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漢書 卷七十七 ? 酷吏列傳第六十七酷吏列传第六十七董宣樊晔李章周紜黄昌阳球王吉 汉承战国余烈,多豪猾之民。其并兼者则陵横邦邑,桀健者则雄张闾里。且宰守旷远,户口殷大。故临民之职,专事威断,族灭奸轨,先行后闻。肆情刚烈,成其不桡之威。违众用己,表其难测之智。至于重文横入,为穷怒之所迁及者,亦何可胜言。故乃积骸满{穴井},漂血十里。致温舒有虎冠之吏,延年受屠伯之名,岂虚也哉!若其揣挫强伤,摧勒公卿,碎裂头脑而不顾,亦为壮也。 自中兴以后,科网稍密,吏人之严害者,方于前世省矣。而阉人亲娅,侵虐天下。至使阳球磔王甫之尸,张俭剖曹节之墓。若此之类,虽厌快众愤,亦云酷矣!俭知名,故附《党人篇》。 董宣字少平,陈留圉人也。初为司徒侯霸所辟,举高第,累迁北海相。到官,以大姓公孙丹为五官掾。丹新造居宅,而卜工以为当有死者,丹乃令其子杀道行人,置尸舍内,以塞其咎。宣知,即收丹父子杀之。丹宗族亲党三十余人,操兵诣府,称冤叫号。宣以丹前附王莽、虑交通海贼,乃悉收系剧狱,使门下书佐水丘岑尽杀之。青州以其多滥,奏宣考岑,宣坐征诣廷尉。在狱,晨夜讽诵,无忧色。及当出刑,官属具馔送之,宣乃厉色曰:“董宣生平未曾食人之食,况死乎!”升车而去。时,同刑九人,次应及宣,光武驰使驺骑特原宣刑,且令还狱。遣使者诘宣多杀无辜,宣具以状对,言水丘岑受臣旨意,罪不由之,愿杀臣活岑。使者以闻,有诏左转宣怀令,令青州勿案岑罪。岑官至司隶校尉。 后江夏有剧贼夏喜等寇乱郡境,以宣为江夏太守。到界,移书曰:“朝廷以太守能禽奸贼,故辱斯任。今勒兵界首,檄到,幸思自安之宜。”喜等闻,惧,即归降散。外戚阴氏为郡都尉,宣轻慢之,坐免。 后特征为洛阳令。时湖阳公主苍头白日杀人,因匿主家,吏不能得。及主出行,而以奴骖乘,宣于夏门亭候之,乃驻车叩马,以刀画地,大言数主之失,叱奴下车,因格杀之。主即还宫诉帝,帝大怒,召宣,欲B258杀之。宣叩头曰:“愿乞一言而死。”帝曰:“欲何言?”宣曰:“陛下圣德中兴,而从奴杀良人,将何以理天下乎?臣不须B258,请得自杀。”即以头击楹,流血被面。帝令小黄门持之,使宣叩头谢主,宣不从,强使顿之,宣两手据地,终不肯俯。主曰:“文叔为白衣时,臧主匿死,吏不敢至门。今为天子,威不能行一令乎?”帝笑曰:“天子不与白衣同。”困敕强项令出。赐钱三十万,宣悉以班诸吏。由是搏击豪强,莫不震栗。京师号为“卧虎”。歌之曰:“枹鼓不鸣董少平。” 在县五年。年七十四,卒于官。诏遣使者临视,唯见布被覆尸,妻子对哭,有大麦数斛、敝车一乘。帝伤之,曰:“董宣廉洁,死乃知之!”以宣尝为二千石,赐艾绶,葬以大夫礼。拜子并为郎中,后官至齐相。 樊晔字仲华,南阳新野人也。与光武少游旧。建武初,征为侍御史,迁河东都尉,引见云台。初,光武微时,尝以事拘于新野,晔为市吏,餽饵一笥,帝德之不忘,仍赐晔御食,及乘舆服物。因戏之曰:“一笥饵得都尉,何如?”晔顿首辞谢。及至郡,诛讨大姓马CACA匡等。盗贼清,吏人畏之。数年,迁杨州牧,教民耕田种树理家之术。视事十余年,坐法左转积长。 隗嚣灭后,陇右不安,乃拜晔为天水太守。政严猛,好申、韩法、善恶立断。人有犯其禁者,率不生出狱,吏人及羌胡畏之。道不拾遗。行旅至夜,聚衣装道傍,曰“以付樊公”。凉州为之歌曰:“游子常苦贫,力子天所富。宁见乳虎穴,不入冀府寺。大笑期必死,忿怒或见置。嗟我樊府君,安可再遭值!”视事十四年,卒官。 永平中,显宗追思晔在天水时政能,以为后人莫之及,诏赐家钱百万。子融,有俊才,好黄、老,不肯为吏。 李章字第公,河内怀人也。五世二千石。章习《严氏春秋》,经明教授,历州郡吏。