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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的生活(转载)

 天然书库 2013-12-26

我们的生活

1.
寝室的兄弟拿起我的手机,在手中把玩了好一阵才放下,说,你的手机用了那么久还和新的一样,看来质量不错,下次我也买一个这样的。
是啊,我的手机买了有两年了,到现在看上去还是和新的差不多。而他的用了还不到一年,整天用来上网和发短信,常常是在半夜里还趴在床上咔嚓咔嚓地按着,银色的外漆已经磨掉了大半,机身看上去斑驳而丑陋,有好几个键也不太灵敏了,需要使出吃奶的劲儿才能让它有所反应。确实应该换一个新的了。
只是我一直都没有告诉他,其实我挺羡慕他的,每天都有那么多人可以联系。是不是总是有很多话要讲就证明了一个人不寂寞?我的手机绝大部分的时间都是沉默的,尽管这个城市的上空每时每刻都划过许多纷乱复杂的信号,编织成一张铺天盖地的大网,但它们都与我无关。我们都倔强地不肯开口,将一些温柔的句子在心中默念,那些美丽的词汇溶入血液,在周身游动奔走,再也找不到出口。天真的以为沉默可以预防疼痛,殊不知沉默本身就是一个巨大的伤口,夸张到让人空空地张大嘴巴却怎么也叫不出声来。
我的手机总是沉默着,我都已经习以为常了,却在一个下午连续接到两个长途电话。
第一个电话是徐菲打来的。
她前几天才给我打过一个电话,告诉我她的又一段恋爱以不了了之的形式结束了。徐菲到底已经谈过多少次恋爱了,一个一个的男生我都数不清了,但似乎并没有一个和她相爱得很长久,这种情况是在她和卓阳分手之后开始的。她在爱情的泥沼里爬出来又陷进去,生活永无宁日。当然我们已经有很久没见面了,至于她的生活是不是像她自己形容的那样腐靡我就不得而知了。也或许那一段一段的故事只不过是她聊以自慰编造的谎言,她正试图以虚构的疼痛来瓦解真实的疼痛。
最近一次是在三个月前,她讲自己和一个大她两届的师兄相爱了。我想这次应该是真的,因为她发来了他们俩在一起的照片,搂抱着,很甜蜜的样子。徐菲说他长得高大帅气,家境优裕。我看了照片,虽然不像她说的那样酷似谢霆锋,但确实很阳光,很帅气。接下来的一段时间徐菲和我断了联系,我想她一定是沉溺于幸福甜美的爱情之中了。直到几天前她打来电话,说他和她分手了。他今年毕业,之后就回家找了份工作,摇身一变,洗去浪漫痴情的模样过起了成年人该有的一种生活。当遭遇时空漫长和无情的阻隔,一切确定的都变得不确定了。徐菲说只要你保证不变心,等我毕业之后马上就和你结婚。他不敢作什么保证,迟迟给不出一个明确的答复,事情就这样不了了之。
当时我咬牙切齿地说,毕业,又是毕业,这该死的时间。
这次徐菲的声音好像不那么悲伤了,听上去有点儿空灵。她说,我终于明白了,什么爱情呀全都是狗屁,我现在突然有一种大彻大悟的感觉,惊讶自己居然浪费了许多大好的时光在一件竹篮打水一场空的事情上。今后我得努力学习,找一份好的工作,嫁一个能给我优厚物质生活的人,这世界没有钱什么都是虚空的。
停顿了一下她问我,是不是觉得我变得特现实了呢?
