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想再看济南的泉（附照片） “文汇笔会”微信二维码
□谢大光
都知道济南有三大名胜，千佛山、大明湖、趵突泉，和山、湖比起来，泉最不起眼，终究济南还是叫了“泉城”。刘鹗写《老残游记》时，尚未见到“泉城”的称呼，留下“家家泉水，户户垂杨”的名句，“泉城”已是呼之欲出了。日本人德富苏峰（就是那个写《自然与人生》出名的德富芦花的哥哥）1917年来到济南，游记中记述：“济南是一座水都，号称七十二泉，到处都有泉水喷涌而出。其中最有名的是趵突泉。” 济南的泉比济南的城古老多了，史载，两千七百年前，齐鲁会盟于泺水，就是今天的趵突泉。大人物会见谈大事，常要郑重地勒石为记，殊不知石边的泉水已默默地在那里流淌了亿万斯年。那时,历史在意的是诸侯霸业，不起眼的泉水只有和霸业连在一起，才得以载入史册。到了今天，你再看，当年那些大人物的千秋霸业都哪儿去了？泉水依旧冒得欢。 据说，济南城区的泉，单是有名的就有二百多，没名的呢，无计其数。也怪，泉水到了济南格外恣肆，大泉小泉自由自在流淌，你呀我呀碰到一起汇成了河渠，汇成河渠的泉水更得意了，成群结队，走街穿巷，闪过树丛，溜进人家，挟着满城的活力聚到城北，就成了大明湖。济南城啊，坐落在澄明清泠的泉群中间，分明是个幸运的婴儿，在泉水的簇拥呵护下慢慢长大。泉水生来和人最亲，冬暖夏凉，可着人心。泉水的好济南人最感念，“泉城”的美称就该在百姓中间口口相传叫起来。泉城，泉城，泉和城在了一起，不就是泉和人在一起嘛。 “轰轰下泄，澎湃万状”的黑虎泉，和周围的九女、玛瑙、琵琶、白石、对波诸泉，泉水依旧那么旺，打水的人多却不躁，排着队，聊着天，不紧不慢，边说边笑着就把水打好了。泉边专门为中老年人设了取水点，备有取水的吊桶，过日子细致的人不怕麻烦，把吊桶顺着池边系下，特意到黑虎的口边取水，图个鲜灵吧。一位老大娘，用小行李车拖着刚打上来的四大瓶水，前边还有一只小狗也在使劲，问起来，就住在附近，每天风雨无阻来两趟，打的泉水够一家人吃了，说着，乐呵呵地走了。顺着大娘的背影隔河望去，水岸参差，柳荫成烟，对面解放阁下，又添了一道风景：九女、白石两泉相邻，雪白的天然石拢在护城河内，将泉眼隔成一道水湾，大白石上或蹲或坐或立，满是乘凉的人。这么多的人聚在一起，若是在商场早就闹得个沸反盈天，这里却是一派安宁。一对小夫妻带着孩子赤脚戏水，一家三口望着水中的影子笑，直笑到了心里去；三三两两的女学生歪着头摆弄手机，心思不知漫游到了哪里，长发垂下来拂着水面。人多泉愈静，泉静人自静，泉水的气息陶冶着性子，人在泉边怡然成一株柳，萧散，自适，看着舒服。乘凉的人闲望对岸打水的人，好过看风景，没承想自己也成了风景。 若是想看街巷里的泉水，就跟着半大小子跑吧。男孩子坐不住，泉水跑，他也跑，泉水和孩子比着赛跑，看谁先到大明湖。一路跑，一路加入新的泉友，跑到芙蓉街，就有芙蓉泉，跑到王府池子，就有濯缨泉，这里地势开阔，泉水戏得欢，天然聚成一处游泳池，曲巷藏幽，杨柳叠翠，好一个休闲去处。下去扑腾一阵，孩子累了，泉水还要接着跑，过了起凤桥，悠然荡出一条水巷，水巷边的起凤桥街，窄窄的，却养着一处起凤泉，泉在街边人家院子里，起凤桥街九号，主人姓张。张先生抱着孙子讲述起凤泉的沧桑，像历数家人的悲欢离合。这起凤泉至少是前清时先祖留下的，泉池四周围有精致的护栏，护栏上雕刻着八仙手中的八件法器，称为隐八仙。就因这隐八仙，“破四旧”时石栏被砸烂，泉眼遭填埋，家也被抄得七零八落。总是念着有重见泉水的一天，张先生和家人偷偷把护栏的底座挖出藏了起来。这不，重修好的泉池，石栏的材质上下呈新旧两种颜色，当中一道线清晰地标出历史的断痕。 济南的泉水，我最想一看再看的，还是趵突泉。说来惭愧，几次到趵突泉都来去匆匆，白天人多景也杂，眼在心不在的，辜负了这人间难得的奇葩。夜晚的趵突泉该是另一番景象吧。趁月色好，约两位年轻朋友闯了去，正赶上园子要关门，好说歹说蹭了进去，园子里倒像另一个世界，小径上空空落落，两旁高大的槐树柳树黑魆魆像庙里的护法神，白日里火焰般耀眼的石榴花只留着星星点点，这园子原有很多名堂，沧园，白雪楼，尚志堂……在暗夜中隐隐约约退成了背景，此刻，满园的光彩，满园的生气，都拢聚在三股晶莹的泉水上。只见波光粼粼的泉池中，三朵泉头齐齐涌起尺把高，在空中翻卷成巨大的水轮，落下，涌起，落下，涌起，一刻不停，活像一群小精灵嬉闹着从水下钻出。我们站在来鹤桥上看呆了，久久没有言语。茶室的人过来问，廊下的茶围已满，要喝茶，在这桥上安张桌子可好？我们大喜。落座喝茶说着闲话，话题有一搭没一搭越说越疏，目光不由得又转向了泉。 月光透过树梢照在水面上，漫起一层雾气，两廊的茶客陆续散去了，夜已深，万籁俱寂，泉的勃起声这时才听得真切，哱\-噗，哱\-噗，轻轻的，缓缓的，从容不迫，也许只有花开、日出、生命降临人间的一刹那，才会迸出这样的天籁吧。静静凝望，久久倾听，听着听着，人会感觉灵魂出窍，心随泉的魂魄游走，仿佛看见泉水在山间诞生，地下成长，黑暗中奔突、寻找，积蓄着力量，石隙间挫磨、淘滤，砥砺着品行，一旦遇到些微光亮，便全力突出地面，奔向光明。人们看到喷涌而出的泉花，赞美泉水的高洁，可曾知道，在人所不见的地方，泉水有过怎样的隐忍，委曲。有道是百炼成钢，对于泉水，应该是百折成泉吧，身处低微不改凌云之志，泉水堪为人师。 先哲有言：“上善若水。水善利万物而不争。”善有上下，水岂能无？雨雪泉瀑，水有百态；江河湖海，水有百性。依我看，这济南的泉，夏盈不溢，冬瘦不枯，远可观，近可饮，众宜欢，独宜思，动静有度，冷暖怡人，不正是水的上上之品吗。 上善若水。上水唯泉。济南的泉水，当得这八个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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