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瀑洲夜雨(七)粉黛宦场

 喜欢收藏001 2014-01-09

(1)

 

    一个小小的交契在不经意间掠过,像是一丝微风,一声轻咳,一段细痕,一个蚁洞,说是不经意的,却旋成了滔天浪涌飓风,扩散成歇斯底里的肺癌晚期,从高空垂死坠地的航机,轰然溃于蚁穴的千里长堤。

    马欣想破了脑袋,都没有理出事发前任何一丝不吉利的征兆。

    千不该万不该,他不该吃了不该吃的东西,让肚子出了不该出的毛病,出现在太不该出现的地方,那个厕所。

    那天是一个很重要的会议,在本市最豪华的馨露大酒店举行。城建局刘局长亲自主持,所有财大气粗的大开发商都到会,议题是本市市中心一个巨大的项目——中心广场的改建和扩建,以及周边商住社区的开发。

    一个物欲横流、醉迷香艳的年代,任何一场奢华的会议晚宴上,女人都会成为另一道亮丽的景致。百里挑一的服务小姐,个个都是女人中的精品,高挑美艳,粉堆玉琢,伴随着香乐阵阵,风情暗播。另一个女人圈更让人仰之弥高,那是各位老总带来的不是夫人的女人们。这些人中人鳯中凰,美目流盼、桃腮带笑、含辞未吐、气若幽兰,说不尽的温柔可人在这种场合,如果谁把太太带来了,会让人摇头暗笑瘪嘴仰天长叹。

 

(2)

 

    大家都说马欣这人城府很深。对于这一点,他妈妈也点头,说是他刚生下来就没怎么哭,睁开眼睛的时候就有点拿斜眼看人。

    从当学生那时候起,他那双隐藏在眼镜片后面的眼睛,像雷达一样三百六十度扫描着四周的一切,大脑高速转动一刻不停。一个选举学生会主席的过程,让他当成了见习如何利用人情冷暖、攫取权术和利益的练兵场,功夫不负有心人,结果当然水到渠成,马欣当了三年的学生会主席。

    马欣领导下的学生会和社会资源过从甚密,他充分利用学生会的学术背景,每年都组织学生在企业事业单位搞调研、实习,在上下几届学生中口碑很高。似乎大多数他接触过的企业事业单位的权力人物都对这个体型瘦削个子不高、脑袋有点偏大的大学生有着较为深刻的印象。在一些重要的会议上,他不光是目光如炬,耳朵也加入进来,捕捉着每一个细微的信息,分析着每位重要人物、每位领导口中的每一句话中隐藏的巨大机会空间。

    在大学毕业就失业的时代,应届生毕业生几乎集体考研,马欣却消失了。他动用了数年间积累起来的所有公关储备,神神秘秘地在市政府找到一份公务员的工作,让所有认识他的、不认识他的人怎能不羡慕加嫉妒。后边还有更上一层楼的事呢,因为是建筑专业毕业的,几年间马欣不显山不漏水地进入了市府主管城建和城郊土地开发的部门。等他的大学同学们研究生毕业、加入了新一轮求职大军的混战时,马欣已经在城市建设的大潮中如鱼得水,出入各种诸如某城区开商业开发论证、国有土地拍卖招标等圈外人认为是富甲一方的大人物们出没的场合,身边还不时飘过些时髦女郎们窈窕的身影。

    今年初,城建局刘局长的秘书高升为副局,马欣再次鲤鱼跳龙门,堂而皇之地成了马秘书。

    马欣春风得意,他常在朋友圈子里说,那些各种求职会场里拥挤的人群,并不是没有才气,有的人甚至很精明,他们中的绝大多数会在人潮汹涌的世界上白白拥挤一生,就像是地铁里惶惶没有终日的乘客,更像是回流产卵的鱼群,到死也不知道哪儿才是他要去的地方。有目标的人可能不精明,而是聪明,始终不忘记自己的方向,所以才能在残酷的现实中杀出一条血路,走向成功。

 

(3)

 

    马欣喜欢女人,他觉得这简直是天经地义,只是忽略了女人喜不喜欢他这件事。大学时期,他最提不起来的事儿,最翻不过来的一页,就是女人。那个他在大学里唯一亲近过的女同学忽然不辞而别,带走了他全部的女人缘,就像贼进了屋,虽然落荒而逃,可卷走了全部家当。马欣落了单,从此空屋独守,形如单鹎。成了马秘书后,他的桃花运又变得影影绰绰,身边再现窈窕淑女的顾盼流连。让他气妥的是,接连两个他认识不久的女孩,跟他去了几次市城建局主办的酒会,散场时候却上了刘局长的车。真是“打碎牙,和血吞”啊,谁让你只是个小秘书呢。

 

    马欣喜欢洁白的厕所坐便器,坐在上边,大有出污泥而不染的意境。现今很多五星大酒店里的厕所,是越做越奢华了。鎏金镶银的坐便,似乎嘲笑屁股的寒酸和赤裸,屁股也真是命走背字,不管平日里多牛的名牌衣裤包裹着,深居帏后,真到了“千呼万唤始出来,犹抱琵笆半遮面”的关键时刻,却非要素面朝天,坦诚相见。

