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漢書 卷七十一 ? 列傳第六十一皇甫嵩朱雋列传第六十一皇甫嵩 朱雋皇甫嵩字义真,安定朝那人,度辽将军规之兄子也。父节,雁门太守。嵩少有文武志介,好《诗》、《书》,习弓马。初举孝廉、茂才。太尉陈蕃、大将军窦武连辟,并不到。灵帝公车征为议郎,迁北地太守。 初,钜鹿张角自称“大贤良师”,奉事黄、老道,畜养弟子,跪拜首过,符水F550说以疗病,病者颇愈,百姓信向之。角因遣弟子八人使于四方,以善道教化天下,转相诳惑。十余年间,众徒数十万,连结郡国,自青、徐、幽、冀、荆、杨、兗、豫八州之人,莫不毕应。遂置三十六万。方犹将军号也。大方万余人,小方六七千,各立渠帅。讹言“苍天已死,黄天当立,岁在甲子,天下大吉”。以白土书京城寺门及州郡官府,皆作“甲子”字。中平元年,大方马元义等先收荆、杨数万人,期会发于鄴。元义素往来京师,以中常侍封谞、徐奉等为内应,约以三月五日内外俱起。未及作乱,而张角弟子济南唐周上书告之,于是车裂元义于洛阳。灵帝以周章下三公、司隶,使钩盾令周斌将三府掾属,案验宫省直卫及百姓有事角道者,诛杀千余人,推考冀州,逐捕角等。角等知事已露,晨夜驰敕诸方,一时俱起。皆着黄巾为标帜,时人谓之“黄巾”,亦名“蛾贼”。杀人以祠天。角称“天公将军”,角弟宝称“地公将军”,宝弟梁称“人公将军”。所在燔烧官府,劫略聚邑,州郡失据,长吏多逃亡。旬日之间,天下响应,京师震动。 诏敕州郡修理攻守,简练器械,自函谷、大谷、广城、伊阙、B139辕、旋门、孟津、小平津诸关,并置都尉。召群臣会议。嵩以为宜解党禁,益出中藏钱、西园厩马,以班军士。帝从之。于是发天下精兵,博选将帅,以嵩为左中郎将,持节,与右中郎将朱俊,共发五校、三河骑士及募精勇,合四万余人,嵩、俊各统一军,共讨颍川黄巾。 俊前与贼波才战,战败,嵩因进保长社。波才引大众围城,嵩兵少,军中皆恐,乃召军吏谓曰:“兵有奇变,不在众寡。今贼依草结营,易为风火。若因夜纵烧,必大惊乱。吾出兵击之,四面俱合,田单之功可成也。”其夕遂大风,嵩乃约敕军士皆束苣乘城,使锐士间出围外,纵火大呼,城上举燎应之,嵩因鼓而奔其阵,贼惊乱奔走。会帝遣骑都尉曹操将兵适至,嵩、操与朱俊合兵更战,大破之,斩首数万级。封嵩都乡侯。嵩、俊乘胜进讨汝南、陈国黄巾,追波才于阳翟,击彭脱于西华,并破之。余贼降散,三郡悉平。 又进击东郡黄巾卜己于仓亭,生擒卜己,斩首七千余级。时,北中郎将卢植及东中郎将董卓讨张角,并无功而还,乃诏嵩进兵讨之。嵩与角弟梁战于广宗。梁众精勇,嵩不能克。明日,乃闭营休士,以观其变。知贼意稍懈,乃潜夜勒兵,鸡鸣驰赴其阵,战至晡时,大破之,斩梁,获首三万级,赴河死者五万许人,焚烧车重三万余两,悉虏其妇子,系获甚众。角先已病死,乃剖棺戮尸,传首京师。 嵩复与钜鹿太守冯翊郭典攻角弟宝于下曲阳,又斩之。首获十余万人,筑京观于城南。即拜嵩为左车骑将军,领冀州牧,封槐里侯,食槐里、美阳两县,合八千户。 以黄巾既平,故改年为中平。嵩奏请冀州一年田租,以赡饥民,帝从之。百姓歌曰:“天下大乱兮市为墟,母不保子兮妻失夫,赖得皇甫兮复安居。”嵩温恤士卒,甚得众情,每军行顿止,须营幔修立,然后就舍帐。军士皆食,己乃尝饭。吏有因事受赂者,嵩更以钱物赐之,吏怀惭,或至自杀。 嵩既破黄巾,威震天下,而朝政日乱,海内虚困。故信都令汉阳阎忠干说嵩曰:“难得而易失者,时也;时至不旋踵者,几也。故圣人顺时而动,智者因几以发。今将军曹难得之运,蹈易骇之机,而践运不抚,临机不发,将何以保大名乎?”嵩曰:“何谓也?”忠曰:“天道无亲,百姓与能。今将军受钺于暮春,收功于末冬。兵动若神,谋不再计,摧强易于折枯,消坚甚于汤雪,旬月之间,神兵电埽,封尸刻石,南向以报,威德震本朝,风声驰海外,虽汤、武之举,未有高将军者也。今身建不赏之功,体兼高人之德,而北面庸主,何以求安乎?”嵩曰:“夙夜在公,心不忘忠,何故不安?”忠曰: 不然。昔韩信不忍一餐之遇,而弃三分之业,利剑已揣其喉,方发悔毒之叹者,机失而谋乖地。今主上势弱于刘、项,将军权重于淮阴,指捴足以振风云,叱咤可以兴雷电。