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来看(传奇小说) 三韩闲人之三韩(河北藁城) 俗话说:收了秋,挂锄钩,庄稼汉,赛王侯。又说:粮食入了仓,胜过自在王。 却说这两句俗语,单道庄稼汉的好处:收了秋,就到了冬闲的时节,凭着各人的爱好,逍遥自在受用漫漫冬季的时光。打鸟的,玩鹰的,下棋的,摸牌的,听书的,看戏的,喝酒的,饮茶的,敲鼓的,舞狮的,打拳的,弄棒的……不一而足,各得其乐,最不济也是老婆孩子热炕头。 却说张大力就是个一等一的庄稼好把式,只因家里人多田少,长年在外给人家做长工。 你道他是个怎样一等一的庄稼好把式,原来他生得五大三粗,力大无比,百多斤的一袋粮食,一支胳膊一袋,夹起来就走;盖房一丈多高的脚手架,三十多斤的土坯,往上扔就跟扔块砖头似的,一人供两把式不在话下。人又实诚,虽说是给人佣工,干活却从不惜力气,就象干自家活一样。技术又好,犁耧锄耙,驴骡牛马,庄稼地里的活样样拿得起放得下。 一天他在东家地里锄谷子,相邻的一块地里的把式叫刘大楞,也是个好庄稼把式,早就知道张大力是个好把式,种谷子时张大力给他弄得那个难堪,至今还耿耿于怀,心里十分不服,这回一样的活,一般长的地,是个比试的好机会,心里就暗暗较上了劲,要和张大力比出个高低来,卯足劲紧跟不舍。 张大力也看出了刘大楞的心思,心想这回不把你还比下去,咱这个张字就倒着写。两个人从辰时到午时,刘大楞快,张大力更快,总在刘大楞前面一丈多远,任凭刘大楞使出吃奶的劲,就是赶不上。比到兴头上,张大力一手拉着锄,口里还叫上了号:“一只手哟赛过两只手哟!鹰在天上飞呀,鸭在地上追呀!追呀追,累得鸭子地上滚呀!” 刘大楞听了,虽说是又累又气,但体力早已不支,到了地头,锄一扔,仰面朝天躺在地上,喘不过气来。 张大力走过去,将他扶着坐起来,又是给他拍背又是给他揉胳膊,好半天,刘大楞才缓过神来说道:“你小子想把老子累死呀。” 张大力说道:“俺知道种谷子时,不该给你出那个难题,不靠垅沟不靠边,从中间给你插一耧,让你垅没种匀还种了个半垅斜子,都是做哥的不对。闲了哥请你喝酒。好不好?” 刘大楞见张大力如此说,早已是心服口服,便道:“这回服了。你也不是没有一点好,那次我车赶到了沟里出不来,要不是你用两只手把住车轴,把车轱辘掫出沟,翻了车,把牲口腿摔断了,我吃不了还真得兜着走。”两人一笑,捐弃前嫌,成了好朋友,不在话下。 说话间就到了秋后,庄稼收完,地也耕了,到了小雪之时,农谚说:“小雪不耕地,大雪不行船。”按惯例小雪是佣工放工的时间。这天东家给张大力结了工钱十吊,因他干活勤快,又赏了二百文。张大力高高兴兴拿着钱回家。天黑的时候,来到渑池县城南,离家还有十几里路,心想身上带着钱,走夜路不方便,便寻了一个小店住下。同屋住的是一个算命的瞎子。常言说唱戏的腿,算命的嘴,算命的是最会套别人话的,更何况是瞎子算命的了。一住下,那算命的瞎子便搭讪上了,问东问西,兄弟长兄弟短,从哪里来到哪里去,问个没完没了。张大力也是实诚,说话从来是砘子碰碌碡——石(实)碰石(实)。从说话间,算命的瞎子知道了张大力身上带着十吊二百文钱,便更加殷勤,吃饭的时候,要了酒要了菜,说是兄弟有缘,请张大力喝酒。张大力要坐东,那算命瞎子不依,说道:“兄弟,你做了一年的长工,才挣十吊二百文钱,又有家有口,上有老,下有小,全仗你过活呢。