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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漢書   卷十六 ?邓寇列传第六

 荷香月暖 2014-01-26
後漢書   卷十六 ? 

邓寇列传第六


邓禹子训孙骘寇恂曾孙荣

  邓禹字仲华,南阳新野人也。年十三,能诵诗,受业长安。时光武亦游学京师,禹年虽幼,而见光武知非常人,遂相亲附。数年归家。

  及汉兵起,更始立,豪杰多荐举禹,禹不肯从。及闻光武安集河北,即杖策北渡,追及于鄴。光武见之甚欢,谓曰:“我得专封拜,生远来,宁欲仕乎?”禹曰:“不愿也。”光武曰:“即如是,何欲为?”禹曰:“但愿明公威德加于四海,禹得效其尺寸,垂功名于竹帛耳。”光武笑,因留宿闲语。禹进说曰:“更始虽都关西,今山东未安,赤眉、青犊之属,动以万数,三辅假号,往往群聚。更始既未有所挫,而不自听断,诸将皆庸人屈起,志在财币,争用威力,朝夕自快而已,非有忠良明智,深虑远图,欲尊主安民者也。四方分崩离析,形势可见。明公虽建籓辅之功,犹恐无所成立。于今之计,莫如延揽英雄,务悦民心,立高祖之业,救万民之命。以公而虑天下,不足定也。”光武大悦,因令左右号禹曰邓将军。常宿止于中,与定计议。

  及王郎起兵,光武自蓟至信都,使禹发奔命,得数千人,令自将之,别攻拔乐阳。从至广阿,光武舍城楼上,披舆地图,指示禹曰:“天下郡国如是,今始乃得其一。子前言以吾虑天下不足定,何也?”禹曰:“方今海内淆乱,人思明君,犹赤子之慕慈母。古之兴者,在德薄厚,不以大小。”光武悦。时任使诸将,多访于禹,禹每有所举者,皆当其才,光武以为知人。使别将骑,与盖延等击铜马于清阳。延等先至,战不利,还保城,为贼所围。禹遂进与战,破之,生获其大将。从光武追贼至蒲阳,连大克获,北州略定。

  及赤眉西入关,更始使定国上公王匡、襄邑王成丹、抗威将军刘均及诸将,分据河东、弘农以拒之。赤眉众大集,王匡等莫能当。光武筹赤眉必破长安,欲乘EE3A并关中,而方自事山东,未知所寄,以禹沉深有大度,故授以西讨之略。乃拜为前将军持节,中分麾下精兵二万人,遣西入关,令自选偏裨以下可与俱者。于是以韩歆为军师,李文、李春、程虑为祭酒,冯C924为积弩将军,樊崇为骁骑将军,宗歆为车骑将军,邓寻为建威将军,耿为赤眉将军,左于为军师将军,引而西。

  建武元年正月,禹自箕关将入河东,河东都尉守关不开,禹攻十日,破之,获辎重千余乘。进围安邑,数月未能下。更始大将军樊参将数万人,度大阳欲攻禹,禹遣诸将逆击于解南,大破之,斩参首。于是王匡、成丹、刘均等合军十余万,复共击禹,禹军不利,樊崇战死。会日幕,战罢,军师韩歆及诸将见兵势已摧,皆劝禹夜去,禹不听。明日癸亥,匡等以六甲穷日不出,禹因得更理兵勒众。明旦,匡悉军出攻禹,禹令军中无得妄动;既至营下,因传发诸将鼓而并进,大破广。匡等皆弃军亡走,禹率轻骑急追,获刘均及河东太守杨宝、持节中郎将弭缰,皆斩之,收得节六,印绶五百,兵器不可胜数,遂定河东。承制拜李文为河东太守,悉更置属县令长以镇抚之。是月,光武即位于B225,使使者持节拜禹为大司徒。策曰:“制诏前将军禹:深执忠孝,与朕谋谟帷幄,决胜千里。孔子曰:'自吾有回,门人日亲。'斩将破军,平定山西,功效尤著。百姓不亲,五品不训,汝作司徒,敬敷五教,五教在宽。今遣奉车都尉授印绶,封为酂侯,食邑万户。敬之哉!”禹时年二十四。

  遂渡汾阴河,入夏阳。更始中郎将左辅都尉公乘歙,引其众十万,与左冯翊兵共拒禹于衙,禹复破走之,而赤眉遂入长安。是时三辅连覆败,赤眉所过残贼,百姓不知所归。闻禹乘胜独克而师行有纪,皆望风相携负以迎军,降者日以千数,众号百万。禹所止辄停车住节,以劳来之,父老童稚,重发戴白,满其车下,莫不感悦,于是名震关西。帝嘉之,数赐书褒美。

  诸将豪杰皆劝禹径攻长安。禹曰:“不然。”今吾众虽多,能战者少,前无可仰之积,后无转馈之资。赤眉新拔长安,财富充实,锋锐未可当也。夫盗贼群居,无终日之计,财谷虽多,变故万端,宁能坚守者也?上郡、北地、安定三郡,土广人稀,饶谷多畜,吾且休兵北道,就粮养士,以观其弊,乃可图也。”于是引军北至BF51邑。禹所到,击破赤眉别将诸营保,郡邑皆开门归附。西河太守宗育遣子奉檄降,禹遣诣京师。

  帝以关中未定,而禹久不进兵,下敕曰:“司徒,尧也;亡贼,桀也。长安吏人,遑遑无所依归。宜以时进讨,镇慰西京,系百姓之心。”禹犹执前意,乃分遣将军别攻上郡诸县,更征兵引谷,归至大要。遣冯C924、宗歆守BF51邑。二人争权相攻,C924遂杀歆,因反击禹,禹遣使以闻。帝问使人:“C924所亲爱为谁?”对曰:“护军黄防。”帝度C924、防不能久和,势必相忤,因报禹曰:“缚冯C924者,必黄防也。”乃遣尚书宗广持节降之。后月余,防果执C924,将其众归罪。更始诸将王匡、胡殷等皆诣广降,与共东归。至安邑,道欲亡,广悉斩之。C924至洛阳,赦不诛。

  二年春,遣使者更封禹为梁侯,食四县。时,赤眉西走扶风,禹乃南至长安,军昆明池,大飨士卒。率诸将斋戒,择吉日,修礼谒祠高庙,收十一帝神主,遣使奉诣洛阳,因循行园陵,为置吏士奉守焉。

  禹引兵与延岑战于蓝田,不克,复就谷云阳。汉中王刘嘉诣禹降。嘉相李宝倨慢无礼,禹斩之。宝弟收宝部曲击禹,杀将军耿。自冯C924反后,禹威稍损,又乏食,归附者离散。而赤眉复还入长安,禹与战,败走,至高陵,军士饥饿,皆食枣菜。帝乃征禹还,敕曰:“赤眉无谷,自当来东,吾折捶笞之,非诸将忧也。无得复妄进兵。”禹惭于受任而功不遂,数以饥卒徼战,辄不利。三年春,与车骑将军邓弘击赤眉,遂为所败,众皆死散。事在《冯异传》。独与二十四骑还诣宜阳,谢上大司徒、梁侯印绶。有诏归侯印绶。数月,拜右将军。

  延岑自败于东阳,遂与秦丰合。四年春,复寇顺阳间。遣禹护复汉将军邓晔、辅汉将军于匡,击破岑于邓;追至武当,复破之。岑奔汉中,余党悉降。  十三年,天下平定,诸功臣皆增户邑,定封禹为高密侯,食高密、昌安、夷安、淳于四县。帝以禹功高,封弟宽为明亲侯。其后左右将军官罢,以特进奉朝请。禹内文明,笃行淳备,事母至孝。天下既定,常欲远名势。有子十三人,各使守一艺。修整闺门,教养子孙,皆可以为后世法。资用国邑,不修产利。帝益重之。中元元年,复行司徒事。从东巡狩,封岱宗。

  显宗即位,以禹先帝元功,拜为太傅,进见东向,甚见尊宠。居岁余,寝疾。帝数自临问,以子男二人为郎。永平元年,年五十七薨,谥曰元侯。

  帝分禹封为三国:长子震为高密侯,袭为昌安侯,珍为夷安侯。

  禹少子鸿,好筹策。永平中,以为小侯。引入与议边事,帝以为能,拜将兵长史,率五营士屯雁门。肃宗时,为度辽将军。永元中,与大将军窦宪俱出击匈奴,有功,征行车骑将军。出塞追畔胡逢侯,坐逗留,下狱死。

  高密侯震卒,子乾嗣。乾尚显宗女沁水公主。永元十四年,阴皇后巫蛊事发,乾从兄奉以后舅被诛,乾从坐,国除。元兴元年,和帝复封乾本国,拜侍中。乾卒,子成嗣。成卒,子褒嗣。褒尚安帝妹舞阴长公主,桓帝时为少府。褒卒,长子某嗣。少子昌袭母爵为舞阴侯,拜黄门侍郎。  昌安侯袭嗣子籓,亦尚显宗女平皋长公主,和帝时为侍中。

  夷安侯珍子康,少有操行。兄良袭封,无后,永初六年,绍封康为夷安侯。时诸绍封者皆食故国半租,康以皇太后戚属,独三分食二,以侍祠侯为越骑校尉。康以太后久临朝政,宗门盛满,数上书长乐宫谏争,宜崇公室,自损私权,言甚切至。太后不从。康心怀畏惧,永宁元年,遂谢病不朝。太后使内侍者问之。时宫人出入,多能有所毁誉,其中耆宿皆称中大人。所使者乃康家先婢,亦自通中大人。康闻,诟之曰:“汝我家出,亦敢尔耶?”婢怨恚,还说康诈疾而言不逊。太后大怒,遂免康官,遣归国,绝属籍。及从兄骘诛,安帝征康为侍中。顺帝立,为太仆,有方正称,名重朝廷。以病免,加位特进。阳嘉三年卒,谥曰义侯。  论曰:“夫变通之世,君臣相择,斯最作事谋始之几也。邓公嬴粮徒步,触纷乱而赴光武,可谓识所从会矣。于是中分麾下之军,以临山西之隙,至使关河响动,怀赴如归。功虽不遂,而道亦弘矣!及其威损BF51邑,兵散宜阳,褫龙章于终朝,就侯服以卒岁,荣悴交而下无二色,进退用而上无猜情,使君臣之美,后世莫窥其间,不亦君子之致为乎!

