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青眼识英雄，寒素何嫌，忆当年北虏鸱张，桴鼓亲操，半壁河山延宋祚； 红颜摧大敌，须眉有愧，看此日东风浩荡，崇祠重整，千秋令誉仰淮壖。 【一】 对梁红玉的全部认识，来源于小时候看过的一本小人书，她飒爽英姿、披挂上阵，击鼓退金兵，如此的不让须眉，历史上也只有花木兰能与之相提并论了。 这样的女子，直爽、率真，不拖泥带水，不扭扭捏捏，在那个被男权折磨的体无完肤的年代，能驰骋沙场，始终是一个异类。更何况，她还有那样不堪的出身，“京口营妓”，无端误落风尘。 但所谓天日昭昭，在民间，历代相传的都是女将军的英烈与忠诚，人们并不愿意拿她的过去做文章，甚至，在众多演义与戏文中，她几乎成了一个披满传奇，被神化了的英雄。 梁红玉出身习武世家，父兄都是武将，她从小练就一身好本领，加上天资奇绝，能挽强弓，每发必中，强悍不是一点点。 宋徽宗宣和二年，方腊起义。而就在那一年，因贻误战机，父兄获罪被杀。古时女子，并无自救的能力，少年梁红玉在困顿中沦为“营妓”，过着慰安妇一般惨淡的生活。 想来这段日子是极为郁闷的，梁红玉生性高傲，对平常兵卒多白眼相加，她把所有的仇恨，都凝聚在方腊头上。而她的家仇，被一个叫韩世忠的军中小头目给报了。 听说，这个虎背熊腰的“粗人”，直接把方腊拎过来一把活捉，梁红玉怦然心动。 那是一个美妙的夜晚，有佳人，有美酒，有觥筹交错，有独自寂寥。庆功宴上，风尘侠女遇上了她的Mr.Right。 或许是与君初相识，犹如故人归，又或许是电光火石之间，有种叫爱情的火花开始迸裂，总之，梁红玉的命运从此改写了，她“青眼识英雄，寒素何嫌”，这辈子就跟定了韩世忠，而当时，韩还只是一名小校，是排不上号的小班长。 【二】 从命相上看，梁红玉无疑是旺夫的。娶了她之后，韩世忠的仕途节节向上，开始手握重兵。终于，他崭露头角的机会来了。 建炎三年，南宋外忧内患，大臣苗傅和刘正彦软禁了宋高宗，危难之际，怀有身孕的梁红玉星夜飞马传诏，到秀州让丈夫火速勤王。当韩世忠领兵马赶来的时候，宋高宗亲自跑到宫门口迎接夫妇俩，立授韩世忠武胜军节度使，不久又拜为江浙制置使。 黄天荡击鼓战金兵，这是让梁红玉名扬天下的一役。 建炎四年（1129年），金军十万南下，高宗皇帝唯一会的招数就是逃跑。南宋，真正到了关乎生死的危难关头。此时韩世忠携夫人挺身而出，率八千人在长江“以卵击石”，想要阻击金军北撤。 兵法云：“归师勿遏”。因为急着回家的军队战斗力是惊人的，无论从兵力还是士气上来说，宋军都处在下风。如何破敌？深夜，夫妇俩秉烛长谈，共思排兵布阵之法。 突然，梁红玉心生一计：“敌众我寡，死拼难以取胜，不如这样，把队伍分成前中后三军。我统领中军，若金军杀来，就用枪炮矢石死命顶住，他们必定左奔右突，这时，我坐在船楼上击鼓挥旗，你看我旗号行事，旗往东，杀往东，旗往西，杀往西，集中兵力，围歼金军。”韩世忠欣然应允。 第二天，两军激战，流矢如雨，士兵们回头，但见他们的主帅夫人居然不顾危险，披上战袍奋力擂鼓助威，宋军士气陡然大震。 鼓手，这在古代打仗时是一个最最危险的位置。擂鼓的目的，就相当于音乐指挥，不同的鼓点代表着不同的命令，如此才有协调一致的进攻与防守。而梁红玉的这个位置，恰恰就是风口浪尖，一个女人尚且勇猛如此，士兵们怎会不拼死作战！ 这次战斗，绝对弱势的宋军把金兵逼进黄天荡长达48天，遗憾的是，最终金兵还是凿小道逃了。 更让人啧啧叹服的是，班师回朝之际，梁红玉竟然主动上书弹劾韩世忠，认为在唾手可歼的情况下，因战术不利让敌人逃走，请求宋高宗对韩世忠治罪。 大义灭亲，满堂称奇。皇上龙心大悦，不但免了韩世忠的罪，还加封梁红玉扬国夫人。 当然，细究之下，我们不难发现，这只是一个女子为了保全家庭多长了一个心眼罢了。毕竟，父兄当年因战事不利遭诛，家破的痛苦历历在目。 【三】 梁红玉的死因，历史上并没有定论。有说战死沙场，有说被奸细下毒，也有说在韩世忠死后抑郁而终。而民间流传甚广的说法听来十分壮烈悲惨。 绍兴五年（1135年），农历八月，梁红玉突遭金军伏击，“金以精兵铁浮图十倍围之。梁氏身被数创，腰腹为敌刃割裂，肠流三尺，忍痛纳回，以汗巾裹腹。” 心知终不免一死，梁红玉和手下说了句：“今日报国”，立马再赴沙场。“敌矢如雨，猬集甲上。梁氏血透重甲，入敌阵复斩十数人，力尽落马而死。金人相蹂践争其首级，裂其五体。” 古往今来，最为大无畏的将领，以血肉之躯拼死沙场，如此的壮烈往往能得到敌我双方同样的尊敬。“兀术闻之，感其忠勇，敛梁氏遗体，遗世忠。拼合之际，验梁氏全尸，创伤数十，致命者七，皆在身前也。世忠大恸。” 多少次挑灯看剑，多少回含笑并辔，如今，这个心爱的女人，这个灵魂的伴侣再也不能与他相伴沙场、厮守终生了。 即使韩世忠此后又娶了两位妻子，即使他有点流氓气息喜欢挑逗女下属，但我相信那时，他的内心，一定是痛彻骨髓。从今往后，还有哪个女子，能在家国破碎的当口，与他纵马扬鞭、并肩作战？ 再也没有了。 一路行来，一路怀想。从泰让桥桥堍转下来，西面旱洞往东绵延一条街，就是枣市街了。原先，这里有个枣市街小学，学堂所在，就是韩蕲王祠，供着韩世忠、梁红玉夫妇的塑像，堂壁上原刻有“春祭韩王诞正月二十日，秋祭梁夫人诞九月初六日”，寄托苏州百姓千百年来对英烈的敬仰。 寻访并不困难，高高翘起的檐角明显不是寻常人家的风格，然而，所剩的全部亦只有大殿的轮廓了。时光冲散了所有的痕迹，这里如今充作胥江街道办事处，往来熙攘。关于女英雄，人们只有模糊的印象，“哦，听说过，和韩世忠一起抗金的”…… 年月深远，而芳魂杳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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