不象俺瞎子一个,一人吃饱,全家不饿。”并且左一杯,右一杯,不住地劝。张大力不但实诚,更是豪爽,最是经不住别人劝酒,直喝了个酩酊大醉,倒头便和衣睡下了。 算命的瞎子结了帐,让店家收拾了杯盘。店家收拾干净,叮嘱瞎子插好门便退下了。算命的瞎子吹熄了灯,摸索着来到张大力身边,叫声:“兄弟喝水不?睡着了吗?”见张大力没有动静,便伸手从他枕头底下拿了他的钱,将十吊钱一吊一吊拆散,一吊包一包,放进自己的褡裢内,收拾停当,把他的褡裢又塞到枕头底下,睡下不提,一夜无话。这正是:在外别露财,露财惹祸灾。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 第二天天明,张大力醒来,一摸枕头底下见钱没了,惊出了一身冷汗,跳下炕来,见算命瞎子还在睡,一把把他提溜下炕来问道:“你偷俺钱了,把钱还俺。请俺吃饭喝酒,原来是黄鼠狼给鸡拜年。”那瞎子急忙争辩道:“兄弟,这话从何说起?你睡你的,俺睡俺的,谁见你钱来,你这不是冤枉好人吗!虽说俺眼瞎,可心不瞎,俺可不是那见利忘义的小人。俺请你吃,请你喝,这会儿倒诬赖起俺来了。”张大力说道:“谁诬赖你,这屋就住咱两个人,门窗都好好的,你说俺的钱还能长腿跑了,长翅飞了,不是你偷了又会是谁?”那算命的瞎子又说道:“你说你有钱,谁见来,怕不是看俺有钱讹俺吧,真是个小人。”这个说偷,那个说讹,争执不下,两人的吵嚷声惊动了店家。 店家好半天才弄明白了他两人争吵的原因,见是为钱财,便建议两人经官。于是,张大力拉着算命瞎子一路嚷嚷着来到县衙。 这天渑池县知县闲来无事,在县衙内和衙役们玩骰子,正好赢了,心里高兴。听有人击鼓告状,便坐了堂,衙役分立两旁。张大力拉着算命瞎子来到大堂上,那算命瞎子两手乱摸,口里嚷着:“青天大老爷在哪里,冤枉呀,替俺瞎子做主呀。”两旁衙役“唔喂”的一声,知县一拍惊堂木喝声:“下跪。”算命瞎子听声音知道了知县的座位,慌忙跪下了。 知县问道:“谁是原告,谁是被告?” 张大力回道:“小人是原告。” “你既是原告,本官来问你,家住哪里,姓甚名谁,所告何人,为了何事?从实说来。老爷我明镜高悬,秉公而断,若是诬告,小心王法无情。”知县说道。 张大力从头至尾细说一遍,知县又问道:“你那十吊二百文钱可有记号?”张大力回道:“十吊是整的,一吊一串,二百文是散的。” 知县又问算命瞎子:“被告,你家住哪里,姓甚名谁?原告告你偷他的钱,可有此事?据实招来,如有半句虚言,小心老爷我的板子。” “冤枉啊,青天大老爷。”算命瞎子未曾回话先叫起屈来,“小人姓申,家住申家营,以算命为生,人称申算子。青天大老爷,他说的都是瞎话。我一个算命的,替人消灾,怎会做偷窍之事呢!俺请他吃饭喝酒,他是看俺有钱,讹俺的。才说他丢了钱。真真的冤枉啊,青天大老爷替俺瞎子做主呀。” “你有钱,有多少?可有记号?”知县问道。 “回青天大老爷,小人现有十一吊半钱,都是算命所得。一吊一包,那半吊钱是一小包。现在褡裢内。”算命瞎子拍拍自己的褡裢回道。 知县叫衙役把算命瞎子的褡裢拿上堂来,打开一看正如算命瞎子所说,十一吊半钱包了十二包。看着眼前一包包的钱,知县的眼睛都变成黄铜色了,突然对着算命瞎子大喝道:“好你个瞎子,你可知罪?” 