   他也不喜欢很多酒店里的厕所里大量喷洒香水和空气清洁剂。厕所被弄得香气扑鼻,大有被迫强闻一朵插在大粪里的茉莉花的意思。

    馨露大酒店的厕所非常清爽,一进去就有了远离人世、晨蕊初开、深谷幽兰的清新……

    急事过了,可他并不想起身离开。他想坐在这个舒适可人的地方,沉静片刻,梳理一下这几天的剑拔弩张。

 

(4)

 

    中心广场改建工程像一块腐肉,引来蚊蝇阵阵。最咄咄逼人的是登发国际的执行总裁刘总。谁都知道,登发的董事长最近艳事窗发,正在黄脸大婆和玉面小三之间战斗得艰苦卓绝,一切公司运作都是这位神秘人物在掌控。刘总年轻气盛,不知是什么道上的人,他翻云覆雨软硬兼施,居然摆平了市里的寸步难行的方方面面,和同行之间千丝万缕的制肘,一盘大棋正下得风生水起。

    今天刘总直接找到马欣,他虚晃着两根手指头,要马欣帮忙在局长耳朵边上疏通,甚至直接把标底弄到手。

    要是没有一脸的坑坑洼洼,刘总应该是个很漂亮的男人。现在,他那张脸逼得太近了,马欣惊吓之下汗流浃背。他知道这人手眼通天,惹不起也躲不起,可既然通天,你直接上天去不就得了,干嘛非要把我们这些靠着死磕死熬、逢迎拍马、拼命往上爬的小人物往火坑里推呢?这刚坐上的秘书宝座,就是日后晋升的唯一本钱了,一招不慎,误走了妖魔,一切毁于一旦。嗨!真是想都不敢想啊。

 

(5)

 

    开会的一屋子人里边,个个都是老总,个个都是马欣惹不起的大人物,刘总不是第一个找上门来的。马欣仗着局长秘书的位置,大打推手牌,推了一个又一个,话说得不盈不满,四方有道八面玲珑,够有水平的,可不知为什么,一到刘总这儿就怂了。刘总的眼神儿很特别,强势得让马欣不敢正视。他几乎肯定那眼神儿似曾相识,可马欣怎么也想不起来在那儿见到过。

    刘总临走前拍了一下马欣的肩膀,一下子竟把他拍到椅子上,坐下了,腿有点软。老弟,你前程似锦,这事成了,我拍胸脯保证,你就不是马秘书了。要是办不成,这块肥肉掉到了别人嘴里……

    马欣无路可退,脸上很难看的笑了一下,谦恭地说:那我就更不是马秘书了。

    刘总夸张地哈哈大笑:好好好!脑筋急转弯,转得挺快嘛,好好,明白了就好!走走走,喝酒去!

    马欣呷了一口,上等的法国葡萄酒,这会儿竟然酸了,苦了,没法喝了。他的肚子忽然咕咕作响,他连忙放下酒杯,站起身奔厕所而去。

 

(6)

 

    厕所门声一响,跟着一声咳嗽,是刘总。他打着哈哈,一边在手机里和什么女人在调情,一只手解开裤子,放出那玉尘儿,恣意忘情地玉柱直泻,小便池里溅起尿花朵朵。

    哈哈哈哈,宝贝儿,我给你物色了个帅哥,你把他伺候舒服了,我有重赏。怕?怕什么,不想离开我?你还来真的了?没听古人说吗?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你要是再犹豫,又要掉进我爹的虎口了,你愿意去伺候老头子吗?那时候我就没法子把你 捞出来了……

    马欣惊诧得差点儿从坐便上跳起来,幸亏他想起来还没擦屁股,又按捺地坐了回去。

    妈呀,刘总还有个宝刀未老的爹?一定是个人物了。多大岁数了,还如此生猛?

 

    厕所门声一响,跟着一声咳嗽。这回这声咳嗽马欣可是听得够清楚的!太清晰太熟悉了,简直是月月听日日听天天听……是刘局长!

    一阵沉默。

    刘总说话的恶劣态度让马欣有点儿发懵。在公开场合,刘总可是温良恭俭让的模范人物,尤其是对主管部门的官员,鞍前马后照应得服服帖帖的。

    这回我是丑话说在前边,我先警告你,这回别打桐玉的主意啊。前两次的姑娘,看您是长辈,就礼让了。这么水灵的姑娘,是我花了不少功夫弄来的。您别胡想,这回不是我想要,我想把她介绍给马秘书……

    马欣愣了,他大张着嘴,喉咙里一阵干枯火燥顶上来,他想喘上几口大气,又怕让刘局长和刘总听见,急迫中把刚准备擦屁股的一沓卫生纸捂在了嘴上。

    刘局长:你胡说八道些什么?刚才我也就是多看了她几眼,请她挑了两支舞……

    老虎借猪的时候也是先看猪几眼……刚才你把她搂得喘不过气来,连高跟鞋都掉了……

    那是她的舞跳得不怎么样……

    人家是歌舞团的演员,还没你跳得好?你的手老是在人家屁股上捂着,吓得桐玉老是管你叫干爹……

    她真的管我叫干爹了?女人都喜欢这么叫,可她叫的太早了点儿,别的女人都是在床上叫……

    婊子都会来这一手,那都是装出来的,哄您高兴哪!您早就没本事把她们弄得叫您干爹了!