赫然奋发,因危抵颓,崇恩以绥先附,振武以临后服,征冀方之士,动七州之众,羽檄先驰于前,大军响振于后,蹈流漳河,饮马孟津,诛阉官之罪,除群凶之积,虽僮兒可使奋拳以致力,女子可使褰裳以用命,况厉熊罴之卒,因迅风之势哉!功业已就,天下已顺,然后请呼上帝,示以天命,混齐六合,南面称制,移宝器于将兴,推亡汉于已坠,实神机之至会,风发之良时也。夫既朽不雕,衰世难佐。若欲辅难佐之朝,雕朽败之木,是犹逆坂走丸,迎风纵棹,岂云易哉?且今竖宦群居,同恶如市,上命不行,权归近习,昏主之下,难以久居,不赏之功,谗人侧目,如不早图,后悔无及。 嵩惧曰:“非常之谋,不施于有常之势。创图大功,岂庸才所致。黄巾细孽,敌非奏、项,新结易散,难以济业。且人未忘主,天不祐逆。若虚造不冀之功,以速朝夕之祸,孰与委忠本朝,守其臣节。虽云多谗,不过放废,犹有令名,死且不朽。反常之论,所不敢闻。”忠知计不用,因亡去。 会边章、韩遂作乱陇右,明年春,诏嵩回镇长安,以卫园陵。章等遂复入寇三辅,使嵩因讨之。 初,嵩讨张角,路由鄴,见中常侍赵忠舍宅逾制,乃奏没入之。又中常侍张让私求钱五千万,嵩不与,二人由此为憾,奏嵩连战无功,所费者多。其秋征还,收左车骑将军印绶,削户六千,更封都乡侯,二千户。 五年,凉州贼王国围陈仓,复拜嵩为左将军,督前将军董卓,各率二万人拒之。卓欲速进赴陈仓,嵩不听。卓曰:“智者不后时,勇者不留决。速救则城全,不救则城灭,全、灭之势,在于此也。”嵩曰:“不然,百战百胜,不如不战而屈人之兵。是以先为不可胜,以待敌之可胜。不可胜在我,可胜在彼。彼守不足,我攻有余。有余者动于九天之上,不足者陷于九地之下。今陈仓虽小,城守固备,非九地之陷也。王国虽强,而攻我之所不救,非九天之势也。夫势非九天,攻者受害;陷非九地,守者不拔。国今已陷受害之地,而陈仓保不拔之城,我可不烦兵动众,而取全胜之功,将何救焉!”遂不听。王国围陈仓,自冬迄春,八十余日,城坚守固,竟不能拔。贼众疲敝,果自解去。嵩进兵击之。卓曰:“不可。兵法,穷寇勿追,归众勿迫。今我追国,是迫归众,追穷寇也。困兽犹斗,蜂虿有毒,况大众乎!”嵩曰:“不然。前吾不击,避其锐民。今而击之,待其衰也。所击疲师,非归众也。国众且走,莫有斗志。以整击乱,非穷寇也。”遂独进击之,使卓为后拒。连战大破之,斩首万余级,国走而死。卓大惭恨,由是忌嵩。 明年,卓拜为并州牧,诏使以兵委嵩,卓不从。嵩从子郦时在军中,说嵩曰:“本朝失政,天下倒悬,能安危定倾者,唯大人与董卓耳。今怨隙已结,势不俱存。卓被诏委兵,而上书自请,此逆命也。又以京师昏乱,踌躇不进,此怀奸也。且其凶戾无亲,将士不附。大人今为元帅,杖国威以讨之,上显忠义,下除凶害,此桓、文之事也。”嵩曰:“专命虽罪,专诛亦有责也。不如显奏其事,使朝廷裁之。”于是上书以闻。帝让卓,卓又增怨于嵩。及后秉政,初平元年,乃征嵩为城门校尉,因欲杀之。嵩将行,长史梁衍说曰:“汉室微弱,阉竖乱朝,董卓虽诛之,而不能尽忠于国,遂复寇掠京邑,废立从意。今征将军,大则危祸,小则困辱。今卓在洛阳,天子来西,以将军之众,精兵三万,迎接至尊,奉令讨逆,发命海内,征兵群帅,袁氏逼其东,将军迫其西,此成禽也。”嵩不从,遂就征。有司承旨,奏嵩下吏,将遂诛之。 嵩子坚寿与卓素善,自长安亡走洛阳,归投于卓。卓方置酒欢会,坚寿直前质让,责以大义,叩头流涕。坐者感动,皆离席请之。卓乃起,牵与共坐。使免嵩囚,复拜嵩议郎,迁御史中丞。及卓还长安,公卿百官迎谒道次。卓风令御史中丞以下皆拜以屈嵩,既而抵手言曰:“义真D574未乎?”嵩笑而谢之,卓乃解释。 及卓被诛,以嵩为征西将军,又迁车骑将军。其年秋,拜太尉,冬,以流星策免。复拜光禄大夫,迁太常。寻李C765作乱,嵩亦病卒,赠骠骑将军印绶,拜家一人为郎。 嵩为人爱慎尽勤,前后上表陈谏有补益者五百余事,皆手书毁草,不宣于外。又折节下士,门无留客。时人皆称而附之。 坚寿亦显名,后为侍中,辞不拜,病卒。 朱俊字公伟,会稽上虞人也。少孤,母尝贩缯为业。俊以孝养致名,为县门下书佐,好义轻财,乡闾敬之。时,同郡周规辟公府,当行,假郡库钱百万,以为冠帻费,而后仓卒督责,规家贫无以备,俊乃窃母缯帛,为规解对。母既失产业,深恚责之。俊曰:“小损当大益,初贫后富,必然理也。” 本县长山阳度尚见而奇之,荐于太守韦毅,稍历郡职。