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漢書 卷二十九 ? 列傳第十九 申屠鲍郅列传第十九申屠刚鲍永子昱郅恽子寿 申屠刚字巨卿,扶风茂陵人也。七世祖嘉,文帝时为丞相。刚质性方直,常慕史、汲黯之为人。仕郡功曹。 平帝时,王莽专政,朝多猜忌,遂隔绝帝外家冯、卫二族,不得交宦,刚常疾之。及举贤良方正,因对策曰: 臣闻王事失则神祇怨怨,奸邪乱正,故阴阳谬错,此天所以谴告王者,欲令失道之君,旷然觉悟,怀邪之臣,惧然自刻者也。今朝廷不考功校德,而虚纳毁誉,数下诏书,张设重法,抑断诽谤,禁割论议,罪之重者,乃至腰斩。伤忠臣之情,挫直士之锐,殆乖建进善之旌,县敢谏之鼓,辟四门之路,明四目之义也。 臣闻成王幼少,周公摄政,听言不贤,均权市宠,无旧无新,唯仁是亲,动顺天地,举措不失。然近则召公不悦,远则四国流言。夫子母之性,天道至亲。今圣主幼少,始免襁褓,即位以来,至亲分离,外戚杜隔,恩不得通。且汉家之制,虽任英贤,犹援姻戚。亲疏相错,杜塞间隙,诚所以安宗庙,重社稷也。今冯、卫无罪,久废不录,或处穷僻,不若民庶,诚非慈爱忠孝承上之意。夫为人后者,自有正义,至尊至卑,其势不嫌,是以人无贤愚,莫不为怨,奸臣贼子,以之为便,不讳之变,诚难其虑。今之保傅,非古之周公。周公至圣,犹尚有累,何况事失其衷,不合天心者哉! 昔周公先遣伯禽守封于鲁,以义寒恩,宠不加后,故配天郊祀,三十余世。霍光秉政,辅翼少主,修善进士,名为忠直,而尊崇其宗党,摧抑外戚,结贵据权,至坚至固,终没之后,受祸灭门。方今师傅皆以伊、周之位,据贤保之任,以此思化,则功何不至?不思其危,则祸何不到?损益之际,孔父攸叹,持满之戒,老氏所慎。盖功冠天下者不安,威震人主者不全。今承衰乱之后,继重敝之世,公家屈竭,赋敛重数,苛吏夺其时,贪夫侵其财,百姓困乏,疾疫夭命。盗贼群辈,且以万数,军行众止,窃号自立,攻犯京师,燔烧县邑,至乃讹言积弩入宫,宿卫惊惧。自汉兴以来,诚未有也。国家微弱,奸谋不禁,六极之效,危于累卵。王者承天顺地,典爵主刑,不敢以天官私其宗,不敢以天罚轻其亲。陛下宜遂圣明之德,昭然觉悟,远述帝王之迹,近遵孝文之业,差五品之属,纳至亲之序,亟遣使者征中山太后,置之别官,令时朝见。又召冯、卫二族,裁与冗职,使得执戟,亲奉宿卫,以防未然之符,以抑患祸之端,上安社稷,下全保傅,内和亲戚,外绝邪谋。 书奏,莽令元后下诏曰:“刚听言僻经妄说,违背大义。其罢归田里。” 后莽篡位,刚遂避地河西,转入巴、蜀,往来二十许年。及隗嚣据陇右,欲背汉而附公孙述。刚说之曰:“愚闻人所归者天所与,人所畔者天所去也。伏念本朝躬圣德,举义兵,龚行天罚,所当必摧,诚天之所福,非人力也。将军本无尺土,孤立一隅,宜推诚奉顺,与朝并力,上应天心,下酬人望,为国立功,可以永年。嫌疑之事,圣人所绝。以将军之威重,远在千里,动作举措,可不慎与?今玺书数到,委国归信,欲与将军共同吉凶。布衣相与,尚有没身不负然诺之信,况于万乘者哉!今何畏何利,久疑如是?卒有非常之变,上负忠孝,下愧当世。夫未至豫言,固常为虚,及其已至,又无所及,是以忠言至谏,希得为用。诚愿反复愚老之言。”嚣不纳,遂畔从述。 建武七年,诏书征刚。刚将归,与嚣书曰:“愚闻专己者孤,拒谏者塞,孤塞之政,亡国之风也。虽有明圣之姿,犹屈己从众,故虑无遗策,举无过事。夫圣人不以独见为明,而以万物为心。顺人者昌,逆人者亡,此古今之所共也。将军以布衣为乡里所推,廊庙之计,既不豫定,动军发众,又不深料。今东方政教日睦,百姓平安,而西州发兵,人人忧忧,骚动惶惧,莫敢正言,群众疑惑,人怀顾望。非徒无精锐之心,其患无所不至。夫物穷则变生,事急则计易,其势然也。夫离道德,逆人情,而能有国有家者,古今未有也。将军素以忠孝显闻,是以士大夫不远千里,慕乐德义。今苟欲决意徼幸,此何如哉?夫天所祐者顺,人所助者信。如未蒙祐助,令小人受涂地之祸,毁坏终身之德,败乱君臣之节,污伤父子之恩,众贤破胆,可不慎哉!”嚣不纳。刚到,拜侍御史,迁尚书令。 光武尝欲出游,刚以陇蜀未平,不宜宴安逸豫。谏不见听,遂以头轫乘舆轮,帝遂为止。 时内外群官,多帝自选举,加以法理严察,职事过苦,尚书近臣,乃至捶扑牵曳于前,群臣莫敢正言。刚每辄极谏,又数言皇太子宜时就东宫,简任贤保,以成其德,帝并不纳。以数切谏失旨,数年,出为平阴令。复征拜太中大夫,以病去官,卒于家。 鲍永字君长,上党屯留人也。父宣,哀帝时任司隶校尉,为王莽所杀。永少有志操,习欧阳《尚书》。事后母至孝,妻尝于母前叱狗,而永即去之。 初为郡功曹。莽以宣不附己,欲不其子孙。都尉路平承望风旨,规欲害永。太守苟谏拥护,召以为吏,常置府中,永因数为谏陈兴复汉室,剪灭篡逆之策。谏每戒永曰:“君长几事不密,祸倚人门。”永感其言。及谏卒,自送丧归扶风,路平遂收永弟升。太守赵兴到,闻乃叹曰:“我受汉茅土,不能立节,而鲍宣死之,岂可害其子也!”敕县出升,复署永功曹。时,有矫称侍中止传舍者,兴欲谒之。永疑其诈,谏不听而出,兴遂驾往,永乃拔佩刀截马当匈,乃止,后数日,莽诏书果下捕矫称者,永由是知名。举秀才,不应。 更始二年征,再迁尚书仆射,行大将军事,持节将兵,安集河东、并州、朔部,得自置偏裨,辄行军法。永至河东,因击青犊,大破之,更始封为中阳侯。永虽为将率,而车服敝素,为道路所识。 时赤眉害更始,三辅道绝。光武即位,遣谏议大夫储大伯,持节征永诣行在所。永疑不从,乃收系大伯,遣使驰至长安。