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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江苏人在长春干装修的14年

 埂溪书楼 2014-01-07

工长老朱 一个江苏人在长春干装修的14年





老朱(左二)带着他的兄弟们在长春一起奋斗 本报记者 孙立国 摄



    

  2013年12月12日,长春,寒风夹杂着雪花,吹得人睁不开眼睛。

  下午,工长老朱的微型面包车摇摆着开进东南湖大路一小区9号楼楼下。车内空调嗡嗡作响,说话要提高音量,但并不暖和。

  “这个业主换掉了工长和工人,找到公司。我今天来主要是了解业主的要求,完成交接程序,正式进场可能要明天。”老朱口音很重。

  这是他一天里奔波的第三处装修现场。两个小时后,他将赶往繁荣路的一处独栋别墅,给油工送涂料,安排次日工程进度。

  12月13日,老朱一大早就前往净月某小区工地,安排油工施工。“现在油工工资平均一天至少300块钱,比我刚来长春的时候涨了10倍。”老朱颇有感触。

  12月14日,周六,老朱开着面包车跑了4个工地,检查施工状况、协调业主意见、统计所需材料。离开最后一个工地的时候已经是下午5点。老朱没有休息日,每天奔波于各工地,就算这样,手头11处工地,有的一周也没去上一回。“现在是装修淡季,手上的工地不算最多。旺季的时候,基本上是十七八个工地同时干。”现在,老朱有30多名工人,水、电、木、瓦、油,各工种3套人马,在十几个工地间统筹调度。

  年终岁尾这几天的忙碌,是老朱十余年来在长春奔波的缩影。如今,专为别人装修房子的老朱终于在长春买房了,租房的日子很快将成为过去式。

  这些年,老朱和他的工人们跟这个城市的生活变化一刻也不曾疏离。

当工长十年来第一张合影

  2013年12月19日,星期四。南四环路某小区一套270平方米豪宅里,业主对装修又有了新的要求,不少完工的部分恐怕要从头再来。“每个工人都不希望亲手毁掉自己干完的工程!”对于返工要求,尽管业主表示会追加预算,老朱还是说出了工人们的心里话,这句话这么多年来不知重复了多少次。但最终,老朱妥协了。

  这所豪宅应该是老朱和工人们这一年最后一个装修工程,“干完这个活,大家就都该到了回家的时候。”老朱突然说了这么一句,没有任何铺垫。

  采访也在这一天告一段落。离别前,记者提议给他们拍张照。他们愉快地答应了。老朱说,这是他十年来和工人们的第一张也是唯一一张合影。工人们停下手里的活,聚在一起,自然成行,就在这个工地,把各自的笑容留在镜头里,留在这个城市。

■1999~2000

曾经的村主任来到长春干油工

“那时候工资很低,一天就二三十块钱”;开始住工地,后来租了间小平房,一个月100元

  老朱叫朱传喜,今年47岁,江苏盐城东台人。来长春十几年,乡音未改。个子不高,结实,阔方脸,一副眼镜架在鼻梁上,红枣色的脸上透出几分斯文。

  成为工长之前的老朱,大专毕业,农林专业,24岁就是东台新潮镇社北村村主任、会计、农科技术员,身兼数职,在村里有头有脸,又是镇里重点培养的年轻干部,在仕途发展下去,大有希望。但1997年,30岁的老朱辞官了。

  “干了好几年,看清楚了当官这条路到底是咋回事。”老朱说。当年镇经管站站长空缺,都以为老朱升官板上钉钉,但不知从哪调来一个新人上任。

  镇领导轮番到他家里做工作,老朱没回头。充满意气的辞官故事背后,有更现实的原因,那年,大女儿已到上学年纪,小儿子刚出生,与卧薪尝胆走仕途却杯水车薪相比,多赚些钱更能解决现实问题。

  老朱的老家离南通不远。改革开放后,南通建筑企业越做越大,闻名全国,带动周边农村富余劳动力做起土建工人、装修工人。“一辈子窝在乡下没出息,男人要到外面的世界闯一闯。”老朱当年的想法有点破釜沉舟的意思。

  老朱在山东一家家具厂做了两年学徒,1999年,一位在长春做工长的老乡带他来到长春。这是老朱人生经历中最艰难的一年,他从油工干起。

  初到长春,气候差异让他很难适应,夏天空气干燥,常流鼻血;寒冬低温让他经常感冒发烧,“那时候工资很低,一天就二三十块钱,到医院看病打针,几天的工就白干了。”

  那一年,老朱基本就住工地,“能省下不少钱,还能多出几个小时干活。”早上6点钟干活,晚上7点钟收工,“早一天交工,就能早一点开下一个工。”