  训字平叔,禹第六子也。少有大志,不好文学,禹常非之。显宗即位,初以为郎中。训乐施下士,士大夫多归之。

  永平中,理C664沱、石臼河,从都虑至羊肠仓,欲令通漕。太原吏人苦役,连年无成,转运所经三百八十九隘,前后没溺死者不可胜算。

  建初三年,拜训谒者,使监领其事。训考量隐括,知大功难立,具以上言。肃宗从之,遂罢其役,更用驴辇,岁省费亿万计,全活徒士数千人。会上谷太守任兴欲诛赤沙乌桓,乌桓怨恨谋反,诏训将黎阳营兵屯狐奴,以防其变。训抚接边民,为幽部所归。

  六年,迁护乌桓校尉,黎阳故人多携将老幼,乐随训徙边。鲜卑闻其威恩,皆不敢南近塞下。八年,舞阴公主子梁扈有罪,训坐私与扈通书,征免归闾里。

  元和三年,卢水胡反畔,以训为竭者,乘传到武威,拜张掖太守。

  章和二年,护羌校尉张纡绣诛烧当种羌迷吾等,由是诸羌大怒,谋欲报怨,朝廷忧之。公卿举训代纡为校尉。诸羌激忿,遂相与解仇结婚,交质盟诅,众四万余人,期冰合渡河攻训。先是,小月氏胡分居塞内,胜兵者二三千骑,缘勇健富强,每与羌战,常以少制多。虽首施两端,汉亦时收其用。时迷吾子迷唐,别与武威种羌合兵万骑,来至塞下,未敢攻训,先欲胁月氏胡,训拥卫稽故,令不得战。议者,咸以羌胡相攻,县官之利,以夷伐夷,不宜禁护。训曰:“不然。今张纡失信,众羌大动,经常屯兵,不下二万,转运之费,空竭府帑,凉州吏人,命县丝发。原诸胡所以难得意者,皆恩信不厚耳。今因其迫急,以德怀之,庶能有用。”遂令开城及所居园门,悉驱群胡妻子内之,严兵守卫。羌掠无所得,又不敢逼诸胡,因即解去。由是湟中诸胡皆言“汉家常欲斗我曹,今邓使君待我以恩信,开门内我妻子,乃得父母。”咸欢喜叩头曰:“唯使君所命。”训遂抚养其中少年勇者数百人,以为义从。

  羌胡俗耻病死,每病临困,辄以刃自刺。训闻有困疾者,辄拘持缚束,不与兵刃,使医药疗之,愈者非一,小大莫不感悦。于是赏赂诸羌种,使相招诱。迷唐伯父号吾乃将其母及种人八百户,自塞外来降。训因发湟中秦、胡、羌兵四千人出塞,掩击迷唐于写谷,斩首虏六百余人,得马、牛、羊万余头。迷唐乃去大、小榆,居颇岩谷,众悉破散。其春,复欲归故地就田业,训乃发湟中六千人,令长史任尚将之,缝革为船,置于B236上以度河,掩击迷唐庐落大豪,多所斩获。复追逐奔北,会尚等夜为羌所攻,于是义从羌胡并力破之,斩首前后一千八百余级,获生口二千人,马、牛、羊三万余头,一种殆尽。迷唐遂收其余部,远徙庐落,西行千余里,诸附落小种皆背畔之。烧当豪帅东号稽颡归死,余皆款塞纳质。于是绥接归附,威信大行。遂罢屯兵,各令归郡。惟置弛刑徒二千余人,分以屯田,为贫人耕种,修理城郭坞壁而已。  永元二年,大将军窦宪将兵镇武威,宪以训晓羌胡方略,上求俱行。训初厚于马氏,不为诸窦所亲,及宪诛,故不离其祸。

  训虽宽中容众,而于闺门甚严,兄弟莫不敬惮,诸子进见,未尝赐席接以温色。四年冬,病卒官,时年五十三。吏人羌胡爱惜,旦夕临者日数千人。戎俗,父母死,耻悲泣,皆骑马歌呼。至闻训卒,莫不吼号,或以刀自割,又刺杀其犬、马、牛、羊,曰:“邓使君已死,我曹亦俱死耳。”前乌桓吏士皆奔走道路,至空城郭。吏执不听,以状白校尉徐傿。傿叹息曰:“此义也。”乃释之。遂家家为训立祠,每有疾病,辄此请祷求福。  元兴元年,和帝以训皇后之父,使谒者持节至训墓,赐策追封,谥曰平寿敬侯。中宫自临,百官大会。  训五子:骘、京、悝、弘、阊。  骘字昭伯,少辟大将军窦宪府。及女弟为贵人,骘兄弟皆除郎中。及贵人立,是为和熹皇后。骘三迁虎贲中郎将,京、悝、弘、阊皆黄门侍郎。京卒于官。延平元年,拜骘车骑将军、仪同三司。仪同三司始自骘也。悝虎贲中郎将,弘、阊皆侍中。

  殇帝崩,太后与步骘等定策立安帝,悝迁城门校尉,弘虎贲中郎将。自和帝崩后,骘兄弟常居禁中。骘谦逊不欲久在内,连求还第,岁余,太后乃许之。

  永初元年,封骘上蔡侯、悝叶侯、弘西平侯、阊西华侯,食邑各万户。骘以定策功,增邑三千户。骘等辞让不获,遂逃避使者,间关诣阙,上疏自陈曰:“臣兄弟污濊,无分可采,过以外戚,遭值明时,托日月之末光,被云雨之渥泽,并统列位,光昭当世。不能宣赞风美,补助清化,诚惭诚惧,无以处心。陛下躬天然之姿,体仁圣之德,遭国不造,仍离大忧,开日月之明,运独断之虑,援立皇统,奉承大宗。圣策定于神心,休烈垂于不朽,本非臣等所能万一,而猥推嘉美,并享大封,伏闻诏书,惊惶惭怖。追观前世倾覆之诫,退自惟念,不寒而栗。臣等虽无逮及远见之虑,犹有庶几戒惧之情。常母子兄弟,内相敕厉,冀以端悫畏慎,一心奉戴,上全天恩,下完性命。刻骨定分,有死无二。终不敢横受爵士,以增罪累。惶窘征营,昧死陈乞。”太后不听。骘频上疏,至于五六,乃许之。

  其夏,凉部畔羌援荡西州,朝廷忧之。于是诏骘将左右羽林、北军五校士及诸部兵击之,车贺幸平乐观饯送。骘西屯汉阳,使征西校尉任尚、从事中郎司马钧与羌战,大败。时以转输疲弊,百姓苦役。冬,征骘班师。朝廷以太后故,遣五官中郎将迎拜骘为大将军。军到河南,使大鸿胪亲迎,中常侍赍牛、酒郊劳,王、主以下候望于道。既至,大会群臣,赐束帛乘马,宠灵显赫,光震都鄙。  时,遭元二之灾,人士荒饥,死者相望,盗贼群起,四夷侵畔。骘等崇节俭,罢力役,推进天下贤士何熙、BD27讽、羊浸、李郃、陶敦等,列于朝廷;辟杨震、朱宠、陈禅,置之幕府,故天下复安。  四年,母新野君寝病,骘兄弟并上书求还侍养。太后以阊最少,孝行尤著,特听之,赐安车驷马。及新野君薨,骘等复乞身行服,章连上,太后许之。骘等既还里第,并居冢次。阊至孝骨立,有闻当时。及服阕,诏喻骘还辅朝政,更授前封。骘等叩头固让,乃止,于是并奉朝请,位次在三公下,特进、侯上。其有大议,乃诣朝堂,与公卿参谋。

  元初二年,弘卒。太后服齐衰,帝丝麻,并宿幸其第。弘少治《欧阳尚书》,授帝禁中,诸儒多归附之。初疾病,遗言悉以常服,不得用锦衣玉匣。有司奏赠弘骠骑将军,位特进,封西平侯。太后追思弘意,不加赠位衣服,但赐钱千万,布万匹,骘等复辞不受。诏大鸿胪持节,即弘殡封子广德为西平侯。将葬,有司复奏发五营轻车骑士,礼仪如霍光故事,太后皆不听,但白盖双骑,门生挽送。后以帝师之重,分西平之都乡封广德弟甫德为都乡侯。四年,又封京子黄门侍郎珍为阳安侯,邑三千五百户。

  五年,悝、阊相继并卒,皆遗言薄葬,不受爵赠,太后并从之。乃封悝子广宗为叶侯,阊子忠为西华侯。

  自祖父禹教训子孙,皆遵法度,深戒窦氏,检敕宗族,阖门静居。骘子侍中凤,尝与尚书郎张龛书,属郎中马融宜在台阁。又中郎将任尚尝遗凤马,后尚坐断盗军粮,槛车征诣廷尉,凤惧事泄,先自首于骘。骘畏太后,遂髡妻及凤以谢,天下称之。

  建光元年,太后崩,未及大敛,帝复申前命,封骘为上蔡侯,位特进。帝少号聪敏,及长多不德,而乳母王圣见太后久不归政,虑有废置,常与中黄门李闰侯伺左右。及太后崩,宫人先有受罚者,怀怨恚,因诬告悝、私、阊先从尚书邓访取废帝故事,谋立平原王得。帝闻,追怒,令有司奏悝等大逆无道,遂废西平侯广德、叶侯广宗、西华侯忠、阳安侯珍、都乡侯甫德皆为庶人。骘以不与谋,但免特进,遣就国。宗族皆免官归故郡,没入骘等资财田宅,徙邓访及家属于远郡。君县逼迫,广宗及忠皆自杀。又徙封骘为罗侯,骘与子凤并不食而死。骘从弟河南尹豹、度辽将军舞阳侯遵、将作大匠暢皆自杀,惟广德兄弟以母阎后戚属得留京师。  大司农朱宠痛骘无罪遇祸,乃肉舆榇,上疏追讼骘曰:“伏惟和熹皇后圣善之德,为汉文母。兄弟忠孝,同心忧国,宗庙有主,王室是赖。功成身退,让国逊位,历世外戚,无与为比。当享积善履谦之祐,而横为宫人单辞所陷。利口倾险,反乱国家,罪无申证。狱不讯鞠,遂令骘等罹此酷滥。一门七人,并不以命,尸骸流离,怨魂不反,逆天感人,率土丧气。宜收还冢次,宠树遗孤,奉承血祀,以谢亡灵。”宠知其言切,自致廷尉,诏免官归田里。众庶多为骘称枉,帝意颇悟,乃谴让州郡,还葬洛阳北芒旧茔,公卿皆会丧,莫不悲伤之。诏遣使者祠以中牢,诸从昆弟皆归京师。及顺帝即位,追感太后恩训,愍骘无辜,乃诏宗正复故大将军邓骘宗亲内外,朝见皆如故事。除骘兄弟子及门从十二人悉为郎中,擢朱宠为太尉,录尚书事。

  宠字仲威,京兆人,初辟骘府,稍迁颍川太守,治理有声。及拜太尉,封安乡侯,甚加优礼。

  广德早卒。甫德更召征为开封令。学传父业。丧母,遂不仕。阊妻耿氏有节操,痛邓氏诛废,子忠早卒,乃养河南尹豹子,嗣后阊后。耿氏教之书学,遂以通博称。永寿中,与伏无忌、延笃著书东观,官至屯骑校尉。

  禹曾孙香之女为桓帝后,帝又绍封度辽将军遵子万世为南乡侯,拜河南尹。及后废,万世下狱死,其余宗亲皆复归故郡。  邓氏自中兴后,累世宠贵,凡侯者二十九人,公二人,大将军以下十三人,中二千石十四人,列校二十二人,州牧、郡守四十八人,其余侍中、将、大夫、郎、谒者不可胜数,东京莫与为比。

  论曰:汉世外戚,自东、西京十有余族,非徒豪横盈极,自取灾故,必于贻衅后主,以至颠败者,其数有可言焉。何则?恩非己结,而权已先之;情疏礼重,而枉性图之;来宠方授,地既害之;隙开势谢,谗亦胜之。悲哉!骘、悝兄弟,季远时柄,忠劳王室,而终莫之免,斯乐生所以泣而辞燕也!