既知更始已亡,乃发丧,出大伯等,封上将军列侯印绶,悉罢兵,但幅巾与诸将及同心客百余人诣河内。帝见永,问曰:“卿众所在?”永离席叩头曰:“臣事更始,不能令全,诚惭以其众幸富贵,故悉罢之。”帝曰:“卿言大!”而意不悦。时攻怀未拔,帝谓永曰:“我攻怀三日而兵不下,关东畏服御,可且将故人自往城下譬之。”即拜永谏议大夫。至怀,乃说更始河内太守,于是开城而降。帝大喜,赐永洛阳商里宅,固辞不受。 时,董宪裨将屯兵于鲁,侵害百姓,乃拜永为鲁郡太守。永到,击讨,大破之,降者数千人。唯别帅彭丰、虞休、皮常等各千余人,称“将军”,不胀下。顷之,孔子阙里无故荆棘自除,从讲堂至于里门。永异之,谓府丞及鲁令曰:“方今危急而阙里自开,斯岂夫子欲令太守行礼,助吾诛无道邪?”乃会人众,修乡射之礼,请丰等共会观视,欲因此禽之。丰等亦欲图永,乃持牛酒劳飨,而潜挟兵器。永觉之,手格杀丰等,禽破党与。帝嘉其略,封为关内侯,迁杨州牧。时南土尚多寇暴,永以吏人痍伤之后,乃缓其衔辔,示诛强横而镇抚其余,百姓安之。会遭母忧,去官,悉以财产与孤弟子。 建武十一年,征为司隶校尉。帝叔父赵王良尊戚贵重,永以事劾良大不敬,由是朝廷肃然,莫不戒慎。乃辟扶风鲍恢为都官从事,恢亦抗直不避强御。帝常曰:“贵戚且宜敛手,以避二鲍。”其见惮如此。 永行县到霸陵,路经更始墓,引车入陌,从事谏止之。永曰:“亲北面事人,宁有过墓不拜!虽以获罪,司隶所不避也。”遂下拜,哭尽哀而去。西至扶风,椎牛上苟谏冢。帝闻之,意不平,问公卿曰:“奉使如此何如?”太中大夫张湛对曰:“仁者行之宗,忠者义之主也。仁不遗旧,忠不忘君,行之高者也。”帝意乃释。 后大司徒韩歆坐事,永固请之不得,以此忤帝意,出为东海相。坐度田事不实,被征,诸郡守多下狱。永至成皋,诏书逆拜为兗州牧,便道之官。视事三年,病卒。子昱。 论曰:鲍永守义于故主,斯可以事新主矣。耻以其众受宠,斯可以受大宠矣。若乃言之者虽诚,而闻之未譬,岂苟进之悦,易以情纳,持正之忤,难以理求乎?诚能释利以循道,居方以从义,君子之概也。 昱字文泉。少传父学,客授于东平。建武初,太行山中有剧贼,太守戴涉闻昱鲍永子,有智略,乃就谒,请署守高都长,昱应之,遂讨击群贼,诛其渠帅,道路开通,由是知名。后为沘阳长,政化仁爱,境内清净。 荆州刺史表上之,再迁,中元元年,拜司隶校尉,诏昱诣尚书,使封胡降檄。光武遣小黄门问昱有所怪不?对曰:“臣闻故事通官文书不著姓,又当司徒露布,怪使司隶下书而著姓也。”帝报曰:“吾故欲今天下知忠臣之子复为司隶也。”昱在职,奉法守正,有父风。永平五年,坐救火迟,免。 后拜汝南太守。郡多陂池,岁岁决坏,年费常三千余万。昱乃上作方梁石洫,水常饶足,溉田倍多,人以殷富。 十七年,代王敏为司徒,赐钱帛什器帷帐,除子得为郎。建初元年,大旱,谷贵。肃宗召昱问曰:“旱既太甚。将何以消复灾眚?”对曰:“臣闻圣人理国,三年有成。今陛下始践天位,刑政未著,如有失得,何能致异?但臣前在汝南,典理楚事,系者千余人,恐未能尽当其罪。先帝诏言,大狱一起,冤者过半。又诸徙者骨肉离分,孤魂不祀。一人呼嗟,王政为亏,宜一切还诸徙家属,蠲除禁锢,兴灭继绝,死生获所。如此,和气可致。”帝纳其言。 四年,代牟融为太尉,六年,薨,年七十余。 子德,修志节,有名称,累官为南阳太守。时岁多荒灾,唯南阳丰穰。吏人爱悦,号为神父。时郡学久废,德乃修起横舍,备俎豆黻冕,行礼奏乐。又尊飨国老,宴会诸儒。百姓观者,莫不劝服。在职九年,征拜大司农,卒于官。 子昂,字叔雅,有孝义节行。初,德被病数年,昂俯伏左右,衣不缓带;及处丧,毁瘠三年,抱负乃行;服阕,遂潜于墓次,不关时务。举孝廉,辟公府,连征不至,卒于家。 郅恽字君章,汝南西平人也。年十二失母,居丧过礼。及长,理《韩诗》、《严氏春秋》,明天文历数。 王莽时,寇贼群发,恽乃仰占玄象,叹谓友人曰:“方今镇、岁、荧惑并在汉分翼、轸之域,去而复来,汉必再受命,福归有德。如有顺天发策者,必成大功。”时左队大夫逯B228素好士,恽说之曰:“当今上天垂象,智者以昌,愚者以亡。昔伊尹自鬻辅商,立功全人。恽窃不逊,敢希伊尹之踪,应天人之变。明府傥不疑逆,俾成天德。”B228奇之,使署为吏。恽不谒,曰:“昔文王拔吕尚于渭滨,高宗礼傅说于岩筑,桓公取管仲于射钩,故能立弘烈,就元勋。未闻师相仲父,而可为吏位也。非窥天者不可与图远。君不授骥以重任,骥亦俯首裹足而去耳。”遂不受署。 西至长安,乃上书王莽曰: 臣闻天地重其人,惜其物,故运机衡,垂日月,含元包一,甄陶品类,显表纪世,图录豫设。汉历久长,孔为赤制,不使愚惑,残人乱时。智者顺以成德,愚者逆以取害,神器有命,不可虚获。上天垂戒,欲悟陛下,令就臣位,转祸为福。刘氏享天永命,陛下顺节盛衰,取之以天,还之以天,可谓知命矣。若不早图,是不免于窃位也。且尧、舜不以天显自与,故禅天下,陛下何贪非天显以自累也?天为陛下严父,臣为陛下孝子。父教不可废,子谏不可拒,惟陛下留神。 莽大怒,即收系诏狱,劾以大逆。犹以恽据经谶,难即害之,使黄门近臣胁恽,令自告狂病恍忽,不觉所言。恽乃瞋目詈曰:“所陈皆天文圣意,非狂人所能造。”遂系须冬,会赦得出,乃与同郡郑敬南遁苍梧。 建武三年,又至庐江,因遇积弩将军傅俊东徇扬州。俊素闻恽名,乃礼请之,上为将兵长史,授以军政。恽乃誓众曰:“无掩人不备,穷人于厄,不得断人支体,裸人形骸,放淫妇女。”俊军士犹发冢陈尸,掠夺百姓。恽谏俊曰:“昔文王不忍露白骨,武王不以天下易一人之命,故能获天地之应,克商如林之旅。