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鱼之梦 丁启阵
春节快到了，国人又会不厌其烦地拿鱼大做文章。在家里墙壁上张贴有鱼的形象的图画或剪纸，将鲜活的鲤鱼、鲢鱼或鳜鱼杀死剖洗之后，煎炒煮炸，烹制成菜肴（据说，鲢鱼、鳜鱼是寓意连年有余、富贵有余）。央视春晚上，还可能有跟鱼相关的魔术表演。一看，一吃，均美其名曰：寄托着年年有余的美好愿望。鱼、馀，原本不同读音（声母不同：鱼，疑母；馀，喻母）的两个字，一旦读音混同之后，鱼类的命运便陷入了啼笑皆非的境地。可谓：名声上天堂，肉身下地狱（油锅）。 这里，我应个景，也来说一说关于鱼的话题。 现如今天下太平，社会和谐，百姓小康，鱼自然是有的。不但有，往往还整得满桌满席的，成了肠胃难以承受的负担。 没错，如今的餐桌上、饭馆里，以鱼烹制的菜肴随处可见；农贸市场里，供餐桌、饭馆烹饪用的活鱼，缸满池满，货源十分充足。但奇怪的是，三四十年前，也就是我儿时，那个粮食匮乏、营养不良、民有菜色的年代，乡村世界，凡有积水、流水处即有成群鱼虾游弋的景象。这种景象，环保组织林立的今天，反而无从寻觅！ 前天给我娘打电话，报告我们生孩子的事。我娘说，现在的女人有福气，想吃什么都能有，营养充足，不像她生我那会儿，没东西吃，却要做很重的农活，常常饿得两眼昏花，站立不稳。我不愿意娘抚今追昔，太伤感，于是跟她开玩笑说：“我小时候，村里的溪流、水沟、水塘，有水的地方，都有成群结队的野生鱼鳖虾蟹。那可都是好东西啊，滋补身体，现在有钱都买不到。那时候的人，怎么就不懂捉些来吃呢？”我娘听后，也表示不解。 现在回想起来，的确匪夷所思。人民公社、生产队时期，大部分人家，能动弹的，都被驱赶着常年参加生产队劳动了。早出晚归，披星戴月，风吹日晒，蚊咬虫叮。但是，辛苦一年，分到的粮食，仍不能完全解决一家人的肚皮问题。年终结算，通常还会倒欠生产队一些钱——因此，根本无力到集市上购买粮食，以度饥荒。多数家庭，春天三月，青黄不接时分，只能吃糠咽菜，忍饥挨饿。有的人家，为了能常年填饱肚子，不惜将如花似玉的女儿嫁往行路艰难、劳作辛苦的偏僻山村，图的不过是，青黄不接的时候，可以挑回一些红薯干，填充饥肠。那个年代，山村人一般可以偷偷在山坡上开垦出地块，私自种植，红薯干很多。 但是，与此同时，村东的一口水塘，东西穿越整个村子的一条两三米宽、半至一米深的水沟，村南的三四个水塘，村西的十几口水井，村北的几个小水库……鲫鱼、鲤鱼、鳗鱼、鲶鱼、长白鱼、鳖、螃蟹、草虾、对虾、泥鳅、鳝鱼，什么没有！蹲在水沟边观看成群结队的各色漂亮游鱼在随波逐流的水草里穿梭，站在水里，掬起双掌捉鱼虾玩，都是我童年的乐事。假如大人们愿意，做把鱼叉，拿个竹编的簸箕或者盛饭的笊篱，一会儿的功夫，就能捉到一家四五口人吃一顿的鱼虾。但是，村民们显然都不屑于此道。在我的记忆里，两个出过远门见过世面的长辈，曾经拿鱼叉叉过一两次鱼。大概是迫于传统观念和习惯势力，他们也只是浅尝辄止，并未将此技艺发扬光大。小孩子们偶尔淘气，捉到一些鱼虾，不是遭到家长的一顿训斥，便是在他们的讪笑声中，将鱼虾喂了鸡鸭。 再穷，再饿，不到大人手掌宽的鲫鱼、鲤鱼，是没有哪家妇女愿意耗费酱醋油盐将其烹制成菜肴的。我家乡是濒临东海的县份，海产鱼虾，得来容易，几分钱或几毛钱一斤。乡民有个难以理喻的观念，与其白吃淡水鱼虾，不如花钱买海里来的臭鱼烂虾。我的一个发小，一个暑假，坐在村西田野间一口水井边，用一种坚韧的草藤，一端拴着小蛤蟆钓黄鳝。小半天的时间，一共钓了四十七条黄鳝。兴匆匆拿回家，却被她娘拿去喂了猪。 整个童年、少年时代，我捉鱼虾无数次，只有两三次的成果，得到父母的承认，被烹制成了菜肴。至今清楚记得的，有两次，都是在夏天。其中一次是在一块稻田入水口，一下子捉到四条有父亲手掌宽的鲤鱼，父亲拿它们下酒（家乡话叫“过老酒”），我和弟弟拿它们下饭；还有一次，是在刚插上秧苗的水田的入水口，泥鳅惧热，都躲到较为阴凉的入水口石块下，我用笊篱，一下子就捉了十几斤。拿回家，父亲用谷壳把它们烘烤成泥鳅干。每次蒸米饭时，蒸一小碗泥鳅干，吃了一两个月。冒出黄色的油，那么美味的泥鳅干，从那以后，我再也没有吃到过！ 后来，渐渐有乡镇等大地方的人，在夜色掩护下，半夜三更摸到我们村子，在水沟、水塘、水库里偷鱼，用不太毒的农药，药翻鱼后，摸黑捞走一部分。 再后来，村里人也学会了吃本村产的淡水鱼虾，学会了用农药，一下子将整个水塘水库、整条水沟的鱼虾药翻，趁着众人没有发觉，尽可能多地将鱼虾捞走，回家享用。 再后来，水塘、水库基本上被填埋了，原本水流清澈、鱼虾成群的水沟，变成了无生趣、一片死寂的污水。 曾经，我以为，从前的村民很傻，很笨，不懂野生鱼鳖虾蟹的美味和营养价值。但是，现在看着村庄内外所有的水流、水塘、水库都不再有成群游鱼，都现出一副死寂的模样，我这才明白，比起满足人们一时的口腹之欲，那种凡有积水、水流处必有成群鱼虾的生态，才是无价之宝！ 我并不奢望将满桌鱼虾，换回我童年时代鱼虾成群的景象；我只希望，鱼虾满桌，不是人类对水族赶尽杀绝的战利品——我童年时代那种美好景象，只要能部分恢复，重现，我就心满意足了！ 在餐桌上讲年年有鱼的同时，大家也讲一讲环境上水水有鱼，如何？ 2014-1-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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