  寇恂字子翼,上谷昌平人也,世为著姓。恂初为郡功曹,太守耿况甚重之。

  王莽败,更始立。使使者徇郡国,曰“先降者复爵位”。恂从耿况迎使者于界上,况上印绶,使者纳之,一宿无还意。恂勒兵入见使者,就请之。使者不与,曰:“天王使者,功曹欲胁之邪?”恂曰:“非敢胁使君,窃伤计之不详也。今天下初定,国信未宣,使君建节衔命,以临四方,郡国莫不延颈倾耳,望风归命。今始至上谷而先堕大信,沮向化之心,生离畔之隙,将复何以号令它郡乎?且耿府君在上谷,久为使人所亲,今易之,得贤则造次未安,不紧则只更生乱。为使君计,莫若复之以安百姓。”使者不应,恂左右以使者命召况。况至,恂进取印绶带况。使者不得已,乃承制诏之,况受而归。

  及王郎起,遣将徇上谷,急况发兵。恂与门下掾闵业共说况曰:“邯郸拔起,难可信向。昔王莽时,所难独有刘伯升耳。今闻大司马刘公,伯升母弟,尊贤下士,士多归之,可攀附也。”况曰:“邯郸方盛,力不能独拒,如何?”恂对曰:“今上谷完实,控弦万骑,举大郡之资,可以详择去就。恂请东约渔阳,齐心合众,邯郸不足图也。”况然之,乃遣恂到渔阳,结谋彭宠。恂还,至昌平,袭击邯郸使者,杀之,夺其军,遂与况子弇等俱南及光武于广阿。拜恂为偏将军,号承义侯,从破群贼。数与邓禹谋议,禹奇之,因奉牛、酒共交欢。

  光武南定河内,而更始大司马朱鲔等盛兵据洛阳,及并州未定,光武难其守,问于邓禹曰:“诸将谁可使守河内者?”禹曰:“昔高祖任萧何于关中,无复四顾之忧,所以得专精山东,终成大业。今河内带河为固,户口殷实,北通上党,南迫洛阳。寇恂文武备足,有牧人御众之才,非此子莫可使也。”乃拜恂河内太守,行大将军事。光武谓恂曰:“河内完富,吾将因是而起。昔高祖留萧何镇关中,吾今委公以河内,坚守转运,给足军粮,率厉士马,防遏它兵,勿令北度而已。”光武于是复北征燕、代。恂移书属县,讲兵肄射,伐淇园之竹,为矢百余万,养马二千匹,收租四百万斛,转以给军。

  朱鲔闻光武北而河内孤,使讨难将军苏茂、副将贾
将兵三万余人,度巩河攻温。檄书至,恂即勒军驰出,并移告属县发兵,会于温下。军吏皆谏曰:“今洛阳兵渡河,前后不绝,宜待众军毕集,乃可出也。”恂曰:“温,郡之籓蔽,失温则郡不可守。”遂驰赴之。旦日合战,而偏将军冯异遣救,及诸县兵适至,士马四集,幡旗蔽野。恂乃令士卒乘城,鼓噪大呼,言曰:“刘公兵到!”苏茂军闻之,阵动,恂因奔击,大破之,追至洛阳,遂斩贾彊。茂兵自投河死者数千,生获万余人。恂与冯异过河而还。自是,洛阳震恐,城门昼闭。时,光武传闻朱鲔破河内,有顷,恂檄至,大喜曰:“吾知寇子翼可任也!”诸将军贺,因上尊号,于是即位。

  时,军食急乏,恂以辇车骊驾转输,前后不绝,尚书升斗以禀百官。帝数策书劳问,恂同门生茂陵董崇说恂曰:“上新即位,四方未定,而郡侯以此时据大郡,内得人心,外破苏茂,威震邻敌,功名发闻,此谗人侧目怨祸之时也。昔萧何守关中,悟鲍生之言而高祖悦。今君所将,皆宗族昆弟也,无乃当以前人为镜戒。”恂然其言,称疾不视事。帝将攻洛阳,先至河内,恂求从军。帝曰:“河内未可离也。”数固请,不听,乃遣兄子寇张、姊子谷崇将突骑,愿为军锋。帝善之,皆以为偏将军。

  建武二年,恂坐系考上书者免。是时,颍川人严终、赵敦聚众万余,与密人贾期连兵为寇。恂免数月,复拜颍川太守,与破奸将军侯进俱击之。数月,斩期首,郡中悉平定。封恂雍奴侯,邑万户。

  执金吾贾复在汝南,部将杀人于颍川,恂捕得系狱。时尚草创,军营犯法,率多相容,恂乃戮之于市。复以为耻,叹。还过颍川,谓左右曰:“吾与寇恂并列将帅,而今为其所陷,大丈夫岂有怀侵怨而不决之者乎?今见恂,必手剑之!”恂知其谋,不欲与相见。谷崇曰:“崇,将也,得带剑侍侧。卒有变,足以相当。”恂曰:“不然。昔蔺相如不畏秦王而屈于廉颇者,为国也。区区之赵,尚有此义,吾安可以忘之乎?”乃敕属县盛供具,储酒醪,执金吾军入界,一人皆兼二人之馔。恂乃出迎于道,称疾而还。贾复勒兵欲追之,而使士皆醉,遂过去。恂遣谷崇以状闻,帝乃征恂。恂至引见,时复先在坐,欲起相避。帝曰:“天下未定,两虎安得私斗?今日朕分之。”于是并坐极欢,遂共车同出,结友而去。  恂归颍川。三年,遣使者即拜为汝南太守,又使骠骑将军杜茂将兵助恂讨盗贼。盗贼清静,郡中无事。恂素好学,乃修乡校,教生徒,聘能为《左氏春秋》者,亲受学焉。七年,代朱浮为执金吾。明年,从车驾击隗嚣,而颍川盗贼群起,帝乃引军还,谓恂曰:“颍川迫近京师,当以时定。惟念独卿能平之耳,从九卿复出,以忧国可也。”恂对曰:“颍川剽轻,闻陛下远逾阻险,有事陇、蜀,故狂狡乘间相诖误耳。如闻乘舆南向,贼必惶怖归死。臣愿执锐前驱。”即日车驾南征,恂从至颍川,盗贼悉降,而竟不拜郡。百姓遮道曰:“愿从陛下复借寇君一年。”乃留恂长社,镇抚使人,受纳余降。

  初,隗嚣将安定高峻,拥兵万人,据高平第一,帝使待诏马援招降峻,由是河西道开。中郎将来歙承制拜峻通路将军,封关内侯,后属大司马吴汉,共围嚣于冀。及汉军退,峻亡归故营,复助嚣拒陇阺。及嚣死,峻据高平,畏诛坚守。建威大将军耿弇率太中大夫窦士、武威太守梁统等围之,一岁不拔。十年,帝入关,将自征之,恂时从驾,谏曰:“长安道里居中,应接近便,安定、陇西必怀震惧,此从容一处可以制四方也。今士马疲倦,方履险阻,非万乘之固,前年颍川,可为至戒。”帝不从。进军及汧,峻犹不下,帝议遣使降之,乃谓恂曰:“卿前止吾此举,今为吾行也。若峻不即降,引耿弇等五营击之。”恂奉玺书至第一,峻遣军师皇甫文出谒,辞礼不屈。恂怒,将诛文。诸将谏曰:“高峻精兵万人,率多强弩,西遮陇道,连年不下。今欲降之而反戮其使,无乃不可乎?”恂不应,遂斩之。遣其副归告峻曰:“军师无礼,已戮之矣。欲降,急降;不欲,固守。”峻惶恐,即日开城门降。诸将皆贺,因曰:“敢问杀其使而降其城,何也?”恂曰:“皇甫文,峻之腹心,其所取计者也。今来,辞意不屈,必无降心。全之则文得其计,杀之则峻亡其胆,是以降耳。”诸将皆曰:“非所及也。”遂传峻还洛阳。

  恂经明行修,名重朝廷,所得秩奉,厚施朋友、故人及从吏士。常曰:“吾因士大夫以致此,其可独享之乎!”时人归其长者,以为有宰相器。

  十二年卒,谥曰威侯。子损嗣。恂同产弟及兄子、姊子以军功封列侯者凡八人,终其身,不传于后。

  初所与谋闵业者,恂数为帝言其忠,赐爵关内侯,官至辽西太守。

  十三年,复封损庶兄寿为洨侯。后徙封损扶柳侯。损卒,子B341嗣,徙封商乡侯。B341卒,子袭嗣。

  恂女孙为大将军邓骘夫人,由是寇氏得志于永初间。  恂曾孙荣。

  论曰:传称“喜怒以类者鲜矣”。夫喜而不比,怒而思难者,其惟君子乎!子曰:“伯夷、叔齐,不念旧恶,怨是用希。”于寇公而见之矣。

  荣少知名,桓帝时为侍中。性矜洁自贵,于人少所与,以此见害于权宠。而从兄子尚帝妹益阳长公主,帝又聘其从孙女于后宫,左右益恶之。延熹中,遂陷以罪辟,与宗族免归故郡。吏承望风旨,持之浸急,荣恐不免,奔阙自讼。未至,刺史张敬追劾荣以擅去边,有诏捕之。荣逃窜数年,会赦令,不得除,积穷困,乃自亡命中上书曰:

  臣闻天地之于万物也好生,帝王之于万人也慈爱。陛下统天理物,为万国覆,作人父母,先慈爱,后威武,先宽容,后刑辟,自生齿以上,咸蒙德泽。而臣兄弟独以无辜为专权之臣所见批扺,青蝇之人所共构会。以臣婚姻王室,谓臣将抚其背,夺其位,退其身,受其执。于是遂作飞章以被于臣,欲使坠万仞之坑,践必死之地,令陛下忽慈母之仁,发投杼之怒。尚书背绳墨,案空劾,不复质确其过,置于严棘之下,便奏正臣罪。司隶校尉冯羡佞邪承旨,废于王命,驱逐臣等,不得旅踵。臣奔走还郡,没齿无怨。臣诚恐卒为豺狼横见噬食,故冒死欲诣阙,披肝胆,布腹心。