后太守尹端以俊为主簿。熹平二年,端坐讨贼许昭失利,为州所奏,罪应弃市。俊乃赢服间行,轻赍数百金到京师,赂主章吏,遂得刊定州奏,故端得输作左校。端喜于降免而不知其由,俊亦终无所言。 后太守徐珪举俊孝廉,再迁除兰陵令,政有异能,为东海相所表。会交阯部群贼并起,牧守软弱不能禁。又交阯贼梁龙等万余人,与南海太守孔芝反叛,攻破郡县。光和元年,即拜俊交阯刺史,令过本郡简募家兵及所调,合五千人,分从两道而入。既到州界,按甲不前,先遣使诣郡,观贼虚实,宣扬威德,以震动其心;既而与七郡兵俱进逼之,遂斩梁龙,降者数万人,旬月尽定。以功封都亭侯,千五百户,赐黄金五十斤,征为谏议大夫。 及黄巾起,公卿多荐俊有才略,拜为右中郎将,持节,与左中郎将皇甫嵩讨颍川、汝南、陈国诸贼,悉破平之。嵩乃上言其状,而以功归俊,于是进封西乡侯,迁镇贼中郎将。 时,南阳黄巾张曼成起兵,称“神上使”,众数万,杀郡守褚贡,屯宛下百余日。后太守秦颉击杀曼成,贼更以赵弘为帅,众浸盛,遂十余万,据宛城。俊与荆州刺史徐DA78及秦颉合兵万八千人围弘,自六月至八月不拔。有司奏欲征俊。司空张温上疏曰:“昔秦用白起,燕任乐毅,皆旷年历载,乃能克敌。俊讨颍川,以有攻效,引师南指,方略已设,临军易将,兵家有忌,宜假日月,责其成功。”灵帝乃止。俊因急击弘,斩之。 贼余帅韩忠复据宛拒俊。俊兵少不敌,乃张围结垒,起土山以临城内,因鸣鼓攻其西南,贼悉众赴之。俊自将精卒五千,掩其东北,乘城而入。忠乃退保小城,惶惧乞降。司马张超及徐DA78、秦颉皆欲听之。俊曰:“兵有形同而势异者。昔秦、项之际,民无定主,故赏附以劝来耳。今海内一统,唯黄巾造寇,纳降无以劝善,讨之足以惩恶。今若受之,更开逆意,贼利则进战,钝则乞降,纵敌长寇,非良计也。”因急攻,连战不克。俊登土山望之,顾谓张超曰:“吾知之矣。贼今外围周固,内营逼急,乞降不受,欲出不得,所以死战也。万人一心,犹不可当,况十万乎!其害甚矣。不如彻围,并兵入城。忠见围解,势必自出,出则意散,易破之道也。”既而解围,忠果出战,俊因击,大破之,乘胜逐北数十里,斩首万余级。忠等遂降。而秦颉积忿忠,遂杀之。余众惧不自安,复以孙夏为帅,还屯宛中。俊急攻之。夏走,追至西鄂精山,又破之。复斩万余级,贼遂解散。明年春,遣使者持节拜俊右车骑将军,振旅还京师,以为光禄大夫,增邑五千,更封钱塘侯,加位特进。以母丧去官,起家,复为将作大匠,转少府、太仆。 自黄巾贼后,复有黑山、黄龙、白波、左校、郭大贤、于氐根、青牛角、张白骑、刘石、左髭丈八、平汉、大计、司隶、掾哉、雷公、浮云、飞燕、白雀、杨凤、于毒、五鹿、李大目、白绕、畦固、苦BE3A之徒,并起山谷间,不可胜数。其大声者称雷公,骑白马者为张白骑,轻便者言飞燕,多髭者号于氐根,大眼者为大目,如此称号,各有所因。大者二三万,小者六七千。 贼帅常山人张燕,轻勇EC39捷,故军中号曰飞燕。善得士卒心,乃与中山、常山、赵郡、上党、河内诸山谷寇贼更相交通,众至百万,号曰黑山贼。河北诸郡县并被其害,朝廷不能讨。燕乃遣使至京师,奏书乞降,遂拜燕平难中郎将,使领河北诸山谷事,岁得举孝廉、计吏。 燕后渐寇河内,逼近京师,于是出俊为河内太守,将家兵击却之。其后诸贼多为袁绍所定,事在《绍传》。复拜俊为光禄大夫,转顿骑,寻拜城门校尉、河南尹。 时,董卓擅政,以俊隽宿将,外甚亲纳而心实忌。及关东兵盛,卓惧,数请公卿会议,徙都长安,俊辄止之。卓虽恶俊异己,然贪其名重,乃表迁太仆,以为己副。使者拜,俊辞不肯受。因曰:“国家西迁,必孤天下之望,以成山东之衅,臣不见其可也。”使者诘曰:“召君受拜而君拒之,不问徙事而君陈之,其故何也?”俊曰:“副相国,非臣所堪也;迁都计,非事所急也。辞所不堪,言所非急,臣之宜也。”使者曰:“迁都之事,不闻其计,就有未露,何所承受?”俊曰:“相国董卓具为臣说,所以知耳。”使人不能屈,由是止,不为副。 卓后入关,留C765守洛阳,而俊与山东诸将通谋为内应。既而惧为卓所袭,乃弃官奔荆州。卓以弘农场懿为河南尹,守洛阳。俊闻,复进兵还洛,懿走。俊以河南残破无所资,乃东屯中牟,移书州郡,请师讨卓。徐州刺史陶谦遣精兵三千,余州郡稍有所给,谦乃上俊行车骑将军。董卓闻之,使其将李C765、郭汜等数万人屯河南拒俊。