我说这世界就是先有了面包,然后人们才能思考。变得现实了也没有什么不好,毕竟我们,大约已经过了风花雪月的年纪。
徐菲呵呵呵地笑着。我不敢仔细听她的笑声,害怕自己会从中分辨出湿润的音节。
第二个电话是丁凯打来的。
他先是发了一条短信给我:我和辛琪分手了,很绝情地,从此以后我们就是路人,井水不犯河水,希望你以后不要再在我面前提起她,请谅解。
我在心里笑话丁凯,都哪年哪月了还玩这种无聊的游戏。想给他回个短信,就说我不记得我们谈话的时候有提到过辛琪,如果有,那也是你先说的,我从来都没有无缘无故地提起过她。再想想还是算了吧,哥们儿现在正逢到情之痛处,还是不好再刺激他了。
过了一会儿丁凯的电话打了过来,问我,看到我刚发过去的短信了吗,怎么一点儿反应都没有?
原来他是想在我这里寻找安慰的,我当时真的是准备讲给他几句温暖的话,谁知却脱口而出,分手了好啊,其实早就该分手了,两年前,大家一起。
电话那端丁凯愣了一下,随后咔地一声挂机了。

两年前的那个夏天,三对恋人,丁凯和辛琪,卓阳和徐菲,我和方晓。
那个夏天,高中生活宣告结束,毕业了。我们长大了,这种感觉源于除了考虑要去上大学还要考虑许多其它的事情。一个人开始觉得生活有点乱了,那么他就开始长大了。
填报志愿的前一天晚上,我们一起约到东湖广场,一字排开坐在广场最前端沿水的石阶上,背后喧闹的夜市拥挤的人群耀眼的灯光都被我们远远地抛开,面对着在夜里愈显安宁深邃的湖水作安静状,思考着我们的爱情我们的命运,表面平静内心却气血翻腾。我们浅浅地拥抱着,方晓轻轻地将头靠在我的肩膀上。我知道此时此刻六个人心中冥想的是同一个问题,但我们都是迷惘的,于是一言不发深情凝视着微微波动的湖面,期盼着会有一位精灵突然破水而出,手里捧着我们十分需要却又找寻不到的问题的答案。
当然不会有谁给我们标准答案,所以谁也没能够得到满分。
结果是我和徐菲分别率先总结了各自的爱情。其实有些事情是不可以总结的,爱情并不是明细的账目,任你抽丝剥茧条分缕析,却也是越算越糊涂,越算越错误,越算越没有头绪。只有我和徐菲开口了,像是对着别人又像是对着自己说了一些缥缈不着边际的话。然后是夜深了,起身,向着不同的方向离去。走出一段距离我偷偷地回了一次头,看到只有丁凯和辛琪还是手挽着手一起同行,他们两个是被公认为比较迟钝的一对,不会胡乱地去总结什么,爱情测验他们统统交了白卷,却可以继续笑着走在一起。我用力地记下了另外五个人的背影,事实证明了我的先见之明,在以后的日子里,我们六个人再未完整不缺地相聚。
第二天填报完志愿,徐菲问我报的哪所大学,我说是A大,在南方。然后我又问,你呢?
她说,我没有勇气和力量跑那么远,不过也算是离开了,我去青岛。
后来九月初开学的时候,只有我和徐菲是乘火车离开的。其他的人只要乘三个小时的汽车便可以了,本省的H大。
记忆中那个夏天是很多雨的,这在干燥的北方并不多见,现在回想起来那是夏天在哭泣呢,很悲伤,因为见证了太多爱人的别离。爱情之花太娇嫩,它想用泪水去浇灌和呵护,却终免不了眼睁睁看着含苞待放的花骨朵慢慢地枯萎死亡。究竟有多少恋人在那个夏天分手,我没有去考证过,但我想至少应该有三对。我和方晓算一对,卓阳和徐菲算一对,还有一对是陌生人,我不知道他们的名字。
填报完志愿的那天晚上我一个人又去了东湖广场,很晚的时候,热闹的夜市正在以相当快的速度崩解,生活中不断上演着名目繁多的剧情,然后谢幕,演员和观众陆续离场。我靠着广场边缘的一根石柱坐在地上,此刻我感觉自己很虚弱无力,仿佛没有柱子的支撑我就会倒下去。我看到一对年轻的情侣分手,灯光映照在男人的脸上,湿漉漉的,他哭了。如果说爱情允许女人哭泣的话,我可以理解,可一旦男人落泪了,就说明痛楚已经超越了最大的限度。当爱情成为一种伤,它便没有存在的必要和理由了。事实上爱情不应该让任何人哭泣和痛。
想到方晓,我努力抑制住自己激动的情绪,但是微风下的湖水有节奏地起伏着,繁华闪烁的灯光在湖面上交织成一幅斑斓却破碎的画面,这一切给了我眼中的泪水一种莫名其妙的巨大引力,它们夺眶而出。
只有丁凯和辛琪不温不火地,安稳地走过了那个夏天,一起去了H大。
而现在,两年之后,丁凯突然打电话来告诉我,他们分手了。

2.