光武为大司马,平定河北,召章置江曹属,数从征伐。 光武即位,拜阳平令。时赵、魏豪右往往屯聚,清河大姓赵纲遂于县界起坞壁,缮甲兵,为在所害。章到,乃设飨会,而延谒纲。纲带文剑,被羽衣,从士百余人来到。章与对宴饮,有顷,手剑斩纲,伏兵亦悉杀其从者,因驰诣坞壁,掩击破之,吏人遂安。 迁千乘太守,坐诛斩盗贼过滥,征下狱免。岁中拜侍御史,出为琅邪太守。时北海安丘大姓夏长思等反,遂囚太守处兴,而据营陵城。章闻,即发兵千人,驰往击之。掾史止章曰:“二千石行不得出界,兵不得擅发。”章按剑怒曰:“逆虏无状,囚劫郡守,此何可忍!若坐讨贼而死,吾不恨也。”遂引兵安丘城下,募勇敢烧城门,与长思战,斩之,获三百余级,得牛马五百余头而还。兴归郡,以状上帝,悉以所得班劳吏士。后坐度人田不实征,以章有功,但司冠论。月余免刑,归。复征,会病卒。 周纟亏字文通,下邳徐人也。为人刻削少恩,好韩非之术。少为廷尉史。 永平中,补南行唐长。到官,晓吏人曰:“朝廷不以长不肖,使牧黎民,而性仇猾吏,志除豪贼,且勿相试!”遂杀县中尤无状者数十人,吏人大震。过博平令。收考奸臧,无出狱者。以威名迁齐相,亦颇严酷,专任刑法,而善为辞案条教,为州内所则。后坐杀无辜,复左转博平令。 建初中,为勃海太守。每敕令到郡,辄隐闭不出,先遣使属县尽决刑罪,乃出诏书。坐征诣廷尉,免归。 纟亏廉洁无资,常筑DBD4以自给,肃宗闻而怜之,复以为郎,再迁召陵侯相。廷掾惮纟亏严明,欲损其威,乃晨取死人断手足,立寺门。纟亏闻,便往至死人边。若与死人共语状。阴察视口眼有稻芒,乃密问守门人曰:“悉谁载藁入城者?”门者对:“唯有廷掾耳。”又问铃下:“外颇有疑令与死人语者不?”对曰:“廷掾疑君。”乃收廷掾考问,具服“不杀人,取道边死人。”后人莫敢欺者。 征拜洛阳令。下车,先问大姓名主,吏数闾里豪强以对,纟亏厉声怒曰:“本问贵戚若马、窦等辈,岂能知此卖菜佣乎?”于是部吏望风旨,争以激切为事。贵戚B23FE575,京师肃清。皇后弟黄门郎窦笃从宫中归,夜至止奸亭,亭长霍延遮止笃,笃苍头与争,延遂拔剑拟笃,而肆詈恣口。笃以表闻。诏召司隶校尉、河南尹诣尚书谴问,遣剑戟士收纟亏送廷尉诏狱。数日贳出。帝知纟亏奉法疾奸,不事贵戚,然苛惨失中,数为有司所奏,八年,遂免官。 后为御史中丞。和帝即位,太傅邓彪奏纟亏在任过酷,不宜典司京辇。免归田里。后窦氏贵盛,笃兄弟秉权,睚眦宿怨,无不僵仆。纟亏自谓无全,乃柴门自守,以待其祸。然笃等以纟亏公正,而怨隙有素,遂不敢害。 永元五年,复征为御史中丞。诸窦虽诛,而夏阳侯B22E犹尚在朝。纟亏疾之,乃上疏曰:“臣联臧文仲之事君也,见有礼于君者,事之如孝子之养父母,见无礼于君者,诛之如鹰鹯之逐鸟雀。案夏阳侯B22E,本出轻薄,志在邪僻,学无经术,而妄构讲舍,外招儒徒,实会奸桀。轻忽天威,侮慢王室,又造作巡狩封禅上书,惑众不道,当伏诛戮,而主者营私,不为国计。夫涓流虽寡,浸成江河;爝火虽微,卒能燎野,履霜有渐,可不惩革?宜寻吕产专窃之乱,永惟王莽篡逆之祸,上安社稷之计,下解万夫之惑。”会B22E归国,纟亏迁司隶校尉。 六年夏,旱,车驾自幸洛阳录囚徒,二人被掠生虫,坐左转骑都尉。七年,迁将作大匠。九年,卒于官。 黄昌字圣真,会稽余姚人也。本出孤微。居近学官,数见诸生修庠序之礼,因好之,遂就经学。又晓习文法,仕郡为决曹。刺史行部,见昌,甚奇之,辟从事。 后拜宛令,政尚严猛,好发奸伏。人有盗其车盖者,昌初无所言,后乃密遣亲客至门下贼曹家掩取得之,悉收其家,一时杀戮。大姓战惧,皆称神明。 朝廷举能,迁蜀郡太守。先太守李根年老多悖政,百姓侵冤。及昌到,吏人讼者七百余人,悉为断理,莫不得所。密捕盗帅一人,胁使条诸县强暴之人姓名居处,乃分遣掩讨,无有遗脱。