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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妖说水浒之晁盖抢钱(5)

 屋檐下过客 2014-01-10
第五章 劫案之后 
 1

  黄泥冈巡检寨的位置不太好,离岗子挺远,四周没树,夏天晒得像煎锅一样。
  六月初四这天下午,巡检们像往常一样被晒得萎靡不振,坐在那儿看报纸的看报纸喝茶的喝茶,等着下班铃声。
  眼看就到点了,一个樵夫模样的乡下人却跑进来报案,弄得大家很不高兴。
  当值的人懒洋洋地问道:什么案子?死人了吗?没死人明天再来。

  报案人外表土头土脑,眼力价也不行,依然不管不顾地开口了:“我,我,我今天,上山,碰见十几个人……”
  当值巡检见他这么不识大体,非常恼火,于是决定对他进行一番普法教育:
  看你这个样子,也就是个打柴的。
  别说抢劫,人家就算把你扒光了,能有几个钱?
  这点鸡毛蒜皮的事你也来报案,你是不是吃饱了没事干来消遣我们?
  这话把报案人吓得够呛,说话更结巴了:“不不不是,我我我是上山找我儿子,我我儿子前几天失踪,才七岁……”
  当值巡检打断他的话,指出,孩子失踪,那八成是被拐了,这会儿肯定到别的州了,我们管不了,你应该到路(省)提刑司报案去……
  那人还是不肯罢休:“不不不不不是,你你你你听我说,有段山路不好走,我就边走边用柴刀砍,结果看见……”
  “你还没完了?!”巡检火了,柴刀?多长?是不是管制刀具?什么时候买的?政和五年之后买刀要实名制,你有持刀证吗?没有?快滚!不滚我先把你拘了!”
  那人吓得屁滚尿流,捂着脑袋跑了出去。

  然而这天巡检寨注定没法按时下班。
  过了不到半个时辰,那个报案人居然又回来了。
  巡检们正琢磨着是打他一顿还是拘起来,却发现自己不能这样做:他身后跟着一个人。此人名叫何清,是本地有名的赌棍加混混,身上背着起码十数起诈骗案和伤人案。
  但是谁也没想过要逮捕他,因为他哥哥是济州三都缉捕使臣,观察(公安局长)何涛。所幸兄弟俩关系不是太好,否则巡检们见到这厮恐怕还要叫大人。

  同样因为兄弟俩关系不好,何清过得很不富裕,有时候凭借着自己跟公检法系统的哥们关系,帮人销案、送礼,收点红包。
  大家这下真的对案子产生了兴趣:什么案子?
  何清一开口,他们就明白了事情的严重性:原来那人在岗上看见十几个人东倒西歪地躺在地上,一个个口吐白沫,不知死活。
  这下连寨主(巡检队长)都害怕了,赶紧派人去保护现场,同时上报了济州州衙。
 
  2
  济州方面对此案的重视程度是空前的,何涛亲自带队赶赴现场,并于次日在黄泥冈巡检寨召开现场会。
  首先发言的是仵作:“现场共发现受害者十六人,年龄从二十七岁到九十七岁不等,有十二人抢救无效死亡。在死者胃部发现大量酒精,其他受害者也有不同程度的酒精中毒症状,可以初步断定为集体中毒案。受害者都没有被强行灌输的痕迹”
  接下来发言的是现场捕快:“经过勘察,现场共发现酒缸一个,酒桶两只,海碗二十个。另外山下发现‘宇宙牌’香烟烟盒八个,烟蒂一百五十七只。

  根据这些情况我们猜测,犯罪嫌疑人可能有二十人左右的样子。
  小路和草丛中发现三处血迹,经鉴定来自两个人;
  山下草丛还发现撕碎的《济州晚报》的碎片。”
  又有个差役补充道:“经过对酒桶内残留物质的分析,无论是浓度、成分,都与太原假酒案有很多相似之处,经过技术分析,认为可以并案。
  我们已经与河东路(山西)取得了联系。”
  何涛坐在那里,一言不发。