我一个人在A大,过着寂寞而安静的生活。
A大的西门外是一条南北走向的街道,因为机动车基本上不从这里经过,路上只有步行的人和偶尔的几辆自行车,所以显得自然而静谧。不远处,就在那株茂密的法国梧桐下面有一面对开的双扇木门,咖啡色的,那是一家咖啡店,木门的颜色成了最具意象的广告牌。它的名字也很有意境,让路过的人不禁停住匆匆忙忙的脚步。
它的名字叫Waiting。等待。
中午的时候我去邮局领了一笔数目可观的稿费,到商店里买了一盒包装精美的进口巧克力。下午五点左右我下了课,拎着笔记本电脑直接奔向Waiting。
这个时候咖啡店里人不是很多,只在窗户旁边的位子上有一对情侣,看样子像是中学生,男孩穿着一件运动裤,那应该是某个学校的校服。他们对面而坐,我进门的时候,女孩正用纤细的手指剥开一枚糖果,送进男孩的口中。那枚糖果在他的口中渐渐溶化,荡漾开一脸欢欣的笑容。
店里有一张桌子被放到了角落里,离其它的桌子有些远,这样的话人多的时候也会比较安静。这是露露特意为我留的位子,我走过去坐下,桌上花瓶里的一支百合散发出淡雅的幽香。露露走过来,将一杯咖啡放在我面前,然后坐下。露露的手艺很棒,她把煮得香浓的咖啡装进白色的瓷杯子,然后用调制好的牛奶在咖啡的表面做出图案,可以是心形,可以是花朵,也可以是英文字母,白色的图案漂浮在褐色的液体之上,显得极其轻盈。客人只要在点餐的时候和露露讲一声,就能够把他的意思和想要说的话通过醇香的饮品传递给坐在自己对面的爱人。这很浪漫不是么?
最初露露学会这种手艺的时候,她坚持要给我的杯子里点缀点儿什么。她说,你想一想,有没有什么特别难忘的事,特别喜欢的东西,或是特别爱的一个人?
我仰起头想了一会儿,对她说,没有。
最后她还是在我的杯子里写下了字,她的咖啡店的名字,Waiting。
从那儿以后,我的杯子里除了咖啡还有一样东西,等待。那一行细小流畅的英文字母仿佛一条法力无边的咒语,我不停的喝咖啡,接着不停地等待,一切似乎就这样展开,这样继续下去,陷入一个周而复始循环的怪圈,看不到尽头,永无止境。
算起来露露是我的学姐,三年前毕业于A大,她的男朋友去了意大利,从此杳无音信。露露也没有了工作的心思,恰好这家咖啡店的老板要出手转让这处店面,露露就把它盘了下来,换了个招牌继续做咖啡店的生意。从前他和她经常来这里约会,而现在这里改了名字,叫做等待,露露成了老板,给客人们播放舒缓的爵士乐和调制精美的咖啡。露露说如果他想我了就会回来找我,我必须得呆在一个让他容易找到的地方。
我和露露迅速地成了最要好的朋友,我想这缘于我们有了相同或相似的生活方式,尽管我们的目标不同。我们都是在等待,她等待的是她已经逝去的爱情和爱人重新回归,我是在等待着一个时间点,跨越过那个点之后,我将卸下那些沉重得让人呼吸困难的过往,开始我崭新的生活。
我拿出那块巧克力,递给露露。
露露说,谢谢,你又领到稿费了。别人到这里都是来消费的,你却躲在这个角落里偷偷地赚钱。
露露说的是玩笑话,但是她却没有笑。用她自己的话讲就是她早就不会笑了。其实露露有两个很漂亮很明显的酒窝,讲话的时候就会浅浅地露出来。
露露说,不如你有时间写写我吧,反正我的故事你也知道得差不多了。