宿恶大奸,皆奔走他境。 初,昌为州书佐,其妇归宁于家,遇贼被获,遂流转入蜀为人妻。妻子犯事,乃诣昌自讼。昌疑母不为蜀人,因问所由。对曰:“妾本会稽余姚戴次公女,州书佐黄昌妻也。妾尝归家,为贼所略,遂至于此。”昌惊,呼前谓曰:“何以识黄昌邪?”对曰:“昌左足心有黑子,常自言当为二千石。”昌乃出足示之。因相持悲泣,还为夫妇。 视事四年,征,再迁陈相。县人彭氏旧豪纵,造起大舍,高楼临道。昌每出行县,彭氏妇人辄升楼而观。昌不喜,遂敕收付狱,案杀之。 又迁为河内太守,又再迁颍川太守。永和五年,征拜将作大匠。汉安元年,进补大司农,左转太中大夫,卒于官。 阳球字方正,渔阳泉州人也。家世大姓冠盖。球能击剑,习弓马。性严厉,好申、韩之学。郡吏有辱其母者,球结少年数十人,杀吏,灭其家,由是知名。初举孝廉,补尚书侍郎,闲达故事,其章奏处议,常为台阁所崇信。出为高唐令,以严苛过理,郡守收举,会赦见原。 辟司徒刘宠府,举高第。九江山贼起,连月不解。三府上球有理奸才,拜九江太守。球到,设方略,凶贼殄破,收郡中奸吏尽杀之。 迁平原相。出教曰:“相前莅高唐,志埽奸鄙,遂为贵郡所见枉举。昔桓公释管仲射钩之仇,高祖赦季布逃亡之罪。虽以不德,敢忘前义。况君臣分定,而可怀宿者哉!今一蠲往愆,期诸来效。若受教之后而不改奸状者,不得复有所容矣。”郡中咸畏服焉。时,天下大旱,司空张颢条奏长吏苛酷贪污者,皆罢免之。球坐严苦,征诣廷尉,当免官。灵帝以球九江时有功,拜议郎。 迁将作大匠,坐事论。顷之,拜尚书令。奏罢鸿都文学,曰: 伏承有诏敕中尚方为鸿都文学乐松、江览等三十二人图象立赞,以劝学者。臣闻《传》曰:“君举必书。书而不法,后嗣何观!”案松、览等皆出于微蔑,斗筲小人,依凭世戚,附托权豪,俯眉承睫,微进明时。或献赋一篇,或鸟篆盈简,而位升郎中,形图丹青。亦有笔不点牍,辞不辩心,假手请字,妖伪百品,莫不被蒙殊恩,蝉蜕滓浊。是以有识掩口,天下嗟叹。臣闻图象之设,以昭劝戒,欲令人君动鉴得失。未闻竖子小人,诈作文颂,而可妄窃天官,垂象图素者也。今太学、东观足以宣明圣化。愿罢鸿都之选,以消天下之谤。 书奏不省。 时,中常侍王甫、曹节等奸虐弄权,扇动外内,球尝拊髀发愤曰:“若阳球作司隶,此曹子安得容乎?”光和二年,迁为司隶校尉。王甫休沐里舍,球诣阙谢恩,奏收甫及中常侍淳于登、袁赦、封{曰羽}、中黄门刘毅、小黄门庞训、朱禹、齐盛等,及子弟为守令者,奸猾纵恣,罪合灭族。太尉段颎谄附佞幸,宜并诛戮。于是悉收甫、DA5E等送洛阳狱,及甫子永乐少府萌、沛相吉。球自临考甫等,五毒备极。萌谓球曰:“父子既当伏诛,少以楚毒假借老父。”。球曰:“若罪恶无状,死不灭责,乃欲求假借邪?”萌乃骂曰:“尔前奉事吾父子如奴,如敢反汝主乎!今日困吾,行自及也!”球使以土窒萌口,B258朴交至,父子悉死杖下。颎亦自杀。乃僵磔甫尸于夏城门,大署榜曰“贼臣王甫”。尽没入财产,妻、子皆徙比景。 球既诛甫,复欲以次表曹节等,乃敕中都官从事曰:“且先去大猾,当次案豪右。”权门闻之,莫不屏气。诸奢饰之物,皆各缄滕,不敢陈设。京师畏震。 时,顺帝虞贵人葬,百官会丧还,曹节见磔甫尸道次,慨然抆泪曰:“我曹自可相食,何宜使犬舐其汁乎?”语诸常侍,今且俱人,勿过里舍也。节直入省,白帝曰:“阳球故酷暴吏,前三府奏当免官,以九江微功,复见擢用。愆过之人,好为妄作,不宜使在司隶,以骋毒虐。”帝乃徙球为卫尉。时,球出谒陵,节敕尚书令召拜,不得稽留尺一。球被召急,因求见帝,叩头曰:“臣无清高之行,横蒙鹰犬之任。前虽纠诛王甫、段颎、盖简落狐狸,未足宣示天下。愿假臣一月,必令豺狼鸱枭,各服其辜。”叩头流血。殿上呵叱曰:“卫尉扞诏邪!”至于再三,乃受拜。 其冬,司徒刘郃与球议收案张让、曹节,节等知之,共诬白郃等。