡,虽包含着道家惯有的委婉的洒脱,却又夹杂了释氏的轮回,才子的风流,何尝不暗藏着几许无奈呢?

    唐伯虎的风流中饱含了辛酸,一如柳七柳屯田,这在他之葬花一事,最能表征。“桃花坞里桃花庵,桃花庵里桃花仙;桃花仙人种桃树,又摘桃花换酒钱”,与文征明、祝枝山觥筹唱和之间,他有时竟会大叫恸哭;花落又叫丫鬟“一一细拾,盛以锦囊,葬于药栏东畔,作‘落花诗’送之”,则活生生是林黛玉的前身了。“龙虎榜中名第一,烟花队里醉千场”,唐伯虎的心中念念不忘当年乡试曾拿第一,就像当代著名网络闻人方肘子经年累月逢人就要提起自己当年曾是高考语文单科状元一样,这样的才子的心中,必是满怀悲苦,岂只是无奈哉?

    唐伯虎葬花的这个情节,是否确为两百年后的曹雪芹所用,已无可知。不过与曹雪芹同时的另一位名冠一时的风流才子,则与老曹干连甚紧:事实上,这位没落贵族子弟的祖上基业,就是落入到了他的手里的。

    他就是随园主人袁枚袁子才。

    袁子才是杭州人,唐伯虎则是苏州人。都说苏杭美女甲天下,这两个才子偏也是出乎其间,他们的风流,或也多少沾了点出生地的阔绰风雅的光的吧?

    和朝不保夕时常没米下锅的落魄秀才唐伯虎比起来,袁子才才是真真当的起风流二字。唐伯虎只止步于乡试,“江南第一风流才子”多少有自夸的嫌疑,而袁枚二十三岁乡试中举,二十四岁中进士,不久即入翰林院任庶吉士,仕途顺畅,又与一时闻达多有交往,文章在江左三大家之列,诗则排在沈德潜之后被尊为当时天下第二(袁枚自己估计是不会接受老二的位置的),以性灵之说传著诗史。传世的诗文甚多,犹以“随园诗话”、“随园食单”至今为文人墨客所喜阅者。这位袁子才先生,与唐伯虎相比确实是要风雅,风雅的多了!

    比较有趣的是,袁枚也是三十三岁即弃官不作,到金陵买下了曹雪芹祖宅,精心规划田园布局,做起了田舍翁。这一做,就是五十年,直到他生命的结束。

    唐伯虎的没做官,多少是因为客观的原因,而非主观的不愿意不努力,所以四十五岁时才会一时脑热应召入宁王府给晨濠作幕僚,若非精明早早脱身差点成为王阳明的刀下鬼;到五十岁那年,临大限不远,竟然还会梦回科场,醒来哀叹“自分已无三品料,若为空惹一番忙”,实在有点官迷的嫌疑,有负风流名士之名。

  而袁枚则不然,他在退出政治舞台入住随园之前,已是江宁知县,与两江总督尹继善过从甚密(曹雪芹曾为尹氏幕僚,故得随之时访随园故居,谙其奢华,红楼梦大观园之原型,或说即为随园)。只是当知县未满一年即被荐为高邮知州,被吏部批以提擢过速。这本不会影响其仕途,但在这时,袁枚却选择了彻底退出官场,买下了老曹故居,安然做起了随园主人了。

    随园主人的奢华,只要一读老曹的“红楼梦”,就能略窥一二了。老袁广交天下官宦显达,排日延宾,通宵宴客,酒赋琴歌,殆无虚日。又于小仓山上遍种名贵的牡丹,“花时如一座绣锦屏风,天然照耀,夜则插烛千百枝,以供赏玩”,据说每年慕名来访的游客达十万之众!一时之间,老袁俨然成了民间乾隆十全安乐老了。

    据说老袁每日携十二名侍妾,并带三十几位年轻貌美的女弟子随侍左右,颇疑老曹笔下的贾母,就是以他为原型(这老头据传又是个同性恋和娈童癖患者),时常在山楼间往来应酬接待天下慕名来访的达官显贵名士儒生,宛若闹市高隐,一代文宗,名气如斯之甚,乃至郑板桥之流的伪清客不耻为其磨墨,福康安之类的显贵乐于为其脱鞋的地步。在袁枚故后多年,名满天下的林则徐林大人来访时,竟仍执意要在山下下马,步行上山拜祭。退归山野的所谓隐士,竟然做到了如此朝野皆崇之境地,难怪老袁敢在园中柳谷正中高悬“不做公卿,非无福命都缘懒;难成仙佛,为读诗书又恋花”这样的对联了!

    和老袁相比,出没于烟花柳巷间却念念不忘仕进但又不得其门而入的唐伯虎,反而是要更像一个正儿八经的传统儒生了。

    有趣的是,唐伯虎是商人子弟,老爸并认不得几个字;而袁子才则是没落书生之子,家境没落,以至于小时一直没钱读书,九岁尚不知诗为何物,最早读诗竟是从邻人拿来作抵押品借钱的一套《古诗选》读起。天下奇士,多出寒门,信乎!
   

C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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