我说,可以啊,不过现在不行,等下一次吧。我现在正要写的是关于从前的一些事情,关于我很久没见面的一些朋友。
露露双手捧着脸,看着我喝了一小口咖啡,打开电脑。我创建出一个新的Word文档,黑色的光标在白色背景上闪闪跳跃,恍若某个细瘦灵巧的身影。我十指张开,双手悬在键盘上方,久久不能落下。我这是怎么了?之前满脑子的话消失得无影无踪,眼前只有电脑屏幕上的那一片空白,这片空白正蔓延出方形的边界,无限扩大。
我一个字也写不出来。露露惊奇地看着我。

回到宿舍我又重新试了一次。端坐在书桌前,打开电脑,打开Word,双手按照指法轻轻地放在键盘上。不行不行,还是不行。我的脑海里一片空白。仰起头,闭上眼睛,眼前只有暗夜里背对着背离别的六个背影。其它的,一无所有。
我想我一定是忘记了一些东西,忘记了我们都是怎样相识的,又是怎样开始的。如果想要寻找回这些,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去一趟H大。
H大的那些朋友们,此刻黑夜正在窗外悄然降临,你们发现了么,你们现在都在干些什么呢?

3.
除了露露,没有人知道那些令人心碎的小说是我写的。一个正在读大三的工科学生,应该整天忙着计算画图之类的事情,而写小说,一定是会被认作不务正业吧。而实际上我还算是一个优秀的学生,我从没想过要当一个作家,只是觉得有许多事情压抑在心里很难受,却又理不出头绪无从开口,于是编些半真半假的故事,算作是一种莫名其妙的发泄吧。
我不想让别人知道那些小说是我写的,特别是认识我的人。我用最抽象的方法为自己取了一个笔名,翻三次字典,闭着眼睛用手指点出三个字,连起来念就可以了。
于静总是抱着一大堆小说来找我,她指给我看那些说是写到她心里去让她直想掉眼泪的的故事,她还说据她分析作者肯定是遭受过异常严重的情伤现在生活得特忧郁的一个人。我默不作声,心里暗自在想,若是于静知道了这些东西就是我写的她会有什么反应呢?是会惊奇于我的写作才华还是害怕我的神经质而会突然跳得远远的,目瞪口呆地看着我,像看一只从外星球来的怪物。
于静是我在A大的同学。大家都说于静对我有意思,就是那种意思,想和我发展男女朋友的关系。我并不笨,有些事情我都看在眼里记在心里。于静是个好女孩,乐观活泼,人长得也漂亮,对我非常好,想接近我的意思也特别明显,总是找机会和我在一起聊天或是一起吃饭。若是换作别人,这也许就是一件两情相悦的美事,但是我不行,我洒脱的外表下隐藏着另外一个真实的自我,我连自己都还照顾不好呢,又怎么能妄想去照顾别人。
但是我又不能伤害于静。
秋季运动会就要开始了,放了三天假,再加上国庆节的七天,总共是十天假期。最后一节课下课的时候,于静跑到我面前,兴高采烈地摊开一张纸,说,假期有什么安排?我早就盼望这个假期了,先看看我的计划怎么样。
我看那张白纸,十个日期后面密密麻麻地写满了小字,标注着这一天的不同时间点和仔细的出行计划。第一天去幻想世界游乐场游玩,第二天去植物园拍照,第三天去逛街买衣服,吃大餐……
仿佛我们已经是甜蜜的情侣了。做这样详细的出行计划一定是费了于静不少的心思吧,这时她肯定就等着我点一下头说好吧,然后欢呼雀跃。我明白这样一个假期过去之后意味着什么。