语已见《陈球传》。遂收球送洛阳狱,诛死,妻、子徙边。 王吉者,陈留浚仪人,中常侍甫之养子也。甫在《宦者传》。吉少好诵读书传,喜名声,而性残忍。以父秉权宠,年二十余,为沛相。晓达政事,能断察疑狱,发起奸伏,多出众议。课使郡内各举奸吏豪人诸常有微过酒肉为臧者,虽数十年犹如贬弃,注其名籍。专选剽悍吏,击断非法。若有生子不养,即斩其父母,合土棘埋之。凡杀人皆磔尸车上,随其罪目。宣示属县。夏月腐烂,则以绳连其骨,周遍一郡乃止,见者骇惧。视事五年,凡杀万余人。其余惨毒刺刻,不可胜数。郡中惴恐,莫敢自保。及阳球奏甫,乃就收执,死于洛阳狱。 论曰:古者郭BE75,善恶易分。至于画衣冠,异服色,而莫之犯。叔世偷薄,上下相蒙,德义不足以相洽,化导不能以惩违,遂乃严刑痛杀,随而绳之,致刻深之吏,以暴理奸,倚疾邪之公直,济忍苛之虐情。汉世所谓酷能者,盖有闻也。皆以敢捍精敏,巧附文理,风行霜烈,威誉喧赫。与夫断断守道之吏,何工否之殊乎!故严君蚩黄霸之术,密人笑卓茂之政,猛既穷矣,而犹或未胜。然朱邑不以笞辱加物,袁安未尝鞫人臧罪,而猾恶自禁,人不敢犯。何者?以为威辟既用,而苟免这行兴;仁信道孚,故感被之情著。苟免者威隙则奸起,感被者人亡而思存。由一邦以言天下,则刑讼繁措,可得而求乎! 赞曰:大道既往,刑礼为薄。斯人斯矣,机诈萌作。去杀由仁,济宽非虐。末暴虽胜,崇本或略。 董宣 樊曄 李章 周? 黃昌 陽球 王吉 漢承戰國餘烈,多豪猾之民。其并兼者則陵橫邦邑,桀健者則雄張閭里。橫音胡孟反。張音知亮反。且宰守曠遠,戶口殷大。前書曰,成帝戶一千二百二十三萬三千六十,口五千九百五十九萬四千九百七十八,漢極盛矣。故臨民之職,專事威斷,族滅姦軌,先行後聞。先行刑而後聞奏也。肆情剛烈,成其不橈之威。橈,屈也。前書甯成為濟南都尉,而郅都為守。始前數都尉,步入府,因吏謁守如縣令,其畏都如此。及成往,直陵都出其上。都素聞其聲,善遇之,與結驩。違衆用己,表其難測之智。前書嚴延年為河南太守,衆人所謂當死者一朝出之,所謂當生者詭殺之,吏人莫能測其用意深淺也。至於重文橫入,為窮怒之所遷及者,亦何可勝言。重猶深也。橫猶枉也。窮,極也。言遷怒於無罪之人。故乃積骸滿穽,漂血十里。穽,阬也。前書尹賞守長安令,得一切以便宜從事。賞至,修理長安獄,穿地方深各數丈,名為虎穴。乃部戶曹掾史,雜舉長安中輕薄少年惡子,無巿藉商販作務,而鮮衣凶服者,得數百人,盡以次內穴中,覆以大石,皆相枕藉死。又王溫舒為河內太守,捕郡中豪猾論報,流血十餘里也。致溫舒有虎冠之吏,王溫舒為中尉,窮案姦猾,盡糜爛獄中。其爪牙吏,虎而冠者也。音義云「言其殘虐之甚」也。延年受屠伯之名,豈虛也哉!前書嚴延年為河南太守,所誅殺血流數里。河南號曰「屠伯」,言若屠人之殺六畜也。若其揣挫彊埶,摧勒公卿,碎裂頭腦而不顧,亦為壯也。前書濟南瞷氏,宗人三百餘家,豪猾,二千石莫能制。郅都為濟南守,至則誅瞷氏首惡,郡中路不拾遺,都後竟坐斬。又趙廣漢為京兆尹,侵犯貴戚大臣,將吏卒入丞相魏相府,召其夫人跪庭下受辭,責以殺婢事。司直蕭望之劾奏廣漢摧辱大臣,傷化不道,坐腰斬。破碎頭腦言不避誅戮也。 自中興以後,科網稍密,吏人之嚴害者,方於前世省矣。而閹人親婭,爾雅曰:「兩壻相謂曰婭。」侵虐天下。至使陽球磔王甫之屍,張儉剖曹節之墓。若此之類,雖厭快衆憤,亦云酷矣!儉知名,故附黨人篇。劉淑、李膺等傳也。 董宣字少平,陳留圉人也。初為司徒侯霸所辟,舉高第,累遷北海相。到官,以大姓公孫丹為五官掾。丹新造居宅,而卜工以為當有死者,丹乃令其子殺道行人,置屍舍內,以塞其咎。宣知,即收丹父子殺之。丹宗族親黨三十餘人,操兵詣府,稱冤叫號。宣以丹前附王莽,慮交通海賊,乃悉收繫劇獄,劇縣之獄。使門下書佐水丘岑盡殺之。