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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江南·行走--葛芳散文印象

 苏迷 2014-02-01

阅读葛芳的散文,读者触摸的是一个温润的魂灵,它,向爱而生,为空寂而远游,因漂泊而思想。年轻的葛芳,噙着对芸芸众生的悲悯之心,在一笔一划的文字涂抹中,在一跬一步的人生丈量中,挥洒对于自由的无限渴望,缅怀对于江南风物的痴情难改,甚至大胆摹写现代女性内心深处一声声欲望的呐喊。其文笔可嘉,其勇气可敬。

一、爱

    爱,是文学永恒的主题。葛芳也不例外,她的文字,篇篇饱蘸满腔真爱,这真爱里有对家人的血缘之爱,有对好友的知心之爱,有对社会普罗各色人等的慈悲之爱。

    大爱无言,大悲稀声。《无声的疼痛》书写了失去母亲的难言之痛,未能给母亲送终的愧疚之情,还有强抑悲恸对母亲辛劳一生的悼念,字字血泪,句句含情,读之无不让人扼腕动容。全文虽未详尽铺叙母亲对儿女的关爱,而爱蕴其中;虽未极力渲染失母的悲戚,而痛含其里。“任性的小女儿用手指先在香炉里抠出一个洞来,然后将一支清香小心翼翼地安插进去,小女儿怕香会折断,怕母亲在去冥界的路上突然一片漆黑。”举重若轻的一个“抠”,一个“插”,一个“怕”,传达的是一个生者对死者的敬重和爱戴,点燃的是女儿对生母的深情和眷恋,不知不觉,在氤氲缭绕的清香中,读者心同此情,情同此景,随作者一起,深一脚浅一脚地朝着那个阴森恐怖的、充满无限悲恸的方向走去……虽然,生老病死,天经地义,可是有朝一日,当我们真的面对亲人的亡故,那种“无法消失的疼痛,镌刻在骨髓里,一想起,眼眶就会潮湿。” 毕竟,凡夫俗子鲜有人能如五柳先生那样洒脱——“亲戚或余悲,他人亦已歌;死去何所道,托体同山阿。”未知死,安知生。没有死亡,生的一切都没有意义。《穿越坟墓》便是作者痛定思痛之后哲思的结晶。对于葛芳,死亡已经不是单纯的恐惧和隐痛,而是坦然和淡定,是穿越心灵的人生彻悟——“死亡,也是一种生生不息”,“死者一无所求,只有生者营营不休。”因此,她可以和安息堂的守门人老郭师平静、甚至饶有趣味地谈生死,谈坟墓,在萦绕安息堂的特殊气息里,品茗般回味宿命的美感,的确耐人寻味。同类作品还有《我看见死亡正在穿街而过》等。

    葛芳是一个重情重义、爱憎分明之人。在她笔下,在她心里,同窗知己欧的音容笑貌,早已融入血液,化入生命。偶闻挚友身患红斑狼疮,却不知其身何处时,找遍了同学,紧抓着手机,执意等待奇迹的出现,而“空漠的心,在不停的下坠” ,一定是和欧心有灵犀,才有不祥的预感,在洒着梧桐叶的马路,掩面而泣,大声呼告:“我生命中的欧,在哪里?在哪里?……”那一份焦灼与不安,那一份担忧与失态,情真意切,力透纸背。可惜,人生无常,命运弄人,“当不可知的等待终于来临时,一切都显得无足轻重了”。寻寻觅觅的结果定格在欧的追悼会。欧母的垂首顿足,幼子的天真追问,丈夫的木然神情,于是,“我被抛在哭泣的海洋里”。毋庸多言,如此平淡的一句话,竟有四两拨千金之力,将追悼会的气氛渲染到极致,痛心疾首、呼天抢地、惋惜不舍、泪海汤汤。难能可贵的是,葛芳巧妙穿插了欧近十年的生活照,用幻灯片的方式,让欧的形象丰满灵动起来——喜欢旅行,喜欢浪漫,喜欢神思飞扬,然后以特写的镜头聚焦于一张照片“海面的浪涛拍打礁石,她丈夫把她抱起来,转圈。她洁白的裙子飞起来,和她的心情一样,荡漾着梦一般轻盈的飞花。”多么恩爱的夫妻,多么和睦的家庭!无奈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让人艳羡的欧,带着对生活的热望、对幼子的不舍、对丈夫的眷恋,仓促地独行天堂。“灵车洒着一路的白花,它翩跹而翔,恰似南京的飞花,恍然如梦,停歇在我的鼻尖。在无人的角落里,我突然泪如泉涌。”前后比衬,卒章显旨,这就是“祭欧文”——《南京的飞花轻似梦》。随后的《想念欧》,可以看作是前文的补叙。如果说寻找欧,是在寻找那份和欧久违的情谊,那么祭奠欧,其实是在祭奠和欧一起走过的青葱岁月。虽然时间可以“消蚀尘世里所有的琐碎与卑微”,但是在我们的生命中,少年事,人生梦,生命能经得起几个恍惚?所以,“有些人的名字,无论历经多少岁月,轻轻一唤起,就能从内心温柔的腹地迸出激情和忧伤,哪怕她已远在天堂。”