我说,对不起,于静。我已经有安排了,这几天我准备去H大,见一些以前的同学和朋友,我们有很久没见面了。
于静脸上洋溢着的幸福光芒瞬间黯淡下去了,我知道她现在是怎样一种感觉,我的话击碎了她美好的设想,她会觉得心里面突然被抽去了什么东西,空荡荡的没有一点儿力量。她的嘴唇动了一下,想要说点儿什么,却终于没有说出口,只是看着我,眼神如一潭春水般清澈透明。我想不如你哭出来吧,要么就骂我几句,不要把所有的不快都憋在心里,我也会很自责的。
我说,真的很对不起。
不只是不能陪她一起过十天的假期,还有不能相爱,更不能相守。
于静努力换了一副笑脸给我,说,没关系,我还以为你不会那么早就有了安排呢。去H大见朋友是么?那预祝你玩儿的开心啊。
当天晚上下起了小雨,随着飘落的雨丝偶尔有几片枯黄的叶子落下来,被路灯映照得愈发惨淡。一场秋雨一层凉,我撑着伞去火车站买票,一路上被阵阵袭来的凉意冲击得瑟瑟发抖。在人头攒动的购票大厅里,大屏幕上的列车号码一行一行地滚动着,许久不见有重复的出现。人声嘈杂,空气混浊。我突然找寻到一种真实感,感觉到了自己的存在,我现在是在一个伟大的国家,幅员辽阔,人口众多。只是那么多的人,我为何还是如此孤独呢,孤零零地没有伴儿,没有依靠,没有力量,就像一个干瘪的空壳。寂寞,空虚,这该是我们青春生活的全部么?
排队到售票窗口的时候我突然改变了主意,不直接去H大,先到青岛去见一下徐菲。
第二天下午,我带着简单的行李上了火车。在座位上坐好,火车缓缓启动,一点一点向着北方的时候,我收到同学发来的一条短信:于静昨天晚上淋了雨,发烧了,现在正在医院打点滴呢。
去淋雨?一个人怎么可以这么不小心地照顾自己呢?

4.
徐菲听说我要去找她,显得很兴奋。她说,你过来吧,我也很想你呢,青岛环境挺好的,我请你吃海鲜。
我猜测着徐菲现在会是什么样子呢,依照她自己所说的,遍历种种情伤,看破人间俗世,会是一副风尘相还是清心寡欲像一个小尼姑。设想了许多情境,但她的样子还是让我吃了一惊。戴一副大墨镜,遮住了半张脸;披肩的长发烫成了弯曲的小卷,像是顶着一头颤动的弹簧,走起路来摇动加颤动,张力十足,大体是栗子红色,又做了亮紫色的漂染;时尚的服装,浅黄色的皮鞋似乎价格不菲。看上去整个一标准的熟女形象,哪里还有半点学生的样子。不过大学里面本来也没有多少人是十足的学生相了。看来我猜错了,徐菲既不是堕落风尘也不是空然出世,是小资情调。花费了很长时间追求感情生活,未果,于是放弃了,改为追求物质生活。人都有趋利避害的本能。
在餐厅里坐定,徐菲摘下了那副大墨镜,我仔细地看她,白皙的皮肤,精致的五官,无邪的眼神,甜美的笑容。我这才确定她就是徐菲,真的是徐菲,而且就是我认识的那个是我朋友的徐菲。
这次出行的目的是重拾一些旧年的往事,像捡起枯萎卷缩但犹有余香的花瓣那样小心翼翼地捡起一些值得怀念的细节。原本这些问题是准备到H大去解决的,半路来见徐菲只不过是个心血来潮的意外决定,不过既然来了,能有所收获是再好不过的了。我像是在策划一个幽暗的阴谋,精心组织着仿佛不经意的语言,以掩饰我真实的目的。对面的徐菲正将一枚白嫩的扇贝蘸满翠绿色的芥末,放入口中细细地咀嚼。