  济州府已经好多年没破过什么大案了。
  何涛认为,很大一部分原因就在于每次案发后这些人都胡乱分析一番,而且自己每次都信。
  这次他想提出点不同意见,却又像以往一样,怎么也想不出来。
  说实在的,这也不能怪何涛。
  在大宋,他们这一行基本上是子承父业,破案的本事都是代代相传下来的。
  然而这个时代却好像跟以往大不相同,祖传的经验都不太适用了。

  比如说,以前破案,都是捕快找巡检,巡检找保丁,分区分片,挨家挨户走访,问问诸如“最近有没有什么生人来过”,“谁家突然穿新衣服了”之类的问题。
  百分之八十的案子都可以这样找到线索。
  可是这年头城里人都往东京跑,农民都往城里跑,穷山沟的土鳖都往富一点的农村跑……
  总之人口流动得太厉害,人们连自己街坊都认不全。

  除非你有幸负责全国最穷的地区,否则你走访也访不出什么。
  具体到这个案子,难度更大。
  荒山野岭,跟任何一个村子都距离几十里,要走访的话,工作量是天文数字。
  当然了,这样的工作也不是不能做,但是要看值不值得。

  假如受害者是有钱人,跟丫商量一下,弄个破案奖金,大伙干活再辛苦,也不会白干,皆大欢喜。
  可是这些受害者看衣着全是穷鬼,实在是提不起兴趣。
  何涛苦着脸听完,满脸牙疼的表情自言自语道:看样子是团伙作案啊。
  捕快们立刻翘大拇指:神探啊!必须是!

  “州里以前的排查名单还有吗?拿出来对照一下。”
  所谓排查名单,就是记录辖区里有前科的人员的一个单子。
  大宋的老公安都知道,对照一下作案模式,都会有收获。但是偏偏这一招也不灵了。
  一个跟着办案的贴司说:“何观察,不好办。现在排查名单上记的,都是一些京控户、反动文人……”
  “那以前的呢?”
  “档案室地方不够,去年都烧了。”

  何涛气得拍了桌子:那找相邻州县要!这个案子八成是外地团伙干的!
  可是发完火他又意识到这个办法不现实。人家外地公安观察部门还要留着这些团伙的名单应付严打呢。
  何涛骂了一句,不再说话,继续呆坐在那里,只是偶尔抬起头望着门口,好像在等待什么。
  良久,一个人匆匆进屋。

  何涛急切地站起来问:“多少天?”
  那人气喘吁吁地说:“下文了!二十天!”
  “日!”何涛满脸怒容,一脚踢翻了桌子。
  
  3

  有人说,大宋捕快不怕有人犯案,而是头疼破案。
  其实跟破案相比,他们更头疼的是限期破案。
  接下来的几天里,何涛真的尽力了。
  说起他的办案手段,其实非常有限。

  无非是看着谁可疑,就弄辆黑车去谁家门口堵着,嫌疑人一出现,就横拉竖拽,绑票一样拖上车抓走,然后审讯,不招供不放出来。
  说实在的这也不能怪何涛无能。
  由于长久以来只办(或者说只愿意办)有赏金或者罚款的案子,他的手下碰到赌博嫖娼以外的案子,跟白痴也差不多,这已经算是最靠谱的破案方式了。

  可是这次何涛把附近州县折腾得天翻地覆,百姓纷纷传言出了特大绑票团伙,依然什么有用的口供都没得到。
  眼看时限将至,何涛不得不未雨绸缪,拿出压箱底的破案本事。

  “你们看……”何涛带着商量的口气,小声问道,“集体自杀,怎么样?”
  “高!实在是高!”
  “我就说嘛,看起来就像明教分子!”
  会议室里一片欢腾。
  但是也有人指出:万一那几个昏迷的醒了,说法不一致,怎么办?

