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载】修行路上，一路走来（3）

三、我的外婆

读初中那会，过年放寒假时，妈妈带我回她的老家去见外公外婆。他们都住在湖南祁阳的一个很偏远的煤矿山区，下了火车再坐汽车到矿区，然后还要走几个小时的铁轨才能到。通行到他们那里的铁轨，通常都是运煤的小火车头。那里除了到处都是山林，就是长长的铁路，和不时呼啸而过的一截火车头。

 

外公和外婆早就分开住了，他们是邻居。我也不知道怎么和别人描述自己的外婆。也许只能说她精神异常吧，但有很多现象，是科学解释不了的。从小，外婆在我眼里，就是一个既慈祥又极其可怕的老人。她每天似乎清醒的时间很短，大多数时间都似乎不是她，而是妖魔。通常我和妈妈每年回去一两次，刚到家门的那一会，她会认出我来，欢喜的说：“锋锋来了，锋锋来了。”然后也像其他人的外婆一样，到处去找糖果给我吃，这些糖果都是平时人家送给她，她舍不得吃而攒积的。每次我也以为她是真的清醒了。可这种好景不长，不到十分钟，她就像换了个人似的，似乎又不认识我了，骂骂咧咧，和她说话她也不理睬。家里人她都谁也不理睬，只是用力咬牙切齿的咒骂。她说的方言很难懂，而且她骂得又急又快，我是一句也听不懂。尤其到半夜，她就开始到窗外开始叫骂，通常从凌晨三点要不眠不休的骂到五点多才回去，而且是精力充沛，高声叫骂。几乎夜夜如此。我那时只好把被子死死的捂着耳朵，心惊胆战的睡觉。

 

我那时还不知道啥叫附体，只是平时听大人说我外婆被一只道行很深的狐狸缠上了。我对此表示怀疑，因为我从来没在外婆身边见过狐狸。后来我才知道，他们说的是已经成了精的狐仙。我从小就相信鬼神的存在，不信人死灯灭这种鬼话，但外婆是不是被狐仙缠住了，我不知道，只是我感觉外婆确实和常人不一样。比如说，她可以几天不吃饭，也可以一天吃下几天的饭。冬天的时候，她可以睡在凉席上，从未见过她生病。她去山里砍柴，担水，力大无穷。说起她的力气，我是亲眼见过一次。记得有一次要移动一个八仙桌，我小舅去搬，结果一使劲都没有搬动，小舅正摩拳擦掌，准备再次发威的时候，六十多岁的外婆在旁边看见了，说我来。于是毫不费力的就搬了起来，问我们要放在哪里去。我们当时都露出骇然的神情，我妈妈低声说：“看见了吗？你舅舅身强力壮都搬不动，你外婆却说搬就搬。那家伙缠了你外婆很久了，不然她哪里有这种力气。”

 