  那一年,老朱没挣到钱,工长也回了老家,还欠了他4000多元工钱。

  第二年,老朱单干。业主觉得他手艺不错,人也行,纷纷给他介绍工程。老朱认识了更多搞装修的人,有活儿就相互照应。还有人把所有装修的活都包给他,老朱就联系认识的工人一起干,他也能得到一点回报。这一年,老朱租了一间小平房,一个月100块钱。

■2001~2004

从油工到工长

房地产业列为“国民经济的支柱产业”,装修的活干不完,工资涨了好几次;在绿园区租了一间插间,每月500元

  2001年,老朱的工钱涨了,一天35块钱。那一年,长春出现了2000元一平方米的房子,房价涨了,装修业水涨船高。

  2003年,国务院出台十八号文件,为房地产业正名,将房地产业列为“国民经济的支柱产业”,提出“逐步实现多数家庭购买或承租普通商品住房”的基本发展路径。“那一年工钱涨了好几次,40块钱、45块钱、50块钱,有的可以给到一天70块钱。买房的人越来越多,装修的活一年到头干不完。”老朱的日子好起来了。

  2004年,老朱应聘现在的这家装修公司,正式成为工长,他不用再干油工的活,而是接受公司分配的装修任务,给工人们揽活,协调业主和工人的关系,调配工人。那一年,老朱住进楼房,在绿园区租了一间插间,每月500元。24小时自来水,有暖气,有厨房,有室内厕所。妻子张春玲也来到长春。两个孩子,女儿上了初中,儿子刚上小学,留在老家由父母照看。

■2004~2013

黄金十年

做工长的这十年,老朱没为揽活发愁过,但挣钱确实没有前些年容易了

  2003年后,房地产业迅猛发展,房价连年飙升,尽管新老“国八条”、“国十六条”、土地供给管控等措施接连出手,但房价还是涨,装修行业也变得烫手,几年间长春市大小装修公司开了上百家,每家都红火得很。

  那几年,老朱真正挣到了钱。挣了多少?老朱不说,只是得意中又带点不好意思的笑。

  老朱从不拖欠工钱,日子久了,工人对他很认可,有的一年到头才跟他拿回一年的收入。老朱的名声也越来越大,慕名而来的工人越来越多,从最开始的十几个人一直到现在的规模。

  人手多了,活儿多了,要操的心自然少不了。哪组工人哪天进场?哪个工地完工结账?每个工地都有一本账,每个工人做了多少工,该得多少工钱一分都不能少,手上的资金又要足够周转,老朱发现,工长这个行业绝对是一门统筹学。好在,当过好几年村主任,对付这些问题得心应手。

  “工长不能拖欠工钱。你拖了人家一次可以理解,再有第二次,人家就不会跟你干了。”这是老朱当工长的底线。“有的工长资金周转不过来,还不停地接工程,最后欠了工人一大笔钱走了,工程做了一半扔下不管。有的工长不好好干,业主不满意,活就越来越少,工人慢慢都走了。还有的工长豪赌,20多万工程款一宿输没了。”这些例子都是前车之鉴。管理好工人,把活干好,对业主多一些耐心,是老朱的经营之道。

  做工长的这十年,老朱没为揽活发愁过,即使最近两年国家对楼市管控力度加大,老朱手里也从没断过工程。但挣钱确实没有前些年容易了,“现在人们维权意识都强了,装修用什么材料,市场什么价格,人工费什么行情,什么地方可能发生预算外费用,都清清楚楚的,不像装修行业刚兴起的那几年,市场还没成熟,很多环节和价格规定都是装修公司自己琢磨的,施工中发生费用的弹性也比较大。”在老朱看来,现在的装修行业就是薄利多销。

  “薄利多销”是老朱的说法。刘先生的新房是老朱装的,他的评价是,“活儿还可以,但有的地方有遗憾,估计也是他们工程太多了。老朱人还行,就是要钱狠了点,该拿也得拿,就互相理解吧。”

■与家人

买房了 儿子落户

90多平方米30多万房款,老朱一次交齐

2013年12月15日,星期日。老朱一早赶往工地,儿子朱倩童病了一周,老朱嘱咐妻子张春玲带儿子去社区诊所“好好看看,打个吊瓶”。

  朱倩童今年16岁,老朱离家刚好16年。当年,儿子的出生是促使老朱改变人生轨迹的重要原因之一。如今回头看,当年的决定基本正确,唯一的遗憾是,儿女的成长岁月里,少了他的陪伴。

  朱倩童读小学5年级时,老朱把儿子带到长春上学,把在盐城读高中的女儿留在老家。如今,女儿22岁,大学刚毕业,在无锡找到了工作。那年,老朱在长春经开区的一个小区里租了一套两室的房子,儿子在附近小学上学。现在,儿子已经读到中专,为了能让儿子参加高考,2013年,老朱在长春买房了,把儿子户口落在长春。