  “马勒隔壁的怎么没全死……”何涛背着手绕了几圈,又有了一个主意:
  “我看凶手肯定在死者里边……杀了这么多人,谁不害怕?!一害怕,畏罪自杀,很合理吧?哈哈……”
  “那……万一幸存者说不是……”
  “你笨啊!谁说不是,谁就是同案犯!”
  “高!实在是高!”
  “破案了!”
  大家弹冠相庆。
  然而欢乐祥和的气氛没能持续很久。
  几分钟以后,在医院监护的差人来报告:“何观察,有点儿新情况。”

  新情况是这样的。
  现场会期间,有个受害者醒了过来。
  经审问,他自称是大名府生辰纲的押运官,路过此地时中了强人的圈套,中毒昏迷。
  何涛大吃一惊,赶紧派人报告济州州衙。

  州衙立即与大名府取得联系,得到答复说确有生辰纲一事。
  于是济州下了文书,限期十天破案!
  这下何涛的脸都白了。
  大名府的财物,受害者是官差,还限期十天。
  巨大的压力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不能慌!你行的!”何涛拼命鼓励自己。
  他强迫自己闭目沉思,企图利用自己从业二十余年的经验来破案。
  他忽然想起,十年前,类似的压力他以前也遇到过,还不止一次!
  “没错!一次受害者是辽国人,我带着队伍,翻了几吨的垃圾帮他找到了身份证!

  另一次,受害者是西夏人,我带着人,走了一千多里地帮他找头驴……
  最后没找到……
  大伙凑钱买了一头,当失物还给丫了……”
  想到这里,何涛带着一丝侥幸问道:“这个生辰纲……是什么东西?大概值多少钱?”
  贴司回答:“听说大概十万贯……”
  何涛当场从椅子上摔了下来,大喊道:“不行了不行了,打死我也不行!
  赶紧跟府尹说,请求刑部援助!”
4
  生辰纲被劫的消息被上报了东京,蔡京闻讯后火冒三丈。
  刑部立刻从全国的优秀探员中选拔了二十多人,组成了“六月四大案”专案组。
  正组长来自山西,名叫邓飞。
  此人从业三十年,经验非常丰富,据说丰富到了看一眼就知道谁是案犯的程度,好像长了一双火眼金睛,因此人称“火焰狻猊”。
  副组长来自潭州,名叫蒋敬。此人三十出头,是警界的后起之秀,擅长推理分析、物证检验,人送外号“神算子”——放到今天大概要号称中国的福尔摩斯了。
  蔡京看了二人的简历,表示满意,命专案组火速赶往现场。
  尽管何涛是个反面人物,但我认为他并不是个甘心尸位素餐的人。
  这可以从专案组这件事上看出来——本来这个案子已经与他无关了,但他还是整天跟着专案组的人跑前跑后,一定要看看人家是怎么破案的。
  何涛说,这辈子说什么也要弄明白案子是怎么破的,否则死了也不甘心。
  何涛还说,见了专案组第一面,那感觉就不一样,人家不愧是警界精英,别的不说,敬业精神就很令人佩服。
  蒋敬来了之后除了出席接风宴,一分钟都没闲着,天天带着几个助手勘察现场,询问受害者,走访村民,晚上写东西挑灯夜战到下半夜。

  邓飞更是谢绝一切应酬,除了听蒋敬的报告,其他时间就把自己锁在屋子里,说要培养感觉。这种令人耳目一新的破案方式,令何涛信心大增。
  “相见恨晚,相见恨晚啊!”何涛私下跟手下说,看来我大宋警界不全是咱们这样的废物,人家是真有真本事的人。咱们得好好学着点!
  五天之后,邓飞正式通知大家,案情有突破,立刻在黄泥冈巡检寨召开案情通报会。
  整个济州的捕快全部到齐,把那间屋子挤得满满当当的。
  何涛以身作则,拿了个小本子坐在第一排。
  一阵热烈的掌声过后,首先发言的是蒋敬:
  “各位同仁,经过这几天的共同努力,案情有了新的进展,所以我在这里代表专案组,向大家汇报一下。
  这个案子,表面上看起来非常复杂——团伙犯罪、定点抢劫、设计下毒、多重谋杀,很不简单,对不对?
  但是实际上,只要我们根据证据来理性分析,真相就在眼前!”
  蒋敬的开场白非常专业,平实而引人入胜,勾起了与会者极大的好奇心。