外婆睡的那间屋子，只有她一个人住在里面，平常都没有谁敢走进去，包括外公和她的子女们。据说我很小的时候，我父母带我去外公那边过年。晚饭后大家一起打麻将，外婆当时恰好还清醒，没有像往常一样发疯骂人，在旁边看大家玩。我妈妈打了几圈就累了，说想休息。外婆就说去我那里睡会吧。我妈妈不敢，我爸爸当时就斥责说：“不要信这些迷信，自己娘老子的床有什么不敢睡的？”于是妈妈就在外婆的房间睡下了，结果还不到五分钟，就感觉自己手脚动弹不了，想喊，可用尽力气也喊不出来，吓得妈妈死命挣扎，终于摆脱了，妈妈踉踉跄跄逃回去，说了刚刚的经过。我爸爸不信，自诩为共产党员，无神论者，又是退伍军人，于是亲自去试试，结果自然也一样，刚躺下，手脚就被死死按住，嘴巴也被人捂住，把我爸爸也吓得半死，终于相信外婆的不同寻常了，也相信外界对我外婆的传说不是空穴来风了。这事我后来专门找老爸询问过，他脸一红，露出尴尬神情，没有做声，算是默认了。据说只有我大姨夫在她的床上安然睡过一晚。我大姨夫姓李，我听人说他以前学过武功，也懂些神打点打之类的法术，人家用刀砍他的胳膊，只有一条淡淡的白痕，还有人说他把一根很长的钉子可以放进鼻孔而不见。这些我都没见过，我只知道我的表弟生下来，大姨夫就教他武功。他还有个女儿，现在长沙读大学。不过，虽然我大姨夫手段厉害，但他也只睡了一夜，第二夜就扛不住了，只能撤退。从此以后，一到晚上，我们对外婆的屋子都是退避三尺。就算是白天都不敢进去。有一次我趁里面没人，鼓起勇气进去看了看，里面阴森森的，虽然是大白天，而且是早上，我依然觉得凉气逼人。我看见房间里面堆满了柴火，外婆的床上铺的果然是凉席，上面有一个枕头，有一个破旧的薄薄的被褥。屋顶有一个破洞，阳光可以直射下来。我不敢多待，赶快退了回去。我问妈妈怎么外婆的屋子上面有那么大一个破洞，怎么不补上，万一下雨怎么办。妈妈说，外婆不让我们补，就算补了，她也要拆了。据说狐狸就是从那洞里下来的。外婆和那狐狸以姐妹相称，不许人家补那个洞。

 

我问：“难道你们就从来不想一点办法吗？就这样听之任之？”

 

我这话说出来，外公，妈妈，大舅，小舅，大姨、小姨等全部都露出了苦笑。原来，这些年，他们是想尽了办法，去找当地的，外地的高手驱除了，但都没用。在湖南这边，尤其是这种山区地方，学习道法，懂得祛邪缚魅的高人很多，诸位如果有看平江不肖生写的《江湖奇侠传》就知道。所以外公在六七十年代的时候，请了好些人来作法驱逐，甚至还请了一个耒阳的高手来斗法，最后都没有成功。我当时好奇心大起，问是怎么回事。

 

小舅说：“你这孩子，你哪里知道我们费尽心机。我们第一次请的是本地一个老先生，我们当时家里备置了些礼物，外送一双新布鞋，由我亲自去接他过来。才走到半路上，你外婆就知道不妙了，很少出门的她，那天早上就出门了，到邻居家转悠去了。我们到家后找不到你外婆。我四处寻找，终于在一个邻居家里看见了她，让她回来，她死活不肯。”

我问：“那怎么办呢？”

舅舅说：“我回去说我妈妈不肯来，那老先生说这很容易，找我要了一碗水，在里面用手画了下，然后要我拿着这碗水去找她，只要让她喝了水，自然就肯来了。我说这怎么可能，她精明得很，根本就不会碰。老先生笑着说，不用她喝下，你只要用手指蘸点水，趁她不注意，抹在她嘴边，但有一滴进了嘴就行了。这时你转身就回来。”

 

舅舅说：“我听了他的话，就端着这碗水到了那个邻居家，趁她不注意，飞快的把碗里的水用手指蘸了点抹进她的嘴唇。然后我转身回走，说来也怪，水一入唇，她乖乖的就跟在我后面来了。”

我惊讶的说：“居然还有这事？”我那时虽然对气功比较感兴趣，但对法术这方面的东西比较陌生，听得还有这种神奇之事，顿时心里十分向往，心移神驰。

“那后来呢？”我急不可耐的想知道，为什么这个老先生如此手段，都没有治好我外婆。

这时外公说话了，他说：“你外婆回来后，老先生要我们把她绑在一棵柱子上，说要连续绑她七天七夜。说那狐狸就自然会走掉。可是才第三天，你外婆就已经清醒了，哀求我们放了她，说她已经正常了。我们狠心绑着，不听她的哀求，一直到第六天，你外婆苦苦哀求，我们一想已经第六天了，看我外婆已经完全恢复了神志，一时心软就放了她。结果她清醒了半年，与常人无异，我们以为她完全好了。可半年后又成这样了。现在想起来，真是当不该一时心软，后悔莫及啊！后来再去找那位老先生，他已经早就离去了。”

