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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南旧闻录之窜条鱼

 寒江读舟 2014-02-07

朱学东

 

窜条鱼是故乡最常见的野生小鱼,状若杨柳叶,细长,扁平,中间稍宽大。

“探春把丝绳抛下,没十来句话的工夫,就有一个杨叶窜儿,吞着钩子,把漂儿坠下去。”

《红楼梦》里探春钓的,这杨叶窜儿,其实就是我们所说的窜条。

我过去一直习惯于把窜条写成“蹿条”,是因为我觉得,这窜条鱼的行动起来,头一摆,尾巴一摇,就像蹿出去一样,速度很快。

窜条鱼一直是我们童年和少年时代重要的生活伙伴。

如果没有了窜条鱼,我们的童年少年时代,不知该有多乏味。

幸好,历史不用假设,窜条鱼在我们成长的岁月里,一直伴随着我们,给我们欢欣。

1

窜条鱼跟人一样,有一毛病,初听到响动时,会吓的一下子蹿走了,但一会儿,又会回来看热闹。

每天上午或傍晚,大人或者稍大一些的小孩,就会在村边小河的埠头上淘米洗菜。

每到这个时候,听见响动的窜条鱼就会汇聚在一起,争食淘出来的米虫之类的东西。

小孩喜欢光脚站在没在水里的埠头台阶上,窜条鱼就会咬你的腿脚,痒痒的,好玩的很。

更小一些的小孩,光着屁股坐在没水里埠头阶上,更常常会被调皮的窜条咬的一惊一乍的。

不过,不用担心,窜条鱼的嘴还是很柔软的,咬着了,也就痒痒而已。

这也是我们最早的鱼疗吧。

不过,年长一些的小孩,他们最喜欢的,不是站在或蹲在水里鱼疗。

他们从家里拿来了鱼网兜,看着水里密集的小窜条,猛地一兜插下,抄捞起来,难免有几条来不及窜出去的小窜条就成了阶下囚。

这多少有些煞风景。不过,小孩可不管这个。窜条鱼河里多的是。

网兜抄插只是埠头上捉窜条的一种。

另一种是用自制扳网。

小男孩还自己捡块纱布,用两根细竹竿,火烤之后(竹子火烤之后更有韧性,容易折弯而不会断),十字交叉,中间用绳子绑住,四头分别系在纱布的四角,然后再找一根稍粗长一些的竹竿,绑扎在十字交叉处,同时拿根较长的绳子,也系在交叉处。纱布正中间,缝一块小铁块,这是为了让扳网能够沉入水中所用,这就是老家的扳网,不过,小孩做的,具体而微而已。

准备好后,在纱布中间放上几块剁碎了的河蚌肉,把纱布沉入水中,把粗长的竹竿或插在埠头的石块缝隙里,或插在岸边的泥里,手里抓着绳子。

一会儿,看见窜条鱼游了过来,去啄河蚌肉时,猛地一拉绳子,扳网出水,有些窜条也就跑不出去了。

不过,因为小扳网体积小,这样的方法,通常抓大窜条较少,通常膀皮鱼和窜条鱼苗被抓的最多。

不过,这个捉鱼的方法,充满了情趣。

2,

过去开春以后,周边野河里的水还是清澈的,河边总会聚集不少忙里偷闲的乡人钓鱼。

不过,大人们钓鱼,很烦窜条鱼。

一来窜条鱼个小肉少,就算钓上了好几条,也不够做个菜的;即便钓了很多,收拾起来挺麻烦的。所以钓上了大多最后喂猫喂狗。

窜条鱼吃起鱼钩上的蚯蚓,可一点都不含糊。碰上窜条,鱼饵浪费的很。这是钓鱼者不喜窜条鱼的另一个原因。

“一早上钓了不少吧?中午有下酒菜了吧?”大人钓鱼,在河边呆了一早上,回家碰上熟人相问。

“触霉头,今早上钩的全是窜条”。通常钓者会这样回答。

钓上窜条,竟然“触了霉头”,这也说明窜条鱼对于钓鱼的人来说,印象有多不好。

但在小孩的世界里,钓窜条,却完全是另一种天地,另一种情趣,有意思的很。

我们小时候,会专门去钓窜条。

窜条是杂食鱼类。钓窜条很简单。

窜条鱼的习性,通常成群结队地在水面上来来回回游荡。夏天的时候尤其喜欢这样,俗称漾青。

春天菜花开后,摘一朵菜花,用鱼钩钩好,取下鱼线上的铅坠子,把鱼钩往河面上一甩。

不一会儿,馋嘴的窜条便来了吃菜花了。

胆大又贪嘴的,往往容易成为牺牲品,成为别人的佳肴。

张开嘴一咬那菜花,便觉疼痛,上当了,想吐出来,可不那么容易了。

吐不出来,便蹿开去,想逃,但鱼钩还扎在嘴唇上,怎么挣脱得了!