  “根据大名府提供的情报,生辰纲的押运官一共十七人,由大名府管军提辖使杨志率领。
  但目前受害者只发现了十六人,我们进行了辨认,没有发现杨志。
  也就是说,现在只有杨志下落不明。
  这个杨志是什么人呢?
  大家看桌上的材料,这是杨志的简历。
  从这些材料上可以看到,此人前科累累,管理仓库期间多次犯下贪污罪。
  这次生辰纲案件,不排除是此人又一次监守自盗!”

  说到这里,底下“嗡”的一声,大家交头接耳。
  何涛一锤自己脑袋:我怎么就没想到呢?
  只听“唰”的一声,一副巨型画像从蒋敬背后的墙上垂下来。
  上面画着一个面带青斑的男子。
  蒋敬踌躇满志,指着画像,侃侃而谈:
  “接下来还有更惊人的发现。

  我们委托大名府的同仁,对杨志的住所进行了搜查。
  搜查的结果很有意思!
  屋子里一片狼藉,家具损毁严重。
  其中一个细节很引人注意,那就是所有金属把手都不翼而飞。
  这提醒了我:根据《皇家医学年鉴》记载,患有癫痫、羊角风、鬼上身等间歇性失控病症患者家中,家属常采取这种措施,防止病人自残。
  我们回过头来再看这张画像:杨志,像不像一个精神病人?”
  场下的人又开始议论纷纷。此时大家已经彻底被蒋敬的智慧折服了,连自言自语都看着他的脸色:
  蒋敬一笑,说“是”的人就改口说“不是”;
  蒋敬一绷脸,说“不是”的赶紧改口说“是”。
  蒋敬满意地看着这个场面,过了很久才继续讲下去:
  “杨志形容消瘦,面色枯黄,神色萎靡。而且他脸上这条伤痕,根据我们的技术分析,十有八九是自残所致。
  很像是精神病人对不对?
  但是我们要透过表面看问题的本质。

  一个疯子,怎么可能在大名府身居高位呢?
  怎么可能担当押运重任呢?
  因此,此人肯定不是疯子。
  那么,以上这些证据,又该怎么解释?
  答案只有一个,此人染有毒瘾!毒瘾发作,引起自残!”

  这个结论再次引爆了会议室。蒋敬俯视着如梦方醒的捕快们,继续分析:
  “这样一来我们就可以透过表象,来研究杨志作案的真实动机。
  作为一个普通的瘾君子,很难想像他会有胆量和魄力去抢十万贯巨款来买五石散,因此杨志极有可能是想用这些钱来作为周转经费,也就是说,此人是个毒品贩子!
  大家看材料第八十四页,杨志在东京期间,曾杀死当地无赖牛二。这不奇怪吗?

  没有任何材料表明这两人以前认识。
  因此,此事有两种可能:
  1.杨志发展牛二作为下线,销售毒品,但二人分赃不匀;
  2.杨志背后的是一个巨大的贩毒集团,他本人很可能就是这个集团的高级首领。

  他身负在东京发展势力的任务,杀死牛二,就是踢开第一块绊脚石!
  各位,我们面对的,是一个组织严密、心狠手辣的特大贩毒集团!”
  会场的气氛达到了最牛B。
  捕快们被这个结论震得目瞪口呆,发出的惊叹声简直要把屋顶掀翻,然后对蒋敬的讲话报以热烈的掌声。

  最后,邓飞示意大家安静,眯着眼睛盯着杨志的画像看了半天,猛地一拍桌子:
  “凭我三十余年的从警经验,没错!就是他!”
  当天,专案组的名字已被改为“六月.四特大贩毒集团”专案组。
  邓飞下了第一道命令:“根据我三十年的办案经验,最危险的地方,恰恰是最安全的。我看这个杨志就在跟我们耍小聪明,他很可能已经潜逃回老家躲藏!