姓水丘,名岑也。青州以其多濫,奏宣考岑,宣坐徵詣廷尉。在獄,晨夜諷誦,無憂色。及當出刑,官屬具饌送之,宣乃厲色曰:「董宣生平未曾食人之食,況死乎!」升車而去。時同刑九人,次應及宣,光武馳使騶騎特原宣刑,且令還獄。遣使者詰宣多殺無辜,宣具以狀對,言水丘岑受臣旨意,罪不由之,願殺臣活岑。使者以聞,有詔左轉宣懷令,令青州勿案岑罪。岑官至司隷校尉。 後江夏有劇賊夏喜等寇亂郡境,以宣為江夏太守。到界,移書曰:「朝廷以太守能禽姦賊,故辱斯任。今勒兵界首,檄到,幸思自安之宜。」喜等聞,懼,即時降散。外戚陰氏為郡都尉,宣輕慢之,坐免。 後特徵為洛陽令。時湖陽公主蒼頭白日殺人,因匿主家,吏不能得。及主出行,而以奴驂乘,宣於夏門亭候之,乃駐車叩馬,以刀畫地,大言數主之失,叱奴下車,因格殺之。主即還宮訴帝,帝大怒,召宣,欲箠殺之。宣叩頭曰:「願乞一言而死。」帝曰:「欲何言?」宣曰:「陛下聖德中興,而縱奴殺良人,將何以理天下乎?臣不須箠,請得自殺。」即以頭擊楹,流血被面。帝令小黃門持之,使宣叩頭謝主,宣不從,彊使頓之,宣兩手據地,終不肯俯。主曰:「文叔為白衣時,臧亡匿死,吏不敢至門。今為天子,威不能行一令乎?」帝笑曰:「天子不與白衣同。」因勑彊項令出。謝承書曰:「勑令詣太官賜食。宣受詔出,飯盡,覆杯食机上。太官以狀聞。上問宣,宣對曰:『臣食不敢遺餘,如奉職不敢遺力。』」賜錢三十萬,宣悉以班諸吏。由是搏擊豪彊,莫不震慄。京師號為「卧虎」。歌之曰:「枹鼓不鳴董少平。」枹,擊鼓杖也,音浮,其字從木也。 在縣五年。年七十四,卒於官。詔遣使者臨視,唯見布被覆屍,妻子對哭,有大麥數斛、敝車一乘。謝承書曰「有白馬一匹,蘭輿一乘」也。帝傷之,曰:「董宣廉絜,死乃知之!」以宣甞為二千石,賜艾綬,葬以大夫禮。拜子並為郎中,後官至齊相。諸本此下有說蔡茂事二十五字,亦有無者。案:茂自有傳也。 樊曄字仲華,南陽新野人也。與光武少游舊。建武初,徵為侍御史,遷河東都尉,引見雲臺。初,光武微時,甞以事拘於新野,曄為市吏,餽餌一笥,蒼頡篇曰:「餽,饟也。」說文曰:「餌,餅也。笥,竹器也。」帝德之不忘,仍賜曄御食,及乘輿服物。因戲之曰:「一笥餌得都尉,何如?」曄頓首辭謝。及至郡,誅討大姓馬適匡等。馬適,姓也。前書有馬適建。俗本「匡」上有「王」字者,誤也。盜賊清,吏人畏之。數年,遷楊州牧,敎民耕田種樹理家之術。視事十餘年,坐法左轉軹長。軹,縣,屬河南郡,故城在今洛州濟源縣東南也。 隗嚻滅後,隴右不安,乃拜曄為天水太守。政嚴猛,好申韓法,申不害、韓非之法也。善惡立斷。人有犯其禁者,率不生出獄,吏人及羌胡畏之。道不拾遺。行旅至夜,聚衣裝道傍,曰「以付樊公」。涼州為之歌曰:「游子常苦貧,力子天所富。勤力之子。寧見乳虎穴,乳,產也。猛獸產乳護其子,則搏噬過常,故以喻也。諸本「穴」字或作「六」,誤也。不入兾府寺。兾,天水縣也。大笑期必死,忿怒或見置。嗟我樊府君,安可再遭值!」視事十四年,卒官。 永平中,顯宗追思曄在天水時政能,以為後人莫之及,詔賜家錢百萬。子融,有俊才,好黃老,不肯為吏。 李章字弟公,河內懷人也。五世二千石。章習嚴氏春秋,宣帝時博士嚴彭祖也。經明敎授,歷州郡吏。光武為大司馬,平定河北,召章置東曹屬,數從征伐。 光武即位,拜陽平令。陽平,縣,屬東郡,故城今魏州莘縣也。時趙、魏豪右往往屯聚,清河大姓趙綱遂於縣界起塢壁,繕甲兵,為在所害。章到,乃設饗會,而延謁綱。綱帶文劔,被羽衣,緝鳥羽以為衣也。前書欒大為五利將軍,服羽衣也。從士百餘人來到。章與對讌飲,有頃,手劔斬綱,伏兵亦悉殺其從者,因馳詣塢壁,掩擊破之,吏人遂安。 遷千乘太守,坐誅斬盜賊過濫,徵下獄免。歲中拜侍御史,出為琅邪太守。