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月神偷 吴韦材 神偷者,悄然行事,失窃者懵然不觉。岁月,即如是。 不过,到了岁晚年末,我的观察力又总会变得醒觉些。镜子里都是趁人不着意就擅自改笔的素描。幸好,还真打从心里喜欢那颜色;一点点在额角,一点点在发梢,银线混在铁线中。但胡子就老实不客气了,多数朋友见了说,吖拜托你把它们剃掉啊,那会看起来年轻些。 而我总回答:年轻我试过了,我就是从那里来的,又何必走倒路呢。 当然,也不是人人都能轻松看待青春失窃这回事。 有些人,会不惜拼老命想方设法追讨回来。赖以科技,投以金钱,大事翻新,甚至重建,哪怕眼睛下巴做好了还得登则寻人启事找自己,就靠着那一点点青春虚荣,还真的相信能够弥补自己日渐萎缩的自信。而当然,那是有后遗症的。物理上的坍、塌、溶、化、节节败退那其实还算事小,忧喜忐忑神出鬼没般活着,心态与躯壳极度不平衡,夜半无人,就怕会频频想起画皮里那只可怜的鬼。 当然,也有很多人是表示无所谓的。他们之能够无所谓,也因为明白实际上无法去有所谓了。君不见这些资深帅哥退休美女们,唯一能做的,顶多也就是偶尔浑水摸鱼地穿得鲜艳些,这种局部过瘾,份属正常。 我自己倒还真是反常的。十多年前就处心积虑地想着如何去设计自己的老态。恐怕这种盼老心态也属另类吧?每次去理发,那些娇滴滴以为天下uncle都是一样的发廊小姐都会建议我染发,每听到我都会惶恐万分,别碰我头发别碰我头发,越苍越白我越喜欢,别碰,别碰。倒是隔几天,会细细检查看胡子白些了没有。 喜欢老,喜欢学习老的方式,学习要老得舒坦自在,大概就是目前唯一还有兴趣的事。 那天笑谈中大家都说了,这时候,倒是该做点能够真正娱乐自己的事了。 我那么喜欢老,也因为大可名正言顺把所有节奏都再放缓些。人生里以前没察觉的滋味,这时能慢慢尝出来了。快乐虽快,可以慢用。人老了,也就够本事把兴奋化为口味较为清淡一些的喜悦,而且还能留着搁着,等哪天哪时想要吃一口了,才再拿出来慢慢吃。这才是人生真滋味。 老了,样样也都能从简了。从简的好处是,生活焦点更为明显。这才不会再浪费时间去做那虚晃的事。浮光掠影,一眼就能看穿。还与我使心机惺惺作态的人大可以回家自己照镜子。我会劝之面壁思过,可以排毒。呵呵,人老就精,就连人类的各种作业,只当因果抵偿了,也终究都会回归到这个“无”上来;光荣耻辱,辉煌阴暗,丰硕贫瘠,犹如宇宙眼里的飞蚊症,其实都是子虚乌有。 人老善打扫。窗明几净,心无长物,空间宽阔多了。 真要学习的,是吐纳功夫;一切进来,最好也就一切出去。只需留得三寸气在,闲逛公众泳池旁,瞄瞄就好。 怕它是个再多厉害的岁月神偷,就算闯进来要偷我早已透支的青春,恐怕也偷不到什么回去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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