  我宣布,专案组立即赶赴麟州,捉拿杨志!”
5
  前文说过,杨志的亲戚主要分布在两个地方:西军大院和农村老家,不知为什么,专案组觉得前一个不用查,直接奔赴河东路麟州(今陕西省神木县)杨家村。
  为了配合侦破,当地有关部门连夜派兵包围了村子。
  经过两天的初步调查,专案组得到的答案都是杨志已经两三年没回家了。
  但邓飞觉得这些人都很可疑,于是把全村的男丁都集中看管起来,挨个提审。
  据亲历者回忆,审讯的过程基本都大同小异——嫌疑人被带进来,邓飞盯着他看半天,然后一拍桌子:“凭我三十年的经验判断,你小子也有份!说不说?!”
  一般来说,被邓飞指认了之后,这个人的命运是值得同情的。
  据神木县志记载,专案组走后,杨家村就步入了贫困村的行列,三十年也没有脱贫。

  原因很简单,百分之七十的壮劳力带有各种程度的残疾。
  但跟案情获得的突破相比,这点牺牲是值得的:杨志的一个远房堂兄透露,杨志曾说过,要是实在混不下去了就到大理去投奔一个远房表叔。
  至于名字,只知道这人也姓杨。
  蒋敬兴奋得直搓手:“这充分证明我们的判断是正确的!杨志果然是云南毒枭派来的!”
  于是专案组连夜奔赴大理。
  在宋代,要到云南主要的困难不在经费方面,而来自于众多野生动物。
  由此我们可以想像,当专案组捉着虱子衣不遮体地来到大理国都时,对方会有什么反应。
  幸亏大宋刑部的公文和令牌还没有丢,邓飞等人才解释清楚自己的身份。
  当时大理是大宋的附属国,对于级别如此之高的案子,自然是全力配合。
  大理户部很快给出资料:境内共有杨姓男子八万两千三百四十二人,其中年龄吻合的共三万六千七百零四人。

  “您还有什么条件能过滤一下吗?”大理官员问道。
  “没有……”蒋敬面露难色。然而邓飞的态度没有丝毫迟疑。
  “没有!我们有的,是三十年的从业经验!因此我建议,全部抓起来,慢慢审!”
  那天是大理人民一个黑暗的日子。
  大理刑部干探、卧底全体出动,进行大抓捕,监狱人满为患。
  最终,一名叫杨万里的老毒贩落网,被认定为百分之百match。
  据杨万里招认,他跟陕西老家有几十年没来往了,也不认识什么杨志,但有个西域老家来的外甥——这个杨万里有回鹘血统——特征跟警方描述的很相似。
  几个月前他派此人出去发展帮会,至今未归。
  蒋敬认定,这个人必定是杨志化名假冒的。
  跟邓飞商量了一下,大家决定发扬连续作战的精神,立即赶赴杨万里在西域的老家。

  跟南下云南相比,去西域就轻松了很多。
  虽然道路遥远,但至少可以骑马,不像在南方有些原始森林里,路都要自己砍出来。
  但是到了之后,专案组又遇到了许多此前没有想过的困难——当时此地跟中原已经上百年没有联系,没人懂汉话。
  蒋敬虽然通晓多国语言,但也不懂突厥语。

  因此他们光为了找大使馆就围着首都转了三圈,最终路都走不动了,只好打的——就是乘骆驼。
  根据元史记载,色目人多奸商,其实宋代时他们也好不到哪里去。
  那个缠着头巾的混蛋拉着骆驼走了五分钟就到了目的地,却管他们要五十贯。
  邓飞一摇头,他就大喊大叫,叫来一百多个同样缠着头巾的大汉,要揍他们。
  后来又不揍了,把他们绑到当地官员那里。
  邓飞后来说,这一路上碰见的人,就属官府里那个王八羔子最混蛋。
  那孙子啃着羊腿,见了他们连审也不审就吩咐拉出去烧死。
  要不是他们命好,就真变烤全羊了。幸亏有人认得大宋的文书,他们才捡了一条命。
  尽管有诸多困难,但专案组还是成功地获得了当地政府的信任。

  经过艰苦寻访,他们找到了杨万里老家所在地,别矢八里杜鲁查尔齐村。
  但问题也接踵而至:这里没有姓杨的人。
  据当地的一些回鹘娘们讲,听说当初的确有个姑娘瞎了眼,嫁了个汉人,但不久就被甩了。她的后人已经改了名,全家搬走了。
  蒋敬追问道:改成什么了?

