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天任 ： 撒谎毁前程的东京都知事

（当地时间2013年12月19日，日本东京，日本东京都知事猪濑直树召开记者会，宣布辞去东京都知事的职务。据悉，猪濑直树涉嫌在去年知事选举前夕收受了某医疗法人机构的政治献金。供图）

“日本的首都是东京都”？但实际上日本并没有一条法律明确定义首都位置，而且日本也还有人很顽固地认为：京都才是日本真正的首都，所以东京都只是日本“事实上的首都”。但东京都作为日本政治、经济，司法以及行政的中心，这点毋庸置疑。

日本全国人口大约是1亿2665万，其中10%以上约1300万人，住在由23个区、26个市再加上5个町和8个村组成的一个叫“东京都”的行政区内。日本中央政府的各机关都在这个行政区内，包括最高法院，此外还有绝大多数的日本上市企业总部。2011年这个行政区内的GDP达到了92.4万亿日元，按照当时的汇率折算是大约1.2万亿美元，几乎是纽约的一倍。在世界城市GDP中排名第一，在国家排名中位于第14位左右，在韩国前面，与墨西哥持平。

日本地方政府的自治程度非常高，中央政府除了用财政手段调控分配地方交付税之外，其它干预很少。而东京都是日本最大的经济体和纳税大户。无需中央政府的财政补助，东京都一年的财政预算为12万亿日元（约合1200亿美元），而日本整体国家财政预算也就90万亿多日元。

作为这个行政区的最高长官、东京都知事，在日本的政治经济活动中的地位和影响力不言而喻。日本首相只是国会多数党的领袖，只要违背多数党意愿，就有可能被下台。而东京都知事是经选民直选的任期制长官，为民众利益服务，然而现在东京都知事猪濑直树，却因金钱丑闻不得不宣布辞职。

猪濑直树的大学时代在上世纪六十年代末，当时他是学生新左翼运动的领导人。新左翼是属于一个“革命的共产主义者同盟全国委员会”的组织，组织成员参加了当时的反战运动。后来猪濑直树成为一个作家，虽然不再参加共产主义运动，但还是一直干预时政。以提倡改革，追究行政弊端，提倡地方自治而闻名，在小泉纯一郎实现道路公团民营化的时候起到了很好的舆论推动作用。从2002年开始还担任了“道路关系四公团民营化推进委员会”委员，并被前东京都知事石原慎太郎看中，在2007年聘他为东京都副知事。石原慎太郎辞去参选众议员后，推荐猪濑直树成为都知事候选人，他以史上最高纪录近444万票而当选。

猪濑当选后，立即投入2020年申办东京奥运会的活动，成为东京申奥成功的第一大功臣。说实话，若年迈的石原慎太郎继续担任东京都知事的话，东京都这次申奥的结果可能另当别论。所以猪濑直树在日本媒体频繁露出，可谓人气绝顶，但是什么事件使得他只能灰溜溜地挂冠而去呢？

笔者10月初曾在《大家》专栏撰文《一切为了选举的公平》，其中介绍了去年年底，发生在日本众议院选举中的自民党众议员德田毅选举舞弊疑案。此案已基本上有了结论：德田毅的家人和选举有关人员被判处有罪的可能性非常大。根据法律上的选举连坐制，德田毅本人的议席估计不保，而猪濑金钱丑闻，则是警察在调查德田毅舞弊案时，无意发掘的“副产品“。

警察在查抄德田家的时候，发现有一包五千万日元的现款。据德田毅的母亲回应，这包现款是去年东京都知事选举前夕，德田家族交给猪濑直树的，当时他还只是东京都副知事。在选举舞弊的风声传出后，猪濑知事刚把现款归还。

消息传出后便引发舆论大哗。猪濑直树为何亏欠日本最大的医疗集团“德州会”的小开德田毅这么大一笔巨款，这成为了媒体关心的对象。通过支持猪濑，德田家族能获利颇丰，比如德州会在东京都的医疗机构，得到了来自东京都的财政补助。福岛核电站事故发生后，猪濑直树曾逼着东京电力卖掉东电医院以赔偿灾民，但是德州会也参加了拍卖东电医院的投标，从这个角度来，能否将这笔钱解释为是贿赂呢？

猪濑在11月22日，对媒体做解释时表示：这是德田家族用提供资金的方式支援他选举，当时他以为钱已经退还。并未认识到：如果这笔钱是德田家族给猪濑的选举资金，那么就算是政治献金。而日本《政治资金规正法》规定：个人政治献金的限额是150万日元，且要明细上账。钱超了额，账簿上不见记载，已违反相关规定。