    高尔基说:“诗人是世界的回声,而不仅仅是自己灵魂的保姆。”葛芳的散文是知冷知热的,字里行间不仅仅有个人情绪的宣泄,更有对丰富生活原生态的描摹,对普罗大众的关怀,对弱势群体的关爱,体现作家真诚不灭的良知和悲悯。作者时常潜伏在杂沓的市井声里,倾听《隐匿在黑暗深处的声音》,孤独船夫的叹息声、小生意人的叫卖声、打工仔的嬉闹声……坚信“力量之外总有生存的强度”,“我体悟着他的心情,那一声叹息,尖锐的,绵软的,却被我捉住了。我穿越过桥墩、桥面,和长长的一段路,企图将真实的温度传递给他。”善意地希望暖暖的爱能将他们拥抱,然后,贴在心上。《街肆》里傻不拉唧、又惊世骇俗的巧妹,还有憨头憨脑、靠体力吃饭的阿憨,叫不出名字的老店主,成绩优异的小肖,还有父以子荣的老肖……简笔画似的,点到为止,却惟妙惟肖,构成了老街最真实的生活细节。在“人间天堂”某些逼仄陈旧的单元楼里,充盈着单身女人的愁苦叹息,烟花女子的放浪笑声,小市民的骂娘声……面对小人物的苍凉与贫困,轻盈与沉重,爱莫能助,“我手持着安定片,无法将敏锐的神经揿服。无眠的夜,涌动着风暴。”在寒风肆虐的冬夜,选择《用胶片表现西塘》。四仰八叉、随遇而安的黄鱼车夫,丑陋龅牙、做活细致的卫春林,美容院里的洗头男孩,老无所养的老妪……他们在我们精神的不提防处,疏忽闪现,莫不让人心惊肉跳,一瞬间,仿佛“昏暗与苍老揉杂,卑弱与微哀拧成一股麻绳,套在每一个寒冷的人的头颅中。” 在绵密又错落有致的叙述中,自自然然地烛照出人性的善恶。也许正是为了“安放那些流人,安放那些灵魂”,葛芳和这些卑微而温暖的人们一起《从风吹日晒里走过》。

二、江南

    白居易一首《忆江南》千古传唱:“江南好,风景旧曾谙。日出江花红胜火,春来江水绿如蓝。能不忆江南?”。可是,随着城市化进程的加快,当湛蓝的天空开始复制城市的烟尘,当清澈的视觉滑过一方方铁蒺藜的建筑,也许,唯有古老的胜迹才能带给现代人些许精神的慰藉。生于长江之南的江阴,求学于江苏省府南京,定居于小桥流水苏州的葛芳,对江南风物的记述,熟稔于心,信手拈来——古镇、老桥、小溪、太湖、戏台……