舅舅说：“后来我又听人说耒阳有个女的，法术很厉害。我又去请她过来。她刚到家时，你外婆也不在家里。她就给我一些药和符，让我溜进你外婆的房间，把这些东西分别缝进她睡觉的枕头和被褥里面。”

我知道舅舅从小心灵手巧，这种事对他来说小儿科。果然，舅舅说：“我趁你外婆不在家，飞快的进入她的房间把这包东西缝了进去，可以说天衣无缝，连我自己都看不出来。”

我兴奋道：“那这样岂不是成功了吗？”

我看见大家脸上又露出苦笑，知道事情又不如意。舅舅说：“哪里知道，你外婆一从外面回来，直奔卧室，一把抓住枕头，被褥，看都不看，直接就一把撕开，我缝的那些东西一下子全部掉出来了。然后就走到窗前，把这些东西从窗外扔了出去后就高声咒骂。那个女法师知道事情败露，也出来和她对骂，两人骂了一阵后，你外婆就回卧室了。这个女法师也回到我们这边，对我说事情比较棘手，这狐狸非常灵通，而且跟的时间太长了，和你外婆的三魂七魄都交融在一起了，如果强行驱逐，也不是不可以，但这样一来，你外婆也就活不了几天了。所以有些投鼠忌器。我们没办法，只好暂时罢手。”

我问：“那后来呢？没想过其他办法了吗？”

舅舅说：“后来还是不甘心啊，又请了其他法师过来，其中一个老法师，还是你衡阳大舅妈的长辈，但都说不好弄，这狐狸和你外婆夙缘很深，手段又高明。”

我说：“不能送医院吗？”

舅舅说：“怎么没想过啊，凡是你能想的，我们都想过了。精神病医院我们都联系好了，车子都开过来了。但你外婆死活不肯上车啊。医生给我们安眠药，要我们偷偷放进她的饭碗里面或茶杯里面，但都没用。她通灵得很，根本就不碰。最后医生也没办法，只能又把车开走了。”

我一听到这里，深深的叹了口气，确实，他们已经尽力了。

后来，外公去世了，舅舅就把外婆接到自己家里住，可她还是一样到了半夜就咒骂，敲门打闹，让舅舅一家无法休息，也引起邻居不满。舅舅是住在衡阳的某一个煤矿宿舍，住在四楼，家里很小，只有一室一厅，连厨房都没有，平时做饭都在阳台上。舅舅家三口人住都嫌拥挤。舅舅无奈，只好在楼下腾出一间放杂物的小屋子让外婆住。外婆的身子越来越差，不久后，一天夜里，舅舅梦到外公过来了，凄然说：“你妈妈活得太辛苦了，我把她带走算了。”过了几天后，外婆忽然完全清醒了，喊着舅舅的名字，说自己快死了，想要见见我妈妈。我妈妈赶忙请假坐火车去衡阳，可还是没有见到她老人家最后一面。

 

关于外婆究竟是怎么附体的，家里人谁也说不上来，反正我小舅懂事起，她就已经是这样了。我妈妈说有一次外婆从外面赶集回来，经过大山的时候把腿摔了，回家后就有些神志异常了。关于外婆的传说，我听得不少。最多的是关于她的美貌。有一次舅妈和我闲聊时，忽然问我大姨漂不漂亮，我说很漂亮。的确，大姨个头高挑，精致眉目如画，是江南少见的美女，我很少见到有女孩有我大姨这种秀色，连我当时小屁孩的时候，都喜欢下意识的亲近她。舅妈说：“外婆的几个女儿中，唯有你大姨最像她。可凡是见过年轻时候外婆的人，都说你大姨在容貌上的姿色不及她以前的十分之一。你外婆年轻时候，小家碧玉，美艳动人，方圆百里都是出了名的。”

舅妈对我外婆被附体，也一直心存疑惑，不知道好端端的怎么就选中了她，而她忽然说出这番话来，显然有所指。难道我外婆真的和这狐仙以前是姐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