俊逆击,为C765、汜所破。俊自知不敌,留关下不敢复前。 及董卓被诛,C765、汜作战,俊时犹在中牟。陶谦以俊名臣,数有战功,可委以大事,乃与诸豪杰共推俊为太师,因移檄牧伯,同讨李C765等,奉迎天子。乃奏记于俊曰: 徐州刺史陶谦、前杨州刺史周乾、琅邪相阴德、东海相刘馗、彭城相汲廉、北海相孔融、沛相袁忠、太山太守应劭、汝南太守徐DA78、前九江太守服虔、博士郑玄等,敢言之行车骑将军河南尹莫府:国家既曹董卓,重以李C765、郭汜之祸,幼主劫执忠良残敝,长安隔绝,不知吉凶。是以临官尹人,搢绅有识,莫不忧惧,以为自非明哲雄霸之士,曷能克济祸乱!自起兵已来,于兹三年,州郡转相顾望,未有奋击之功,而互争私变,更相疑惑。谦等并共谘诹,议消国难。佥曰:“将军君侯,既文且武,应运而出,凡百君子,靡不颙颙。”故相率厉,简选精悍,堪能深入,直旨咸阳,多持资粮,足支半岁,谨同心腹,委之元帅。 会李C765用太尉周忠、尚书贾诩策,征F651入朝。军吏皆惮入关,欲应陶谦等。F651曰:“以君召臣,义不俟驾,况天子诏乎!且C765、汜小竖,樊稠庸兒,无他远略,又势力相敌,变难必作。吾乘其间,大事可济。”遂辞谦议而就C765征,复为太仆,谦等遂罢。 初平四年,代周忠为太尉,录尚书事。明年秋,以日食免,复行骠骑将军事,持节镇关东。未发,会李C765杀樊稠,而郭汜又自疑,与C765相攻,长安中乱,故俊止不出,留拜大司农。献帝诏俊与太尉杨彪等十余人譬郭汜,令与李C765和。汜不肯,遂留质俊等。俊素刚,即日发病卒。 子晧,亦有才行,官至豫章太守。 论曰:皇甫嵩、朱俊并以上将之略,受脤仓卒之时。及其功成师克,威声满天下。值弱主蒙尘,犷贼放命,斯诚叶公投袂之几,翟义鞠旅之日,故梁衍献规,山东连盟,而舍格天之大业,蹈匹夫之小谅,卒狼狈虎口。为智士笑。岂天之长斯乱也?何智勇之不终乎!前史晋平原华峤,称其父光禄大夫表,每言其祖魏太尉歆称“时人说皇甫嵩之不伐,汝豫之战,归功朱俊,张角之捷,本之于卢植,收名敛策,而己不有焉。盖功名者,世之所甚重也。诚能不争天下之所甚重,则怨祸不深矣”。如皇甫公之赴履危乱,而能终以归全者,其致不亦贵乎!故颜子愿不伐善为先,斯亦行身之要与! 赞曰:黄妖冲发,嵩乃奋钺。孰是振旅,不居不伐。俊捷陈、颍,亦弭於越。言肃王命,并遘屯蹶。 皇甫嵩 朱儁 皇甫嵩字義真,安定朝那人,度遼將軍規之兄子也。父節,鴈門太守。嵩少有文武志介,好詩書,習弓馬。初舉孝廉、茂才。續漢書曰:「舉孝廉為郎中,遷霸陵、臨汾令,以父喪遂去官。」太尉陳蕃、大將軍竇武連辟,並不到。靈帝公車徵為議郎,遷北地太守。 初,鉅鹿張角自稱「大賢良師」,「良」或作「郎」。奉事黃老道,畜養弟子,跪拜首過,首音式受反。符水呪說以療病,病者頗愈,百姓信向之。角因遣弟子八人使於四方,以善道敎化天下,轉相誑惑。十餘年閒,衆徒數十萬,連結郡國,自青、徐、幽、兾、荊、楊、兖、豫八州之人,莫不畢應。遂置三十六方。方猶將軍號也。大方萬餘人,小方六七千,各立渠帥。訛言「蒼天已死,黃天當立,歲在甲子,天下大吉」。以白土書京城寺門及州郡官府,皆作「甲子」字。中平元年,大方馬元義等先收荊、楊數萬人,期會發於鄴。元義數往來京師,以中常侍封諝、徐奉等為內應,約以三月五日內外俱起。未及作亂,而張角弟子濟南唐周上書告之,於是車裂元義於洛陽。靈帝以周章下三公、司隷,使鉤盾令周斌將三府掾屬,案驗宮省直衞及百姓有事角道者,誅殺千餘人,推考兾州,逐捕角等。角等知事已露,晨夜馳勑諸方,一時俱起。皆著黃巾為摽幟,幟音尺志反,又音試。時人謂之「黃巾」,亦名為「蛾賊」。蛾音魚綺反,即「蟻」字也。諭賊衆多,故以為名。殺人以祠天。角稱「天公將軍」,角弟寶稱「地公將軍」,寶弟梁稱「人公將軍」,所在燔燒官府,劫略聚邑,州郡失據,長吏多逃亡。旬日之閒,天下嚮應,京師震動。 詔勑州郡修理攻守,簡練器械,自函谷、大谷、廣城、伊闕、轘轅、旋門、孟津、小平津諸關,並置都尉。大谷、轘轅在洛陽東南,旋門在汜水之西。召羣臣會議。嵩以為宜解黨禁,益出中藏錢、西園廄馬,以班軍士。帝從之。於是發天下精兵,博選將帥,以嵩為左中郎將,持節,與右中郎將朱儁,共發五校、三河騎士及募精勇,合四萬餘人,嵩、儁各統一軍,共討潁川黃巾。 儁前與賊波才戰,戰敗,嵩因進保長社。