  刺史张敬,好为谄谀,张设机网,复令陛下兴雷电之怒。司隶校尉应奉、河南尹何豹、洛阳令袁腾并驱争先,若赴仇敌,罚及死没,髡剔坟墓,但未掘圹出尸,剖棺露胔耳。昔文王葬枯骨,公刘敦行苇,世称其仁。今残酷容媚之吏,无折中处平之心,不顾不辜之害,而兴虚诬之诽,欲使严朝必加滥罚。是以不敢触突天威,而自窜山林,以俊陛下发神圣之听。启独睹之明,拒逸慝之谤,绝邪巧之言,救可济之人,援没溺之命。不意滞怒不为春夏息,淹恚不为顺时怠,遂驰使邮驿,布告锭近,严文克剥,痛于霜雪,张罗海内,设罝万里,逐臣者穷人迹,追臣者极车轨,虽楚购伍员,汉求季布,无以过也。

  臣遇罚以来,三赦再赎,无验之罪,足以蠲除。而陛下疾臣愈深,有司咎臣甫力,止则见扫灭,行则为亡虏,苟生则为穷人,极死则为冤鬼,天广而无以自覆,地厚而无以自载,蹈陆土而有沉沦之忧,远岩墙而有镇压之患。精诚足以感于陛下,而哲王未肯悟。如臣犯元恶大憝,足以陈于原野,备刀锯,陛下当班布臣之所坐,以解众论之疑。臣思入国门,坐于BD4A石之上,使三槐九棘平臣之罪。而阊阖九重,陷阱步设,举趾触罘罝,动行絓罗网,无缘至万乘之前,永无见信之期矣。  国君不可仇匹夫,仇之则一国尽惧。臣奔走以来,三离寒暑,阴阳易位,当暖反寒,春常凄风,夏降霜雹,又连年大风,折拔树木。风为号令,春夏布德,议狱缓死之时。愿陛下思帝尧五教在宽之德,企成汤避远谗夫之诚,以宁风旱,以弭灾兵。臣闻勇者不逃死,智者不重困,固不为明朝惜垂尽之命,愿赴湘、沅之波,从屈原之悲,沉江湖之流,吊子胥之哀,臣功臣苗绪,生长王国,惧独含恨以葬江鱼之腹,无以自别于世,不胜狐死首丘之情,营魂识路之怀。犯冒王怒,触突帝禁,伏于两观,陈诉毒痛,然后登金镬,入沸汤,糜烂子炽爨之下,九死而未悔。  悲夫,久生亦复何卿!盖忠臣杀身以解君怒,孝子殒命以宁亲怨,故大舜不避涂廪浚井之难,甲生不辞姬氏谗邪之谤。臣敢忘斯议,不自毙以解明朝之忿哉!乞以身塞重责。愿陛下丐兄弟死命,使臣一门颇有遗类,以崇陛下宽饶之惠。先死陈情,临章涕泣,泣血涟如。

  帝省章愈怒,遂诛荣。寇氏由是衰废。

  赞曰:元侯渊谟,乃作司徒。明启帝略,肇定秦都。勋成智隐,静其如愚。子翼守温,萧公是埒。系兵转食,以集鸿烈。诛文屈贾,有刚有折。


鄧禹子訓 孫隲 寇恂曾孫榮

鄧禹字仲華,南陽新野人也。年十三,能誦詩,受業長安。時光武亦游學京師,禹年雖幼,而見光武知非常人,遂相親附。數年歸家。

及漢兵起,更始立,豪桀多薦舉禹,禹不肯從。及聞光武安集河北,即杖策北渡,追及於鄴。光武見之甚歡,謂曰:「我得專封拜,生遠來,寧欲仕乎?」禹曰:「不願也。」光武曰:「即如是,何欲為?」禹曰:「但願明公威德加於四海,禹得効其尺寸,垂功名於竹帛耳。」光武笑,因留宿閒語。閒,私也。禹進說曰:「更始雖都關西,今山東未安,赤眉、青犢之屬動以萬數,三輔假號往往羣聚。更始旣未有所挫,而不自聽斷,諸將皆庸人屈起,屈音求勿反。志在財幣,爭用威力,朝夕自快而已,非有忠良明智,深慮遠圖,欲尊主安民者也。四方分崩離析,論語曰:「邦分崩離析。」形埶可見。明公雖建藩輔之功,猶恐無所成立。於今之計,莫如延攬英雄,務恱民心,立高祖之業,救萬民之命。以公而慮天下,不足定也。」光武大恱,因令左右號禹曰鄧將軍。常宿止於中,與定計議。

及王郎起兵,光武自薊至信都,使禹發奔命,得數千人,令自將之,別攻拔樂陽。樂陽,縣名,屬常山郡。從至廣阿,東觀記曰:「上率禹等擊王郎橫野將軍劉奉,大破之。上過禹營,禹進炙魚,上餐啗,勞勉吏士,威嚴甚厲。衆皆竊言『劉公真天人也』。」光武舍城樓上,披輿地圖,指示禹曰:「天下郡國如是,今始乃得其一。子前言以吾慮天下不足定,何也?」禹曰:「方今海內殽亂,人思明君,猶赤子之慕慈母。古之興者,在德薄厚,不以大小。」史記蘇秦說趙王曰:「堯無三夫之分,舜無咫尺之地,禹無百人之聚,湯、武之士不過三千,立為天子,誠得其道也。」光武恱。時任使諸將,多訪於禹,禹每有所舉者,皆當其才,光武以為知人。使別將騎,與蓋延等擊銅馬於清陽。延等先至,戰不利,還保城,為賊所圍。禹遂進與戰,破之,生獲其大將。從光武追賊至蒲陽,連大克獲,北州略定。

及赤眉西入關,更始使定國上公王匡、襄邑王成丹、抗威將軍劉均及諸將,分據河東、弘農以拒之。赤眉衆大集,王匡等莫能當。光武籌赤眉必破長安,欲乘舋并關中,而方自事山東,未知所寄,以禹沈深有大度,故授以西討之略。乃拜為前將軍持節,中分麾下精兵二萬人,遣西入關,令自選偏裨以下可與俱者。於是以韓歆為軍師,李文、李春、程慮為祭酒,「慮」字或為「憲」字。馮愔為積弩將軍,樊崇為驍騎將軍,宗歆為車騎將軍,鄧尋為建威將軍,耿訢為赤眉將軍,左于為軍師將軍,引而西。

建武元年正月,禹自箕關將入河東,箕關在今王屋縣東。河東都尉守關不開,禹攻十日,破之,獲輜重千餘乘。進圍安邑,數月未能下。更始大將軍樊參將數萬人,度大陽欲攻禹,大陽,縣,屬河東郡。前書音義曰:「大河之陽。」春秋:「秦伯伐晉,自茅津濟。」杜預云:「河東大陽縣也。」禹遣諸將逆擊於解南,解,縣,屬河東郡,故城在今蒲州桑泉縣東南也。大破之,斬參首。於是王匡、成丹、劉均等合軍十餘萬,復共擊禹,禹軍不利,樊崇戰死。會日暮,戰罷,軍師韓歆及諸將見兵埶已摧,皆勸禹夜去,禹不聽。明日癸亥,匡等以六甲窮日不出,禹因得更理兵勒衆。明旦,匡悉軍出攻禹,禹令軍中無得妄動;旣至營下,因傳發諸將鼓而並進,大破之。匡等皆棄軍亡走,禹率輕騎急追,獲劉均及河東太守楊寶、持節中郎將弭彊,皆斬之,收得節六,印綬五百,兵器不可勝數,遂定河東。承制拜李文為河東太守,悉更置屬縣令長以鎮撫之。是月,光武即位於鄗,使使者持節拜禹為大司徒。策曰:「制詔前將軍禹:深執忠孝,與朕謀謨帷幄,決勝千里。高祖曰:「運策帷幄之中,決勝千里之外,吾不如子房。」孔子曰:『自吾有回,門人日親。』史記曰,顏回年二十九,髮白,早死,孔子哭之慟,曰「自吾有回,門人益親」也。斬將破軍,平定山西,功効尤著。百姓不親,五品不訓,汝作司徒,敬敷五敎,五敎在寬。五品,五常也:父義,母慈,兄友,弟恭,子孝。言五常之敎務在寬也。今遣奉車都尉授印綬,封為酇侯,食邑萬戶。敬之哉!」酇,縣,今屬南陽郡,故城在襄州穀城縣東北。禹時年二十四。

遂渡汾陰河,入夏陽。更始中郎將左輔都尉公乘歙,左輔即左馮翊也。三輔皆有都尉。引其衆十萬,與左馮翊兵共拒禹於衙,衙,縣名,屬左馮翊,解見安紀。禹復破走之,而赤眉遂入長安。是時三輔連覆敗,赤眉所過殘賊,百姓不知所歸。聞禹乘勝獨剋而師行有紀,紀,綱紀也。言有條貫而不殘暴。皆望風相攜負以迎軍,降者日以千數,衆號百萬。禹所止輒停車住節,住或作柱。以勞來之,父老童穉,垂髮戴白,垂髮,童幼也。戴白,父老也。滿其車下,莫不感恱,於是名震關西。帝嘉之,數賜書襃美。

諸將豪傑皆勸禹徑攻長安。禹曰:「不然。今吾衆雖多,能戰者少,前無可仰之積,仰猶恃也,音魚向反。後無轉饋之資。赤眉新拔長安,財富充實,鋒銳未可當也。夫盜賊羣居,無終日之計,財穀雖多,變故萬端,寧能堅守者也?上郡、北地、安定三郡,土廣人稀,饒穀多畜,吾且休兵北道,就粮養士,以觀其弊,乃可圖也。」於是引軍北至栒邑。栒邑,縣,屬右扶風,故城在今豳州三水縣東北。栒音荀。禹所到,擊破赤眉別將諸營保,郡邑皆開門歸附。西河太守宗育遣子奉檄降,禹遣詣京師。京師謂洛陽也。公羊傳曰:「天子所居曰京師。」

帝以關中未定,而禹乆不進兵,下勑曰:「司徒,堯也;亡賊,桀也。長安吏人遑遑無所依歸,宜以時進討,鎮慰西京,繫百姓之心。」禹猶執前意,乃分遣將軍別攻上郡諸縣,更徵兵引穀,歸至大要。大要,縣名,屬北地郡。遣馮愔、宗歆守栒邑。二人爭權相攻,愔遂殺歆,因反擊禹,禹遣使以聞帝。帝問使人:「愔所親愛為誰」,對曰:「護軍黃防。」帝度愔、防不能乆和,埶必相忤,因報禹曰:「縛馮愔者,必黃防也。」乃遣尚書宗廣持節降之。後月餘,防果執愔將其衆歸罪。更始諸將王匡、胡殷、成丹等皆詣廣降,與共東歸。至安邑,道欲亡,廣悉斬之。愔至洛陽,赦不誅。