我装作很惊讶的样子,咦,你现在能吃辣了,记得以前可不行,咖喱饭里面的一点点辣椒都要挑出来放到卓阳的碗里。
徐菲停止了咀嚼,抬起头来看着我,似乎在努力分析我这句话的背后究竟隐藏了什么样的深意。也许是我伪装得太好了,不经意无所谓的样子,让她一无所获。
她说,是么?我不记得了,以前的事情都过去太久了,没什么印象了。
她叉起一只龙虾放到我的盘子里,说,别光说话了,到青岛来不吃海鲜简直就是白来了,尝尝这个,正宗的大龙虾,别地儿可很难吃到呢。
我不死心,接着说,那就不提过去,说说现在吧。上个学期卓阳的托福考下来了,他大概不久就要去美国了,我来看看你,明天就走,去H大见见他们,不如明天你和我一起去吧,也许这次见一面下次就不知要到什么时候了呢。
徐菲这次是真的被我激怒了,她涨红了脸瞪着我,然后扬手打翻了餐桌上的汤碗,咣啷一声那是在骂我呢。她站起身来,也不搭理我,拎着包径直走到餐厅门口,用力推开那扇厚厚的玻璃门走了出去。
我从后面跟上来,这次我决定不再说话了。
徐菲说,那些事情都太遥远了,没有必要再提起了。两年过去了,我一个人在青岛不是过的好好的,还有你,不也是好好的,还有他们,大家都过得好好的,你得确信,没有谁离开了谁不能活。那时候我们都以为爱情是生活的全部,没有了爱情人就会慢慢地因为灵魂枯萎思想荒芜而死掉,那没有错,因为那时候我们还都很幼稚很天真,有这种想法很正常。但是现在如果还有这种想法那就太荒谬了不是么?我们就这样生活着,时而有人陪伴时而孤身一人,自然而然地,今天否定昨天的一些想法,明天敲碎今天的一些信念,这就是成长,无法强求也逃避不了。
时光流逝,岁月不会,一天又一天,一年又一年。谁都不再是当初那个天真的孩子,以为一颗糖果就能够香甜整个世界。
我们走在青岛最繁华的一条街道上,夜幕降临,掌灯时分,高擎的街灯和七彩的霓虹将单调的夜空映照得灿烂无比。车水马龙疾驰奔走,我和徐菲像是两只慢吞吞的蜗牛,看车辆看时光在我们的身边倏忽而过,刹那间前尘不再。走得慢也好,细细看流年光景,分辨个中难言滋味。十字路口,向左。十字路口,向右。十字路口,穿过向前。就这样走吧,不害怕迷路。途径繁复,可终会抵达同一处目的地。走捷径的落一身清闲,进了岔路的收获满眼风景,都好。兴致来了,我和徐菲哼起了熟悉的流行歌曲,徐菲说,你的调子似乎跑得更远了。
青岛的气候比之南方的初秋更凉了一分,徐菲轻轻地靠过来拉起我的手。想起在A大,我也有许多次在夜里一个人穿过热闹的街市,路旁人声鼎沸,店铺里的商品琳琅满目,铺天盖地的灯光让夜不再是夜,恍若白昼,但并不温暖。而现在,在陌生的路口,我竟感觉到阵阵暖意,让人感动。不管是朋友还是恋人,两个人走在一起便不会孤单。最简单的愿望,却最难实现。
我再次说让徐菲和我一同去H大,见见辛琪和方晓去吧,曾经多么要好的朋友啊。
徐菲还是摇摇头。我也就没再坚持。
徐菲说,这次来带你吃了海鲜,下次如果还有机会来的话,我带你去夜里的海滩,你会发现这里的星星比别处的明亮许多。有一条通往海滩的小路,可以逃掉二十块钱的门票。呵呵。
我说好啊,等着那一天呢。
 
 
 5.