波才引大衆圍城,嵩兵少,軍人皆恐,乃召軍吏謂曰:「兵有竒變,不在衆寡。孫子兵法曰:「凡戰者,以正合,以竒勝者也。故善出竒,無窮如天地,無竭如江海。戰勢不過竒正。竒正之變,不可勝也。」今賊依草結營,易為風火。若因夜縱燒,必大驚亂。吾出兵擊之,四面俱合,田單之功可成也。」田單為齊將,守即墨城。燕師攻城,田單取牛千頭,衣以五采,束矛盾於其角,繫火於其尾,穿城而出,城上大譟,燕師大敗。事見史記。其夕遂大風,嵩乃約勑軍士皆束苣乘城,苣音巨。說文云:「束葦燒之。」使銳士閒出圍外,縱火大呼,城上舉燎應之,嵩因鼓而奔其陳,賊驚亂奔走。會帝遣騎都尉曹操將兵適至,嵩、操與朱儁合兵更戰,大破之,斬首數萬級。封嵩都鄉侯。嵩、儁乘勝進討汝南、陳國黃巾,追波才於陽翟,擊彭脫於西華,西華,縣,屬汝南。並破之。餘賊降散,三郡悉平。 又進擊東郡黃巾卜己於倉亭,生禽卜己,斬首七千餘級。時北中郎將盧植及東中郎將董卓討張角,並無功而還,乃詔嵩進兵討之。嵩與角弟梁戰於廣宗。今貝州宗城縣。梁衆精勇,嵩不能剋。明日,乃閉營休士,以觀其變。知賊意稍懈,乃潛夜勒兵,雞鳴馳赴其陳,戰至晡時,大破之,斬梁,獲首三萬級,赴河死者五萬許人,焚燒車重三萬餘兩,悉虜其婦子,繫獲甚衆。角先已病死,乃剖棺戮屍,傳首京師。 嵩復與鉅鹿太守馮翊郭典攻角弟寶於下曲陽,又斬之。首獲十餘萬人,築京觀於城南。杜元凱注左傳曰:「積尸封土於其上,謂之京觀。」即拜嵩為左車騎將車,領兾州牧,封槐里侯,食槐里、美陽兩縣,並屬扶風。合八千戶。 以黃巾旣平,故改年為中平。嵩奏請兾州一年田租,以贍飢民,帝從之。百姓歌曰:「天下大亂兮市為墟,母不保子兮妻失夫,賴得皇甫兮復安居。」嵩溫卹士卒,甚得衆情,每軍行頓止,須營幔修立,然後就舍帳。軍士皆食爾,乃甞飯。吏有因事受賂者,嵩更以錢物賜之,吏懷慙,或至自殺。 嵩旣破黃巾,威震天下,而朝政日亂,海內虛困。故信都令漢陽閻忠干說嵩曰:干謂冒進。「難得而易失者,時也;時至不旋踵者,幾也。故聖人順時以動,智者因幾以發。今將軍遭難得之運,蹈易駭之機,而踐運不撫,臨機不發,將何以保大名乎?」嵩曰:「何謂也?」忠曰:「天道無親,百姓與能。今將軍受鉞於暮春,收功於末冬。老子曰:「天道無親,常與善人。」易曰:「人謀鬼謀,百姓與能。」淮南子曰:「凡命將,主親授鉞,曰:『從此上至天,將軍制之。』」兵動若神,謀不再計,摧強易於折枯,消堅甚於湯雪,旬月之閒,神兵電埽,封尸刻石,南向以報,威德震本朝,風聲馳海外,雖湯武之舉,未有高將軍者也。今身建不賞之功,體兼高人之德,而北面庸主,何以求安乎?」嵩曰:「夙夜在公,心不忘忠,何故不安?」忠曰:「不然。昔韓信不忍一餐之遇,而弃三分之業,利劔已揣其喉,方發悔毒之歎者,機失而謀乖也。前書,項羽使武涉說韓信,信曰:「漢王解衣衣我,推食食我,背之不祥。」又蒯通說信,令信背漢,參分天下,鼎足而立。信曰:「漢王遇我厚,豈可背之哉?」後信謀反,為呂后所執,歎曰:「吾不用蒯通計,為女子所詐,豈非天哉!」今主上埶弱於劉、項,將軍權重於淮陰,指撝足以振風雲,叱咤可以興雷電。「撝」即「麾」字,古通用。叱咤,怒聲也。赫然奮發,因危扺穨,扺音紙。扺,擊也。崇恩以綏先附,振武以臨後服,徵兾方之士,動七州之衆,羽檄先馳於前,大軍響振於後,蹈流漳河,飲馬孟津,誅閹官之罪,除羣凶之積,雖僮兒可使奮拳以致力,女子可使褰裳以用命,況厲熊羆之卒,因迅風之埶哉!功業已就,天下已順,然後請呼上帝,示以天命,混齊六合,南面稱制,移寶器於將興,寶器猶神器也,謂天位也。推亡漢於已墜,實神機之至會,風發之良時也。夫旣朽不雕,衰世難佐。若欲輔難佐之朝,雕朽敗之木,是猶逆坂走丸,迎風縱棹,豈云易哉?且今豎宦羣居,同惡如市,左氏傳韓宣子曰:「同惡相求,如市賈焉。」上命不行,權歸近習,昏主之下,難以乆居,史記范蠡曰:「大名之下,難以乆居。」不賞之功,讒人側目,如不早圖,後悔無及。」嵩懼曰:「非常之謀,不施於有常之埶。創圖大功,豈庸才所致。黃巾細孽,敵非秦、項,新結易散,難以濟業。且人未忘主,天不祐逆。若虛造不兾之功,以速朝夕之禍,孰與委忠本朝,守其臣節。雖云多讒,不過放廢,猶有令名,死且不朽。二句皆左傳之辭。反常之論,所不敢聞。」忠知計不用,因亡去。