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奔走于废品大国的中国商人

 老刻刀 2014-02-14
奔走于废品大国的中国商人
来源:《海外文摘》   来稿者:亚当·梅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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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早上不到8点, 詹森·曾(Johnson Zeng)开着租来的雪佛兰,停在了圣路易斯市的一家废金属厂门前,欲购买能运回中国的废金属。在近20天的计划行程中,他独自开车横穿美国南部,造访各地的废金属供应商,饿了就找家中餐馆填肚子,晚上在平价旅馆住宿。这种长途跋涉对于这位中国男子来说是家常便饭,曾回忆道:“上次与荷马一起出行时,我们在26天内开车跑了9600英里。”荷马·赖(Homer Lai)是中国广东省的废金属进口商,是曾的主要商业合作伙伴。
  他的买卖如何?两个数字就可让我们管中窥豹:数百万磅的金属,价值上千万美元,已经漂洋过海运往中国。
  曾是一名中国商人,他一年四季驾着租来的车在全美国到处跑,为的就是寻找废金属。据曾估计,和他一样穿梭在美国废金属站里淘宝的中国交易商,至少有100人,寻找的目标,都是美国人不屑回收再利用的东西。曾最青睐的收购目标是:电线、电缆、以及各种铜制品。
  回收铜制品,是一项重要贸易,对于中国来说更是如此。2012年,中国对铜的需求量占世界总需求量的43.1%。现代经济的增长离不开铜,要获得这种资源有两种方法:要么掘地三尺,要么回收再利用。上世纪90年代以来,中国对这两种方法双管齐下,但中国毕竟还是发展中国家,废弃的东西依然有限,这就给进口废金属开了大门。过去十年,中国使用的铜有70%依赖进口。与此同时,美国人扔掉的铜,则远远超出本国的需求,于是在垂涎三尺的中国买家眼中,美国成了全球最具吸引力的废铜市场。
  从这种意义上来说,曾先生和他的同行们可谓是可持续发展的真正先锋,是这一时代最伟大的回收者。是他们把美国人家门前的回收箱、当地的垃圾场,和中国的发展紧紧联系了起来。
  在泊好的车里,曾按动着自己的黑莓手机,时刻关注伦敦金属交易所的各种报价,它将直接决定全球废金属市场的定价。“市场不景气”,他叹息道,“但还是得争取。”詹森·曾42岁,看上去非常年轻,可当他有心事、嘴唇抿紧时,两颊略微鼓起,倒让眼角的细纹更加明显起来。
  手机响起,是荷马·赖从中国广东打来的电话,曾按了接听,和对方用粤语交谈了起来。
  曾和赖都对“低等”废金属有浓厚的兴趣,但并不是所有人都像他们这般喜爱废品,因为回收低等废金属需要的工作量更大,要经过人工、化学、机械等方面的重重处理,才能变得足够纯净,让铜得以熔炼。电线和圣诞树彩灯就都属于低等废金属,要想回收它们,首先要有人力、有场地,用低廉代价除去包裹金属的绝缘材料。而美国人是绝对不愿意费这个功夫的,美国对铜需求量过低,人工成本又太高,这些废料在他们眼里比鸡肋还不如,出路无非两个:要么出口,要么填埋。
  曾这个礼拜的目标是购得100万美元的低等废金属,出口至中国。而他这样的投资规模,在中国低等废金属收购商人中,充其量只能位列中游。
  谈话结束,曾把手机塞进衬衫口袋,准备下车。他告诉我:“赖正在电脑旁,等着我给他发图片。”我看了看表,中国此时已是接近晚上10点,我说:“他一直在熬夜等着?”曾不假思索地答道:“那当然,有些材料我不太熟悉,只有他知道,他是这方面的行家,赖绝对比美国人更清楚他们扔掉的东西的价值。”赖以前是理发师,如今却已然是中国南方废金属业大亨。
  曾走出车子,打开后备箱,里面是他的行李箱和一顶安全帽。从行李箱里,他取出一件橙黄色的安全背心(类似高速公路上修路工人的工作服),套在新熨烫的蓝白色格子衬衫外面,从钱包里拿出名片,塞进安全背心的口袋里。名片上写着:
  詹森·曾
  加拿大不列颠哥伦比亚省温哥华
  东方金属回收公司董事长
  穿过卡什废金属厂的正门,一侧有一个窗口,窗口下的凹槽用于交换文件和现金,旁边一把快散架的椅子上,一个打着哈欠的男子头戴安全帽,身穿油乎乎的衣服,正尽力避开我的注视。
  曾走近窗口询问:“有人吗?”
