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城市山林里,我没有庭院可洒扫。我双手插在大衣口袋里,漫无目的地游走。当公交车路经沧浪胜迹时,我突然很想去沧浪亭找寻那幅千古叫绝的对联。 下车,绕过葑溪,我从苏州美术馆折步而入,因为是侧门而进,游览的顺序与既定的路线冲撞了,但这又有什么关系呢?我是来会苏舜钦、韩世忠、沈三白的,只要能捡拾到他们遗落在漏窗花格的文字,此行就值了。 车前子曾在《好花好天》散文中说拙政园最有富贵气息,相反年数最老的沧浪亭显露的是穷困。穷困姑且不论,推开门扉,我嗅到了梅的香味。闻妙香室,空荡荡的房间,墙上挂着几幅梅姿态斜逸的国画,黑白,深浅,虚实,有无。有一对联:自剪露痕折尽武昌柳,恰似明月祗寄领头梅。看窗外,梅高洁、孤傲地,在院墙角立了数百年。 再往前走。是赏心悦目的翠玲珑。苏子美有些得意,望着自己精心营造的雅游、觞咏之地,他忍不住泼墨,写了“秋色如林红黯淡,日光穿竹翠玲珑”的诗句。各种名目的竹子参差不齐,或高,或矮,或纤细,或苍劲,或似湘妃泪在洒,或如形影相吊、茕茕孑立的隐士。一下子,联想到了林黛玉的栖息地——潇湘馆,风声竹影里,她把世态炎凉看透,把女儿绵密的情态倾入且细且长的竹叶中,然而飒飒竹声,带来的是孤苦、哀怨、带来的是杜鹃啼血、花落人亡两不知的渺茫。 冷。说不清的冷。冷雨敲窗,雨打芭蕉。 碎石阶。复廊。流玉。四面临水的轩窗。总觉得有几对人影在晃动。梁红玉羯鼓一声,韩世忠所向披靡,萧萧马嘶,战旗猎猎,这样的豪气让苏州化绕指柔为百炼钢了。还有一个弱女子——柳如是,焚香祭拜韩梁二人,她也很想拥有剑冲凌霄的侠气,去追随那已经消亡了大明皇朝,可是散了的终也散了,只有绕梁的遗风,在不停地流转。一个时代一个时代走来,没有回头的路,只有凝露的香。 沧浪亭收留的是古人的风雅,是失意人的驱散。大隐隐于市,一墙之外,是喧闹的衢市。三轮车铃声、汽车喇叭声、卖臭豆腐的声音、男女争吵声,无时不挤兑着人的耳朵。可是,偏有人,安安静静坐在观山楼,一丘一壑自风流,从累叠的土石间获得乐趣。这是沈复与芸娘的喁喁,浮生如此,谁还能不释怀? 绕了半天,没有发现我众里寻她千百度的名对子。怅然间仰天正想长叹一声时,却发现,沧浪亭古朴、端正地耸立在山林间。晚清名人俞樾用工整的楷书竭力写好了欧阳修与苏舜钦穿越历史、宛有神助的绝对: 清风明月本无价, 近山远水皆有情。 那份膜拜、那份惶恐、那份虔诚、那份慨叹,我是都有了。 从正门出,上曲折的古桥,风又乍起,吹皱一池春水。瑟瑟,裹紧了衣服,疾步走。游园前后不过一个小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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