  2007年长春购房条件放开后,越来越多的外来人员买房。2013年,老朱买了期房,在南四环,每平方米4000多元,是曾经的一位业主帮忙争取的团购价。90多平方米30多万房款,老朱一次交齐。2014年新房就将交工,租房的日子即将过去,老朱从外来打工者,成为城市的“新族群”。

  “现在生活成本太高,一个月房租1000多,孩子一个月连饭费带花销1500多块钱,日常开销不到1000块钱,每个月我们还要给自己存点养老保险。”老朱2012年才开始缴纳养老保险,“装修公司不给工长缴纳,毕竟这行不可能干一辈子,总要给自己老了以后留下一点保障。”

  背井离乡的这些年,工资水平涨了好几倍,现在无论什么工种,一天最低工资都要300块钱,同时生活成本也翻了几番,老朱那辆面包车,每月加油要1500块钱左右,有时装了装修材料还被交警罚款。

  来长春这些年,老朱没得过大病,唯一一次是2001年肾结石,做个手术花了2000块,当时这是两个月的工资!2007年,长春市建立社区医疗保险制度,老朱每月都在社区交200块钱,小来小去的病到社区医疗服务站,自己只需要花60%的钱。大病去医院,全额缴费。即便如此,老朱觉得“这已经不错了”。

■与工友

小聚时刻谈起“落叶归根”

老朱跟孙世忠想的一样,早晚要回去,如果儿子决定留在长春,房子正好留给他

  12月15日晚上,老朱邀请记者和几个工人小聚,告诉妻子张春玲多做几样菜。

  张春玲是湖南人,老朱在湖南上学的时候经人介绍认识了她,“我一眼就看上她了,她也觉得我挺好,我们一见钟情。”说这个成语时,两人的目光碰在一起,都腼腆地笑了。“我来长春的头几年,家里的四个老人、两个孩子,还有几亩地都是她一个人打理,真是苦了她。”老朱言辞间溢出感激和愧疚。

  一个小时的工夫,张春玲做了8个菜,有鸡有鱼,有凉有热。菜上了桌,聚会的人也到齐了。

  瓦工郭明今年39岁,6年前带着弟弟郭成认识了老朱,开始合作。两兄弟是黑龙江伊春市人,1998年来长春打工,“那时候干一天活20块钱,一个月辛辛苦苦就是对付个温饱。2003年房子涨价,工钱才一点点涨了起来,一个月可以挣到2000块钱了。装修公司火起来之后,才开始按照平方米挣钱,贴普通砖什么价,贴花式什么价,这细分的说道太多了。现在一天最少300块钱,一个月轻轻松松1万多块钱。”

  2010年,兄弟俩各自在长春买了房子,每平方米5000多元,90多平方米的房子只贷款十几万,一年之内就还清了。在长春落了脚,兄弟俩把父母接到长春养老。

  木工孙世忠是老朱的同乡,盐城东台人,44岁,是老朱手下手艺最出众的木工,大伙都称他“孙大师”。不过,郭明叫他“官二代”———孙世忠的老家在东台农场,父亲原来是农场的厂长,副科级干部。

  做木工前,孙世忠在盐城做近海捕捞,“靠天吃饭,收入也不高,年轻的时候就想到外面闯一闯,见见世面。”孙世忠就这样干起了木工。

  孙世忠和老朱来长春的日子差不多,从一天三十块到一个月一万多,经历各种酸甜苦辣。在长春十几年,孙世忠始终一个人,妻子和女儿都在老家,“我女儿每年暑假都和她妈妈来长春玩,一呆就是一个月。”每年这个时候,孙世忠放下所有工作,带她们到处玩。

  孙世忠在长春没买房,和两个工友在一个高档小区合租了一套两室一厅,一个月1200元。“早晚是要回老家的,这里不是我的家,我的根在东台,人是要落叶归根的。”孙世忠声音低沉,说完,还闷了口酒。

  对落叶归根,郭明没什么反应,“父母都跟我们在一起生活,我们两三年回趟老家走走亲戚,上上坟。我们全家都在这扎根了。”

  每年过年,孙世忠都开着那辆面包车回老家,来回要四天四夜。他觉得,过年一定要在老人身边才算圆满。他也曾想过把老人接到长春,但是老人不习惯。

  老朱跟孙世忠想的一样,早晚要回去,老家还有田有地,这些年,他一直没在长春落户,尽管买了房子,但将来真决定回老家,房子可以卖,如果儿子决定留在长春,房子正好留给他,儿子的户籍已经落在长春,不再是“新族群”,不再和他一样是外来务工人员,而是这个城市的主人,可以享受社会福利和医疗保障,这是老朱期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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