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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輩子不要再當妳的兒子!

 hkchien 2014-01-24

下輩子不要再當妳的兒子!(胡庭碩)

 

 

作者在台大法律系畢業,因罹患「脊髓性肌肉萎縮症」,是俗稱的「漸凍人」,但頭腦與人生卻比其他年輕人更活躍。他在單親家庭長大,由母親獨自撫養,因行動不便,母親辭了工作自己開公司照顧兒子,後來,公司倒閉,母子倆曾經過在市場撿剩菜、到超市要過期食品度日的生活。如今他是SIB社會創新巴士共同創辦人,也是社會企業推廣講師。

 

 

媽媽:
今天我生日,二十三年前的今天到現在,辛苦妳了。

難以想像,生出脊髓性肌肉萎縮症孩子的妳,怎麼捱過親友責難的每一天。妳放下了保險經理的高薪,結束婚姻,毅然決然的扶養我長大,妳大可把我丟到安養院,但妳沒這麼做,為什麼?

醫生說:「這孩子活不過六歲、活不過十二歲、頂多活到十八歲。」我不知道當時聽到噩耗的妳,怎麼能笑著哄我說:「醫生叔叔說你六歲就會好、十二歲就會好。」到十八歲,我嚴重發病,鬧憂鬱症天天想死,我不知道當時失業的妳,怎麼繼續撐起天空,不讓絲毫浮雲壓傷脆弱的我。

如今,我二十三歲了,多活的每一天,都因妳而成就、而榮耀。中學時,妳因工作還債無法抽身,放棄到高雄領模範母親的獎;今天,我要細數妳的光輝,大聲告訴妳:「媽媽,我愛妳,妳永遠是我心裡的模範母親。」

小時候,有件事我又氣又不懂。每次跌倒,妳就是不扶我。就算我必須在公園地板上、眾目睽睽下爬行十幾、二十分鐘,勉強撐著公園椅子才能踉蹌起來,妳就是不扶我。長大後才知道,很多同我一樣病症的患者,是走不了路的。要不是妳狠下心不扶我,我根本學不會自己走。我不知道妳如何忍住不出手,我每在地上掙扎一分鐘,對妳來說不都像千刀萬剮一世紀那麼久嗎?

別人愈同情我,妳就愈對我要求。小時候手部肌肉不協調、字醜,我寫一頁妳就撕一頁;成績不好,我少一分妳就打一個巴掌,「走路就不好了,書還讀不好,要是媽媽走了,你怎麼辦?」

我上第一名的中學、讀台大法律,這些,都是妳為我準備的。讀書不是唯一一條成功的路,可那是妳用血淚鋪成的一條安全路。妳手中每一鞭,都同時打向我也打向妳自己,妳忍著心痛,妳要我自己站好,不要誰可憐我。

那時妳自己開公司,但不管多忙,就是要親自送午餐給我,只因為我愛吃特定一間店的餐盒。雖然妳送到學校的時間都太晚,我來不及吃,而必須在同學午休時到教室外面吃。但沒讓妳知道的是:每天中午都看得到媽媽,就算只有一下子,我都好開心。

國中時,妳開的公司被合夥人惡性倒閉。白天妳找了份會計工作餬口,但天還沒亮,就得出門到早餐店打工、晚上則在自助餐店洗碗,為的是能帶點剩菜給我加料。

記得有一晚,十一點了,還等不著妳來接我。補習班主任拉下二樓鐵門,帶我到一樓便利店等你下班。「要喝什麼,自己挑。」我站在冰櫃前,眼花撩亂。我沒有零用錢,也沒有買飲料的習慣,一時劉姥姥逛大觀園般的無助。「喏,這個好喝。」主任走過來,挑了兩罐綠色窄底寬口的奶茶,往櫃台走去。

我突然明白,選擇的重要。我沒有錢,不能選擇我要喝的飲料。妳的生命不也是無從選擇。那時,我以為只要有錢,是不是就能讓妳的生命多點選擇。我不用變成大富翁,但至少我要有能力選擇我要的。而我要的,就是妳晚上能早點回家,早上能睡飽一點。

初中三年级我開始打工,高中一年级在補習班教課,大學二年级時我就月收入有十五萬元。媽媽,那都是要讓妳放心、讓妳能自由選擇妳要的生活。現在,我進入了社會企業、公益創新這條路,雖然不再動輒數十萬元的收入,但我都不會忘記妳為了我,追逐著生活的背影。

想要妳安心,照顧妳、照顧好我自己,一直擺在我心中的第一位。妳總說:「慈善讓企業大老板去做就好,輪不到我們這些小老百姓。」但我要跟妳說,我做的不是慈善,只是希望在賺錢的同時,也為這個世界多做一些什麽。就好像妳當幼兒導護媽媽、當掃街志工一樣。妳告訴我:「我們難過時別人幫了那麼多,當自己可以時,就多做一點。」

妳可以好好享福了,之後的擔子,我會替我們倆扛起。

高中發病後,我不能再自己搭公車上下學、不能再走路到合作社領愛心午餐。剛坐上輪椅的我,難以接受仰賴輔具的事實,除了哭,就是鬧自殺,覺得老天爺為什麼這樣對我。我知道,妳比我難受。但妳忍了下來,只在我哭累趴在桌上時,逗我笑,問我要不要補充水分。

那一天,我拿著菜刀準備割腕。妳奮力跟我掙,甚至用手直接握住刀刃,妳不管自己會不會受傷,妳只在乎我要好好活著。我嚇到了鬆手,跌坐牆角。

「不要鬧了,媽媽要煮晚餐,把刀子給我。」

那時覺得荒謬,人都不想活了,還談吃飯。但妳不知道,這句話陪著我,走過了之後好多好多低潮。「不管多痛苦多悲傷,日子還是會來、生活還是要過。」這是我學會的,謝謝妳,用妳的一生無怨無悔的待我。

妳真的太偉大了,下輩子,我再也不當妳的兒子,我要當妳的父親、當妳的母親,好好呵護妳,不再讓妳這麼多痛、這麼多苦了。

 

媽媽,我愛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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