算命瞎子吓得浑身象筛糠一样直打颤,话也说不顺了:“小,小……小人冤枉,为,为,……为人算命,维持,维持……生计,没,没,没……没偷,没,没,没盗。”又是作揖,又是磕头。 知县惊堂木“啪”的一拍说道:“你可知种地纳粮,经商纳税的王法?” 算命瞎子一听,心里明白了。心想,这狗官是想黑吃黑呀,看看他要俺多少再说,于是胆壮了起来说道:“青天大老爷,小人愿意纳税,但不知要纳多少,请青天大老爷明断。” 知县说道:“当今朝庭体恤民情,轻赋薄税,本官嘛,也最是可怜残疾之民,看你是个失明的人,你就纳一吊钱吧。” 算命瞎子一听,心想纳一吊,还剩十吊半呢,官司又赢了,上算。便急忙说道:“小人愿纳,愿服王法。” 知县收了一吊钱,吩咐衙役将剩下的十吊半钱拿给算命瞎子,对算命瞎子说道:“本官断得可清,判得可明?” “断得清,判得明,真是青天大老爷,小民给你叩头了。”算命瞎子一边奉承一边磕头。 “下堂去吧。”知县说道。 张大力一听忙说:“青天大老爷,那瞎子说的都是瞎话,那是偷的俺的钱,俺冤枉呀!” 知县一拍惊堂木怒道:“大胆张大力,瞎子说的不是瞎话,还是明眼话不成。你以强凌弱,竟敢欺负一个失明之人,明明是诬告,还想狡辩抵赖。拖下堂去,重责四十,轰了出去。退堂。”衙役们应一声,不管张大力如何喊冤枉,将他拖出大堂。衙役们没有得到什么好处,并不甚卖力,草草打了几下,轰出了县衙大堂了事。 张大力垂头丧气回到家中,见了父母妻小是放声大哭。常言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只因未到伤心处。父母妻子不明就里,安慰半晌,他才止住了眼泪。把工钱被算命瞎子偷去和县衙告状蒙冤被打的经过细说了一遍。父母唏嘘不至,妻子问道:“算命瞎子是哪里的人氏?” “申家营的,人称申算子的。”张大力说道。 妻子黄巧菊听罢,竟笑了起来。张大力说道:“钱没了,你还笑,一家老小喝西北风呀!”公婆也责怪于儿媳。黄巧菊说道:“爹娘莫怪,儿媳自有办法把咱的钱拿回来。走,找那瞎子去。”说罢拉起张大力出门去了。 且说夫妻二人边走边商量,妻子黄巧菊如此这般一说,张大力立刻来了精神,一切的冤屈顿时烟消云散。原来这黄巧菊娘家是黄门楼村,和申家营是邻村,两村相距不过五里地,出阁前她爹娘还请他给合过婚,原来也是认识的。这时张大力也忽然想起了刘大楞,他家不就是申家营的嘛。夫妻二人当下商定先到刘大楞家打探一二。 再说算命瞎子申算子,出了县衙,虽说被知县黑了一吊钱,但空手套白狼,平白地得了张大力十吊二百钱,心里也是美滋滋的,在城里转了会,吃了饭,买些家常日用,嘴里唱着坠子书,就回到了家里。闲来无事,正坐着喝茶,有人在院子里喊道:“申叔在家没?” “谁呀?”他在屋里问道。 “申叔。是俺,刘大楞。”说着话刘大楞已经撩帘子进到了屋里。 “是刘大侄子呀!来,俺正泡着茶呢,喝茶。刚从城里买的云雾山的毛尖。有事?” 刘大楞接过话道:“无事不登三宝殿。申叔,是这么回事,俺不是在外给人家做长工吗,回来的时候在路上遇到了一个安徽讨饭过来的女人,三十多岁,觉得可怜就领回来了。回到家,你侄媳妇就不高兴了。也怪俺,要是捡个十来岁的,认个干妹妹,干女儿的都行,捡个六十多的,认个干妈也行,偏偏捡了个三十多的,虽说有点麻子,可人长得也利索,能说会道,咋不惹气生呢!俺说叔呀,你能不能收留了她?一来你有了女人,二来也省了你侄媳妇和俺生气。