将军如何不师法文王,而犯逆天地之禁,多伤人害物,虐及枯尸,取罪神明?今不谢天改政,无以全命。愿将军亲率士卒,收伤葬死,哭所残暴,以明非将军本意也。”从之,百姓悦服,所向皆下。 七年,俊还京师,而上论之。恽耻以军功取位,遂辞归乡里。县令卑身崇礼,请以为门下掾。恽友人董子张者,父先为乡人所害。及子张病,将终,恽往候之。子张垂殁,视恽,歔欷不能言。恽曰:“吾知子不悲天命,而痛仇不复也。子在,吾忧而不手;子亡,吾手而不忧也。”子张但目击而已。恽即起,将客遮仇人,取其头以示子张。子张见而气绝。恽因而诣县,以状自首。令应之迟,恽曰:“为友报仇,吏之私也。奉法不阿,君之义也。亏君以生,非臣节也。”趋出就狱。令跣而追恽,不及,遂自至狱,令拔刃自向以要恽曰:“子不从我出,敢以死明心。”恽得此乃出,因病去。 久之,太守欧阳歙请为功曹。汝南旧俗,十月飨会,百里内县皆赍牛酒到府宴饮。时临飨礼讫,歙教曰:“西部督邮繇延,天资忠贞,禀性公方,摧破奸凶,不严而理。今与众儒共论延功,显之于朝。太守敬嘉厥休,牛酒养德。”主簿读教,户曹引延受赐。恽于下坐愀然前曰:“司正举觥,以君之罪,告谢于天。案延资性贪邪,外方内员,朋党构奸,罔上害人,所在荒乱,怨慝并作。明府以恶为善,股肱以直从曲,此既无君,又复无臣,恽敢再拜奉觥。”歙色惭动,不知所言。门下掾郑敬进曰:“君明臣直,功曹言切,明府德也。可无受觥哉?”歙意少解,曰:“实歙罪也,敬奉觥。”恽乃免寇谢曰:“昔虞舜辅尧,四罪咸服,谗言弗庸,孔任不行,故能作股肱,帝用有歌。恽不忠,孔任是昭,豺虎从政,既陷诽谤,又露所言,罪莫重焉。请收恽、延,以明好恶。”歙曰:“是重吾过也。”遂不宴而罢。恽归府,称病,延亦自退。 郑敬素与恽厚,见其言许歙,乃相招去,曰:“子廷争繇延,君犹不纳。延今虽去,其势必还。直心无讳,诚三代之道。然道不同者不相为谋,吾不能忍见子有不容君之危,盍去之乎!”恽曰:“孟轲以强其君之所不能为忠,量其君之所不能为贼。恽业已强之矣。障君于朝,既有其直,而不死职,罪也。延退而恽又去,不可。”敬乃独隐于弋阳山中,居数月,歙果复召延,恽于是乃去,从敬止,渔钓自娱,留数十日。恽志在从政,既乃喟然而叹,谓敬曰:“天生俊士,以为人也。鸟兽不可与同群,子从我为伊、吕乎?将为巢、许,而父老尧、舜乎?”敬曰:“吾足矣。初从生步重华于南野,谓来归为松子,今幸得全躯树类,还奉坟墓,尽学问道,虽不从政,施之有政,是亦为政也。吾年耄矣,安得从子?子勉正性命,勿劳神以害生。”恽于是告别而去。敬字次都,清志高世,光武连征不到。 恽遂客居江夏教授,郡举孝廉,为上东城门候。帝尝出猎,车驾夜还,恽拒关不开。帝令从者见面于门间。恽曰:“火明辽远”。遂不受诏。帝乃回从东中门入。明日,恽上书谏曰:“昔文王不敢槃于游田,以万人惟忧。而陛下远猎山林,夜以继昼,其于社稷宗庙何?暴虎冯河,未至之戒,诚小臣所窃忧也。”书奏,赐布百匹,贬东中门候为参封尉。后令恽授皇太子《韩诗》,侍讲殿中。及郭皇后废。恽乃言于帝曰:“臣闻夫妇之好,父不能得之于子,况臣能得之于君乎?是臣所不敢言。虽然,愿陛下念其可否之计,无令天下有议社稷而已。”帝曰:“恽善恕己量主,知我必不有所左右而轻天也。”后既废,而太子意不自安,恽乃说太子曰:“久处疑位,上违孝道,下近危殆。昔高宗明君,吉甫贤臣,及有纤介,放逐孝子。《春秋》之义,母以子贵。太子宜因左右及诸皇子引愆退身,奉养母氏,以明圣教,不背所生。”太子从之,帝竟听许。 恽再迁长沙太守。先是,长沙有孝子古初,遭父丧未葬,邻人失火,初匍匐柩上,以身扞火,火为之灭。恽甄异之,以为首举。后坐事左转芒长,又免归,避地教授,著书八篇。以病卒。子寿。 寿字伯孝,善文章,以廉能称,举孝廉,稍迁冀州刺史。时,冀部属郡多封诸王。宾客放纵,类不检节,寿案察之,无所容贷。乃使部从事专住王国,又徙督邮舍王宫外,动静失得,即时骑驿言上奏王罪及劾傅相,于是籓国畏惧,并为遵节。视事三年,冀土肃清。三迁尚书令。朝廷每有疑议,常独进见。肃宗奇其智策,擢为京兆尹。郡多强豪,奸暴不禁。三辅素闻寿在冀州,皆怀震竦,各相检敕,莫敢干犯。寿虽威严,而推诚下吏,皆愿效死,莫有欺者。以公事免。复征为尚书仆射。 是时,大将军窦宪以外戚之宠,威倾天下。宪尝使门生赍书诣寿,有所请托,寿即送诏狱。前后上书陈宪骄恣,引王莽以诫国家。是时,宪征匈奴,海内供其役费,百宪及其弟笃、景并起第宅,骄奢非法,百姓苦之。寿以府臧空虚,军旅未休,遂因朝会讥刺宪等,厉音正色,辞旨甚切。宪怒,陷寿以买公田诽谤,下吏当诛。侍御史何敞上疏理之曰:“臣闻圣王辟四门,开四聪,延直言之路,下不讳之诏,立敢谏之旗,听歌谣于路,争臣七人,以自鉴照,考知政理,违失人心,辄改更之,故天人并应,传福无穷。臣伏见尚书仆射郅寿坐于台上,与诸尚书论击匈奴,言议过差,及上书请买公田,遂系狱考劾大不敬。臣愚以为寿机密近臣,匡救为职。若怀默不言,其罪当诛。今寿违众正议,以安宗庙,岂其私邪?又台阁平事,分争可否,虽唐、虞之隆,三代之盛,犹谓谔谔以昌,不以诽谤为罪。请买公田,人情细过,可裁隐忍。寿若被诛,臣恐天下以为国家横罪忠直,贼伤和气,忤逆阴阳。臣所以敢犯严威,不避夷灭,触死瞽言,非为寿也。忠臣尽节,以死为归。臣虽不知寿,度其甘心安之。诚不欲圣朝行诽谤之诛,以伤晏晏之化,杜塞忠直,垂讥无穷。臣敞谬豫机密,言所不宜,罪名明白,当填牢狱,先寿僵仆,万死有余。”书奏,寿得减死,论徙合浦。未行,自杀,家属得归乡里。 赞曰:鲍永沈吟,晚乃归正。志达义全,先号后庆。申屠对策,郅恽上书。