時北海安丘大姓夏長思等反,遂囚太守處興,風俗通曰:「史記趙有辯士處子,故有處姓也。」而據營陵城。營陵,縣,屬北海郡也。章聞,即發兵千人,馳往擊之。掾吏止章曰:「二千石行不得出界,兵不得擅發。」前書杜欽奏記王鳳曰「二千石守千里之地,任兵馬之重,不宜去郡」也。章按劔怒曰:「逆虜無狀,囚劫郡守,此何可忍!若坐討賊而死,吾不恨也。」遂引兵安丘城下,募勇敢燒城門,與長思戰,斬之,獲三百餘級,得牛馬五百餘頭而還。興歸郡,以狀上帝,悉以所得班勞吏士。後坐度人田不實徵,以章有功,但司寇論。月餘免刑歸。復徵,會病卒。 周字文通,下邳徐人也。為人刻削少恩,好韓非之術。少為廷尉史。 永平中,補南行唐長。到官,曉吏人曰:「朝廷不以長不肖,使牧黎民,而性讎猾吏,志除豪賊,且勿相試!」遂殺縣中尤無狀者數十人,吏人大震。遷博平令。博平,縣,故城在今博州博平縣東也。收考姦臧,無出獄者。以威名遷齊相,亦頗嚴酷,專任刑法,而善為辭案條敎,辭案猶今案牘也。為州內所則。後坐殺無辜,復左轉博平令。 建初中,為勃海太守。每赦令到郡,輒隱閉不出,先遣使屬縣盡決刑罪,乃出詔書。坐徵詣廷尉,免歸。 廉絜無資,常築墼以自給。肅宗聞而憐之,復以為郎,再遷召陵侯相。廷掾憚嚴明,欲損其威,續漢志每郡有五官掾,縣為廷掾也。乃晨取死人斷手足,立寺門。聞,便往至死人邊,若與死人共語狀。陰察視口眼有稻芒,乃密問守門人曰:「悉誰載藁入城者?」悉猶知也。門者對:「唯有廷掾耳。」又問鈴下:漢官儀曰:「鈴下、侍閤、辟車,此皆以名自定者也。」「外頗有疑令與死人語者不?」對曰:「廷掾疑君。」乃收廷掾考問,具服「不殺人,取道邊死人」。後人莫敢欺者。 徵拜洛陽令,下車,先問大姓主名,吏數閭里豪彊以對。厲聲怒曰:「本問貴戚若馬、竇等輩,豈能知此賣菜傭乎?」於是部吏望風旨,爭以激切為事。貴戚跼蹐,京師肅清。皇后弟黃門郎竇篤從宮中歸,夜至止姦亭,亭長霍延遮止篤,篤蒼頭與爭,延遂拔劔擬篤,而肆詈恣口。篤以表聞。詔召司隷校尉、河南尹詣尚書譴問,遣劔戟士收送廷尉詔獄。數日貰出。貰,赦也,音市夜反。帝知奉法疾姦,不事貴戚,然苛慘失中,慘,虐也。數為有司所奏,八年,遂免官。 後為御史中丞。和帝即位,太傅鄧彪奏在任過酷,不宜典司京輦。漢官儀曰:「御史中丞,外督部刺史,內領侍御史,糾察百司。」故云典司京輦。免歸田里。後竇氏貴盛,篤兄弟秉權,睚眦宿怨,無不僵仆。僵,偃也。仆,踣也。自謂無全,乃柴門自守,以待其禍。然篤等以公正,而怨隙有素,遂不敢害。 永元五年,復徵為御史中丞。諸竇雖誅,而夏陽侯瓌猶尚在朝。疾之,乃上疏曰:「臣聞臧文仲之事君也,見有禮於君者,事之如孝子之養父母;見無禮於君者,誅之如鷹鸇之逐鳥雀。左氏傳季孫行父稱臧文仲敎行父事君之辭也。案夏陽侯瓌,本出輕薄,志在邪僻,學無經術,而妄搆講舍,外招儒徒,實會姦桀。輕忽天威,侮慢王室,又造作巡狩封禪之書,惑衆不道,當伏誅戮,而主者營私,不為國計。夫涓流雖寡,浸成江河;爝火雖微,卒能燎野。莊子曰:「日月出矣,而爝火不息。」爝火,小火也。履霜有漸,可不懲革?易曰:「履霜堅冰至,其所由來者漸矣。」宜尋呂產專竊之亂,呂產,呂太后之兄子,封為梁王,太后崩,與弟祿作亂也。永惟王莽篡逆之禍,上安社稷之計,下解萬夫之惑。」會瓌歸國,遷司隷校尉。 六年夏旱,車駕自幸洛陽錄囚徒,二人被掠生蟲,坐左轉騎都尉。七年,遷將作大匠。九年,卒於官。 黃昌字聖真,會稽餘姚人也。餘姚,今越州縣也。本出孤微。居近學官,數見諸生修庠序之禮,因好之,遂就經學。又曉習文法,仕郡為決曹。續漢志曰:「決曹主罪法事。」刺史行部,見昌,甚竒之,辟從事。 後拜宛令,政尚嚴猛,好發姦伏。人有盜其車蓋者,昌初無所言,後乃密遣親客至門下賊曹家掩取得之,續漢志曰:「賊曹主盜賊事。」悉收其家,一時殺戮。