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天空里的一片云, 偶尔投影在你的波心-- 你不必讶异, 更无须欢喜-- 在转瞬间消灭了踪影。 你我相逢在黑夜的海上, 你有你的,我有我的,方向; 你记得也好, 最好你忘掉, 在这交会时互放的光亮! 她怕他说出口 (朋友,我懂得那一条骨鲠, 难受不是?---难为你的咽喉;) "看,那草瓣上蹲着一只蚱蜢, 那松林里的风声像箜篌." (朋友,我明白,你的眼水里 闪动着你真情的泪晶;) "看,那一双蝴蝶连翩的飞; 你试闻闻这紫兰花馨!" (朋友,你的心在怦怦的动: 我的也不一定是安宁;) "看,那一对雌雄的双虹! 在云天里卖弄着娉婷;" (这不是玩,还是不出口的好, 我顶明白你灵魂里的秘密;) 那是句致命的话,你得想到, 回头你再来追悔那又何必! (我不愿你进火焰了去遭罪, 就我---就我也不情愿受苦!) "你看那双虹已经完全破碎; 花草里不见了蝴蝶儿飞舞." (耐着!美不过这半绽的花蕾; 何必再添深这颊上的薄晕?) "回走吧,天色已是怕人的昏黑,--- 明儿再来看鱼肚色的朝云!" 变与不变
树上的叶子说: “这来又变样儿了, 你看, 有的是抽心烂,有的是卷边焦!” “可不是,” 答话的是我自己的心: 它也在冷酷的西风里褪色,凋零。 这时候连翩的明星爬上了树尖; “看这儿,” 它们仿佛说: “有没有改变?” “看这儿,” 无形中又发动了一个声音, “还不是一样鲜明?” ---插话的是我的魂灵。 我来扬子江边买一把莲蓬 我来扬子江边买一把莲蓬; 手剥一层层莲衣, 看江鸥在眼前飞, 忍含着一眼悲泪—— 我想着你,我想着你,啊小龙!② 我尝一尝莲瓤,回味曾经的温存:—— 那阶前不卷的重帘, 掩护着同心③的欢恋: 我又听着你的盟言, “永远是你的,我的身体,我的灵魂。” 我尝一尝莲心,我的心比莲心苦; 我长夜里怔忡, 挣不开的恶梦, 谁知我的苦痛? 你害了我,爱,这日子叫我如何过? 但我不能责你负,我不忍猜你变, 我心肠只是一片柔:④ 你是我的!我依旧 将你紧紧的抱搂——⑤ 除非是天翻——⑥ 但谁能想象那一天? 客中
今晚天上有半轮的下弦月; 我想携着她的手, 往明月多处走—— 一样是清光,我说,圆满或残缺。 园里有一树开剩的玉兰花; 她有的是爱花癣, 我爱看她的怜惜—— 一样是芬芳,她说,满花与残花。 浓阴里有一只过时的夜莺, 她受了秋凉, 不如从前浏亮—— 快死了,她说,但我不悔我的痴情! 但这莺,这一树花,这半轮月—— 我独自沉吟, 对着我的身影—— 她在那里,阿,为什么伤悲,凋谢,残缺? 3月12日深夜大沽口外 今夜困守在大沽口外; 绝海里的俘虏, 对着忧愁申诉; 桅上的孤灯在风前摇摆: 天昏昏有层云裹, 那掣电是探海火! 你说不自由是这变乱的时光? 但变乱还有时罢休, 谁敢说人生有自由? 今天的希望变作明天的怅惘; 星光在天外冷眼瞅, 人生是浪花里的浮沤! 我此时在凄冷的甲板上徘徊, 听海涛迟迟的吐沫, 心空如不波的湖水; 只一丝云影在这湖心里晃动 不曾渗透的一个迷梦, 不忍渗透的一个迷梦! 半夜深巷琵琶
又被它从睡梦中惊醒,深夜里的琵琶! 是谁的悲思, 是谁的手指, 像一阵凄风,像一阵惨雨,像一阵落花, 在这夜深深时, 在这睡昏昏时, 挑动着紧促的弦索,乱弹着宫商角徵, 和着这深夜,荒街, 柳梢头有残月挂, 啊,半轮的残月,像是破碎的希望他,他 头戴一顶开花帽, 身上带着铁链条, 在光阴的道上疯了似的跳,疯了似的笑, 完了,他说,吹糊你的灯, 她在坟墓的那一边等, 等你去亲吻,等你去亲吻,等你去亲吻! 决断我的爱: 再不可迟疑; 误不得 这唯一的时机, 天平秤—— 在你自己心里, 哪头重—— 法码都不用比! 你我的—— 哪还用着我提? 下了种, 就得完功到底。 生,爱,死—— 三连环的迷谜; 拉动一个, 两人就跟着挤。 老实说, 我不希罕这活, 这皮囊,—— 哪处不是拘束。 要恋爱, 要自由,要解脱—— 这小刀子, 许是你我的天国! 可是不死 就得跑,远远的跑 谁耐烦 在这猪图里捞骚? 险—— 不用说,总得冒 不拼命, 哪件事拿得着? 看那星, 多勇猛的光明! 看这夜, 多庄严,多澄清! 走罢,甜, 前途不是暗昧; 多谢天, 从此跳出了轮回! 最后的那一天
在春风不再回来的那一年, 在枯枝不再青条的那一天, 那时间天空再没有光照, 只黑蒙蒙的妖氛弥漫着, 太阳,月亮,星光死去了的空间; 在一切标准推翻的那一天, 在一切价值重估的那时间, 暴露在最后审判的威灵中, 一切的虚伪与虚荣与虚空, 赤裸裸的灵魂们匍匐在主的跟前; 我爱,那时间你我再不必张皇, 更不须声诉,辨冤,再不必隐藏, 你我的心,像一朵雪白的并蒂莲, 在爱的青梗上秀挺,欢欣,鲜妍, 在主的跟前,爱是唯一的荣光。 起造一座墙
你我千万不可亵渎那一个字, 别忘了在上帝跟前起的誓。 我不仅要你最柔软的柔情, 蕉衣似的永远裹着我的心; 我要你的爱有纯钢似的强, 在这流动的生里起造一座墙; 任凭秋风吹尽满园的黄叶, 任凭白蚁蛀烂千年的画壁; 就使有一天霹雳震翻了宇宙,—— 也震不翻你我“爱墙”内的自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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