  一个中年妇女的脸庞出现在窗户里,问:“有什么事?” 曾略站直些,笑容可掬,递上自己的名片,“早上好,女士!我是东方公司的詹森,我与米歇尔有预约。”
  女人看了一眼名片答道:“他现在不在。”
  曾略显局促,说:“没关系,女士,您知道他何时会在吗?”
  “我去确认一下。”她离开了窗口。
  曾的笑容褪去,喃喃地说:“这样的事经常发生,总是这样。”
  门打开了一条缝,勉强看清一个30出头的健硕男子,穿着红T恤,手依然握在门把上,显得有要事在身的样子,果然他说:“你好,詹森,我这会儿正有点忙。”随后朝着办公室内破沙发点点头,补充一句,“我会尽快过来找你。”曾闪露出宽和的笑容,回应:“您忙您忙,没问题!”
  我们坐下来等待。
  曾低声对我说:“我上周就已经预约了,可总会遇到这样的情况。”一直柔和的语调中掺杂了几分苦涩。
  我俩不知道呆坐了多久,穿红T恤的男子终于出现了,他带着安全帽,手拿笔记本,问:“我们今天要找什么?”
  “ICW”,曾立刻回答(ICW是国际通用的对绝缘铜线的简称),“还有水箱头。”男子递给我一个安全帽,我们跟着他出了办公室的后门,走进一个狭窄拥挤的仓库,几十个洗衣机大小的箱子排在仓库周围,其中堆满了各种各样的废金属。
  仓库内光线昏暗,仅有的光线透过装卸口照射进来,红T恤男子走得很快,曾却踱着步,目光不断打量着周围的废金属。男子停下来,指着一箱用脏帆布包裹的电缆说:“基本都在这里了。”
  曾从胸前口袋取出手机,举在箱子前,拍了张照片。嘴里嘀咕着“电梯电线”,然后发送给赖,他又朝另一个箱子走去,里面的电线各式各样、颜色各异。
  在美国和欧洲,这些混杂的电线统称为绝缘铜线,尽管不同电线的铜含量不尽相同,但价格是一样的。这些电线一旦到了中国,就会按照颜色和薄厚进行区分,每种的价格也会有所不同。对于曾来说,这就涉及到利润的问题,因为每磅一美元的废金属,到了中国,里面的废金属的单价可能是每磅60美分、80美分、1.2美元或2.2美元。大多数非中国人并不知晓这样的细分市场,即使知道了,他们也不可能涉足其中,因为截然不同的语言和文化就已经将其排除在外。   
      曾问:“这样的货有多少?”

  男子看着他的记账本说“大约8000磅”,然后又说:“有胶的要吗?这样的货有1万磅左右。”边说边用手指着一箱2英寸厚的电缆,这些电缆都被切成了1英尺长的散段,两端渗出凡士林状的物质,还露出上百根的细小电线。过去,这些细小的电线被用作电话线埋在地下,而其中的胶质物质是石油加工产品,可以隔绝潮湿物质以免腐蚀电线。美国的电线回收者对这些废弃物很头疼,因为胶质会粘在回收设备的叶片上难以清理。而到了中国,机械加工改成了人工处理:切开电线,用肥皂清洗。
  曾又拍了张照片传了出去。然后,他有了新发现:“看,是圣诞树彩灯。”
  他盯着箱子,啧啧几声,决定买下。接下来男子又领着曾看有线电视电线,曾不感兴趣,又看了有线电视机盒,他非常感兴趣;还有输电线,他非常非常感兴趣。曾拍下了所见的全部废金属,并仔细记下了可能的供货量。
  男子问曾:“我们的货足够装满一个集装箱吗?”
  这是个关键问题,曾要用标准的40英尺海外货运集装箱,承载量为4万磅,把货运给在中国南方的赖。但是,在美国境内运送集装箱的高昂费用,让曾只能在一个废品厂完成一整箱的采购,他的选择只有两个,要么在这里买满4万磅废金属,要么一点也不买。
  曾算了算:“还差1万镑,要么买点圣诞树彩灯?你们卖吗?”