你看中不中?” 这申算子一听,心里就别提多高兴了,那两颗瞎眼珠滴溜乱转,心想这真是马不吃夜草不肥,人不得外快不富。刚得了钱,就有女人来了,俺说命里就有桃花嘛!想到此就忙说:“中,中。” 刘大楞听罢接着说道:“叔,那俺就给你领过来?” “领过来,领过来。”申算子急忙说。 不多时刘大楞领张大力和黄巧菊来到申算子家,见那申算子在院中打转转,就指着申算子说:“这就是俺申叔。” 张大力瞧得真切,冲妻子点点头,妻子会意。 申算子接过话说:“来了?快屋里坐吧。” 刘大楞向张大力摆摆手,张大力出门去了。进到屋里,刘大楞对申算子说:“叔,俺把人给你领来了,你俩叙叙,俺走了。”又对黄巧菊说道:“以后俺得喊你婶了!”黄巧菊笑而不答。申算子说道:“大侄子,总得喝杯喜酒吧。”说着话,就去摸褡裢。刘大楞忙劝阻道:“明天吧。明天俺来给你操办酒席。”说着话就走出了屋门。 申算子对黄巧菊说道:“听大侄子说你是安徽人,叫个啥名,家里还有什么人呀?” 黄巧菊说:“俺姓窦,小时候生天花落了满脸疤,一出门,孩子们就喊'都来看’这名就叫开了,父母就再没给起别的名字。” 接着黄巧菊把她的家世讲了一遍,说到遭大火,公婆、丈夫、孩子都烧死,竟抽泣起来。申算子急忙宽慰起来:“以后就好了,以后就好了,别哭了。虽说俺瞎,可会算命,能挣钱。你看这褡裢里就有十吊半钱呢!”说着话拍拍褡裢,又接着说道,“还愁养活不起你呀。只是……”说到此申算子停下了话。 “只是啥?” 黄巧菊问道。 “只是你别嫌俺瞎。”申算子说。 听罢,黄巧菊竟咯咯地笑了起来。申算子问道:“笑啥嘛,俺就是瞎嘛。” 黄巧菊接过话说:“你呀!俺还疤呢,给你说吧,你在难处收留了俺,感激还来不及呢!不怕你笑话,俺不嫌你瞎,你也别嫌俺疤,咱们稀里马虎瞎过搭,明年给你生个胖娃娃。”一句话把个申算子说得心花怒放,要不是眼瞎,准得一蹦三尺高。按捺不住,就来黄巧菊身上乱摸,黄巧菊推开他,转个话题又说道:“看你这衣裳脏得,脱下来俺给你洗洗。烧锅水,也把身子涮涮。”申算子心里明白话里的意思,忙不迭地连声说:“好,好,好……” 且说黄巧菊烧好水,看申算子去洗澡,就把他的褡裢和衣裳一并拿了,到得门外与张大力、刘大楞一起回家不题。 再说申算子洗完澡,不见黄巧菊拿衣裳来,就喊道:“都来看,都来看,拿衣裳来呀。”连喊多声,无人搭腔,就自己摸索着去找衣裳,摸来摸去,衣裳没找到,褡裢也不见了。就走到院中大喊起来:“都来看,都来看……”竟忘了自己光着身子。这一喊就惊动了街坊四邻,不知道申算子家出了什么事,男男女女,老老少少,都跑来看。见申算子这般光景,小孩子们乐得跳着脚,拍着手,喊着:“光屁股猴,光屁股猴……”女人连声骂着:“老不正经,老不要脸……”转身去了,男人气愤填膺,顺手抄起地上的棍棍棒棒,向申算子身上乱打。那申算子不知就里,嘴上还一个劲喊:“都来看,快来呀……”男人们见他如此不知羞耻,打得更重。这一顿棍棒,比张大力那四十板子有过之而无不及。 这正是:机关算尽太聪明,反误了卿卿性命。又道是:魔高一尺,道高一丈。 修改完成于2014年1月17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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