英雄記曰:「梁州賊王國等起兵,劫忠為主,統三十六部,號『車騎將軍』。忠感慨發病死。」 會邊章、韓遂作亂隴右,明年春,詔嵩迴鎮長安,以衞園陵。章等遂復入寇三輔,使嵩因討之。 初,嵩討張角,路由鄴,見中常侍趙忠舍宅踰制,乃奏沒入之。又中常侍張讓私求錢五千萬,嵩不與,二人由此為憾,奏嵩連戰無功,所費者多。其秋徵還,收左車騎將軍印綬,削戶六千,更封都鄉侯,二千戶。 五年,涼州賊王國圍陳倉,復拜嵩為左將軍,督前將軍董卓,各率二萬人拒之。卓欲速進赴陳倉,嵩不聽。卓曰:「智者不後時,勇者不留決。速救則城全,不救則城滅,全滅之埶,在於此也。」嵩曰:「不然。百戰百勝,不如不戰而屈人之兵。是以先為不可勝,以待敵之可勝。不可勝在我,可勝在彼。彼守不足,我攻有餘。孫子之文。有餘者動於九天之上,不足者陷於九地之下。孫子兵法曰:「善守者藏於九地之下,善攻者動於九天之上。」玄女三宮戰法曰:「行兵之道,天地之寶。九天九地,各有表裏。九天之上,六甲子也。九地之下,六癸酉也。子能順之,萬全可保。」今陳倉雖小,城守固備,非九地之陷也。王國雖強,而攻我之所不救,非九天之埶也。夫埶非九天,攻者受害;陷非九地,守者不拔。國今已陷受害之地,而陳倉保不拔之城,我可不煩兵動衆,而取全勝之功,將何救焉!」遂不聽。王國圍陳倉,自冬迄春,八十餘日,城堅守固,竟不能拔。賊衆疲敝,果自解去。嵩進兵擊之。卓曰:「不可。兵法,窮寇勿迫,歸衆勿追。司馬兵法之言。今我追國,是迫歸衆,追窮寇也。困獸猶鬬,蜂蠆有毒,皆左氏傳文。況大衆乎!」嵩曰:「不然。前吾不擊,避其銳也。今而擊之,待其衰也。所擊疲師,非歸衆也。國衆且走,莫有鬬志。以整擊亂,非窮寇也。」遂獨進擊之,使卓為後拒。連戰大破之,斬首萬餘級,國走而死。卓大慙恨,由是忌嵩。 明年,卓拜為并州牧,詔使以兵委嵩,卓不從。嵩從子酈酈音歷。時在軍中,說嵩曰:「本朝失政,天下倒懸,能安危定傾者,唯大人與董卓耳。今怨隙已結,埶不俱存。卓被詔委兵,而上書自請,此逆命也。又以京師昏亂,躊躇不進,此懷姦也。且其凶戾無親,將士不附。大人今為元帥,杖國威以討之,上顯忠義,下除凶害,此桓文之事也。」嵩曰:「專命雖罪,專誅亦有責也。春秋左氏傳曰:「稟命則不威,專命則不孝。」不如顯奏其事,使朝廷裁之。」於是上書以聞。帝讓卓,卓又增怨於嵩。及後秉政,初平元年,乃徵嵩為城門校尉,因欲殺之。嵩將行,長史梁衍說曰:「漢室微弱,閹豎亂朝,董卓雖誅之,而不能盡忠於國,遂復寇掠京邑,廢立從意。今徵將軍,大則危禍,小則困辱。今卓在洛陽,天子來西,以將軍之衆,精兵三萬,迎接至尊,奉令討逆,發命海內,徵兵羣帥,袁氏逼其東,將軍迫其西,此成禽也。」嵩不從,遂就徵。有司承旨,奏嵩下吏,將遂誅之。 嵩子堅壽與卓素善,自長安亡走洛陽,歸投於卓。卓方置酒歡會,堅壽直前質讓,質,正也。責以大義,叩頭流涕。坐者感動,皆離席請之。卓乃起,牽與共坐。使免嵩囚,復拜嵩議郎,遷御史中丞。及卓還長安,公卿百官迎謁道次。卓風令御史中丞已下皆拜以屈嵩,風音諷,謂諷動也。旣而扺手言曰:「義真犕未乎?」犕音服。說文曰:「犕牛乘馬。」「犕」,即古「服」字也,今河朔人猶有此言,音備。嵩笑而謝之,卓乃解釋。獻帝春秋曰:「初卓為前將軍,嵩為左將軍,俱征邊章、韓遂,爭雄。及嵩拜車下,卓曰:『可以服未?』嵩曰:『安知明公乃至於是?』卓曰:『鴻鵠固有遠志,但燕雀自不知耳。』嵩曰:『昔與明公俱為鴻鵠,但明公今日變為鳳皇耳。』」 及卓被誅,以嵩為征西將軍,又遷車騎將軍。其年秋,拜太尉,冬,以流星策免。續漢書曰以日有重珥免。復拜光祿大夫,遷太常。尋李傕作亂,嵩亦病卒,贈驃騎將軍印綬,拜家一人為郎。 嵩為人愛慎盡勤,前後上表陳諫有補益者五百餘事,皆手書毀草,不宣於外。又折節下士,門無留客。言汲引之速。時人皆稱而附之。 堅壽亦顯名,後為侍中,辭不拜,病卒。 朱儁字公偉,會稽上虞人也。少孤,母甞販繒為業。儁以孝養致名,為縣門下書佐,好義輕財,鄉閭敬之。時同郡周規辟公府,當行,假郡庫錢百萬,以為冠幘費,而後倉卒督責,規家貧無以備,儁乃竊母繒帛,為規解對。規被錄占對,儁為備錢以解其事。母旣失產業,深恚責之。儁曰:「小損當大益,初貧後富,必然理也。」 本縣長山陽度尚見而竒之,薦於太守韋毅,稍歷郡職。後太守尹端以儁為主簿。