有道虽直,无道不愚。 申屠剛 鮑永子昱 郅惲 申屠剛字巨卿,扶風茂陵人也。七世祖嘉,文帝時為丞相。剛質性方直,常慕史鰌、汲黯之為人。史記曰,史鰌字子魚,衞大夫也。論語孔子曰:「直哉史魚,邦有道如矢,邦無道如矢。」前書,汲黯字長孺。武帝時為主爵都尉,好直諫,時人謂之「汲直」。仕郡功曹。 平帝時,王莽專政,朝多猜忌,遂隔絕帝外家馮衞二族,不得交宦,剛常疾之。馮謂馮昭儀,平帝祖母也。衞謂衞姬,平帝母也,號中山太后。王莽專政,馮衞二族皆不得至京師交通仕宦。見前書。及舉賢良方正,因對策曰: 臣聞王事失則神祇怨怒,姦邪亂正,故陰陽謬錯。此天所以譴告王者,欲令失道之君曠然覺悟,懷邪之臣懼然自刻者也。懼,驚也,音紀住反。刻猶責也。今朝廷不考功校德,而虛納毀譽,數下詔書,張設重法,抑斷誹謗,禁割論議,罪之重者,乃至腰斬。傷忠臣之情,挫直士之銳,殆乖建進善之旌,縣敢諫之鼓,旌,幡也。淮南子曰:「禹縣鐘鼓磬鐸,置鞀,以待四方之士。為幡曰:『敎道寡人以道者擊鼓,喻以義者擊鐘,告以事者振鐸,語以憂者擊磬,有獄訟者搖鞀。』」帝王紀曰:「堯置敢諫之鼓。」闢四門之路,明四目之義也。孔安國注尚書曰,開闢四方之門未開者,謂廣致衆賢也。明四目,謂廣視於四方,使下無壅塞也。 臣聞成王幼少,周公攝政,聽言下賢,均權布寵,無舊無新,唯仁是親,尚書大傳曰:「武王入殷,周公曰:『各安其宅,各田其田,無故無新,唯仁之親。』」動順天地,舉措不失。然近則召公不恱,遠則四國流言。尚書曰:「召公為保,周公為師,相成王為左右,召公不恱。」言周公旣還政成王,宜其自退,今復為相,故不恱也。四國謂管、蔡、商、奄也。成王幼小,周公攝政,四國流言曰:「公將不利於孺子。」夫子母之性,天道至親。今聖主幼少,始免繈緥,免,離也。平帝即位時年九歲,故云始免繈緥。前書音義曰:「繈,落也。緥,被也。」「緥」或作「褓」也。即位以來,至親分離,外戚杜隔,恩不得通。且漢家之制,雖任英賢,猶援姻戚。親疏相錯,杜塞閒隙,誠所以安宗廟,重社稷也。今馮、衞無罪,乆廢不錄,或處窮僻,不若民庶,誠非慈愛忠孝承上之意。夫為人後者,自有正義,至尊至卑,其埶不嫌,是以人無賢愚,莫不為怨,姦臣賊子,以之為便,不諱之變,誠難其慮。今之保傅,非古之周公。周公至聖,猶尚有累,何況事失其衷,不合天心者哉?昔周公先遣伯禽守封於魯,以義割恩,寵不加後,伯禽,周公旦之子也。周公相成王,先封伯禽於魯,令就國守封。後謂伯禽也。周公身旣尊寵,不令伯禽復加榮貴,以自挹損也。東觀記曰:「昔周公豫防禍首,先遣伯禽守封於魯,離斷至親,以義割恩,使己尊寵,不加其後。」故配天郊祀,三十餘世。自伯禽至頃公,為楚考烈王所滅,凡三十四公。魯以周公大聖之後,故郊祀配天,一如天子之禮。霍光秉政,輔翼少主,修善進士,名為忠直,而尊其宗黨,摧抑外戚,昭帝時霍光輔政,其子禹及兄孫雲、山等皆中郎將、奉車都尉,昆弟諸壻皆奉朝請,給事中,唯昭帝外家趙氏無一在位者。結貴據權,至堅至固,終沒之後,受禍滅門。霍光薨後,其子禹,宣帝時為大司馬,謀反發覺,禹腰斬,母顯及諸女昆弟皆棄市。方今師傅皆以伊、周之位,據賢保之任,以此思化,則功何不至?不思其危,則禍何不到?損益之際,孔父攸歎,說苑曰:「孔子讀易至損、益,則喟然而歎。子夏問曰:『夫子何為歎?』孔子曰:『夫自損者益,自益者缺,吾是以歎之矣。』」持滿之戒,老氏所慎。老子曰:「持而盈之,不如其已。」已,止也,言執滿必傾,不如止也。蓋功冠天下者不安,威震人主者不全。今承衰亂之後,繼重敝之世,公家屈竭,賦斂重數,苛吏奪其時,貪夫侵其財,百姓困乏,疾疫夭命。盜賊羣輩,且以萬數,軍行衆止,竊號自立,興軍而行,擁衆而止,無畏憚於危亡也。攻犯京師,燔燒縣邑,謂平帝元始三年,陽陵人任橫等自稱將軍,盜武庫兵,攻官寺,出囚徒也。至乃訛言積弩入宮,宿衞驚懼。自漢興以來,誠未有也。國家微弱,姦謀不禁,六極之效,危於累卵。尚書大傳曰「貌之不恭厥極惡,言之不從厥極憂,視之不明厥極疾,聽之不聦厥極貧,心之不睿厥極凶短折,皇極不建厥極弱」也。王者承天順地,典爵主刑,不敢以天官私其宗,不敢以天罰輕其親。陛下宜遂聖明之德,昭然覺悟,遠述帝王之迹,近遵孝文之業,文帝即位,使將軍薄昭迎薄太后於代。剛欲使平帝迎中山太后至京師者也。差五品之屬,納至親之序,五品,五常之敎也。尚書舜命契曰:「汝作司徒,敬敷五敎。」左傳史克曰:「舜舉八元,使布五敎于四方;父義,母慈,兄友,弟恭,子孝。」亟遣使者徵中山太后,置之別宮,令時朝見。又召馮衞二族,裁與宂職,宂,散也。使得執戟,親奉宿衞,以防未然之符,以抑患禍之端。上安社稷,下全保傅,內和親戚,外絕邪謀。 書奏,莽令元后下詔曰:元后,元帝后,王莽之姑也。「剛所言僻經妄說,違背大義。其罷歸田里。」 後莽篡位,剛遂避地河西,轉入巴蜀,往來二十許年。及隗嚻據隴右,欲背漢而附公孫述。剛說之曰:「愚聞人所歸者天所與,人所畔者天所去也。伏念本朝謂光武也。躬聖德,舉義兵,龔行天罰,所當必摧,誠天之所福,非人力也。將軍本無尺土,孤立一隅,宜推誠奉順,與朝并力,上應天心,下醻人望,為國立功,可以永年。今文尚書曰「立功立事,可以永年」也。嫌疑之事,聖人所絕。以將軍之威重,遠在千里,動作舉措,可不慎與?今璽書數到,委國歸信,欲與將軍共同吉凶。布衣相與,尚有沒身不負然諾之信,況於萬乘者哉!烈士傳曰:「羊角哀、左伯桃二人為死友,欲仕於楚,道阻,遇雨雪不得行,飢寒,自度不俱生。伯桃謂角哀曰:『俱死之後,骸骨莫收,內手捫心,知不如子。生恐無益而棄子之能,我樂在樹中。』