二年春,遣使者更封禹為梁侯,食四縣。時赤眉西走扶風,禹乃南至長安,軍昆明池,大饗士卒。率諸將齋戒,擇吉日,修禮謁祠高廟,收十一帝神主,遣使奉詣洛陽,因循行園陵,為置吏士奉守焉。

禹引兵與延岑戰於藍田,不克,復就穀雲陽。漢中王劉嘉詣禹降。嘉相李寶倨慢無禮,禹斬之。寶弟收寶部曲擊禹,殺將軍耿訢。自馮愔反後,禹威稍損,又乏食,歸附者離散。而赤眉復還入長安,禹與戰,敗走,至高陵,軍士飢餓者皆食棗菜。帝乃徵禹還,勑曰:「赤眉無穀,自當來東,吾折捶笞之,非諸將憂也。無得復妄進兵。」禹慙於受任而功不遂,數以飢卒徼戰,輒不利。三年春,與車騎將軍鄧弘擊赤眉,遂為所敗,衆皆死散。事在馮異傳。獨與二十四騎還詣宜陽,謝上大司徒、梁侯印綬。有詔歸侯印綬。數月,拜右將軍。

延岑自敗於東陽,遂與秦豐合。四年春,復寇順陽閒。遣禹護復漢將軍鄧曅、輔漢將軍于匡,擊破岑於鄧;追至武當,復破之。岑奔漢中,餘黨悉降。

十三年,天下平定,諸功臣皆增戶邑,定封禹為高密侯,食高密、昌安、夷安、淳于四縣。高密,國名,今密州縣也。昌安、夷安並屬高密國。昌安故城在今密州安丘縣外城也。夷安故城在今密州高密縣外城也。淳于,縣名,屬北海郡,故城在今密州安丘縣東北也。帝以禹功高,封弟寬為明親侯。其後左右將軍官罷,續漢志曰「前後左右將軍皆主征伐,事訖皆罷」也。以特進奉朝請。禹內文明,篤行淳備,事母至孝。天下旣定,常欲遠名埶。有子十三人,各使守一蓺。修整閨門,敎養子孫,皆可以為後世法。資用國邑,不修產利。帝益重之。中元元年,復行司徒事。從東巡狩,封岱宗。

顯宗即位,以禹先帝元功,拜為太傅,進見東向,臣當北面,尊如賔,故令東向。甚見尊寵。居歲餘,寢疾。帝數自臨問,以子男二人為郎。永平元年,年五十七薨,謚曰元侯。

帝分禹封為三國:長子震為高密侯,襲為昌安侯,珍為夷安侯。

禹少子鴻,好籌策。永平中,以為小侯。引入與議邊事,帝以為能,拜將兵長史,率五營士屯鴈門。肅宗時,為度遼將軍。永元中,與大將軍竇憲俱出擊匈奴,有功,徵行車騎將軍。出塞追畔胡逢侯,坐逗留,下獄死。

高密侯震卒,子乾嗣。乾尚顯宗女沁水公主。永元十四年,陰皇后巫蠱事發,乾從兄奉以后舅被誅,乾從坐,國除。元興元年,和帝復封乾本國,拜侍中。乾卒,子成嗣。成卒,子襃嗣。襃尚安帝妹舞陰長公主,桓帝時為少府。襃卒,長子某嗣。少子昌襲母爵為舞陰侯,拜黃門侍郎。

昌安侯襲嗣子藩,亦尚顯宗女平臯長公主,平臯,縣名,屬河內郡,故城在今懷州武德縣西。和帝時為侍中。

夷安侯珍子康,少有操行。兄良襲封,無後,永初六年,紹封康為夷安侯。時諸紹封者皆食故國半租,康以皇太后戚屬,獨三分食二,以侍祠侯。漢官儀曰:「諸侯功德優盛,朝廷所敬者,位特進,在三公下;其次朝侯,在九卿下;其次侍祠侯;其次下土小國侯,以肺腑親公主子孫,奉墳墓於京師,亦隨時朝見,是為隈諸侯也。」康,太后從兄,以親侍祀得紹封也。為越騎校尉。康以太后乆臨朝政,宗門盛滿,數上書長樂宮諫爭,宜崇公室,自損私權,言甚切至。太后不從。康心懷畏懼,永寧元年,遂謝病不朝。太后使內侍者問之。時宮人出入,多能有所毀譽,其中耆宿皆稱中大人。所使者乃康家先婢,亦自通中大人。康聞,詬之曰:詬,罵也,音許遘反。「汝我家出,亦敢爾邪!」婢怨恚,還說康詐疾而言不遜。太后大怒,遂免康官,遣歸國,絕屬籍。及從兄隲誅,隲音質。安帝徵康為侍中。順帝立,為太僕,有方正稱,名重朝廷。以病免,加位特進。陽嘉三年卒,謚曰義侯。

論曰:夫變通之世,君臣相擇,家語孔子曰:「君擇臣而任之,臣亦擇君而事之。」斯最作事謀始之幾也。幾者,事之微也。易訟卦曰「君子以作事謀始」也。鄧公嬴糧徒步,觸紛亂而赴光武,方言曰:「嬴,檐。」可謂識所從會矣。於是中分麾下之軍,以臨山西之隙,至使關河響動,懷赴如歸。功雖不遂,而道亦弘矣!及其威損栒邑,兵散宜陽,褫龍章於終朝,就侯服以卒歲,褫音直紙反,又勑紙反。龍章,衮龍之服也。謂禹為赤眉所敗,上司徒印綬也。易訟卦曰:「或錫之鞶帶,終朝三褫之。」榮悴交而下無二色,進退用而上無猜情,使君臣之美後世莫闚其閒,不亦君子之致為乎!

訓字平叔,禹第六子也。少有大志,不好文學,禹常非之。顯宗即位,初以為郎中。訓樂施下士,士大夫多歸之。東觀記曰:「訓謙恕下士,無貴賤見之如舊,朋友子往來門內,視之如子,有過加鞭扑之敎。太醫皮巡從獵上林還,暮宿殿門下,寒疝病發。時訓直事,聞巡聲,起往問之,巡曰:『兾得火以熨背。』訓身至太官門為求火,不得,乃以口噓其背,復呼同廬郎共更噓,至朝遂愈也。」

永平中,理虖沲、石臼河,從都慮至羊腸倉,酈元水經注云,汾陽故城,積粟所在,謂之羊腸倉,在晉陽西北,石隥縈委,若羊腸焉,故以為名。今嵐州界羊腸阪是也。石臼河解見章紀。欲令通漕。水運曰漕。太原吏人苦役,連年無成,轉運所經三百八十九隘,隘音乙賣反。前後沒溺死者不可勝筭。建初三年,拜訓謁者,使監領其事。訓考量隱括,隱審量括之也。孫卿子曰:「拘木必待隱括蒸揉然後直」也。拘音鉤,謂曲者也。知大功難立,具以上言。肅宗從之,遂罷其役,更用驢輦,歲省費億萬計,全活徒士數千人。

會上谷太守任興欲誅赤沙烏桓,烏桓怨恨謀反,詔訓將黎陽營兵屯狐奴,以防其變。漢官儀曰:「中興以幽、兾、并州兵克定天下,故於黎陽立營,以謁者監之。」狐奴,縣,屬漁陽郡也。訓撫接邊民,為幽部所歸。六年,遷護烏桓校尉,黎陽故人多攜將老幼,樂隨訓徙邊。東觀記曰:「訓故吏最貧羸者舉國,念訓常所服藥北州少乏,又知訓好青泥封書,從黎陽步推鹿車於洛陽市藥,還過趙國易陽,並載青泥一襆,至上谷遺訓。其得人心如是。」鮮卑聞其威恩,皆不敢南近塞下。東觀記曰:「吏士常大病瘧,轉易至數十人,訓身為煑湯藥,咸得平愈。其無妻者,為適配偶。」八年,舞陰公主子梁扈有罪,訓坐私與扈通書,徵免歸閭里。東觀記曰:「燕人思慕,為之作歌也。」

元和三年,盧水胡反畔,以訓為謁者,乘傳到武威,拜張掖太守。

章和二年,護羌校尉張紆誘誅燒當種羌迷吾等,由是諸羌大怒,謀欲報怨,朝廷憂之。公卿舉訓代紆為校尉。諸羌激忿,遂相與解仇結婚,交質盟詛,鄭玄注周禮云:「大事曰盟,小事曰詛。」衆四萬餘人,期冰合度河攻訓。先是小月氏胡分居塞內,勝兵者二三千騎,皆勇健富彊,每與羌戰,常以少制多。雖首施兩端,首施猶首鼠也。漢亦時收其用。時迷吾子迷唐,別與武威種羌合兵萬騎,來至塞下,未敢攻訓,先欲脅月氏胡。訓擁衞稽故,令不得戰。稽故謂稽留事故也。東觀記「稽故」字作「諸故」也。議者咸以羌胡相攻,縣官之利,以夷伐夷,不宜禁護。訓曰:「不然。今張紆失信,衆羌大動,經常屯兵,不下二萬,轉運之費,空竭府帑,說文曰:「帑,金帛所藏。」音它莽反。涼州吏人命縣絲髮。原諸胡所以難得意者,皆恩信不厚耳。今因其迫急以德懷之,庶能有用。」遂令開城及所居園門,悉驅羣胡妻子內之,嚴兵守衞。羌掠無所得,掠,劫奪也。又不敢逼諸胡,因即解去。由是湟中諸胡皆言:湟中,月氏胡所居,今鄯州湟水縣也。「漢家常欲鬬我曹,今鄧使君待我以恩信,開門內我妻子,乃得父母」。咸歡喜叩頭曰:「唯使君所命。」訓遂撫養其中少年勇者數百人,以為義從。

羌胡俗恥病死,每病臨困,輒以刃自刺。訓聞有困疾者,輒拘持縛束,不與兵刃,使醫藥療之,愈者非一,小大莫不感恱。於是賞賂諸羌種,使相招誘。迷唐伯父號吾乃將其母及種人八百戶,自塞外來降。訓因發湟中秦、胡、羌兵四千人,出塞掩擊迷唐於寫谷,東觀記曰「寫」作「鴈」。斬首虜六百餘人,得馬牛羊萬餘頭。迷唐乃去大、小榆,兩谷名也,見西羌傳。居頗巖谷,衆悉破散。其春,復欲歸故地就田業,訓乃發湟中六千人,令長史任尚將之,縫革為船,置於箄上以度河,箄,木筏也,音步佳反。掩擊迷唐廬落大豪,多所斬獲。復追逐奔北,會尚等夜為羌所攻,於是義從羌胡并力破之,斬首前後一千八百餘級,獲生口二千人,馬牛羊三萬餘頭,一種殆盡。一種謂迷唐也。迷唐遂收其餘部,遠徙廬落,西行千餘里,諸附落小種皆背畔之。燒當豪帥東號稽顙歸死,東號,羌名。餘皆款塞納質。於是綏接歸附,威信大行。遂罷屯兵,各令歸郡。唯置弛刑徒二千餘人,分以屯田,為貧人耕種,修理城郭塢壁而已。