熹平二年,端坐討賊許昭失利,為州所奏,罪應弃市。儁乃羸服閒行,輕齎數百金到京師,賂主章吏,遂得刊定州奏,故端得輸作左校。端喜於降免而不知其由,儁亦終無所言。 後太守徐珪舉儁孝廉,再遷除蘭陵令,政有異能,為東海相所表。會交阯部羣賊並起,牧守輭弱不能禁。又交阯賊梁龍等萬餘人,與南海太守孔芝反叛,攻破郡縣。光和元年,即拜儁交阯刺史,令過本郡簡募家兵及所調,家兵,僮僕之屬。調謂調發之。合五千人,分從兩道而入。旣到州界,按甲不前,先遣使詣郡,觀賊虛實,宣揚威德,以震動其心;旣而與七郡兵俱進逼之,遂斬梁龍,降者數萬人,旬月盡定。以功封都亭侯,千五百戶,賜黃金五十斤,徵為諫議大夫。 及黃巾起,公卿多薦儁有才略,拜為右中郎將,持節,與左中郎將皇甫嵩討潁川、汝南、陳國諸賊,悉破平之。嵩乃上言其狀,而以功歸儁,於是進封西鄉侯,遷鎮賊中郎將。 時南陽黃巾張曼成起兵,稱「神上使」,衆數萬,殺郡守褚貢,屯宛下百餘日。後太守秦頡擊殺曼成,賊更以趙弘為帥,衆浸盛,遂十餘萬,據宛城。儁與荊州刺史徐璆及秦頡合兵萬八千人圍弘,自六月至八月不拔。有司奏欲徵儁。司空張溫上疏曰:「昔秦用白起,燕任樂毅,皆曠年歷載,乃能克敵。史記曰,白起,郿人也,善用兵,事秦昭王為大良造。攻魏,拔之。後五年,攻趙,拔光狼城。後七年,攻楚,拔鄢、鄧五城。明年,拔郢,燒夷陵,遂東至竟陵。樂毅,趙人也,賢而好兵,燕昭王以為亞卿,後為上將軍。伐齊,入臨淄,徇齊五歲,下齊七十餘城。儁討潁川,以有功效,引師南指,方略已設,臨軍易將,兵家所忌,宜假日月,責其成功。」靈帝乃止。儁因急擊弘,斬之。賊餘帥韓忠復據宛拒儁。儁兵少不敵,乃張圍結壘,起土山以臨城內,因鳴鼓攻其西南,賊悉衆赴之。儁自將精卒五千,掩其東北,乘城而入。忠乃退保小城,惶懼乞降。司馬張超及徐璆、秦頡皆欲聽之。儁曰:「兵有形同而埶異者。昔秦項之際,民無定主,故賞附以勸來耳。今海內一統,唯黃巾造寇,納降無以勸善,討之足以懲惡。今若受之,更開逆意,賊利則進戰,鈍則乞降,縱敵長寇,非良計也。」因急攻,連戰不剋。儁登土山望之,顧謂張超曰:「吾知之矣。賊今外圍周固,內營逼急,乞降不受,欲出不得,所以死戰也。萬人一心,猶不可當,況十萬乎!其害甚矣。不如徹圍,并兵入城。忠見圍解,埶必自出,出則意散,易破之道也。」旣而解圍,忠果出戰,儁因擊,大破之。乘勝逐北數十里,斬首萬餘級。忠等遂降。而秦頡積忿忠,遂殺之。餘衆懼不自安,復以孫夏為帥,還屯宛中。儁急攻之。夏走,追至西鄂精山,西鄂故城在今鄧州向城縣南,精山在其南。又破之。復斬萬餘級,賊遂解散。明年春,遣使者持節拜儁右車騎將軍,振旅還京師,以為光祿大夫,增邑五千,更封錢塘侯,錢塘,今杭州縣也。錢塘記云:「昔郡議曹華信議立此塘,以防海水。始開募,有能致土石一斛,與錢一千,旬日之閒,來者雲集。塘未成而譎不復取,皆遂棄土石而去,塘以之成也。」加位特進。以母喪去官,起家,復為將作大匠,轉少府、太僕。 自黃巾賊後,復有黑山、黃龍、白波、左校、郭大賢、于氐根、青牛角、張白騎、劉石、左髭丈八、平漢、大計、司隷、掾哉、九州春秋「大計」作「大洪」,「掾哉」作「緣城」。雷公、浮雲、飛燕、白雀、楊鳳、于毒、五鹿、李大目、白繞、畦固、苦唒之徒,九州春秋「唒」作「蝤」,音才由反。並起山谷閒,不可勝數。其大聲者稱雷公,騎白馬者為張白騎,輕便者言飛燕,多髭者號于氐根,左氏傳曰:「于思于思,棄甲復來。」杜預注云:「于思,多須之貌也。」大眼者為大目,如此稱號,各有所因。大者二三萬,小者六七千。 賊帥常山人張燕,輕勇趫捷,故軍中號曰飛燕。善得士卒心,乃與中山、常山、趙郡、上黨、河內諸山谷寇賊更相交通,衆至佰萬,號曰黑山賊。河北諸郡縣並被其害,朝廷不能討。燕乃遣使至京師,奏書乞降,遂拜燕平難中郎將,使領河北諸山谷事,歲得舉孝廉、計吏。 燕後漸寇河內,逼近京師,於是出儁為河內太守,將家兵擊却之。其後諸賊多為袁紹所定,事在紹傳。復拜儁為光祿大夫,轉屯騎,尋拜城門校尉、河南尹。 時董卓擅政,以儁宿將,外甚親納而心實忌之。及關東兵盛,卓懼,數請公卿會議,徙都長安,儁輒止之。卓雖惡儁異己,然貪其名重,乃表遷太僕,以為己副。使者拜,儁辭不肯受。因曰:「國家西遷,必孤天下之望,以成山東之釁,臣不見其可也。」使者詰曰:「召君受拜而君拒之,不問徙事而君陳之,其故何也?」