鱼线被拉的笔直了,照样逃不脱,一扽,窜条鱼还不乖乖地随着鱼线出水,虽然还在半空中活蹦乱跳,但被捕的命运却是逃脱不了了。

有两种情况,窜条鱼会逃脱被捕的命运。

一种是没咬住鱼钩,这是窜条的幸运,一种是强烈挣脱,把馋嘴挣豁了,方得逃生。这也是嘴馋的代价。

除了菜花,苍蝇、牛虻、米虫、蚯蚓都能用来这样钓窜条,不过,有时会觉得用蚯蚓太浪费,蚯蚓通常是正儿八经钓鱼用的鱼饵。

天暖之后,菜花、苍蝇、牛虻通常是钓窜条的主要鱼饵,偶尔还会用树叶。那馋嘴的窜条,就像瞎了眼一样,听见动静,就先扑过来,咬住,哪管瞧清楚没!

这也是窜条的悲剧人生。

3,

故乡黄梅天时,河边的河泥塘里,积了很多水,河泥塘通常与河相通,起码是通过沟渠与河道连着。

黄梅天发水之后,河里的小鱼都在沟渠里逆水奋进,游进了河泥塘。

这个时候的河泥塘,还没有积河泥,只有水。雨水渐少之后,游进塘里的小鱼,回不去河里了,只能在河泥塘里生活了。

这个时候,他们的命运,通常掌握在我们这些小孩手中了。

说不定哪天一高兴,几个小子扛着水桶撩勺,桶抬勺舀的,筑起堤坝,就把河泥塘里的水差不多弄干了,窜条也罢,鲫鱼也罢,肉激浪也罢,统统成了小孩们手中之物。

故乡灌溉沟渠里水,大多是河里打出来的,被从河里抽出来的小鱼和鱼籽不少,它们进入灌溉沟渠后,也只能在沟渠里落脚生活,或者进入稻田。

那个时候,水还没污染,土地也还足够肥沃。我过去一直讲鱼米之乡,说春天挖个塘,秋冬鱼满塘,不是吹的,它就是这样又排水系统带来的。

待到灌溉季一过,沟渠里的水渐渐干了,涵洞附近的低洼处,变成了窜条鱼、小鲫鱼和膀皮鱼以及泥鳅的积聚处,常常不费吹灰之力,就能捞到好多小窜条之类的鱼。

灌溉沟渠边上还有辅渠,主要是积水用的。小孩无事可干时,就会几个人约着,两头用泥土筑坝,把沟渠堵出一段来,然后,把堵住一段沟渠里的水用撩勺,甚至用手舀干——那个时候,我们最常用的弄干水的工具,就是自己的手——双手摊开,并在一起,站在堤坝前,用双掌把水泼出堤坝。

就这样,把辅渠里的一段水弄得差不多了,开始捉鱼,依然是窜条鱼为主。

故乡原来还有一种战排沟,比灌溉用的沟渠大,也有与河相通的地方。

过去备战,主要是准备用来沦陷敌方的坦克的。坦克没沦陷过,倒是里边长了许多水草,后来还种了许多茭白。里边到秋冬季节,水也会放干,那里的鱼也就很容易捉了,不过,放干之前,大人们早已把里边的大鱼抓走了,留下给小孩们的,也就只有小窜条和小鲫鱼了。

4,

故乡是物华天宝之地,所以过去那儿都能有活物存在,那些活物在,就不会有真正的饥荒。

那个时候,只要有水,那儿就会有小窜条小鲫鱼在快乐的游来荡去,那儿就会有兴奋的小男孩。

这才是我记忆中的故乡。

小时候,无论是钓到的窜条,还是弄干水捉到的窜条,我们都会用杨柳条,从窜条的腮帮子里穿进去,从窜条的嘴里出来,一根杨柳条上,通常是一串小窜条。那还不行,经常是好几串啊。

不过,家长们并不喜欢你逮了这么多窜条回家。

小时候大人常说,砍柴富,捉鱼穷。

若要吃小窜条,捯饬起来挺麻烦的,刺多肉薄,又费油盐,所以大人不喜。

不过,小孩的思维方式跟大人不一样。大人觉得费事,那我来做。

不用小刀剖鱼腹,直接用手一挤鱼肚,窜条的内脏都会从鱼腹下端的一个排泄口被挤出来,然后用手一掐,把鱼鳃掐掉,省的麻烦。

油炸窜条很好吃,费油,那行,我就把窜条弄好后,放进碗里,滴上几滴油,加上些许盐料酒,搁在饭锅上蒸,也挺好吃。

不过,那个年代,我家可不缺鱼,窜条终究太小,更多情况是猫鱼。

后来生活好了,我在南京吃到了苏北风味的乱炖小杂鱼,里边就有窜条。直到今天,我一直认为,乱炖小杂鱼,会是窜条被捕后最好的结局。

不过,不知道如今故乡的小孩们,是否还会去钓窜条?不知道他们还会像我们似地,自制扳网去扳鱼?不知道他们是否还会在黄梅天去截断沟渠捉小鱼?。。。

也许,沟渠里早已没了鱼了。

但若河里没了窜条鱼,没了窜条鱼的故乡,还是我认识的故乡么?

我不敢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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