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天，我产生了一个想法：我应当去问问人们，你们知道你们的县长叫什么名儿？他是本地人还是外地人，他上没上过大学，他要是上过大学的话，他是哪所大学毕业的，他有什么样的好车，他有多少房产？县长的太太上没上班，是不是一天班也不上，她的名字却同时出现在好几个单位的工资花名册上？县长的儿女都是干什么的？是不是年纪轻轻就已经在那些最能赚钱的领域赚了个盆满钵满？我甚至想知道，县长的太太手中是不是早已持有了绿卡，移民了国外，等等，等等。总之一句话，我想知道一下，人们对他们的长官的情况到底知道着多少，是不是也像我一样，一无所知？ 有了这样的想法之后，我选定了一个宜于出行的日子。在这个日子里，我便背着褡裢，从一个县城到另一个县城，开始了我的走访调查。 那一天，我一口气跑了三个县城。每到一个县城，我便选定人流最多的街道，开始步行在茫茫的人流中。我与人们逆向而行。每遇到一个人，不论性别，肤色，种族，经济，地位，身份，等等，只要看上去是年满十八周岁的人，我便拦住了问我上面提到的那些问题。天哪，真是不问不知道，一问吓一跳。几乎没有一个人知道他们的县长叫什么名儿。是的，没有一个人！按照我当初的计划，每一个县城里我至少要询问五百个人。但是后来由于回答几乎是异口同声的不知道。这让我原本觉得趣味盎然的问题显得白开水一样的无味，甚至无聊了，所以，后来我降低了调查对象的数量，那就是每个县城我至少要调查三百人。然而，后来的结果告诉我，五百也好，三百也好，结果却都是惊人的相似：谁也不知道他们（她们）的县长叫什么名儿。我如此这般地从一个县城到另一个县城，一个一个地调查采访，直到结束，确切地说，竟然没有一个人知道他们的县长叫什么名儿。太不可思议了！我自己都有点儿不敢相信会是这样的结果。细细地想一想，这怎么可能呢？这不是他们的国吗？这县城不是他们自己的县城吗？县长不是他们自己的县长吗？一个人只要不是来自另一个星球，只要不是初来乍到的外国人，他们怎么会对他们的行政长官的基本情况一无所知呢？尤其是怎么会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呢？从权力的来源看，从人民在国家中的地位看，这个县城的人就是母亲，就是主人。母亲，主人，怎么会连他的孩子，他的仆人的名字都不知道呢？这不是太荒唐了吗？主人让一个他自己连名字都不知道的人在一个极其重要的位置呆着，为他们服务，这不是太危险了吗？要是那个人打着服务的幌子根本没有服务呢？或者说他提供的服务没眼儿看，甚至是一个通天大盗，那可怎么办？那可怎么办？然而，事实就是最能说话的嘴。事实告诉我的是：在这几座县城里，没有一个人能告诉我他们的县长叫什么名字。 莫不是我调查的对象太普通了？太没有身份了？我开始怀疑起我自己了。但是很快又觉得怀疑是没有道理的。许多人，从衣着，从气质，从派头看，都是大有来头的。都是挺像国家工作人员的那类人。许多人，从身上透露出来的信息看，其身份最不行也应当是国营企业，公司，甚至是某著名团体里吃得很开的那类人。这样的一些人，会真的不知道他们的县长的相关情况吗？难道是他们有意不告诉我？可是这又何必呢？ 我的调查已经结束，信息基本到手。从这些信息中，我初步地得出了这样的结论：我们不知道到底谁在给我们服务着。服务者与被服务者之间老死不相往来。这个国，对我们近于百分之九十九的人来说，是陌生的。陌生得犹如生活在异国他乡。在这样的神奇国土上，如果有人随便拉一个外国人，或者随便拉一个羊把式，顺手塞进我们的某个机关部门里，让这个外国人，这个羊把式，给我们这些所谓的人民，服务上个三年五年，然后屁股一拍走人，那么这事儿对于那个呆了几年的人来说，将预示着一路平安，一帆风顺，什么事儿都不会发生。因为我们差不多每一个人都是被蒙在鼓里的。我们是主人，但是我们连自己的仆人叫什么名儿，都是一无所知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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