角哀聽之,伯桃入樹中而死。楚平王愛角哀之賢,以上卿禮葬伯桃。角哀夢伯桃曰:『蒙子之恩而獲厚葬,正苦荊將軍冢相近。今月十五日,當大戰以決勝負。』角哀至期日,陳兵馬詣其冢,作三桐人,自殺,下而從之。」此歿身不負然諾之信也。今何畏何利,乆疑如是?卒有非常之變,上負忠孝,下愧當世。言從漢何畏,附蜀何利,而乆疑不決。夫未至豫言,固常為虛,及其已至,又無所及,是以忠言至諫,希得為用。誠願反覆愚老之言。」嚻不納,遂畔從述。 建武七年,詔書徵剛。剛將歸,與嚻書曰:「愚聞專己者孤,拒諫者塞,孤塞之政,亡國之風也。雖有明聖之姿,猶屈己從衆,故慮無遺策,舉無過事。夫聖人不以獨見為明,而以萬物為心。順人者昌,逆人者亡,此古今之所共也。將軍以布衣為鄉里所推,廊廟之計旣不豫定,廊,殿下屋也;廟,太廟也。國事必先謀於廊廟之所也。動軍發衆又不深料。今東方政敎日睦,百姓平安,而西州發兵,人人懷憂,騷動惶懼,莫敢正言,羣衆疑惑,人懷顧望。非徒無精銳之心,其患無所不至。夫物窮則變生,事急則計易,其埶然也。夫離道德,逆人情,而能有國有家者,古今未有也。將軍素以忠孝顯聞,是以士大夫不遠千里,慕樂德義。今苟欲決意徼幸,此何如哉?夫天所祐者順,人所助者信。易繫詞之言也。如未蒙祐助,令小人受塗地之禍,毀壞終身之德,敗亂君臣之節,汚傷父子之恩,不從光武,是亂君臣之節也。遣子恂入質而背之,是傷父子之恩也。衆賢破膽,可不慎哉!」嚻不納。剛到,拜侍御史,遷尚書令。 光武甞欲出游,剛以隴蜀未平,不宜宴安逸豫。諫不見聽,遂以頭軔乘輿輪,帝遂為止。軔,謂以頭枝車輪也。王逸注楚詞曰:「軔,止輪木也。」 時內外羣官多帝自選舉,加以法理嚴察,職事過苦,尚書近臣,至乃捶撲牽曳於前,羣臣莫敢正言。剛每輒極諫,又數言皇太子宜時就東宮,簡任賢保,以成其德,帝並不納。以數切諫失旨,數年,出為平陰令。復徵拜太中大夫,以病去官,卒於家。 鮑永字君長,上黨屯留人也。屯留,今潞州縣也。父宣,哀帝時任司隷校尉,為王莽所殺。莽輔政,誅不附己者,故殺宣。永少有志操,習歐陽尚書。歐陽生字和伯,千乘人。受尚書於伏生。見前書。事後母至孝,妻甞於母前叱狗,而永即去之。去音丘呂反。 初為郡功曹。莽以宣不附己,欲滅其子孫。都尉路平承望風旨,規欲害永。太守苟諫擁護,召以為吏,常置府中。永因數為諫陳興復漢室,翦滅篡逆之策。諫每戒永曰:「君長幾事不密,禍倚人門。」永感其言。及諫卒,自送喪歸扶風。路平遂收永弟升。太守趙興到,聞乃歎曰:「我受漢茅土,王者封五色土為社,封諸侯則各割其方面土與之,燾以黃土,苴以白茅,使歸立社也。不能立節,而鮑宣死之,豈可害其子也!」勑縣出升,復署永功曹。時有矯稱侍中止傳舍者,興欲謁之。永疑其詐,諫不聽而出,興遂駕往,永乃拔佩刀截馬當匈,乃止。當匈,以韋為之也。後數日,莽詔書果下捕矯稱者,永由是知名。舉秀才,不應。 更始二年徵,再遷尚書僕射,行大將軍事,持節將兵,安集河東、并州、朔部,得自置偏裨,輒行軍法。永至河東,因擊青犢,大破之,更始封為中陽侯。中陽,縣,屬西河郡,今汾州孝義縣也。永雖為將率,而車服敝素,為道路所識。東觀記曰:「永好文德,雖行將軍,常衣皁襜褕,路稱鮑尚書兵馬。」俗本或有「為」上加「不」者,誤也。 時赤眉害更始,三輔道絕。光武即位,遣諫議大夫儲大伯,風俗通曰:「儲姓,齊大夫儲子之後也。」持節徵永詣行在所。永疑不從,乃收繫大伯,東觀記曰「封大伯所持節於晉陽傳舍壁中,遣信人馳至長安」也。遣使馳至長安。旣知更始已亡,乃發喪,出大伯等,封上將軍列侯印綬,悉罷兵,但幅巾與諸將及同心客百餘人詣河內。幅巾謂不著冠,但幅巾束首也。帝見永,問曰:「卿衆所在?」永離席叩頭曰:「臣事更始,不能令全,誠慙以其衆幸富貴,幸,希也。故悉罷之。」帝曰:「卿言大!」而意不恱。時攻懷未拔,帝謂永曰:「我攻懷三日而兵不下,關東畏服卿,可且將故人自往城下譬之。」即拜永諫議大夫。至懷,乃說更始河內太守,於是開城而降。帝大喜,東觀記曰:「永說下懷,上大喜,與永對食。」賜永洛陽商里宅,東觀記曰:「賜洛陽上商里宅。」陸機洛陽記曰:「上商里在洛陽東北,本殷頑人所居,故曰上商里宅也。」固辭不受。 時董憲裨將屯兵於魯,侵害百姓,乃拜永為魯郡太守。永到,擊討,大破之,降者數千人。唯別帥彭豐、虞休、皮常等各千餘人,稱「將軍」,不肯下。頃之,孔子闕里無故荊棘自除,闕里解見明紀。從講堂至于里門。永異之,謂府丞及魯令曰:「方今危急而闕里自開,斯豈夫子欲令太守行禮,助吾誅無道邪?」乃會人衆,修鄉射之禮,請豐等共會觀視,欲因此禽之。豐等亦欲圖永,乃持牛酒勞饗,而潛挾兵器。永覺之,手格殺豐等,禽破黨與。帝嘉其略,封為關內侯,遷楊州牧。時南土尚多寇暴,永以吏人痍傷之後,乃緩其銜轡,銜曫,喻法律以控御人也。說苑曰:「理國譬若張琴,大絃急則小絃絕矣,故急於其銜曫者,非千里之御也。」示誅彊橫而鎮撫其餘,百姓安之。會遭母憂,去官,悉以財產與孤弟子。 建武十一年,徵為司隷校尉。帝叔父趙王良尊戚貴重,永以事劾良大不敬,東觀記曰「時良從送中郎將來歙喪還,入夏城門中,與五官將車相逢,道迫,良怒,召門候岑尊,叩頭馬前。永劾奏良曰『今月二十七日,車駕臨故中郎將來歙喪還,車駕過,須臾趙王良從後到,與右中郎將張邯相逢城門中,道迫狹,叱邯旋車,又召候岑尊詰責,使前走數十步。案良諸侯藩臣,蒙恩入侍,宜知尊帝城門候吏六百石,而肆意加怒,令叩頭都道,奔走馬頭前。無藩臣之禮,大不敬』」也。由是朝廷肅然,莫不戒慎。乃辟扶風鮑恢為都官從事,恢亦抗直不避彊禦。帝常曰:「貴戚且宜斂手,以避二鮑。」