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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载：人狗各有命（短篇小说） 作者：丁国昌 二零一一年农历正月十六日，是江三水老汉八十岁的生日。这天一大早，他就和老伴儿一起乘坐林场的专车回到了位于省城闹市区的老家，准备参加儿子为他举办的八十寿诞的庆典活动。 到了自家门口，老伴儿一下车就在一片欢歌笑语声中进了屋，而他却兴致勃勃地到处溜达起来。老伴儿知道他的心思，明白他想借机会见见乡党朋友，就劝说儿孙们不要管他，说是给他一点儿自由活动的时间。他们这一带原是郊区，他们江家也世世代代都是农民，改革开放以后，城区成倍地扩大蔓延，十几年功夫，这里便成了市内闹区，没有一丁点儿农村的气象了。本来，农村变城市，人人都高兴得要跳起来，可是，在黄土里刨了一辈子的江三水老汉却过不惯，十年前就去了位于城南浅山区的女儿家过活。后来，女儿一家都搬进省城生活了，他老两口索性把女儿家的责任田经营了下来，在山坡上办了一家杂果林场。 按说，江三水该为眼前这天翻地覆的变化而高兴，可是没有。因为，他溜达了半个多小时了，还没有碰见一个熟人，来来往往的行人都不认识他，完全把他当成了进城开眼界的山民。于是，他内心里不觉生出了一股浓浓的、可怕的灰意，甚至是酸酸的苦楚。 江三水年轻时曾当过十五年的农村基层干部，还当过大队党支部书记。他在任期间，最了不起的事迹就是一九六六年农村社教期间，他响应国家计划生育的号召，带头作了男扎手术。这个事在现在平常得连话题都算不上了，可在当时，那就是壮举，惊动四邻八乡的壮举。当时他三十六岁，只有一个三岁的儿子和一个未满周岁的女儿。 江三水的儿子名叫江百娃，是他们江家的骄傲，现在的社会知名度远远超过了他们江家的历代祖先。当然，他不是像父亲那样作了男扎手术，而是有钱。在现在的江家堡，可以说是富翁林立比比皆是，但提起江百娃来，没有人不咂舌，没有人敢跟他斗富比钱。原因很简单，谁也不知道他究竟有多少钱。 江百娃去年干了一件大事，花四百万元从青海买回来了一只幼年雄性藏獒，取名“亚洲黑旋风”。这是一种高大凶猛的狗，非常威武，江百娃一家老小都非常喜爱。尤其是江百娃，终日与狗形影不离 江三水在大街上溜达着，观赏者，失落着，悲哀着，不知不觉便过去了一个多小时。突然，他觉出有些不对劲儿。因为，他是今天庆典活动的主角，可是这么长时间了，家里竟然没有人出来找他回去，好像他就是溜达到天黑也无所谓。他有些不安起来，忙往家走。 家里果然是出事了。他一进门就听见儿媳妇和孙子在嚎啕大哭，老伴儿也哭丧着脸在沙发上静静地坐着，看样子也是流过了眼泪的。看见他，老伴儿忙起身把他拉到一边说，一上午全家人都忙着他过寿的事，把亚洲黑旋风没经管好，跑出去不到十分钟就出车祸了，狗头被撞碎了，惨得很，狗血一直流进了下水道的井口里，死了。老伴儿还告诉他，现在百娃带着一帮人追查肇事车辆去了。 他这才注意到客厅中间有一堆东西被一条白床单盖着，估计那就是亚洲黑旋风的尸体。他静静神，走上前揭开床单看了看，然后对儿媳妇和孙子说：“哭啥哩！都不要哭了。狗么，死了就死了，该咱折财！常言道，家有万贯活口不算。这些张嘴子货，说.....” 他没想到，不等他说完，儿媳妇就收住哭声对他吼道：“闭嘴！闭嘴！” 他犹豫了一下，还想说话，却被老伴儿挡了。他不服，低声给老伴儿说：“你看！哭天抢地的，大正月天，像个啥？又不是我死了！” 儿媳妇放过他，又转身痛苦起来。 眼看十二点过了，还不见百娃回来，他觉出饿了，想出去吃饭，老伴儿却说：“你是饿死鬼托生的？” 下午三点多，江百娃领着一帮人回来了。三水老汉从这帮人的话音里听出来，肇事车辆没有查出来，没办法了，只能自费为亚洲黑旋风发丧了。老汉没想到，儿子要大操大办，要花三万八千元为狗买一块十平方米的墓地，还要花一千五百元为狗买一副两米长半米宽的棺材，还要请司仪先生和哀乐队，还要把葬埋过程摄成像再制成光盘。老汉沉不住气了，不顾老伴儿的阻拦，公开表示反对，说是狗么，不管是多少钱买来的，不管有多么可爱多么可惜，总归还是一条狗么，死了能挖个坑埋了不招蝇生蛆就不错了，还发什么丧？还花那么多钱买墓地棺材? 僵持了一个多小时，三水老汉提出了一个折中方案。老汉说，他现在办林场的那片山坡地，是一块公认的风水宝地，这几年，周围的坡地都遭过暴风暴雨的袭击，都被山洪冲毁过坡地和果园，而他的林场却从未受过损失，每次暴风暴雨到了他的林场都会明显的减弱。所以，他爱上了那片坡地。他给当地山民捐了修路款，已经达成了协议，待他百年后就埋葬在那片坡地上。老汉说，既然这狗死了，就让他带回去埋在那里，权当他死后有个伴儿。 又经过一番讨价还价般地讨论，百娃一家总算同意了。 一切说妥，江三水老两口带着亚洲黑旋风的尸体回山里去了，在省城连一顿饭都没吃。 三日后，也就是正月十九日，江百娃一家开着车进了山，要给狗上坟烧纸钱。江三水没想到会有这一出，当下就吓傻了。 原来，江三水三天前耍了鬼心眼儿，欺骗了儿子一家。回山后，他当天晚上就剥了狗皮煮了一大锅狗肉。第二天，他请来当地的村干部及给林场干过活的男人们在林场里吃了狗肉喝了烧酒。他还讨好吃客们说，这是价值四百万元的狗肉盛宴。他还当众说他的儿子是鬼迷了心窍，要把这么好的东西埋进土里。他还把狗皮展开钉在墙上，说是闲了做成一床上好的狗皮褥子。 江百娃一家愤怒了。 儿媳妇流着泪咬着牙挥着拳跺着脚对着老汉的脸吼道：“太残忍了！法西斯！强盗！土匪！刽子手！惨无人道！没人性！畜生！” 孙子也吼道：“吃死你！吃死你！吃死你！” 儿子江百娃也恶声恶气地说：“过分了！太过分了！说不过去了！你敢剥了它的皮？你敢咽下它的肉？你敢用它的皮做褥子？你活泼烦了？你变态了？你信不信？如果我那些朋友知道了，立马有人来剥了你的皮！” 江三水老汉自知理亏，一个字也没敢多说。 发泄一阵子，江百娃一家子对着狗皮烧了一把火纸，回城去了。 当天晚上，也许是终于明白过来自己对不起亚洲黑旋风；也许是无法接受和容忍儿孙们的强硬态度和辱骂；也许是怕儿子的朋友真的来剥了他的人皮，总之，江三水老汉喝农药自杀了。 江百娃是第二天早上接到了林场打来的报丧电话。报丧的人还说，他母亲不正常了，满山坡到处跑，不停地跑。而且，见了人一个字也不说，两只手在空里一抓一抓的像逮蚊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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