永元二年,大將軍竇憲將兵鎮武威,憲以訓曉羌胡方略,上求俱行。訓初厚於馬氏,不為諸竇所親,及憲誅,故不離其禍。離,遭也。

訓雖寬中容衆,而於閨門甚嚴,兄弟莫不敬憚,諸子進見,未甞賜席接以溫色。四年冬,病卒官,時年五十三。吏人羌胡愛惜,旦夕臨者日數千人。戎俗父母死,耻悲泣,皆騎馬歌呼。至聞訓卒,莫不吼號,或以刀自割,又刺殺其犬馬牛羊,曰「鄧使君已死,我曹亦俱死耳」。前烏桓吏士皆奔走道路,訓前任烏桓校尉時吏士也。至空城郭。吏執不聽,以狀白校尉徐傿。傿音於建反。傿歎息曰:「此義也。」乃釋之。遂家家為訓立祠,每有疾病,輒此請禱求福。

元興元年,和帝以訓皇后之父,使謁者持節至訓墓,賜策追封,謚曰平壽敬侯。平壽,縣,屬北海郡,故城在今青州北海縣。中宮自臨,百官大會。

訓五子:隲,京,悝,弘,閶。悝音口回反。

隲字昭伯,東觀記「隲」作「陟」。少辟大將軍竇憲府。及女弟為貴人,隲兄弟皆除郎中。及貴人立,是為和熹皇后。隲三遷虎賁中郎將,京、悝、弘、閶皆黃門侍郎。京卒於官。延平元年,拜隲車騎將軍、儀同三司。儀同三司始自隲也。悝虎賁中郎將,弘、閶皆侍中。

殤帝崩,太后與隲等定策立安帝,悝遷城門校尉,弘虎賁中郎將。自和帝崩後,隲兄弟常居禁中。隲謙遜不欲乆在內,連求還第,歲餘,太后乃許之。

永初元年,封隲上蔡侯,悝葉侯,弘西平侯,西平,縣,屬汝南郡,故城在今豫州郾城縣南。閶西華侯,西華,縣,屬汝南郡也。食邑各萬戶。隲以定策功,增邑三千戶。隲等辭讓不獲,遂逃避使者,間關詣闕,間關猶崎嶇也。上疏自陳曰:「臣兄弟汙濊,無分可採,言無分寸可收採也。過以外戚,過,誤也。遭值明時,託日月之末光,被雲雨之渥澤,易曰:「夫聖人者,與天地合其德,日月齊其明。」又云「雲行雨施,天下平」也。並統列位,光昭當世。不能宣贊風羙,補助清化,誠慙誠懼,無以處心。陛下躬天然之姿,體仁聖之德,遭國不造,仍離大憂,造,成也。仍,頻也。大憂,和帝、殤帝崩。開日月之明,運獨斷之慮,援立皇統,奉承大宗。聖策定於神心,休烈垂於不朽,本非臣等所能萬一,而猥推嘉羙,猥,曲也。並享大封,伏聞詔書,驚惶慙怖。追觀前世傾覆之誡,前代外戚上官安、霍禹之屬,皆被誅戮也。退自惟念,不寒而慄。惟,思也。不寒而慄,言恐懼也。前書曰「義縱為定襄太守,郡中不寒而慄」也。臣等雖無逮及遠見之慮,猶有庶幾戒懼之情。常母子兄弟內相勑厲,兾以端愨畏慎,一心奉戴,上全天恩,下完性命。刻骨定分,有死無二。終不敢橫受爵土,以增罪累。惶窘征營,昧死陳乞。」太后不聽。隲頻上疏,至於五六,乃許之。

其夏,涼部畔羌搖蕩西州,朝廷憂之。於是詔隲將左右羽林、北軍五校士及諸部兵擊之,車駕幸平樂觀餞送。隲西屯漢陽,使征西校尉任尚、從事中郎司馬鈞與羌戰,大敗。時以轉輸疲弊,百姓苦役。冬,徵隲班師。班,還也。朝廷以太后故,遣五官中郎將迎拜隲為大將軍。軍到河南,使大鴻臚親迎,中常侍齎牛酒郊勞,王、主以下候望於道。旣至,大會羣臣,賜束帛乘馬,駟馬曰乘。寵靈顯赫,光震都鄙。

時遭元二之災,臣賢案:元二即元元也,古書字當再讀者,即於上字之下為小「二」字,言此字當兩度言之。後人不曉,遂讀為元二,或同之陽九,或附之百六,良由不悟,致斯乖舛。今岐州石鼓銘,凡重言者皆為「二」字,明驗也。人士荒飢,死者相望,盜賊羣起,四夷侵畔。隲等崇節儉,罷力役,推進天下賢士何熙、祋諷、祋,姓也,音丁外反,又音丁活反。羊浸、李郃、陶敦等列於朝廷,辟楊震、朱寵、陳禪置之幕府,故天下復安。

四年,母新野君寢病,隲兄弟並上書求還侍養。太后以閶最少,孝行尤著,特聽之,賜安車駟馬。及新野君薨,隲等復乞身行服,章連上,太后許之。隲等旣還里弟,並居冢次。閶至孝骨立,有聞當時。及服闋,詔喻隲還輔朝政,更授前封。隲等叩頭固讓,乃止,於是並奉朝請,位次在三公下,特進、侯上。在特進及列侯之上。其有大議,乃詣朝堂,與公卿參謀。

元初二年,弘卒。太后服齊衰,帝絲麻,並宿幸其弟。弘少治歐陽尚書,歐陽生字和伯,千乘人,事伏生,武帝時人。授帝禁中,諸儒多歸附之。初疾病,遺言悉以常服,不得用錦衣玉匣。有司奏贈弘驃騎將軍,位特進,封西平侯。太后追思弘意,不加贈位衣服,但賜錢千萬,布萬匹,隲等復辭不受。詔大鴻臚持節,即弘殯封子廣德為西平侯。將葬,有司復奏發五營輕車騎士,禮儀如霍光故事,霍光薨,宣帝遣太中大夫、侍御史持節護喪事,中二千石修莫府冢,上賜玉衣、梓宮、便房、黃腸題湊、轀輬車、黃屋左纛,輕車材官五校士以送葬也。太后皆不聽,但白蓋雙騎,白蓋車也。門生輓送。後以帝師之重,分西平之都鄉封廣德弟甫德為都鄉侯。四年,又封京子黃門侍郎珍為陽安侯,邑三千五百戶。

五年,悝、閶相繼並卒,皆遺言薄葬,不受爵贈,太后並從之。乃封悝子廣宗為葉侯,閶子忠為西華侯。

自祖父禹敎訓子孫,皆遵法度,深戒竇氏,章帝竇皇后,竇勳女,祖穆及叔父俱尚主。穆交通輕薄,屬託郡縣,干亂政化,後並坐怨望謀不軌被誅,故鄧氏深引為誡也。檢勑宗族,闔門靜居。闔,閉也。隲子侍中鳳,甞與尚書郎張龕書,屬郎中馬融宜在臺閣。又中郎將任尚甞遺鳳馬,後尚坐斷盜軍粮,檻車徵詣廷尉,檻車謂以板四周為檻,無所見。鳳懼事泄,先自首於隲。隲畏太后,遂髡妻及鳳以謝,天下稱之。

建光元年,太后崩,未及大斂,帝復申前命,封隲為上蔡侯,位特進。帝少號聦敏,及長多不德,而乳母王聖見太后乆不歸政,慮有廢置,常與中黃門李閏候伺左右。及太后崩,宮人先有受罰者,懷怨恚,因誣告悝、弘、閶先從尚書鄧訪取廢帝故事,謀立平原王得。和帝長子平原王勝無嗣,鄧太后立樂安王寵子得為平原王。帝聞,追怒,令有司奏悝等大逆無道,遂廢西平侯廣德、葉侯廣宗、西華侯忠、陽安侯珍、都鄉侯甫德皆為庶人。隲以不與謀,但免特進,遣就國。宗族皆免官歸故郡,沒入隲等貲財田宅,徙鄧訪及家屬於遠郡。郡縣逼迫,廣宗及忠皆自殺。又徙封隲為羅侯,羅,縣,屬長沙國。隲與子鳳並不食而死。隲從弟河南尹豹、度遼將軍舞陽侯遵、將作大匠暢皆自殺,唯廣德兄弟以母閻后戚屬得留京師。

大司農朱寵痛隲無罪遇禍,乃肉袒輿櫬,櫬,親身棺也。上疏追訟隲曰:「伏惟和熹皇后聖善之德,為漢文母。詩凱風曰:「母氏聖善。」文母,文王之母大任也。言太后有聖智之善,比於文母也。兄弟忠孝,同心憂國,宗廟有主,王室是賴。殤帝崩,太后與隲定立安帝,故曰是賴。功成身退,讓國遜位,歷世外戚,無與為比。當享積善履謙之祐,易曰:「積善之家,必有餘慶。」又曰:「鬼神害盈而福謙。」而橫為宮人單辭所陷。利口傾險,反亂國家,罪無申證,申,明白也。獄不訊鞠,訊,問也。鞠,窮也。遂令隲等罹此酷濫。一門七人並不以命,七人謂隲從弟豹、遵、暢,隲子鳳,鳳從弟廣宗、忠也。屍骸流離,怨魂不反,逆天感人,率土喪氣。宜収還冢次,寵樹遺孤,奉承血祀,血祀謂祭廟殺牲取血以告神也。以謝亡靈。」寵知其言切,自致廷尉,詔免官歸田里。衆庶多為隲稱枉,帝意頗悟,乃譴讓州郡,以逼迫廣宗等故也。還葬洛陽北芒舊塋,公卿皆會喪,莫不悲傷之。詔遣使者祠以中牢,諸從昆弟皆歸京師。及順帝即位,追感太后恩訓,愍隲無辜,乃詔宗正復故大將軍鄧隲宗親內外,朝見皆如故事。除隲兄弟子及門從十二人悉為郎中,擢朱寵為太尉,錄尚書事。

寵字仲威,京兆人,初辟隲府,稍遷潁川太守,治理有聲。及拜太尉,封安鄉侯,甚加優禮。

廣德早卒。甫德更召徵為開封令。學傳父業。喪母,遂不仕。

閶妻耿氏有節操,痛鄧氏誅廢,子忠早卒,乃養河南尹豹子嗣為閶後。耿氏敎之書學,遂以通博稱。永壽中,與伏無忌、延篤著書東觀,官至屯騎校尉。

禹曾孫香之女為桓帝后,帝又紹封度遼將軍遵子萬世為南鄉侯,拜河南尹。及后廢,萬世下獄死,其餘宗親皆復歸故郡。

鄧氏自中興後,累世寵貴,凡侯者二十九人,公二人,大將軍以下十三人,中二千石十四人,列校二十二人,州牧、郡守四十八人,其餘侍中、將、大夫、郎、謁者不可勝數,東京莫與為比。

