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的午后，有一抹阳光照进来。
窗外，茂密的枝叶，让烟色的纱帘变得柔软而又质感，斑驳的光影洒在窗台上，也洒在红木色的地板上，散发着淡淡的暖。咖啡的香味在空气里弥漫着，庸懒的蜷缩在椅子里，抱着已挂完的电话，久久未能回过神来，母亲关切的话语还在耳边回荡，我却贪恋起刚刚逝去的那一段时光。
从我父亲去世的伤痛里走出来后，我母亲变得很平静，事实上也更孤独了，喜欢呆在家里看报的习惯却依然不改，特别是午后，端坐在靠阳台的那个沙发里，戴上老花镜，一遍又一遍读着报纸，或是对着阳台沉默，偶尔想起远方，就会给我们打个电话，像今天一样，所以每次我接到电话的时候，就仿佛能看到我母亲彼时的样子。
我喜欢以爱的名义回去，通常以索取的姿态存在，可我母亲就是高兴，是那种掩饰不住的高兴，明知我爱睡懒觉就以我身体不适为由，不让我早起。陪她买菜的时候，遇见小区里的熟人，别人还没开口，她就自顾自先说：“这是我小姑娘，回来看我的”，有时别人只是问她去哪里，她却扬高了声音说：“小姑娘回来了，要去买菜”，话里话外就是要别人和她一起分享喜悦和快乐，这样说了几次，我就忍不住想流泪，我知道，我的母亲真的老了，老的希望有人陪。
只有做了母亲的人才能知道母爱的份量。回去的几日里因为胃痛，母亲一直为我担心，有时就是吃水果，她都要抢下，执意帮我微波加热，说只有断了凉气吃了才舒服。做饭的时候，她从不让我动手，我就在边上看着她娴熟的揉着面，她说面要醒、要揉、要发到一定程度，这样蒸出来的馍馍才最好吃，其实这些我都懂，只是我没有母亲这份对子女的心。
母亲慢不经心地说：“以后，你自己也要学着做了，不然我走了以后，不但做法会失传，也没人再给你做这些喜欢吃的了.......”，她的话还没说完，我就假装着掏电话，慌忙逃出厨房。我，还没想过这个问题，或是根本就不能接受，我没有想过母亲有一天也会离开我们，有母亲疼爱的那种日子我想这辈子甚至是下辈子都要拥有，很想借用我女儿对我说过的一句话：“妈，您要陪我，一百年都不许变”。
很不喜欢母亲说起关于她过去的故事，因为那意味着她的心也开始变老，而岁月这个东西，让我感到无能为力。事实上 我母亲是一个能把心事装到底的人，关于她的往事，她从不在我们面前说，就是以前也只是听说一点， 可父亲去世后的这两年里，特别是我们呆在一起的时候，她开始喜欢回忆了。
记得清明节的第二天午后。窗外，就像现在这样洒进一些阳光，时而若隐若现，时而又无比透亮，躺在床上，我母亲关切地对我说，困了就睡会，而她一边望着窗外那两棵刚刚长过阳台的香椿树，一边又不由地就讲起关于香椿和她的故事来。
她说她在女子学校上学的时候还只是一个有着梦想的小姑娘，可一夜之间，父母没了，家也没了，当她从学校赶回的时候，彻彻底底就沦为了一个穷人，穷得连棺材板都买不起了，只用两张草席把姥姥姥爷葬掉，她说残酷的现实让瘦小的她从此就挑起了家的脊梁。
那个春天，就是姥姥院里的几棵香椿和榆钱救了她们的命，她说香椿炒鸡蛋让她梦了好几个春天。自从窗后这两株香椿长起来后，每年春天，我母亲都会去树下施些肥料，虽然小区里的园林师傅并不喜欢，可她还是执意要做，也许是因为那份抹不掉的记忆，也许更多的是因为怀念。
我母亲说她这一生最可怜的就是连孝敬父母的机会都不曾拥有过，父母一词对于她来说一直就是一个温暖的字眼，更可悲的是母亲再回故里时，连姥姥、姥爷的墓地都找不到了，她常说的一句话就是：“子欲孝，而亲不待”.....
每次，我母亲把我说的泪流满面的时候，她却超常的平静，就像在述说着别人的故事。我喜欢母亲这种个性，很安静，很温和，却很韧性，能把一切埋在心里，波澜不惊，从无怨言，这一点是我无论如何都做不到的。
有时候，当我很无奈，我就想回来，哪怕就是在母亲的身边呆上一会，也能心安，但更多的时候我母亲喜欢听我说，无论天南地北，也无论虚拟网络，都听得聚精会神，只微微一笑就能让我感觉到，母爱宽广和深厚。
因为爱，我母亲对我的政策宽松到有些放纵，从来没对我动过一个手指头，即便是如今，也还是依着我的性格来，许是隔了很长一段时间没回的原故，清明几天里，母亲就执意要陪我逛街，陪我去户部巷子吃小吃，陪我去东湖看樱花，其实这些她并不喜欢，可我又分明看到了她喜欢的样子。
那天去街道口，穿过天桥的时候，突然想慢下来看她的背影，第一次我发现母亲上阶梯有些困难了，会一阶一阶慢慢的向上攀，左手还会扶着她那患有风湿痛的膝关节，生怕有摔倒的可能，那微微下弓的身子让我不敢相信那就是我内心里永远不会变老的母亲，上前牵她手时，发现手心里有汗。回想着她每天都要经过天桥去买菜时孤单的背影，我就又有想哭的冲动，其实她可以不必如此，但她说这里的菜更新鲜，有时候，有些爱会让人心痛。
阳光，又从窗台漫开来，漫到了我的全身，有惬意，还有心的暖。回来的几天里，一直都没能适应角色的转换，从女儿到母亲，而女儿却是十分的满足，就连放学回来都是哼着小曲。突然发现，有亲情连接的地方，人会变得无比的快乐。
准备去上班的时候，突然想告诉母亲，此时，我这里阳光灿烂，其实我不说她也能猜到，因为她关注的天气城市里，一定有我所在的地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