其見憚如此。 永行縣到霸陵,路經更始墓,引車入陌,墓在今萬年縣東北。南北為阡,東西為陌。從事諫止之。永曰:「親北靣事人,寧有過墓不拜!雖以獲罪,司隷所不避也。」遂下拜,哭盡哀而去。西至扶風,椎牛上苟諫冢。帝聞之,意不平,問公卿曰:「奉使如此何如?」太中大夫張湛對曰:「仁者行之宗,忠者義之主也。仁不遺舊,忠不忘君,行之高者也。」帝意乃釋。 後大司徒韓歆坐事,建武十五年歆坐直言免也。永固請之不得,以此忤帝意,出為東海相。坐度田事不實,被徵,諸郡守多下獄。永至成皐,詔書逆拜為兖州牧,便道之官。東觀記詔書迎下永曰「尹晨夜冒犯霜露,精神亦已勞矣。以君帷幄近臣,其以永為兖州牧」也。視事三年,病卒。子昱。 論曰:鮑永守義於故主,斯可以事新主矣。恥以其衆受寵,斯可以受大寵矣。若乃言之者雖誠,而聞之未譬,譬猶曉也。豈苟進之恱,易以情納,持正之忤,難以理求乎?言諂曲則易入,剛直則難進也。誠能釋利以循道,居方以從義,方,直也。君子之槩也。 昱字文泉。少傳父學,客授於東平。建武初,太行山中有劇賊,太守戴涉聞昱鮑永子,有智略,乃就謁,請署守高都長。高都,縣,屬上黨郡,故城在今澤州也。昱應之,遂討擊羣賊,誅其渠帥,道路開通,由是知名。後為沘陽長,政化仁愛,境內清淨。東觀記曰:「沘陽人趙堅殺人繫獄,其父母詣昱,自言年七十餘唯有一子,適新娶,今繫獄當死,長無種類,涕泣求哀。昱憐其言,令將妻入獄,解械止宿,遂任身有子。」 荊州刺史表上之,再遷,中元元年,拜司隷校尉。詔昱詣尚書,使封胡降檄。檄,軍書也,若今之露布也。光武遣小黃門問昱有所怪不?對曰:「臣聞故事通官文書不著姓,又當司徒露布,漢官儀曰「羣臣上書,公卿校尉諸將不言姓。凡制書皆璽封,尚書令重封。唯赦贖令司徒印,露布州郡」也。怪使司隷下書而著姓也。」帝報曰:「吾故欲令天下知忠臣之子復為司隷也。」昱在職,奉法守正,有父風,永平五年,坐救火遟,免。 後拜汝南太守。郡多陂池,歲歲決壞,年費常三千餘萬。昱乃上作方梁石洫,洫,渠也。以石為之,猶今之水門也。水常饒足,溉田倍多,人以殷富。 十七年,代王敏為司徒,賜錢帛什器帷帳,除子得為郎。建初元年,大旱,穀貴。肅宗召昱問曰:「旱旣大甚,將何以消復災眚?」對曰:「臣聞聖人理國,三年有成。論語孔子曰:「如有用我者,期月而已可也,三年乃有成功。」今陛下始踐天位,刑政未著,如有失得,何能致異?但臣前在汝南,典理楚事,永平十三年,楚王英謀反,連坐者在汝南,昱時主劾之也。繫者千餘人,恐未能盡當其罪。先帝詔言,大獄一起,冤者過半。又諸徙者骨肉離分,孤魂不祀。一人呼嗟,王政為虧。宜一切還諸徙家屬,蠲除禁錮,興滅繼絕,死生獲所。如此,和氣可致。」帝納其言。東觀記曰:「時司徒辭訟乆者至十數年,比例輕重,非其事類,錯雜難知。昱奏定辭訟七卷,決事都目八卷,以齊同法令,息遏人訟也。」 四年,代牟融為太尉。六年,薨,年七十餘。 子德,修志節,有名稱,累官為南陽太守。時歲多荒災,唯南陽豐穰,吏人愛恱,號為神父。時郡學乆廢,德乃修起橫舍,〕橫,學也,字又作「黌」。備俎豆黻冕,行禮奏樂。又尊饗國老,宴會諸儒。百姓觀者,莫不勸服。在職九年,徵拜大司農,卒于官。 子昂,字叔雅,有孝義節行。初,德被病數年,昂俯伏左右,衣不緩帶;及處喪,毀瘠三年,抱負乃行;服闋,遂潛于墓次,不關時務。舉孝廉,辟公府,連徵不至,卒於家。 郅惲字君章,汝南西平人也。潛夫論曰:「周先姞氏封於燕,河東有郅都,汝南有郅君章。」音與古姞同,而其字異。然前書音義郅音之日反。年十二失母,居喪過禮。及長,理韓詩、嚴氏春秋,韓,韓嬰也。作詩內外傳。嚴,嚴彭祖也。受公羊於眭孟,專門敎授。見儒林傳。明天文歷數 王莽時,寇賊羣發,惲乃仰占玄象,歎謂友人曰:「方今鎮、歲、熒惑並在漢分翼、軫之域,爾雅曰:「中央鎮星,東方歲星,南方熒惑。」翼、軫者,南方鶉尾之宿,楚之分野。演孔圖曰:「卯金刀,名為劉,中國東南出荊州。」故為漢分也。去而復來,漢必再受命,福歸有德。如有順天發策者,必成大功。」時左隊大夫逯並素好士,王莽以潁川為左隊,郡守為大夫。逯,姓;並,名也。風俗通曰:「逯,秦邑也,其大夫氏焉。」逯音錄。惲說之曰:「當今上天垂象,智者以昌,愚者以亡。昔伊尹自鬻輔商,立功全人。鬻,自衒賣也。史記曰,伊尹欲干湯而無因,乃為有莘氏媵臣,負鼎俎以滋味說湯,乃任以國政也。惲竊不遜,敢希伊尹之蹤,應天人之變。明府儻不疑逆,俾成天德。」並竒之,使署為吏。惲不謁,曰:「昔文王拔呂尚於渭濵,高宗禮傅說於巖築,桓公取管仲於射鉤,故能立弘烈,就元勳。未聞師相仲父,而可為吏位也。師,呂望也。相,傅說也。仲父,管仲也。非闚天者不可與圖遠。君不授驥以重任,驥亦俛首裹足而去耳。」惲以驥自喻,因自稱驥。史記曰,吳兵入郢,申包胥走秦求救,晝夜馳驅,足腫蹠盭,裂裳裹足,鵠立秦庭。盭音戾。遂不受署。 西至長安,乃上書王莽曰:「臣聞天地重其人,惜其物,故運機衡,機衡,北斗也。垂日月,含元包一,甄陶品類,前書志曰:「太極元氣,合三為一。」謂三才未分,包而為一也。甄者,陶人旋轉之輪也。言天地造化品物,如陶匠之成衆品者也。顯表紀世,圖錄豫設。表,明也;紀,年也。言天豫設圖錄之書,顯明帝王之年代也。漢歷乆長,孔為赤制,言孔丘作緯,著歷運之期,為漢家之制。漢火德尚赤,故云為赤制,即春秋感精符云「墨、孔生為赤制」是也。不使愚惑,殘人亂時。智者順以成德,愚者逆以取害,神器有命,不可虛獲。上天垂戒,欲悟陛下,令就臣位,轉禍為福。上天垂戒,謂鎮、歲、熒惑並在漢分也。劉氏享天永命,陛下順節盛衰,享,受也。