     在明媚的阳光下邂逅唯美的乌镇,偶遇的机缘成就了葛芳和古镇一次《不可拒绝的沉溺》。乌漆的门柱、镌刻的文字、青石板的裂痕、数不清的尘埃蒙太奇般组接变化,“江南的骨血便从楠木刻镂而成的门楣窗棂上流淌过来,细腻如肤的手感让人惊呼日子原来可以变得这样精美。”轻轻流水,“死生契阔一般悲壮的随着乌镇的流水淘洗着岁月”;丰腴少妇,溅起的水花“在甜酒酿里漩涡成一个朦胧的梦,青团子糯嗒嗒地开始熨贴一个个远离家乡苦命的人”;蓝印花布,“把前尘往事里的哀怨化到私密的骨髓里”;焦灼的困惑,“被那个叫郑愁予的诗人捕捉去当成了美丽的错误,成为绝美的吟唱”。美而不僵,艳而不俗的文字在葛芳笔端流淌,虽然不是哀婉的、潮湿的江南,但是作者用生花妙笔,“把文人心中的情结化到了极致,即使走到了天涯,也要一步步回望,那水漾成的梦啊,那梦一样的故园啊!”它就是江南,就是乌镇,就是甪直,就是周庄,就是同里……

    江南的地面,青砖,细密地斜铺,碎石,随意拼凑,而凌乱中跌宕着娴雅。在病中的黄昏,一个人《独行唐寅园》,凭吊16岁中秀才,29岁参加南京应天乡试第一名的“解元”,“江南第一风流才子”唐伯虎。在寂寥的园子里,体悟“墓里墓外的人生戏剧,有华美,有盛宴,有无奈,有不得已的缺憾”。无论往昔今朝,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谁人明了是非成败转头空的真谛?权势、名利无不是模糊的影圈、虚无的苑囿。无拘无束、自由自在才是生命最理想的状态。忙碌浮躁的现代人,是否应该拥有这份“不为人世、声名、繁华、炎凉而左右”的心态,在纷繁的尘世里,为漂流的心寻找一个“泛着生命光泽”的归宿呢?全文借景抒情、托物言志、浑然玉成。

    在空无一人的戏台上,葛芳也能纵情幻化一场场经典的爱情戏,白素贞和许仙的恩怨,杜丽娘和柳梦梅的缱绻,翁美玲为情而殒,茨威格陌生女人的来信……守着空落落的戏台,咀嚼那一段段凄美婉约之《对岸的爱情》。如今,“虽听戏的人不多了,但终究没有尘封,那一颦一笑,一言一语,写尽前世的风雅。”痴迷戏曲,信守爱情的葛芳,愿意“像一块四四方方的青砖,被抛在了河底”,“等待数千年后的打捞,如同昆曲,经历漫漶,却仍有人读懂它迁延顾步中的惆怅和妩然”。到底人生如戏,还是戏如人生?且让读者见仁见智去吧。

千年江南,古韵苏州,说不完,道不尽,就让我们沉潜葛芳的文字,在书山文海中,继续神游西山、旺山、明月湾、太湖……

三、行走

    大凡从事文学创作的人,都有一颗孤独纤敏的灵魂。他们因为爱,所以孤独,因为孤独,所以不断地行走。其实,很多时候,孤独不是一个人的孤独,而是一群人的孤独,乃至一个城市的孤独。感谢著名作曲家圣桑,为人类赋予了精妙绝伦的《天鹅湖》,令我们为天鹅憧憬挣扎后的孤独而感伤;感谢古往今来的写作者,提醒我们记忆人类不同时期难以割舍的孤独情怀。一如胡弦所言:“文学,正是用来收拾喧嚣过后的那份空寂”(《写作的真相——葛芳散文印象》)。

    葛芳说“远方是个诱惑,它召唤着诗性的灵魂,它让生活在世俗场景里的人寝食难安。”从某种意义而言,行走,是一个哲学命题。歌手许巍《在路上》,宁夏作家陈继明“天空在下雪,我们在赶路”(《一人一个天堂》),“极地之女”迟子建幸福、忧伤、荒诞地一次《向着白夜旅行》……他们无一例外地在行走中感悟,在感悟中升华。葛芳也时常如江湖侠女般,像一阵风一样神游八荒、脚踏四野,忧伤而喜悦地《无边地行走》、穿梭。在江南浓酽的夜色中,像一只青鸟,“熟稔而轻佻的游走” (《青鸟在黑夜飞翔》);在西北漫漫黄沙里,纵是烈日炙烤,依然放逐着生命,“义无反顾地在劫数上喜欢着自己的忧伤”;半夜三更,率性肆意夜走太湖,只为了让“无止境的黑,在风里消融,我的心,也一点点从疼痛中复苏” (《车行缓缓》);回首大学时代第一次任性浪漫的西部之旅,感慨原来自己的《精神在别处》;“流浪,远方,宿命”,葛芳甘愿《做个波希米亚女人》;带着点自虐的倾向,不停地自由奔走,不去想,不去说,只是自在的,《像风一样自由》地飞……