  “我们进去谈,我算算有多少货。”
  我们跟着他进了办公室,曾在沙发上坐下来,打开笔记本,取出一张采购订单,表格很规范,印有公司和他的名字,显然是早就准备好的,表上有三列信息(名称、重量、收购价):胶质钢线,1万磅,55美分;油线,5千磅,135美分;绝缘体铜线,8千磅,150美分。
  这时,赖又打了通电话进来,两人谈话不到10秒,曾随即把订单上第一项的收购价提到56美分。最终曾一共列了10项收购内容,废金属总价已经接近6万美元。他担心这个价格竞争力不足,但也只能静观其变。
  红T恤男子说:“斯图一会儿就会见你,詹森。”
  曾对他点点头。
  曾告诉我:“我们以往在这里一次能买5到8集装箱的货,而现在,能买足一箱就不错了,竞争激烈,有时候一天里就有两三拨中国买家来废金属厂收购。”
  他把手放在膝盖上,做了一个深呼吸,再次关注起手机里的实时伦敦价格。此时,声音寥寥,只有远处传来的机械轰鸣声。
  我和曾在路上奔波了6天,看着他一路搜集废金属,填满了数个集装箱,平均每个价值10万美元。我们在中餐馆吃快餐,夜宿平价小旅馆,还可能有各种意料不到的遭遇:连开六个小时的车,结果发现承诺出售给自己的废金属却在几小时前被别人买走;而有时一天之内就花掉一辆意大利兰博基尼的钱,买回一大堆废品。
  曾告诉我,在路上,他总会感到孤单和挫败,尤其在做这行5年以后。他的妻子和儿子都在温哥华,但是他每年最多只有半年时间待在家里。在汕头老家之时,他从来没想过自己会过上这样一种生活。出国前,曾是聚合物方面的科学家,在企业平步青云,最终在中石化做到高层。可这样一份稳定的工作却无法让曾的妻子满足,她想离开中国。在经过了无数次的讨论和深思之后,曾把家搬到了温哥华。
  从此,曾过上了漂泊的日子,做过很多临时的工作:计时收费的装修承包商,中国城的水果商,一家超市乳制品部门的职工等。
  2006年的一个早上,曾在一份中文报纸上看到这样一则广告:一家企业招聘贸易商,加入其销售团队搜寻北美的废金属。三个月的工资为1143美元,如果去美国收购再加300美元的补助。
  曾申请并获得了这份工作,在经过一周的培训后,他开着租来的汽车,踏上行程。两年后他离开公司,与赖成为合作伙伴。在最初单干的日子里,他曾一连7个月奔波在路上,和赖一起,两人动辄一口气跑数千公里。
  我问:“你们已经买了多少废金属?”
  曾想了一会,说:“数千箱。”
  在卡什废金属厂的办公室等了20分钟,始终没有人来拿走曾的采购订单,曾不时看看伦敦价格,再看看芝加哥价格,又问问我午餐还吃中餐如何。
  终于一个声音大吼道:“詹森,进来!”
  我们进入角落的办公室,中间一个胖胖的卷发男子就是卡什公司的老板斯图·布洛克,他仰靠着椅子而坐,办公室内还有其他三位男士,脸上露出的笑容,仿佛刚刚窃窃私语了一些肮脏的笑话,不能为外人道。
  曾首先问好:“先生,您好,最近都好吗?”并递过去采购订单。
  布洛克扫了一眼单子,歪嘴笑了笑,“好的,让我考虑一下,我需要了解下市场行情,我会让人稍后联系你!”
  我看看曾,又打量着布洛克。心里嘀咕着:这就是他对一张6万美元但在美国却一文不值的订单的反应吗?搞什么啊,谁还愿意花钱买这些破烂老旧的圣诞树彩灯啊?
  曾回答:“谢谢您,先生!稍后再联系。”
  “保重,詹森。”
  我们走出大门,一走到路边我就忍不住问起来:“他几乎都没看价格,难道他不感兴趣?”
  “很可能吧,买家太多了,我敢说昨天也有人来过,现在的废金属不如以前多。”说着,他打开车门,把安全帽和安全背心放在后排座上。
  “没事儿,明天我们会到一个其他人还没来得及去的地方。”待我们坐定,他把手伸进一个手套箱启动GPS导航系统,里面有几十个废金属厂的地址,这是曾的供应商网络,我们开始向下一个既定的目标进发。
  我笑着对他说:“我从没看到过这么多圣诞彩灯。”
  “美国是个浪费大国,你们制造这些东西,却没法回收利用。”曾回答道,这时他的手机又响起来,“可能赖又有新的报价了,我接听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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