永,長也。漢家受天長命,運祚未絕,勸莽當順其時之盛衰,衰則取之,盛則還之。取之以天,還之以天,可謂知命矣。若不早圖,是不免於竊位也。竊,盜也。孔子曰:「臧文仲其竊位者歟?」且堯舜不以天顯自與,故禪天下,堯舜盛德,天之所顯,猶不自與,以位禪人。言堯之禪舜,舜禪於禹也。陛下何貪非天顯以自累也?天為陛下嚴父,臣為陛下孝子。父敎不可廢,子諫不可拒,惟陛下留神。」莽大怒,即收繫詔獄,劾以大逆。猶以惲據經讖,難即害之,使黃門近臣脅惲,令自告狂病恍忽,不覺所言。惲乃瞋目詈曰:「所陳皆天文聖意,非狂人所能造。」遂繫須冬,會赦得出,乃與同郡鄭敬南遁蒼梧。遁,隱也。蒼梧,山名也。山海經曰,南方蒼梧之丘,蒼梧之川,其中有九疑山焉,舜之所葬也。在今永州唐興縣東南。 建武三年,又至廬江,因遇積弩將軍傅俊東徇揚州。俊素聞惲名,乃禮請之,上為將兵長史,授以軍政。惲乃誓衆曰:「無掩人不備,窮人於戹,不得斷人支體,裸人形骸,放淫婦女。」俊軍士猶發冢陳尸,掠奪百姓。惲諫俊曰:「昔文王不忍露白骨,解見順紀。武王不以天下易一人之命,呂氏春秋曰:「武王伐紂,至鮪水,紂使膠鬲候周,問武王曰:『何日至?』武王曰:『將以甲子日至。』膠鬲行,天大雨,日夜不休,武王疾行不輟。軍吏諫之。武王曰:『吾疾行以救膠鬲之死也。』」故能獲天地之應,剋商如林之旅。天地之應,謂夜雨止、畢陳、白魚入舟之類。剋,勝也。商,殷號也。旅,衆也。如林,言衆多。尚書曰:「武王伐紂,紂率其旅若林,會於牧野。」將軍如何不師法文王,而犯逆天地之禁,多傷人害物,虐及枯尸,取罪神明?今不謝天改政,無以全命。願將軍親率士卒,收傷葬死,哭所殘暴,以明非將軍本意也。」從之,百姓恱服,所向皆下。 七年,俊還京師,而上論之。上音時掌反。惲恥以軍功取位,遂辭歸鄉里。縣令卑身崇禮,請以為門下掾。惲友人董子張者,父先為鄉人所害。東觀記曰「子張父及叔父為鄉里盛氏一時所害」也。及子張病,將終,惲往候之。子張垂歿,視惲,歔欷不能言。惲曰:「吾知子不悲天命,而痛讎不復也。子在,吾憂而不手;子亡,吾手而不憂也。」言子在,吾憂子仇未能報,而不須手自揮鋒;子若亡,吾直為子手刃仇人,更不須心懷憂也。子張但目擊而已。目擊謂孰視之也。莊子曰「目擊而道存」也。惲即起,將客遮仇人,取其頭以示子張。子張見而氣絕。惲因而詣縣,以狀自首。令應之遟,縣令不欲其自首詣獄,故應對之緩也。惲曰:「為友報讎,吏之私也。奉法不阿,君之義也。虧君以生,非臣節也。」趨出就獄。令跣而追惲,不及,遂自至獄,令拔刃自向以要惲曰:「子不從我出,敢以死明心。」惲若不去,欲自刺以明心也。惲得此乃出,因病去。 乆之,太守歐陽歙請為功曹。汝南舊俗,十月饗會,百里內縣皆齎牛酒到府讌飲。時臨饗禮訖,歙敎曰:「西部督郵繇延,繇姓,咎繇之後。繇音遙。天資忠貞,稟性公方,摧破姦凶,不嚴而理。今與衆儒共論延功,顯之于朝。太守敬嘉厥休,牛酒養德。」主簿讀敎,戶曹引延受賜。惲於下坐愀然前曰:「司正舉觥,愀,變色貌。司正,主禮儀者。觥,罰爵也,以角為之。詩小雅曰:「兕觥其觩,旨酒思柔。」觥音古橫反。以君之罪,告謝于天。案延資性貪邪,外方內員,言延外示方直而內實柔弱也。孔子曰:「色厲而內荏。」朋黨搆姦,罔上害人,所在荒亂,怨慝並作。明府以惡為善,股肱以直從曲,此旣無君,又復無臣,惲敢再拜奉觥。」歙色慙動,不知所言。門下掾鄭敬進曰:「君明臣直,功曹言切,明府德也,可無受觥哉?」歙意少解,曰:「實歙罪也,敬奉觥。」遂受罰也。惲乃免冠謝曰:「昔虞舜輔堯,四罪咸服,左傳曰:「舜臣堯,乃流四凶族。」尚書曰「乃流共工于幽州,放驩兜于崇山,竄三苗于三危,殛鯀于羽山,四罪而天下咸服」也。讒言弗庸,孔任不行,庸,用也。孔,甚也。任,佞也。故能作股肱,帝用有歌。尚書曰:「股肱喜哉!元首起哉!」惲不忠,孔任是昭,昭,顯也。惲自責不忠,故使甚佞之人昭顯也。豺虎從政,豺虎,貪獸,以比繇延也。旣陷誹謗,又露所言,露,顯也。又對衆顯言繇延之罪也。罪莫重焉。請收惲、延,以明好惡。」歙曰:「是重吾過也。」重,再也。遂不讌而罷。惲歸府,稱病,延亦自退。 鄭敬素與惲厚,見其言忤歙,乃相招去,曰:「子廷爭繇延,君猶不納。延今雖去,其埶必還。言歙後必召延也。直心無諱,誠三代之道。三代,夏、殷、周也。論語曰:「三代之所以直道而行也。」然道不同者不相為謀,吾不能忍見子有不容君之危,盍去之乎!」惲曰:「孟軻以彊其君之所不能為忠,量其君之所不能為賊。孟子對齊宣王曰:「力足以舉百鈞,而不足以舉一羽,明足以察秋毫之末,而不見輿薪,則王許之乎?」曰:「不。」孟子曰:「今恩足以及禽獸,而功不至於百姓者,獨何歟?然則一羽之不舉,為不用力焉,輿薪之不見,為不用明焉,百姓之不見保,為不用恩焉。故王之不王,弗為也,非不能也。」曰:「不為者與不能者之形何以異?」曰:「挾太山以超北海,語人曰我不能,是誠不能也。為長者折枝,語人曰我不能,是不為也,非不能也」。此彊其君之所不能為也。又曰:「惻隱之心,仁之端也;羞惡之心,義之端也;辭讓之心,禮之端也;是非之心,智之端也。人之有是四端也,猶其有四體也。有是四端自謂不能者,自賊者也;謂其君不能者,賊其君者也。」惲業已彊之矣。障君於朝,障,蔽也。君謂歙也。言歙將以牛酒賞繇延,而惲障蔽不聽之。旣有其直,而不死職,罪也。延退而惲又去,不可。」敬乃獨隱於弋陽山中。弋陽,縣,屬汝南郡,前書云弋陽山在縣西北也。居數月,歙果復召延,惲於是乃去,從敬止,漁釣自娛,留數十日。惲志在從政,旣乃喟然而歎,謂敬曰:「天生俊士,以為人也。