論曰:漢世外戚,自東、西京十有餘族,高帝呂后、昭帝上官后、宣帝霍后、成帝趙后、平帝王后、章帝竇后、和帝鄧后、安帝閻后、桓帝竇后、順帝梁后、靈帝何后等家,或以貴盛驕奢,或以攝位權重,皆以盈極被誅也。非徒豪橫盈極,自取災故,必於貽釁後主,以至顛敗者,其數有可言焉。後主謂嗣君也。言外戚握權者,當先帝時或容免禍,必貽罪釁於嗣君,以至傾覆。數猶理也,其致敗之理可得言焉。何則?恩非己結,而權已先之;言外戚之家,承隆寵於先帝,不結恩於後主,故權勢先在其身也。情疏禮重,而枉性圖之;圖,謀也。其人旣居權要,禮數不可不重,故後主枉其本性與之圖謀政事,非心所好也。來寵方授,地旣害之;後來寵者,方欲授之要職,而先代權臣見居其地,必須除舊方得授新,是地旣害之也。隙開埶謝,讒亦勝之。君臣有隙,上下離心,則權寵之人形勢漸謝,於是讒人構會,尋亦勝也。悲哉!隲、悝兄弟委遠時柄,忠勞王室,而終莫之免,斯樂生所以泣而辭燕也!樂毅忠於燕昭王,其子惠王立而疑樂毅,樂毅懼而奔趙。趙王謂樂毅曰:「燕力竭於齊,其主信讒,國人不附,其可圖乎?」毅伏而垂涕曰:「臣事昭王,猶事大王也。臣若獲戾於它國,沒身不忍謀趙徒隷,況其後嗣乎!」事見古史考。

寇恂字子翼,上谷昌平人也,世為著姓。恂初為郡功曹,太守耿況甚重之。

王莽敗,更始立,使使者徇郡國,曰「先降者復爵位」。恂從耿況迎使者於界上,況上印綬,使者納之,一宿無還意。恂勒兵入見使者,就請之。使者不與,曰:「天王使者,功曹欲脅之邪?」恂曰:「非敢脅使君,君者,尊之稱也。竊傷計之不詳也。今天下初定,國信未宣,使君建節銜命以臨四方,郡國莫不延頸傾耳,望風歸命。今始至上谷而先墮大信,墮,毀也。沮向化之心,生離畔之隙,將復何以號令它郡乎?且耿府君在上谷,乆為吏人所親,今易之,得賢則造次未安,不賢則秖更生亂。為使君計,莫若復之以安百姓。」使者不應,恂叱左右以使者命召況。況至,恂進取印綬帶況。使者不得已,乃承制詔之,況受而歸。

及王郎起,遣將徇上谷,急況發兵。恂與門下掾閔業共說況曰:「邯鄲拔起,拔,卒也。難可信向。昔王莽時,所難獨有劉伯升耳。今聞大司馬劉公,伯升母弟,尊賢下士,士多歸之,可攀附也。」況曰:「邯鄲方盛,力不能獨拒,如何?」恂對曰:「今上谷完實,控弦萬騎,舉大郡之資,可以詳擇去就。恂請東約漁陽,齊心合衆,邯鄲不足圖也。」況然之,乃遣恂到漁陽,結謀彭寵。恂還,至昌平,襲擊邯鄲使者,殺之,奪其軍,遂與況子弇等俱南及光武於廣阿。拜恂為偏將軍,號承義侯,從破羣賊。數與鄧禹謀議,禹竒之,因奉牛酒共交歡。

光武南定河內,而更始大司馬朱鮪等盛兵據洛陽。又并州未安,光武難其守,非其人不可,故難之。問於鄧禹曰:「諸將誰可使守河內者?」禹曰:「昔高祖任蕭何於關中,無復西顧之憂,所以得專精山東,終成大業。今河內帶河為固,戶口殷實,北通上黨,南迫洛陽。寇恂文武備足,有牧人御衆之才,非此子莫可使也。」乃拜恂河內太守,行大將軍事。光武謂恂曰:「河內完富,吾將因是而起。昔高祖留蕭何鎮關中,吾今委公以河內,堅守轉運,給足軍糧,率厲士馬,防遏它兵,勿令北度而已。」光武於是復北征燕、代。恂移書屬縣,講兵肄射,肄,習也。伐淇園之竹,前書音義曰「淇園,衞之苑,多竹篠」也。為矢百餘萬,養馬二千匹,收租四百萬斛,轉以給軍。

朱鮪聞光武北而河內孤,使討難將軍蘇茂、副將賈彊將兵三萬餘人,度鞏河攻溫。鞏、溫並今洛州縣也。臨黃河,故曰鞏河也。檄書至,恂即勒軍馳出,並移告屬縣,發兵會於溫下。軍吏皆諫曰:「今洛陽兵度河,前後不絕,宜待衆軍畢集,乃可出也。」恂曰:「溫,郡之藩蔽,失溫則郡不可守。」遂馳赴之。旦日合戰,而偏將軍馮異遣救及諸縣兵適至,士馬四集,幡旗蔽野。恂乃令士卒乘城鼓噪,大呼言曰:「劉公兵到!」蘇茂軍聞之,陳動,恂因奔擊,大破之,追至洛陽,遂斬賈彊。茂兵自投河死者數千,生獲萬餘人。恂與馮異過河而還。自是洛陽震恐,城門晝閉。時光武傳聞朱鮪破河內,有頃恂檄至,大喜曰:「吾知寇子翼可任也!」諸將軍賀,因上尊號,於是即位。

時軍食急乏,恂以輦車驪駕轉輸,前書音義曰:「驪駕,併駕也。輦車,人挽行也。」前後不絕,尚書升斗以稟百官。帝數策書勞問恂,同門生茂陵董崇說恂曰:「上新即位,四方未定,而君侯以此時據大郡,內得人心,外破蘇茂,威震鄰敵,功名發聞,此讒人側目怨禍之時也。昔蕭何守關中,悟鮑生之言而高祖恱。漢王與項羽相距京、索,蕭何留守關中,上數使使勞苦何。鮑生謂何曰:「今君王暴衣露蓋,數勞苦君者,有疑君心。為君計者,遣君子孫昆弟能勝兵者悉詣軍。」何從其計,高祖大恱。今君所將,皆宗族昆弟也,無乃當以前人為鏡戒。」恂然其言,稱疾不視事。帝將攻洛陽,先至河內,恂求從軍。帝曰:「河內未可離也。」數固請,不聽,乃遣兄子寇張、姊子谷崇將突騎願為軍鋒。帝善之,皆以為偏將軍。

建武二年,恂坐繫考上書者免。是時潁川人嚴終、趙敦聚衆萬餘,與密人賈期連兵為寇。恂免數月,復拜潁川太守,與破姦將軍侯進俱擊之。數月,斬期首,郡中悉平定。封恂雍奴侯,邑萬戶。

執金吾賈復在汝南,部將殺人於潁川,部將謂軍部之下小將也。恂捕得繫獄。時尚草創,軍營犯法率多相容,恂乃戮之於市。復以為恥,歎。還過潁川,謂左右曰:「吾與寇恂並列將帥,而今為其所陷,大丈夫豈有懷侵怨而不決之者乎?今見恂,必手劔之!」恂知其謀,不欲與相見。谷崇曰:「崇,將也,得帶劔侍側。卒有變,足以相當。」恂曰:「不然。昔藺相如不畏秦王而屈於廉頗者,為國也。史記曰,秦王與趙王飲於澠池,秦王請趙王鼓瑟,秦御史書曰「某年某月趙王為秦王鼓瑟」。藺相如前請秦王擊缶,秦王怒,不許。相如曰:「五步之內,相如請得以頸血濺大王矣!」秦王不懌,為擊缶。相如顧趙御史書曰「某年某月秦王為趙王擊缶」。秦羣臣曰:「請以趙十五城為秦王壽。」相如曰:「請以秦咸陽為趙王壽。」竟酒不能相加。旣罷歸國,趙拜相如為上卿,位在廉頗之上。頗曰:「我有攻城野戰之功,相如徒以口舌為勞,而位居我上,我見必厚辱之。」相如出,望見廉頗,輒引車避之。舍人諫。相如曰:「夫以秦王,相如能廷叱之,何畏廉將軍哉!吾念強秦不敢加兵於趙者,蓋以吾兩人也。今兩虎鬬,必不俱全,吾所以先公家之急而後私讎也。」區區之趙,尚有此義,吾安可以忘之乎?」乃勑屬縣盛供具,儲酒醪,說文曰:「醪,兼汁滓酒。」執金吾軍入界,一人皆兼二人之饌。饌,具食也。恂乃出迎於道,稱疾而還。賈復勒兵欲追之,而吏士皆醉,遂過去。恂遣谷崇以狀聞,帝乃徵恂。恂至引見,時復先在坐,欲起相避。帝曰:「天下未定,兩虎安得私鬬?今日朕分之。」分猶解也。於是並坐極歡,遂共車同出,結友而去。

恂歸潁川。東觀記曰:「郡中政理,盜賊不入。」三年,遣使者即拜為汝南太守,即,就也。又使驃騎將軍杜茂將兵助恂討盜賊。盜賊清靜,郡中無事。恂素好學,乃修鄉校,敎生徒,聘能為左氏春秋者,親受學焉。七年,代朱浮為執金吾。明年,從車駕擊隗嚻,而潁川盜賊羣起,帝乃引軍還,謂恂曰:「潁川迫近京師,當以時定。惟念獨卿能平之耳,從九卿復出,以憂國可知也。」恂對曰:「潁川剽輕,聞陛下遠踰阻險,有事隴、蜀,故狂狡乘閒相詿誤耳。狡,猾也。說文曰:「詿亦誤也。」音挂。如聞乘輿南向,賊必惶怖歸死,臣願執銳前驅。」即日車駕南征,恂從至潁川,盜賊悉降,而竟不拜郡。百姓遮道曰:「願從陛下復借寇君一年。」恂前為潁川太守,故曰復借也。乃留恂長社,鎮撫吏人,受納餘降。