大姓戰懼,皆稱神明。 朝廷舉能,遷蜀郡太守。先太守李根年老多悖政,悖,亂也。百姓侵冤。及昌到,吏人訟者七百餘人,悉為斷理,莫不得所。密捕盜帥一人,脅使條諸縣彊暴之人姓名居處,乃分遣掩討,無有遺脫。宿惡大姦皆奔走它境。 初,昌為州書佐,其婦歸寧於家,遇賊被獲,遂流轉入蜀為人妻。其子犯事,乃詣昌自訟。昌疑母不類蜀人,因問所由。對曰:「妾本會稽餘姚戴次公女,州書佐黃昌妻也。妾甞歸家,為賊所略,遂至於此。」昌驚,呼前謂曰:「何以識黃昌邪?」對曰:「昌左足心有黑子,常自言當為二千石。」相書曰:「足心有黑子者二千石。」昌乃出足示之。因相持悲泣,還為夫婦。 視事四年,徵,再遷陳相。縣人彭氏舊豪縱,造起大舍,高樓臨道。昌每出行縣,彭氏婦人輙升樓而觀。昌不喜,遂勑收付獄,案殺之。 又遷為河內太守,又再遷潁川太守。永和五年,徵拜將作大匠。漢安元年,進補大司農,左轉太中大夫,卒於官。 陽球字方正,漁陽泉州人也。泉州故城在今幽州雍奴縣南也。家世大姓冠蓋。球能擊劔,習弓馬。性嚴厲,好申韓之學。郡吏有辱其母者,球結少年數十人,殺吏,滅其家,由是知名。初舉孝廉,補尚書侍郎,閑達故事,其章奏處議,處,斷也。常為臺閣所崇信。出為高唐令,以嚴苛過理,郡守收舉,收繫舉劾之也。會赦見原。 辟司徒劉寵府,舉高第。九江山賊起,連月不解。三府上球有理姦才,拜九江太守。球到,設方略,凶賊殄破,收郡中姦吏盡殺之。 遷平原相。出敎曰:「相前莅高唐,志埽姦鄙,遂為貴郡所見枉舉。昔桓公釋管仲射鉤之讎,高祖赦季布逃亡之罪。雖以不德,敢忘前義。況君臣分定,而可懷宿昔哉!今一蠲往愆,期諸來効。若受敎之後而不改姦狀者,不得復有所容矣。」郡中咸畏服焉。時天下大旱,司空張顥條奏長吏苛酷貪污者,皆罷免之。球坐嚴苦,徵詣廷尉,當免官。靈帝以球九江時有功,拜議郎。 遷將作大匠,坐事論。頃之,拜尚書令。奏罷鴻都文學,曰:「伏承有詔勑中尚方為鴻都文學樂松、江覽等三十二人圖象立贊,以勸學者。臣聞傳曰:『君舉必書。書而不法,後嗣何觀!』左傳曹劌諫魯莊公之辭也。案松、覽等皆出於微蔑,斗筲小人,依憑世戚,附託權豪,俛眉承睫,徼進明時。或獻賦一篇,或鳥篆盈簡,八體書有鳥篆,象形以為字也。而位升郎中,形圖丹青。亦有筆不點牘,辭不辯心,假手請字,妖偽百品,莫不被蒙殊恩,蟬蛻滓濁。說文曰:「蛻,蟬蛇所解皮也。」蛻音式銳反。楚詞曰:「濟江海兮蟬蛻。」或音它外反。是以有識掩口,天下嗟歎。臣聞圖象之設,以昭勸戒,欲令人君動鑒得失。未聞豎子小人,詐作文頌,而可妄竊天官,垂象圖素者也。今太學、東觀足以宣明聖化。願罷鴻都之選,以消天下之謗。」書奏不省。 時中常侍王甫、曹節等姦虐弄權,扇動外內,球甞拊髀發憤曰:「若陽球作司隷,此曹子安得容乎?」光和二年,遷為司隷校尉。王甫休沐里舍,球詣闕謝恩,奏收甫及中常侍淳于登、袁赦、封??、音吐盍反。中黃門劉毅、小黃門龐訓、朱禹、齊盛等,及子弟為守令者,姦猾縱恣,罪合滅族。太尉段熲諂附佞倖,宜並誅戮。於是悉收甫、熲等送洛陽獄,及甫子永樂少府萌、沛相吉。球自臨考甫等,五毒備極。萌謂球曰:「父子旣當伏誅,少以楚毒假借老父。」球曰:「若罪惡無狀,若,汝也。死不滅責,乃欲求假借邪?」萌乃罵曰:「爾前奉事吾父子如奴,奴敢反汝主乎!今日困吾,行自及也!」球使以土窒萌口,箠朴交至,父子悉死杖下。熲亦自殺。乃僵磔甫屍於夏城門,大署牓曰「賊臣王甫」。盡沒入財產,妻子皆徙比景。 球旣誅甫,復欲以次表曹節等,乃勑中都官從事曰:「且先去大猾,當次案豪右。」權門聞之,莫不屏氣。諸奢飾之物,皆各緘縢,說文曰:「緘,束篋也。」孔安國注尚書曰:「縢,緘也。」不敢陳設。京師畏震。 時順帝虞貴人葬,百官會喪還,曹節見磔甫屍道次,慨然抆淚曰:抆,拭也,音亡粉反。