所以在正式记者招待会上，猪濑改了口，承认这笔钱是他担心落选后生活无着落，个人向德田家族借的，当选之后这笔钱自然就没有了必要，所以归还。之所以在这段时间归还则纯属巧合，因前段时间忙于申奥，没工夫办这件事，申奥结束却正好遭遇德州会被警察查抄。

当然这是明显的谎言。据猪濑自己说他原来并不认识德田家族的人，怎么可能一下子就在没有担保没有利息与归还期的情况下，向陌生人借约合300万人民币的现金巨款，唯一的解释就是德田家族对他有所企图。而之前为防范这种企图得逞，对东京都职员有条专门的政策条款：个人不允许出现大额债务，尤其是不许向与己有利益关联的人借贷；如有违反要立即辞职。猪濑的解释是他不知道这条规范，这种辩解当然毫无意义，只要这条规范存在，不知道本身就是过失。

然而东京都议会议员们并不认同猪濑知事的“无意过失”说。猪濑和都议会之间的关系其实不太好，俗话说“物以类聚，人以群分”，石原找来的这位接班人也是作家出身，除了长得没有石原帅之外，恃才傲物的脾气做派和石原慎太郎几近相同。但相比石原，猪濑的资历、基盘以及政治经验却无法企及。都议会对石原慎太郎只能翻翻白眼，但对猪濑直树则是有招数要置他于死地。

在日本，像猪濑这种经过选举而上位的人叫“政治家”。一般都说政治家最擅长撒谎，但他们最忌讳的也是被人揭穿谎言，因为没有人愿意把票投给一个说谎者。理由很简单：政治家是依靠对选民的允诺而胜出的。没有信用的说谎者，所做的允诺自然不会兑现。只要证明一个政治家在撒谎，那么就可斩断他的政治生涯。别看政治家在台上时威风八面，一旦落选就只是一个小老头，还是一个失业小老头。

猪濑当然知道议会来者不善，所以姿态放得很低，并抢在议会质问之前先提出了一个条例草案，承认是自己行动太轻率，并将来年一年的工资1919万日元（约合19万美元左右）上缴东京都财政，作为惩罚。

这几乎是个笑话，受贿问题并未查清，又怎么自提惩罚意见呢？谁能担保知事大人来年是否还有领知事工资的资格？理所当然，草案并未引起关注，而是让议员们更加确信猪濑知事的嫌疑。

猪濑直树说这笔钱是个人借款，拿到钱后就立即交给太太保管。而猪濑的太太在今年七月去世，此时把太太扯进来，容易让人产生一种“利用死无对证来说谎”的感觉。追查的议会总务委员会并不像法庭，大家利用这个场所的目的都是要说服选民。而猪濑直树的诡辩恰恰告诉选民他说谎了。果然议员们拿出证据：那天猪濑乘坐的是东京都的公用车，根据公用车记录，猪濑在拿到这笔钱后，并未回家而是去了自己的事务所。

在具体事实上撒谎是很不明智的，因为撒下的谎需要用更多的谎言来圆。从猪濑直树撒第一个谎开始，东京都议会就成为了一个专门用来羞辱猪濑直树的地方，猪濑直树在议员们的要求下，不断提出一些鸡零狗碎的所谓“证据”，甚至要求猪濑把5000万日元现钞装进猪濑展示的那个钱包中，以证明猪濑连钱包都在撒谎，因为这个包根本就装不下5000万日元的现钞。

面对着议员们咄咄逼人的质问，猪濑的回答前言不搭后语，额头上滚动着豆大的汗珠，而此时媒体又恰好从猪濑的推特账号里翻出他服用镇定剂的帖子，暗示猪濑直树近日精神状态有问题。

这件事自始至终没有警察参与，几乎是一场完全暴露在电视镜头面前的公开询问。提问的议员们没有采用任何过激言辞，也没有给出明确结论，只是通过对比猪濑每次做出的回答，旁听的观众便得出了自己的结论，同时猪濑直树也得出了自己的结论。

根据《地方自治法》的第100条规定，都议会决定设立 “100条委员会”来追究猪濑直树丑闻事件时，猪濑知道末日已到，就只能辞职。“100条委员会”是有搜查权的，任何被召唤的证人都必须到场，对“100条委员会”撒谎将被作为伪证罪，而且任何人在“100条委员会”面前均不享有缄默权，这一点使得“100条委员会”比法庭还严厉可怕。

就这样，日本警方甚至都尚未出动，就将这么一个了不起的东京都知事搬下了台。速度快的惊人，虽然猪濑直树已经辞职，但金钱丑闻本身并未完结。已经有市民团体向警察告发：猪濑直树违反《政治资金规正法》以及有受贿嫌疑，而警察也已经受理，等待猪濑直树的将是警方的正式犯罪调查。

（原标题：知事就这么玩完了）

（责任编辑：代金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