  那些老娘们回忆了一下,说,好像叫穆罕默德。
  专案组陷入了绝望。
  据我所知,目前全世界叫这个名字的至少有三亿,当初应该也有个几十万。
  邓飞想建议把叫这个名字的人都抓起来,又怕被人烤了,此时也无计可施。
  幸运的是当地的长老说,清真寺里保存着该家族的几封书信,用奇怪的文字写成,可能会有帮助。
  蒋敬一看,正是汉字。

  经过研究,案情又有了进一步突破——信中虽然没有透露这家人搬到何处,但可以断定杨家还有一支亲戚在辽国境内,系当年杨老令公征辽时遗留的旧部。
  邓飞顿时精神抖擞,决定赴辽国查案。
  但当时去辽国有个特殊的麻烦,那就是需要签证。
  于是邓飞决定快马加鞭,赶回东京办理赴辽手续。
  蒋敬却表示应该慎重,因为据他分析这个杨志的背景很可能比预想的还要复杂,很有可能是个从辽国领了任务来的间谍;
  假如是这样,那么就应该上报中央,请求兵部调情报人员来援助。
  正在此时,东京传来消息:生辰纲一案已破,专案组就地解散。
  这对蒋敬邓飞无疑是不公平的:他们的心血除了一份结案报告《“六月四”大案侦破纪实》之外,什么都没有剩下。
  这份文件送到东京后还被蔡京盛怒之下撕掉了,命令将两人撤职刺配。
  不过前些年我还看见有部日本片子描述了蒋敬破案过程——这样说来,该文件很可能有副本传到了日本。
  这无疑是个好消息,至少说明专案组没有白忙活。
  当然,要是他们有生之年能知道这个就更好了。

6
  生辰纲的案子是这么破获的。
  济州太守认为辖区里出了大案,应该整顿一下,于是开展了严打运动。

  在一次抓赌行动中,一名叫白胜的赌徒落网。
  该犯被认出是山西假酒案的重要嫌疑人,因此受到重点照顾。
  经过照顾,白胜的态度就变得很坦诚,承认全国的假酒都是他造的,还说生辰纲也是他抢的。
  在结案报告中,何涛本来准备删掉后面这句话,但太守认为这有点奇怪:
  这个案子还没破,他一个造酒的是怎么听说的?
  因此不一定是胡话。
  经过进一步审讯,白胜把晁盖等人招出来了。
  至于杨志,他离开黄泥冈之后并没有走远,一直在济州附近转悠,有时候打把式卖艺,有时候也干点劫道的买卖。
  有一天他正在一个熟食摊上吃霸王餐,旁边来了个胖大和尚,要了三斤牛肉,二十瓶酒,风卷残云一般吃完了,然后走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问道:“兄弟认识洒家吧?”
  杨志摇摇头:“不……不认识……”
  “噢,不认识啊,不认识就好办了。这顿饭先替洒家垫上,有空找洒家要钱去。”说罢转身提着禅杖就走。
  经历了人生的重大挫折,杨志变得很没幽默感,于是跟他打起来了。

  两人斗了十几个回合不分胜负。
  这时那个卖肉的跳出来喊道:“二位别打了!这顿饭我请了!”
  那和尚立刻就住手了,说:“早说啊,害我费这么大的事。”
  杨志对和尚的功夫非常佩服,问道:“长老好功夫,敢问尊姓大名?”