「我曹自可相食,何宜使犬舐其汁乎?」語諸常侍,今且俱入,勿過里舍也。節直入省,白帝曰:「陽球故酷暴吏,前三府奏當免官,以九江微功,復見擢用。愆過之人,好為妄作,不宜使在司隷,以騁毒虐。」帝乃徙球為衞尉。時球出謁陵,節勑尚書令召拜,不得稽留尺一。球被召急,因求見帝,叩頭曰:「臣無清高之行,橫蒙鷹犬之任。前雖糾誅王甫、段熲,蓋簡落狐狸,未足宣示天下。願假臣一月,必令豺狼鴟梟,各服其辜。」叩頭流血。殿上呵叱曰:「衞尉扞詔邪!」至於再三,乃受拜。 其冬,司徒劉郃與球議收案張讓、曹節,節等知之,共誣白郃等。語已見陳球傳。遂收球送洛陽獄,誅死,妻子徙邊。 王吉者,陳留浚儀人,中常侍甫之養子也。甫在宦者傳。吉少好誦讀書傳,喜名聲,而性殘忍。以父秉權寵,年二十餘,為沛相。曉達政事,能斷察疑獄,發起姦伏,多出衆議。課使郡內各舉姦吏豪人諸常有微過酒肉為臧者,雖數十年猶加貶棄,注其名籍。專選剽悍吏,擊斷非法。若有生子不養,即斬其父母,合土棘埋之。凡殺人皆磔屍車上,隨其罪目宣示屬縣。目,罪名也。夏月腐爛,則以繩連其骨,周徧一郡乃止,見者駭懼。視事五年,凡殺萬餘人。其餘慘毒刺刻,不可勝數。郡中惴恐,惴,懼也,音之瑞反。莫敢自保。及陽球奏甫,乃就收執,死於洛陽獄。 論曰:古者敦庬,善惡易分。左傳申叔時曰:「人生敦庬,和同以聽。」杜預注云:「敦庬,厚大也。」至於畫衣冠,異服色,而莫之犯。白武通曰:「畫象者,其衣服象五刑也。犯墨者蒙巾,犯劓者以赭著其衣,犯髕者以墨蒙其髕處而畫之,犯宮者雜屝,犯大辟者布衣無領。」墨,黥面也。叔世偷薄,左傳曰:「叔向曰:『三辟之興,皆叔代也。』」叔代猶末代也。偷,苟且也。本或作「渝」。渝,變也。上下相蒙,左傳介之推曰:「下義其罪,上賞其姦,上下相蒙,難與處矣。」蒙,欺也。德義不足以相洽,化導不能以懲違,遂乃嚴刑痛殺,隨而繩之,致刻深之吏,以暴理姦,倚疾邪之公直,濟忍苛之虐情。漢世所謂酷能者,蓋有聞也。皆以敢捍精敏,巧附文理,風行霜烈,威譽諠赫。與夫斷斷守道之吏,何工否之殊乎!尚書曰:「如有一介臣,斷斷猗。」孔安國注云:「斷斷猗然專一之臣也。」故嚴君蚩黃霸之術,前書嚴延年為河南太守,嚴刑峻罰。時黃霸為潁川太守,以寬恕為化,郡中亦平,屢蒙豐年,鳳皇屢集。上下詔稱揚其行,加金爵之賞。延年素輕霸為人,及比郡為守,襃賞反在己前,心內不服。河南界中又有蝗,府丞狐義出行蝗,還見延年。延年曰:「此蝗豈鳳皇食邪?」密人笑卓茂之政,茂傳曰:「初茂到縣,有所廢置,吏人笑之。」猛旣窮矣,而猶或未勝。然朱邑不以笞辱加物,前書曰:「朱邑以愛利為行,未甞笞辱人。」袁安未甞鞫人臧罪,安傳曰「安為河南尹,政號嚴明,然未曾以臧罪鞫人」也。而猾惡自禁,人不欺犯。何者?以為威辟旣用,而苟免之行興;辟,法也,音頻亦反。仁信道孚,故感被之情著。左傳曰:「小信未孚。」杜預注云:「孚,大信也。」此言仁信之道,大信於人。苟免者威隙則姦起,感被者人亡而思存。若子產卒,仲尼聞之,曰「古之遺愛也」。由一邦以言天下,則刑訟繁措,可得而求乎! 贊曰:大道旣往,刑禮為薄。老子曰:「大道廢,有仁義。」又曰:「禮者,忠信之薄而亂之始。」斯人散矣,機詐萌作。論語曾子曰「上失其道,人散乆矣,如得其情,則哀矜而勿喜」也。去殺由仁,濟寬非虐。論語曰:「善人為邦百年,亦可以勝殘去殺。」此言用仁德化人,人知禮節,可以無殺戮也。左傳曰:「寬以濟猛,猛以濟寬。」言政寬則人慢,故須以猛濟之,非故為暴虐也。末暴雖勝,崇本或略。春秋繁露曰:「君者,國之本也。夫為國本,其化莫大於崇本。崇本則君化若神,不崇本則無以兼人。」此言酷暴為政化之末,雖得勝殘,而崇本之道尚為略也。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