    放肆!到了这个年纪,可不就是一天和尚一天钟嘛,所以,你就把桐玉让给我吧……

    你那儿有的是漂亮女人,非要桐玉干嘛?我前面的几个女朋友都让你给弄走了,也算是尽了孝心了。我还知道,马秘书刚发展来的女朋友也让您给拐走过两次,真是个老王八蛋!

    一局之长嘛……

    您根本不知道您有过多少女人吧,我妈可都知道,她老人家专门有个小本子,给您画 “正” 字儿那!

    那怎么可能?……局长大概是勃然变色。

    是我告诉她的呀……刘总大概是得意洋洋。

    你混蛋!你还是我儿子吗?!标底你还想要吗?

    天大的秘密啊,马欣终于想起来,为什么老是觉得刘总那咄咄逼人的眼神儿似曾相识。他拍拍脑袋,恍然大悟。刘局长真是刘总他爸。

 

(7)

 

    马欣惊诧之下居然放了半个响屁。谈话突然中断,厕所里死一般寂静。马欣的肚子真的疼了起来。

    是你放的?

    我还以为是你放的呢。

    好好好,算是我放的。再说桐玉的事儿。你说你要把她给马欣那小子?你根本不用为了中心广场的事和他套近乎,马欣这人精明能干,刚提拔上来,有点怕事儿,你别太早就把他给毁了,以后他对你可是有大用处。标底在你老爹的保险柜里锁着呢,马欣也难得一见,最后拍板的还是我。桐玉的事,你知道该怎么办了吧。

    马欣心里和肚子里齐齐倒海翻江。

    桐玉他见过几面,今晚上的女宾里她无疑是最出镜的。此女肌肤胜雪,双目犹似一泓清水,顾盼之际,清雅高华自流。他正暗自赞叹为天女,后来才知道是刘总带来的女宾,是歌舞团的舞蹈演员。刘总强势而来,中央广场的项目势在必得,其他人多少知道点他的背景,知道自己是来作陪,不敢太较真。今晚的夜宴上,刘总神采奕奕,桐玉也成了众星捧月的焦点,那可是新月生晕,玉兰堆雪,几杯酒下去,又幻化出杏目朦瞳云梦,桃腮粉润如玫,好似那贵妃酒醉,海岛冰轮,玉兔高升,嫦娥寂寞月宫。看不出这女子,周旋于官商之隙,夜夜笙歌酒色,强送欢颜,每个早晨醒来,怕是都弄不清昨夜何处,从哪扇门里出来了。

 

(8)

 

    马欣几次把手伸向冲水键钮,又犹犹豫豫缩了回来。一旦按下这个钮,呼啦啦冲水声响起,刘家的一老一少,这对活宝,就会被这突如其来的水声吓得威颜失色,无地自容,而自己呢?弄不好这秘书的位置就是鸡飞蛋打。他第一次相信命运弄人,就是那次被憋在厕所里,坐在那个鎏金的马桶盖上悟出来的。

    马欣想破了脑袋,都没有捋出个头绪:今天到底是哪根筋撘错了,事发前任何一丝不吉利之兆都没有啊。

    千不该万不该,他不该吃了不该吃的东西,让肚子出了不该出的毛病,然后出现在太不该出现的地方,坐在了不该坐的那个鎏金马桶上,然后听见了不该听见的事儿。

    他好像在寺庙里参禅的和尚忽然顿悟了:如何是祖师西来意?禅机是:刘局如云在天,刘总如水在瓮,人生果然如戏。如何是祖师西来意?天赐良机!都说我胆小怕事,那也要看是什么事!

    马欣仔细净身,把衬衣平平整整地塞进裤子,提起裤子拉紧皮带,整了整领带,然后带着有些悲壮的心情,按下了冲水键钮。

    空气凝固,那突然而起的水声,对刘局长和刘总来说,不异于滔天洪水灭顶之灾。刘局长和刘总不约而同转过头,眼睛瞪得足足有牛眼那么大,死盯着那扇槅门。门开了,马秘书穿得齐齐整整,走了出来,面似佛容,像什么都没听见一样,对着他们俩,一左一右,各点了一下头,平静地从刘局和刘总中间穿过,推开厕所门而去。

 

(9)

  

    下面的故事就没有多少悬念了。

    桐玉摇身一变,成了城市电视台的播音员。刘总如愿拿下了中心广场改造的项目。没过多久,刘局长亲自做媒,桐玉嫁给了局长秘书马欣。

                                    

    又是多少年过去,风水轮流转,中心广场又要改建了。那时没人再直称马欣和桐玉的名字了,场面上的老总们谁都认识他们:城建局的马局长和局长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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