烏獸不可與同羣,論語孔子之言。子從我為伊呂乎?將為巢許,而父老堯舜乎?」若為巢父、許由,則以堯、舜為父老之人也。敬曰:「吾足矣。初從生步重華於南野,步猶尋也。重華、舜字也。南野,謂蒼梧也。謂來歸為松子,赤松子也。敬以歸鄉隱逸,自謂同之。劉向列仙傳曰「赤松子,神農時雨師,至崐崘山,常止西王母石室,隨風上下。炎帝少女追之,得仙俱去」也。今幸得全軀樹類,樹類謂有胤嗣。還奉墳墓,盡學問道,敬汝南人,今隱弋陽,不離墳墓。雖不從政,施之有政,是亦為政也。論語孔子之言也。言隱遁好道,在家孝悌,亦從政之義也。吾年耄矣,安得從子?子勉正性命,勿勞神以害生。」惲於是告別而去。敬字次都,清志高世,光武連徵不到。謝沈書曰:「敬閑居不脩人倫,新遷都尉逼為功曹。廳事前樹時有清汁,以為甘露。敬曰:『明府政未能致甘露,此清木汁耳。』辭病去,隱處精學蛾陂中。陰就、虞延並辟,不行。同郡鄧敬因折芰為坐,以荷薦肉,瓠瓢盈酒,言談彌日,蓬廬蓽門,琴書自娛。光武公車徵,不行。」案:王莽改新蔡縣為新遷也。 惲遂客居江夏敎授,郡舉孝廉,為上東城門候。洛陽城東面北頭門也。帝甞出獵,車駕夜還,惲拒關不開。帝令從者見靣於門閒。惲曰:「火明遼遠。」遂不受詔。帝乃迴從東中門入。東面中門也。明日,惲上書諫曰:「昔文王不敢槃于游田,以萬人惟憂。槃,樂也。尚書無逸曰「文王不敢槃于游田,以萬人惟政之共」也。而陛下遠獵山林,夜以繼晝,其如社稷宗廟何?暴虎馮河,未至之戒,誠小臣所竊憂也。」書奏,賜布百匹,貶東中門候為參封尉。參封,縣,屬琅邪郡。 後令惲授皇太子韓詩,侍講殿中。及郭皇后廢,建武十七年廢。惲乃言於帝曰:「臣聞夫婦之好,父不能得之於子,得猶制御也。司馬遷曰:「妃匹之愛,君不能得之臣,父不能得之子。況卑下乎?」況臣能得之於君乎?是臣所不敢言。雖然,願陛下念其可否之計,無令天下有議社稷而已。」帝曰:「惲善恕己量主,知我必不有所左右而輕天下也。」左右猶向背也。言其齊等。后旣廢,而太子意不自安,惲乃說太子曰:「乆處疑位,上違孝道,下近危殆。昔高宗明君,吉甫賢臣,及有纖介,放逐孝子。家語曰:「曾參妻為梨蒸不熟,因出之,終身不娶。其子請焉。曾參曰:『高宗以後妻殺孝子,尹吉甫以後妻放伯竒,吾上不及高宗,中不比吉甫,知其得免於非乎!』遂不娶。」春秋之義,母以子貴。太子宜因左右及諸皇子引愆退身,奉養母氏,以明聖敎,不背所生。」太子從之,帝竟聽許。 惲再遷長沙太守。先是長沙有孝子古初,遭父喪未葬,鄰人失火,初匍匐柩上,以身扞火,火為之滅。惲甄異之,以為首舉。後坐事左轉芒長,芒,縣,屬沛國,故城在今亳州永城縣北,一名臨睢城。東觀記曰「坐前長沙太守張禁多受遺送千萬,以惲不推劾,故左遷」也。又免歸,避地敎授,避地謂隱遁也。東觀記曰:「芒守丞韓龔受大盜丁仲錢,阿擁之,加笞八百,不死,入見惲,稱仲健。惲怒,以所杖鐵杖捶龔。龔出怨懟,遂殺仲,惲故坐免。」著書八篇。以病卒。子壽。 壽字伯考,善文章,以廉能稱,舉孝廉,稍遷冀州刺史。時冀部屬郡多封諸王,賔客放縱,類不檢節,類猶皆也。壽案察之,無所容貸。乃使部從事專住王國,又徙督郵舍王宮外,近王宮置督郵舍,以察王得失。動靜失得,即時騎驛言上奏王罪及劾傅相,於是藩國畏懼,並為遵節。視事三年,冀土肅清。三遷尚書令。朝廷每有疑議,常獨進見。肅宗竒其智策,擢為京兆尹。郡多彊豪,姦暴不禁。三輔素聞壽在冀州,皆懷震竦,各相檢勑,莫敢干犯。壽雖威嚴,而推誠下吏,皆願効死,莫有欺者。以公事免。 復徵為尚書僕射。是時大將軍竇憲以外戚之寵,威傾天下。憲甞使門生齎書詣壽,有所請託,壽即送詔獄。前後上書陳憲驕恣,引王莽以誡國家。是時憲征匈奴,海內供其役費,而憲及其弟篤、景並起第宅,驕奢非法,百姓苦之。壽以府臧空虛,軍旅未休,遂因朝會譏刺憲等,厲音正色,辭旨甚切。憲怒,陷壽以買公田誹謗,下吏當誅。侍御史何敞上疏理之曰:「臣聞聖王闢四門,開四聦,延直言之路,下不諱之詔,立敢諫之旗,聽歌謠於路,歌謠謂詩也。禹置敢諫之幡,解已見上。禮記王制曰:「命太師陳詩觀民風。」鄭玄注云:「陳詩謂采其詩而示之。」爭臣七人,以自鑒照,孔子曰,天子有爭臣七人。考知政理,違失人心,輒改更之,故天人並應,傳福無窮。臣伏見尚書僕射郅壽坐於臺上,與諸尚書論擊匈奴,言議過差,及上書請買公田,遂繫獄考劾大不敬。臣愚以為壽機密近臣,匡救為職。若懷默不言,其罪當誅。今壽違衆正議,以安宗廟,豈其私邪?又臺閣平事,分爭可否,雖唐虞之隆,三代之盛,猶謂諤諤以昌,不以誹謗為罪。史記趙良謂商君曰:「千人之諾諾,不如一士之諤諤。武王諤諤以昌,殷紂嘿嘿以亡。」請買公田,人情細過,可裁隱忍。壽若被誅,臣恐天下以為國家橫罪忠直,賊傷和氣,忤逆陰陽。臣所以敢犯嚴威,不避夷滅,觸死瞽言,非為壽也。論語曰「侍於君子有三愆,未見顏色而言謂之瞽」也。忠臣盡節,以死為歸。臣雖不知壽,度其甘心安之。誠不欲聖朝行誹謗之誅,以傷晏晏之化,鄭玄注尚書考靈耀云:「道德純備謂之塞,寬容覆載謂之晏。」杜塞忠直,垂譏無窮。臣敞謬豫機密,言所不宜,罪名明白,當填牢獄,先壽僵仆,萬死有餘。」書奏,壽得減死論,徙合浦。今廉州縣。未行,自殺,家屬得歸鄉里。 贊曰:鮑永沈吟,晚乃歸正。志達義全,先號後慶。易曰「先號咷而後笑」,謂初凶後吉也。申屠對策,郅惲上書。有道雖直,無道不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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