初,隗嚻將安定高峻,擁兵萬人,據高平第一,高平,縣,屬安定郡。續漢志曰高平有第一城也。帝使待詔馬援招降峻,由是河西道開。中郎將來歙承制拜峻通路將軍,封關內侯,後屬大司馬吳漢,共圍嚻於冀。及漢軍退,峻亡歸故營,復助嚻拒隴阺。及嚻死,峻據高平,畏誅堅守。建威大將軍耿弇率太中大夫竇士、武威太守梁統等圍之,一歲不拔。十年,帝入關,將自征之,恂時從駕,諫曰:「長安道里居中,從洛陽至高平,長安為中。應接近便,安定、隴西必懷震懼,此從容一處可以制四方也。今士馬疲倦,方履險阻,非萬乘之固,前年潁川可為至戒。」帝不從。進軍及汧,汧,縣,屬扶風,故城在今隴州汧源縣南也。峻猶不下,帝議遣使降之,乃謂恂曰:「卿前止吾此舉,今為吾行也。若峻不即降,引耿弇等五營擊之。」恂奉璽書至第一,峻遣軍師皇甫文出謁,辭禮不屈。恂怒,將誅文。諸將諫曰:「高峻精兵萬人,率多彊弩,西遮隴道,連年不下。今欲降之而反戮其使,無乃不可乎?」恂不應,遂斬之。遣其副歸告峻曰:「軍師無禮,已戮之矣。欲降,急降;不欲,固守。」峻惶恐,即日開城門降。諸將皆賀,因曰:「敢問殺其使而降其城,何也?」恂曰:「皇甫文,峻之腹心,其所取計者也。今來,辭意不屈,必無降心。全之則文得其計,殺之則峻亡其膽,是以降耳。」諸將皆曰:「非所及也。」遂傳峻還洛陽。

恂經明行修,名重朝廷,所得秩奉厚施朋友、故人及從吏士。常曰:「吾因士大夫以致此,其可獨享之乎!」時人歸其長者,以為有宰相器。

十二年卒,謚曰威侯。子損嗣。恂同產弟及兄子、姊子以軍功封列侯者凡八人,終其身,不傳於後。

初所與謀閔業者,恂數為帝言其忠,賜爵關內侯,官至遼西太守。

十三年,復封損庶兄壽為洨侯。洨,縣,屬沛郡。洨音故交反。後徙封損扶柳侯。扶柳,縣,屬信都郡,故城在今兾州信都縣西也。損卒,子釐嗣,徙封商鄉侯。釐卒,子襲嗣。

恂女孫為大將軍鄧隲夫人,由是寇氏得志於永初間。安帝永初元年,鄧太后臨朝,故得志也。

恂曾孫榮。

論曰:傳稱「喜怒以類者鮮矣」。左傳曰,晉范武子會將老,召其子文子曰:「吾聞之,喜怒以類者鮮矣,而易者實多也。」夫喜而不比,怒而思難者,其唯君子乎!子曰:「伯夷、叔齊不念舊惡,怨是用希。」論語孔子之言。於寇公而見之矣。

榮少知名,桓帝時為侍中。性矜絜自貴,於人少所與,與,黨與也。以此見害於權寵。而從兄子尚帝妹益陽長公主,帝又聘其從孫女於後宮,左右益惡之。延熹中,遂陷以罪辟,與宗族免歸故郡,吏承望風旨,持之浸急,榮恐不免,奔闕自訟。未至,刺史張敬追劾榮以擅去邊,有詔捕之。榮逃竄數年,會赦令,不得除,積窮困,乃自亡命中上書曰:自,從也。

  臣聞天地之於萬物也好生,帝王之於萬人也慈愛。陛下統天理物,為萬國覆,作人父母,先慈愛,後威武,先寬容,後刑辟,自生齒以上,大戴禮曰「男子八月生齒,女子七月生齒」也。咸蒙德澤。而臣兄弟獨以無辜為專權之臣所見批扺,說文曰:「扺,側擊也。」批音片兮反。扺音之氏反。青蠅之人所共搆會。青蠅,詩小雅曰:「營營青蠅,止于樊,愷悌君子,無信讒言。」青蠅能污白使黑,污黑使白,喻佞人變亂善惡。以臣婚姻王室,謂臣將撫其背,奪其位,退其身,受其埶。於是遂作飛章以被於臣,欲使墜萬仞之阬,踐必死之地,令陛下忽慈母之仁,發投杼之怒。史記曰,昔曾參之處費,魯人又有與曾參同姓名,殺人。人告其母曰「曾參殺人」,其母織自若也。又一人告之曰「曾參殺人」,其母尚織自若也。又一人告之,其母乃投杼下機,踰牆而走。夫以曾參之賢,其母猶生疑於三告。尚書背繩墨,繩墨謂法律也。案空劾,不復質确其過,寘於嚴棘之下,質,正也。确,實也。說文云,确音胡角反,此苦角反。嚴棘謂獄也,易坎上六曰「繫用徽墨,寘于叢棘」也。便奏正臣罪。司隷校尉馮羨佞邪承旨,廢於王命,驅逐臣等,不得旋踵。臣奔走還郡,沒齒無怨。臣誠恐卒為豺狼橫見噬食,故冒死欲詣闕,披肝膽,布腹心。

  刺史張敬好為諂諛,張設機網,復令陛下興靁電之怒。司隷校尉應奉、河南尹何豹、洛陽令袁騰並驅爭先,若赴仇敵,罰及死沒,髡剔墳墓,但未掘壙出尸,剖棺露胔耳。胔謂骨之尚有肉者也。月令曰:「掩骼埋胔。」音才賜反,又在侈反。昔文王葬枯骨,解見順紀也。公劉敦行葦,世稱其仁。大雅行葦之詩曰:「敦彼行葦,牛羊勿踐履。」言公劉之時,仁及草木,敦然道傍之葦,牧牛羊者無使踐履折傷之,況於人乎?故榮以自喻焉。今殘酷容媚之吏,無折中處平之心,不顧無辜之害,而興虛誣之誹,欲使嚴朝必加濫罰。是以不敢觸突天威,而自竄山林,以俟陛下發神聖之聽,啟獨覩之明,拒讒慝之謗,絕邪巧之言,救可濟之人,援沒溺之命。不意滯怒不為春夏息,春夏長養萬物,故不宜怒矣。淹恚不為順時怠,遂馳使郵驛,布告遠近,嚴文剋剝,痛於霜雪,張羅海內,設罝萬里,逐臣者窮人迹,追臣者極車軌,雖楚購伍員,史記曰,楚人伍奢為平王太子建太傅,費無忌譖殺奢。奢子員字子胥,奔吳,楚購之,得伍員者賜粟五萬石,爵執圭。漢求季布,季布為項羽將,數窘漢王。項羽滅,高祖購求布千金,敢舍匿,罪三族。無以過也。

  臣遇罰以來,三赦再贖,無驗之罪,無驗謂無罪狀可案驗也。足以蠲除。而陛下疾臣愈深,有司咎臣甫力,甫,始也。力,甚也。止則見埽滅,行則為亡虜,苟生則為窮人,極死則為冤鬼,天廣而無以自覆,地厚而無以自載,蹈陸土而有沈淪之憂,遠巖牆而有鎮壓之患。精誠足以感於陛下,而哲王未肯悟。如臣犯元惡大憝,憝,惡也。主言元惡之人,大為人之所惡也。足以陳於原野,備刀鋸,鋸,刖刑也。國語曰,刑有五,大者陳諸原野矣。陛下當班布臣之所坐,以解衆論之疑。臣思入國門,坐於胏石之上,使三槐九棘平臣之罪。周禮秋官云:「左九棘,孤卿大夫位焉;右九棘,公侯伯子男位焉;面三槐,三公位焉。左嘉石,平罷人;右胏石,達窮人。」而閶闔九重,閶闔,天門也。陷穽步設,穽,阬穽也。舉趾觸罘罝,說文曰:「罘,兔網也。」罝亦兔網也,音浮嗟。動行絓羅網,無綠至萬乘之前,永無見信之期矣。

  國君不可讎匹夫,讎之則一國盡懼。左傳曰,晉侯之豎頭須曰「國君而讎匹夫,懼者甚衆」也。臣奔走以來,三離寒暑,離,歷。陰陽易位,當煖反寒,春常凄風,凄風,寒風也。左傳曰:「春無凄風。」夏降霜雹,月令:「仲夏行冬令,則雹凍傷穀。」又連年大風,折拔樹木。風為號令,前書翼奉曰:「凡風者,天之號令,所以譴告人也。」春夏布德,月令,春,天子布德行惠,發倉廩,振窮乏;夏,行封,慶賜,無不欣恱也。議獄緩死之時。易中孚象曰「君子以議獄緩死」也。願陛下思帝堯五敎在寬之德,企成湯避遠讒夫之誡,劉向說苑曰:「湯大旱七年,使持鼎祀山川,祝曰:『政不節邪?包苴行邪?讒夫昌邪?宮室營邪?女謁盛邪?使人疾邪?何不雨之極也!』」以寧風旱,以弭災兵。臣聞勇者不逃死,智者不重困,重猶惜也。固不為明朝惜垂盡之命,願赴湘、沅之波,從屈原之悲,史記曰,屈原事楚懷王,王受讒,流屈原於江南。屈原憂愁悲思,遂投湘、沅而死。沈江湖之流,弔子胥之哀。史記曰,伍子胥為吳行人,被宰噽所譖,吳王賜屬鏤之劔以死。王取其尸,盛以鴟夷,浮之於江中矣。臣功臣苗緒,生長王國,懼獨含恨以葬江魚之腹,屈原曰「寧赴湘流,葬江魚之腹」也。無以自別於世,不勝狐死首丘之情,營魂識路之懷。禮檀弓曰:「古人有言,狐死正首丘,仁也。」楚詞曰:「願徑逝而未得,魂識路之焭焭。」老子曰「載營魄」,猶營魂也。犯冒王怒,觸突帝禁,伏於兩觀,兩觀,闕也。孔子攝司寇,誅少正卯於兩觀之下。陳訴毒痛,然後登金鑊,入沸湯,糜爛於熾爨之下,九死而未悔。楚詞曰「雖九死猶未悔」也。

  悲夫,乆生亦復何聊!蓋忠臣殺身以解君怒,孝子殞命以寧親怨,故大舜不避塗廩浚井之難,廩,倉也。浚,深也。史記曰,舜父瞽叟常欲殺舜,使舜塗廩,從下焚廩,舜乃以兩笠自扞而下。後又使穿井,舜為匿空旁出。舜旣入深,父乃與象共下土實之,舜從旁空出去。申生不辭姬氏讒邪之謗。申生,晉獻公太子。獻公用驪姬之讒而殺申生,事見左氏傳也。臣敢忘斯議,不自斃以解明朝之忿哉!乞以身塞重責。願陛下匄兄弟死命,匄,乞也,音蓋。使臣一門頗有遺類,以崇陛下寬饒之惠。先死陳情,臨章涕泣,泣血漣如。易曰:「乘馬班如,泣血漣如。」言居不獲安,行無所適,窮困闉戹,無所委仰者。

帝省章愈怒,遂誅榮。寇氏由是衰廢。

贊曰:元侯淵謨,乃作司徒。明啟帝略,肇定秦都。勳成智隱,靜其如愚。論語孔子曰「吾與回言終日,不違如愚」也。子翼守溫,蕭公是埒,埒,等也。係兵轉食,以集鴻烈。誅文屈賈。有剛有折。誅皇甫文,屈於賈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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