在火车上我就开始想,等会儿见了丁凯该说些什么话该做些什么样的动作才能显示我们还和以前一样亲密无间。是握握手拥抱一下说声好久不见了,还是跳起来猛敲他的脑壳说知道前些日子的英超联赛谁拿了冠军吗,你这家伙居然胖了这么多,肯定是平时只顾贪玩贪吃贪睡不记得锻炼了吧?
想来想去说什么也显得不自然。那就干脆什么都别说了吧。
火车到站的时候是夜里九点多,我跟着人群挤出车站,听见有人在大叫我的名字。抬头四处张望,看到卓阳正一边大叫着一边冲我挥手。他还是一副标准的帅哥相,白净的脸庞上架着一副金属框的眼镜,做了个时下很流行的那种有点凌乱的发型。看来看去,我还是觉得他跟徐菲是很般配的一对儿,最起码从外表上来看是这样的。
卓阳说,你还是老样子,一点儿都没变,我一眼就认出了是你。
我笑笑说,丁凯呢,不是说好了他来接我的吗?
卓阳接过我的行李,说,丁凯让我来接你,他正在宿舍里摆弄那几台破电脑呢,说等会儿你来了好联机打CS。这么远一定挺累的吧,晚饭吃了没?
一听说要打CS,我马上就来了劲头 ,手开始有点儿发痒。我说,在火车上随便吃了点儿饼干和泡面,我现在不饿,直接去找丁凯吧,正想着跟他过两招呢。哈哈哈。
TAXI载着我和卓阳在这座北方城市华灯初上的街道上穿行,这里的夜晚没有青岛繁华,也没有我所在的那座南方城市那么暧昧,但是在这里,我的确有一种亲切之感,或许这就是所谓的乡土感吧,也或许在这里有我的几个朋友,因此这座城市对于我来说也就有了不同寻常的意义。卓阳沿途指给我看那些街道和建筑,告诉我这是哪里那又是哪里,好像一条鱼在它熟悉的水域里细数着每一株水草和每一块礁石。再过不久他就要到美国去了,那边的城市要大很多,街道和建筑的布局也要复杂很多,需要多少时间才能把那里完全弄懂呢?就像对这里一样。两年?应该不止。到底为什么非得要背井离乡去说着别人的语言吃着西餐和金发碧眼的人打交道?这是一个谜,我不知道答案,恐怕卓阳他自己也说不清楚吧。
我和卓阳走进丁凯宿舍的时候,正好看见他深呼出一口气,自言自语地说,终于搞好了。路上我听卓阳说了,丁凯他们宿舍的其他人都放假回家了,三台电脑有一台有点儿小毛病,为了联机打CS,丁凯不得不花费点儿时间和精力亲自来把它搞一下。
见我进来了,丁凯也顾不得他脏乎乎的手,一把把我给抱住了,害得我差点儿一口气没喘上来。我心里想,我想做的动作倒让他给抢了先。丁凯说,你这家伙终于露面儿了,一个猛子扎到南方一蹲就是两年,整天不知在忙些什么连个短信也不给我们发,现在怎么突然想起我们来了,一下子就跑回来了?
我嚷着,什么都别说了,CS。
丁凯猛地敲了一下我的脑壳,说,有你的。
打开电脑。卓阳问丁凯,听说前几天你和辛琪闹别扭了,到底怎么回事?