  这个和尚当然就是鲁智深。由于两人都在东京工作过,而且互相听说过对方的名头,因此有不少共同语言。
  至于那个卖肉的,也不是外人。他就是林冲的徒弟,当年东京福田院的主治大夫,“操刀鬼”曹正。

  关于曹正的故事,以前在林冲的故事里讲过一些。
  其实林冲出事以后,他又有奇遇。
  事情是这样的。
  礼部某给事中腹痛,大概是阑尾炎,到该医院就医。
  院长认为这么简单的手术交给曹正应该没问题,但是后者显然不是这么想的。
  他在手术过程中一走神,把病人的大肠切了下来。
  回过神来一看不好,赶紧往上接,但又误接到了气管上,也没发现就缝合了。
  此人侥幸不死,出院后到下面做报告,群众都反映:这领导说话怎么跟放屁似的。
  给事中也觉着最近口臭异常,于是又回医院复查,一号脉,专家惊呼:“怎么嗓子眼以下全是下水!”

  这次医疗事故的结果是操刀鬼曹正大夫和院长一块儿被开除。
  曹正找不着工作,只好拿动手术的本事来杀猪宰羊,干个小本生意。
  曹正本来就是个胆大包天的人,失业以后,更是无所顾忌。
  他满怀愤恨,走上了反政府反人民的道路。
  他对自己的career做过很多规划,上二龙山也是其中之一。
  据他观察,此山地势险要,易守难攻,而且位于几个州县的交界处,是一个三不管的山头,非常适合占山为王。
  但是有一个问题:这个山上经常影影绰绰地出没着一些人,看来是有主了。

  “这些人吧,穿得还都挺好的,马车也都是高档货,就是年纪普遍比较大,都有四十来岁。更奇怪的是出入都搂着至少俩小妞。你们说这是什么贼人?”
  曹正百思不得其解。
  这当然难不倒江湖经验丰富的鲁智深。
  他当场就判断:这不是山贼,是诈骗团伙。
  但是诈骗犯人多了也不好对付,更何况二龙山山势险要,上山的路非常难找,要硬打上去,难度很大。
  就在两人一筹莫展之际,杨志忽然放声大笑起来。
  那笑声震得桌子都颤动,却充满了参透命运的恍然大悟和心有不甘。
  笑完之后,他摸出一张纸,拍在桌上。
  那是二龙山的地图。

  有关二龙山,还需要补充说明一下。
  曹正的情报并不完整。
  从一方面讲,二龙山的确是一个三不管的山头,但另一方面讲,又有好多人在管着:几个州的衙门都动用小金库,在山上建了干部疗养基地。
  这些干部在鲁智深他们攻占山头时没来得及跑掉,于是都被迫成了他的部下。
  其中青州的损失最严重——除了慕容知府,整套领导班子几乎全军覆没。
  慕容知府犹豫了将近半年,最后还是把这事向中央作了汇报。
  这样生辰纲所有相关人犯的下落都搞清楚了。
  
  7
  如前所述,生辰纲一案被济州破获了。
  考虑到此前他们有近十年没破过案了——假如你查到他们的破案率是百分之九十多,我这里还有个解释:朝廷英明地取缔了明教,所有破不了的命案都栽在明教分子头上了——这无疑是个伟大的胜利。
  太守高兴之余决心不让其他人把功劳抢走,于是派何涛到郓城县,坐镇指挥抓捕工作。为了实现这个目标,他给何涛的行动经费几乎相当于全州治安预算的一半。

  临行前,太守拍着何涛的肩膀说:“小何,毕其功于一役!到时候我上调东京,你跟我去刑部!”
  不幸的是这段话何涛似乎只听见了“进刑部”这三个字,顿时百感交集。
  干他们这一行的,都想进刑部。

  二十多年来,何涛始终感觉头上有两座大山:一个是限期破案,一个是破案率。
  这两个东西经常弄得自己成月地不眠不休,苦不堪言。
  但是只要一进刑部,他的工作就只剩下一项,那就是统计别人的破案率,命令别人限期破案。
  终于要熬出来了!
  二十年来风餐露宿含辛茹苦的经历全部涌上心头,何涛在奔赴郓城的路上偷偷哭了好几次。