    “不知道是忧伤,还是乐极生悲后的空漠,人们在盛宴里戴上了世故而矫情的面具” (《青鸟在黑夜飞翔》),半夜溜出家门,为的就是找一份静寂,一份融入自然的和谐。在这样雾气腾腾、喧嚣烦躁的夜幕下,“盛放着接近糜烂而诱人的水蜜桃味”,黑暗中,欲望在滋长,谎言在诞生,背叛在进行。善、爱、正义沉沉睡去,恶、憎、不义凶猛地苏醒,人类的良知,人性的善良,已经敌不过普通的卑鄙猥琐邪恶。荒谬又一次成为夜晚的主人。更何况黑暗中,众生昏睡,不知所以,不问所以。于是,躲在酒吧一隅,浅啜一口啤酒,忍不住跟着歇斯底里、震耳欲聋的节奏摇摆。那时候,“一个人像着青衣战袍的武士,不合时宜地被时光抛回到寂寞、伤感的岁月里。”这是属于“一个人的体悟。一个人的回味。一个人的幽思。一个人的沉醉。一个人的孤独。”(《青鸟在黑夜飞翔》)在“黑暗的铁屋子里” ,“世人皆浊我独清,世人皆醉我独醒”,醒着的灵魂便愈发显得孤独痛楚,拷问灵魂的鞭笞声在静夜里愈发凄厉,长啸着划破夜空,振聋发聩。是啊,无论多么惨烈的现实,必须学会清醒地面对。

    评论家谢有顺说过,最好的文学,都是找“心”的文学,寻“命”的文学,也就是使灵魂扎根、落实的文学。“在白天与黑夜的临界点,我总像一只旷野里迷路的羔羊”不知所措,于是,葛芳在一次次不停的行走中,叩问心灵,追问命运,力主单纯而自由地活着。因此,“没有什么能够阻挡我对自由的向往,天马行空的生涯”,“别无选择,只有不顾一切的”自由奔走(《像风一样自由》)。“漂泊可能是我命定的旅行,漂泊是没有终点和结果的,它只是一个过程,一个精神世界永无休止的过程” ,它充满希望和诱惑,使人对未知产生恐惧,但又像“寂寞中的一缕阳光,让我们心灵渴望它能穿透每一处荒漠,满怀着乡愁的渴望去寻找精神的家园。”(《精神在别处》)。且不论葛芳是为了流浪的情愫、漂泊的心绪,还是为了如花的岁月、创作的激情而不知疲倦地奔走,笔者以为,喜欢“行走”的葛芳,其实并不是向往某一个具体的地方,而是钟情于“行走”的过程本身。正如葛芳所言:“我如此强烈地思念一个地方,但真正到达后,心,却又在那个地方缺失了。”(《无边的行走》)“生命经过漂泊经过流浪后,感到缺失而疲惫,但又是丰盈而无以言说的。” 一个性情中的女人,一颗不安分的心灵,一个耐不住寂寞的灵魂,一双对未知永远充满好奇的眼睛,“或许,明天,我又会背起行囊,赤足前行”(《做个波西米亚女人》)……

    佛说:一花一世界,一树一菩提。在文学的百花园里,葛芳,名如其人,文如其人,凭借个性化的文风一枝独秀,芳香宜人。她把对江南风物、亲人、友人、陌生人的爱,汇集笔端,渗入文字,在无边的行走中,追寻理想人生,确认生命价值,经历沧桑世事,精神炼狱,终于“由一个想象者变成了真正的生活者”(胡弦语)。相信通过不懈的努力,在不久的将来,葛芳一定可以笑傲文海,收获一树繁花、满园秀色!

 


 

* 收稿日期:2009-9-30

胡笑梅(1976-),女,浙江宁波人,教育硕士,宁夏大学2007级中国现当代文学研究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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