丁凯说,不是闹别扭,是分手,很绝情地。我不是跟你说过了吗?我再说一遍,以后别在我面前提起她,不然有你好看。
说完只听嘟嘟嘟地几声,屏幕上飞溅开一片血花,丁凯把卓阳的脑袋打爆了。接下来不到十秒钟,我也被丁凯爆头了。第一局以丁凯胜利告终。丁凯自恃是一个CS高手,开机的时候就对我们说,你们俩一组,我自己一组,火拼。
我有两年没玩儿CS了,刚开始时有点儿手生,后来慢慢地找到了感觉。前冲。跳跃。狙击。扔雷。我和卓阳配合得越来越默契,竟然连续三局将丁凯拿下。
丁凯用力拍着键盘哈哈大笑,你们两个小子,哈哈,有意思,再来。
丁凯是我们的大哥。永远都是。
我们疯狂地拼杀到凌晨两点多,然后倒头便睡。一直睡到第二天接近中午的时候,卓阳接了一个电话,然后叫我和丁凯起床。他说,走,吃饭去吧,她们都在楼下了。
我们走到宿舍楼门口,看到辛琪和方晓正在花坛旁边手拉着手,有说有笑地。见到我们下来了,他们也不和我们搭话,转身在前面开路,向着学校大门口走去,我们三个则在后面默默地跟着。虽然气氛有点异样,不很融洽,可好歹只要是在H大的人都来了,因为我的到来聚在了一起。我真后悔没有拉着徐菲过来,她再来了人就齐了,我觉得不管是哭还是笑,只要是我们六个人在一起就是好的。
绕了一圈也没找到吃饭的地方,好像今天聚会的人特别多,H大附近的大小饭馆全都人满为患。丁凯说,走,咱到别地儿去吧。
丁凯领着我们穿过一条马路,到了另一条街。他说,咱们也好不容易聚一聚,也别太几几缩缩的了,今天就奢侈一回吧。说着我们就停在了一家四星级大酒店的门口。五个人走进了装修得金碧辉煌的酒店大堂,四个迎宾小姐来给我们开门,那些迎宾小姐比我还高出半头呢,个个穿着鲜红的旗袍,花枝招展的。
进了一个叫做竹居的包间,点好了菜。卓阳掏出钱包拍在桌子上,豪爽地说,对,该奢侈一回,这是我一个星期的生活费,全部贡献出来。
辛琪也掏出钱包,啪地一声拍在桌子上,瞅着我说,为你接风,怎么样,够意思吧!
我真的很喜欢这种感觉,和年轻的朋友们在一起,欢喜而张狂,什么都不管不顾,只要自己高兴。仿佛又回到了高中时代,没有钱的时候一起围着地摊吃臭豆腐,有钱的时候一群人冲进昂贵的令人咋舌的西餐厅,大叫来六份牛排,全部都要还在滴血的那种,结果端上来之后大家面面相觑,没有一个人敢对着那块血肉模糊的东西下嘴。只有丁凯尝试着切了一小块放进嘴里,结果接下来的好几天一直隐隐作呕,一个多月没有心思再去碰肉类的食品。还记得一行人昂首挺胸,一副赴死就义状从班主任惊愕的面孔前经过,我走在最后面,由我来负责甩给班主任一句话:我们要逃课,我们要去看电影,新上映的哈利波特,有时间带着小师弟也去欣赏一下吧。
只是,那些日子一去不复返了。
不论男生女生,今天统统喝啤酒。这是丁凯在发话。
其实现在这种气氛也很微妙的,方晓不理会我,辛琪也懒得跟丁凯说话,可又不好冷场,于是卓阳就成了整个场面上最活跃的人,陪着这个聊两句,再陪着那个聊两句。
喝了一点酒,我还没有忘记我此行的目的,我说,丁凯,不如你来说说我们当初是怎么认识的吧。
丁凯似乎对这个话题很感兴趣,他说,我和你是初中时就认识的,算是老交情了,和卓阳是在高中,你忘了?那次我们一起踢球,整个操场上都是人,我们仨穿着一样的衣服,皇马的队服,在操场上一跑怎么看怎么就像是一伙儿的。就这样,后来我们就很熟了,称兄道弟的。至于她们三个女生嘛,在高中是出了名儿的死党,结果你猜怎么着,后来就让我们兄弟三个给搞到了,你说有意思吧?这在当时可是校园里的一件风云大事,把老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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