  大宋警界有个不成文的规矩,那就是外地捕快来办案,本地都要公款招待一番,弄个接风宴。
  何涛当然知道,如此大案,不应该提前惊动本地胥吏,否则容易走漏消息。
  但是要是连顿酒肉也没有,手下二十几个弟兄也提不起办案热情,万一关键时刻不出力,出了纰漏自己第一个倒霉。
  再加上他面临职业生涯的飞跃,也的确需要庆祝一番。

  于是何涛做了一个影响大宋历史走向的决定:用办案经费,咱们自己去喝一顿!
  何涛一行找了郓城最高档的酒楼,一头扎了进去。
  由于前一段忙着严打,大家牺牲了不少个人爱好,因此那天就玩得比较疯。
  据目击者回忆,他们那天光陪酒的歌妓就叫了十六个。
  不一会儿何涛第一个喝醉,发起酒疯来,除了一般酒鬼常干的那些事,他还掏出一把交钞扔到空中,引起极大骚乱。
  事实证明,这种过度的放纵会带来意想不到的后果:他当场就被人盯上了。

  那天晚上何涛醉醺醺地搂着两个小妞进了客房,还没来得及聊句天,有人就跟了上去敲他房门。
  第一次敲门,何涛开了条门缝,看见门外站着个黑矮胖子,就冲他亮了亮工作证,接着把门关上了。
  那人第二次敲门,何涛开门给了他一个耳光。
  第三次的时候最为惊险,何涛冲出来一脚把他踹倒在地,拿刀顶在他脖子上让他滚蛋。
但那个人还是不屈不挠地敲了第四次门:“英雄,你以为你躲起来就行了吗?没有用的,你那矫健的身手,雄浑的嗓音,视金钱如粪土的气质,都把你出卖了……”
  最终何涛不但开了门,还当场跪下了:“亲爹,你到底想怎么样啊?!”

  那人看他的精神状况不太适合聊天,于是留下张名帖就走了。
  第二天何涛酒醒以后拿出那张名帖一读,才知道,这孙子叫宋江。
  

  8
  我们今天对宋江的全部了解就是此人是个坚定的投降派,完全忽视了他当年胸怀大志的一面。
  当然这个大志不是李逵所说的“杀进东京,夺了鸟位”,而是要做一个响当当的英雄。
  宋江年轻时床头常贴一幅字,上书“沧州小旋风,河北玉麒麟”——这是他的人生两大偶像。
  小旋风柴进不用多说——此人号称养士三千,天下闻名——玉麒麟卢俊义可是当时响当当的人物,整个中国北方的黑社会教父。

  宋江崇拜这两个人,说明他很有股“不能流芳百世,便要遗臭万年”的劲头。
  根据我的经验,任何人都会把前者作为首先争取的目标。
  即使那些后来真正遗臭万年的人,在世时也都相信自己不会遗臭万年。
  因此宋江年轻时也应该总在琢磨着怎么成为柴进式的人物,而不是克服万难去当土匪头子。
  但生活的惊喜总是太多。
  当然,柴进也不是谁想学就学得了的。
  此人不但有钱,而且还是个王爷,国家公开保护动物,有丹书铁券(就是免死牌),就算一不留神收留个政治犯也不怕受牵连。
  考虑到这些因素,宋江作为郓城小吏,能在山东河北成为名气仅次于柴进的“及时雨”,是件很值得佩服的事。
  关于宋江的成功秘诀,大家有很多种说法。
  有人说关键在于宋江求贤若渴,只要是英雄,不管出身贵贱,他一律高接远迎,端茶倒水。
  还有人说,宋江真正令人感动的是那种执著的求才精神,只要他认定你是英雄,克服万难他也要交你这个朋友。
  还有人说他涵养好,有时候简直到了唾面自干的程度。

  关于这几点,何涛都可以证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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