儁曰:「副相國,非臣所堪也;遷都計,非事所急也。辭所不堪,言所非急,臣之宜也。」使者曰:「遷都之事,不聞其計,就有未露,何所承受?」儁曰:「相國董卓具為臣說,所以知耳。」使人不能屈,由是止不為副。 卓後入關,留儁守洛陽,而儁與山東諸將通謀為內應。旣而懼為卓所襲,乃弃官奔荊州。卓以弘農楊懿為河南尹,守洛陽。儁聞,復進兵還洛,懿走。儁以河南殘破無所資,乃東屯中牟,移書州郡,請師討卓。徐州刺史陶謙遣精兵三千,餘州郡稍有所給,謙乃上儁行車騎將軍。董卓聞之,使其將李傕、郭汜等數萬人屯河南拒儁。儁逆擊,為傕、汜所破。儁自知不敵,留關下不敢復前。 及董卓被誅,傕、汜作亂,儁時猶在中牟。陶謙以儁名臣,數有戰功,可委以大事,乃與諸豪桀共推儁為太師,因移檄牧伯,同討李傕等,奉迎天子。乃奏記於儁曰:「徐州刺史陶謙、前楊州刺史周乾、琅邪相陰德、東海相劉馗、馗音巨眉反。彭城相汲廉、北海相孔融、沛相袁忠、太山太守應劭、汝南太守徐璆、前九江太守服虔、博士鄭玄等,敢言之行車騎將軍河南尹莫府:蔡質典職儀曰;「諸州刺史上郡并列卿府,言『敢言之』。」國家旣遭董卓,重以李傕、郭汜之禍,幼主劫執,忠良殘敝,長安隔絕,不知吉凶。是以臨官尹人,搢紳有識,莫不憂懼,以為自非明哲雄霸之士,曷能剋濟禍亂!自起兵已來,于茲三年,州郡轉相顧望,未有奮擊之功,而互爭私變,更相疑惑。謙等並共諮諏,議消國難。僉曰:『將軍君侯,旣文且武,應運而出,凡百君子,靡不顒顒。』故相率厲,簡選精悍,堪能深入,直指咸陽,多持資糧,足支半歲,謹同心腹,委之元帥。」會李傕用太尉周忠、尚書賈詡策,徵儁入朝。軍吏皆憚入關,欲應陶謙等。儁曰:「以君召臣,義不俟駕,論語曰:「君命召,不俟駕行矣。」俟,待也。況天子詔乎!且傕、汜小豎,樊稠庸兒,無他遠略,又埶力相敵,變難必作。吾乘其閒,大事可濟。」遂辭謙議而就傕徵,復為太僕,謙等遂罷。 初平四年,代周忠為太尉,錄尚書事。明年秋,以日食免,復行驃騎將軍事,持節鎮關東。未發,會李傕殺樊稠,而郭汜又自疑,與傕相攻,長安中亂,故儁止不出,留拜大司農。獻帝詔儁與太尉楊彪等十餘人譬郭汜,令與李傕和。汜不肯,遂留質儁等。儁素剛,即日發病卒。 子皓,亦有才行,官至豫章太守。 論曰:皇甫嵩、朱儁並以上將之略,受脤倉卒之時。春秋左氏傳曰:「國之大事在祀與戎。祀有執膰,戎有受脤。」脤,宜社之肉也。爾雅曰:「舉大事,動大衆,必先有事於社然後出,謂之宜。」及其功成師剋,威聲滿天下。值弱主蒙塵,獷賊放命,斯誠葉公投袂之幾,翟義鞠旅之日,新序曰:「楚白公勝旣殺令尹、司馬,欲立王子閭為王。王子閭不肯,劫之以刃。王子閭曰:『吾聞辭天下者,非輕其利以明其德也。不為諸侯者,非惡其位以絜其行也。今子告我以利,威我以兵,吾不為也。』白公強之,不可,遂殺之。葉公子高率楚衆以誅白公,而反惠王於國。」投袂,奮袂也,言其怒也。左氏傳曰:「楚子聞之,投袂而起。」翟義,方進之子,舉兵將誅王莽,事見前書。詩曰:「陳師鞠旅。」鄭玄注云:「鞠,告也。」故梁衍獻規,山東連盟,而舍格天之大業,蹈匹夫之小諒,卒狼狽虎口,為智士笑。山東連盟謂上云羣帥及袁氏也。書稱「伊尹格于皇天」。論語曰:「豈若匹夫匹婦之為諒也。」莊子云,孔子見盜跖,退曰:「吾幾不免虎口。」豈天之長斯亂也?何智勇之不終甚乎!前史晉平原華嶠,稱其父光祿大夫表,華嶠譜敘曰:「表字偉容,歆之子也。年二十餘,為散騎常侍。」每言其祖魏太尉歆魏志曰:「歆字子魚。」稱「時人說皇甫嵩之不伐,汝豫之戰,歸功朱儁,張角之捷,本之於盧植,收名斂策,斂策,不論其功。而己不有焉。蓋功名者,世之所甚重也。誠能不爭天下之所甚重,則怨禍不深矣」。如皇甫公之赴履危亂,而能終以歸全者,其致不亦貴乎!故顏子願不伐善為先,斯亦行身之要與!論語曰,顏回曰:「願無伐善,無施勞。」 贊曰:黃妖衝發,嵩乃奮鉞。孰是振旅,不居不伐。老子曰:「功成而不居。」儁捷陳、潁,亦弭于越。謂平許昭也。于,語辭,猶云「句吳」之類矣。言肅王命,並遘屯蹷。蹷猶躓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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