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唐宋明清以来，曾经为历代王朝宫廷乐队制作和提供民族乐器的苏州乐器制作名师们，成为了苏州悠久历史传统文化艺术宝库中一颗颗灿烂的明珠。都说高山流水遇知音，与伯牙子期般惺惺相惜自是可遇而不可求的，而对于传统的手工艺人来说，看着自己制作的乐器被名家用来演绎作品，大概就是一种遇知音的感觉吧。 【壹】 在我的记忆当中，我的音乐启蒙便是从二胡开始的，老苏州的生活自然带着些许闲适，每天下午，和着二胡音乐的书声，便会从爷爷奶奶那里传出来，这大概是一天当中最为惬意的时光了，尤其是在那炎炎的夏日，热得知了直叫的日子里，把老房子的房门打开，躺在藤椅上，吹着穿堂风，听着说书先生惊堂木一拍，咿呀弹唱，即便是小眯一会儿，也是人间乐事了。 老屋对面院子深处，住着一个教书先生，平日里严肃得让人害怕。每到下午，他就会端出一张凳子，往门口一坐，拿出一把二胡，依依呀呀地拉上个把钟头，独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家里的大人们总是叮嘱我们一帮小孩子，别到他家门口去。 不过，淘气的我们哪里听得进大人的警告，怕着又生着好奇，总是扒在院墙边，往里看，时间长了，胆子就大了，几个几个地往院子里跑，他也不生气，也不理我们，唯一一次是一个男孩，冲了进去，把他放在凳子上的二胡，拎了出来，这下可捅了马蜂窝，那人几乎是一闪出现在我们面前，从男孩手里夺过了二胡，凶狠狠地说：“知道吗，这是虎丘牌的！虎丘牌的！”说完，就自顾自地回去了，第二天，照样搬一个小板凳，坐在门口，咿呀。 后来，一个搞音乐的朋友告诉我，80年代，虎丘牌的乐器，在全国也是响当当的，那时候，虎丘牌的红木专业二胡曾荣获中国轻工业部优质产品奖，国家质量银质奖，当时没有太多名目的奖项，也没有设金奖，银质奖便是行业内的最高奖了。 再往前推，苏州乐器制作的渊源可追溯到春秋时期，当时吴国的青铜冶炼技术十分发达，为青铜乐器生产提供了有利条件，明代苏州已出现以生产乐器闻名的乐鼓巷和著名乐器制作师。清代的乾隆皇帝给周兰素乐器店赐过龙凤招牌，又召过乐器制作艺人钱君达、张玉成进京为皇宫制作宫庭乐器。 不过，这些认知都是后话了。只记得在那时，那教书先生从此得了个外号，就叫“虎丘牌”。 “虎丘牌”手里的那把二胡其实跟那把名扬全国还获了奖的虎丘牌红木二胡，还是有差距的。如今已经九十一岁高龄的王瑞泉老先生回想起近三十年前，他亲手制作的这一把二胡时，不知还能有多少印象？ 【贰】 75年前那个早春的清晨，只有15岁的王瑞泉被父母送去学手艺。小小的他背着包袱离开了故乡无锡，来到苏州。在那个时候，学会一门手艺，从此就不愁没有饭吃。他投靠苏州舅舅家，隔壁，就是苏州赫赫有名的“周万春乐器店”。 那时，苏州的乐器店还很多，护龙街、玄妙观，不下三四十家，大抵是前店后坊。“周万春乐器店”正是其中的佼佼者。它的当家人，便是跟着著名二胡演奏家刘天华早年师傅、江南名师周少梅学艺的周荣庭。 王瑞泉已经记不得当时为什么会选择到那里去学艺，从此就是一辈子。 学徒三年，照规矩王瑞泉没有分文工钱。不过，在行内，王瑞泉的名号却逐渐响亮起来的。王瑞泉在“周万春乐器店”做了近10年，他还记得当年瞎子阿炳就在苏州卖艺，有时也到店里来坐坐，拉拉二胡，说说话，很谦卑和气。早春，刮着北风，远远听见阿炳拉《寒春风曲》，听得他几乎下泪，直想家。 对于一个手艺人来说，最大的荣耀莫过于他的作品能够得到名家的肯定，正所谓高山流水遇知音，虽说王瑞泉的名气一直很大，但他真正的知音却直到1963年才来到身边。 1963年，16岁的闵惠芬以著名作曲家刘天华的一曲《空山鸟语》一举成名，闵惠芬的老师找到王瑞泉，托他为闵惠芬制琴。从此，近四十年的时间，有闵惠芬的地方，就有王瑞泉的二胡。王瑞泉的手艺，跟着闵惠芬走遍了大江南北，更走进了维也纳的金色大厅。 1984年，王瑞泉经过半个世纪的探索，终于登上了二胡制作水平的巅峰。他的一把二胡在当年被国家乐器评定委员会授予“国家银质奖”，这是乐器二胡至今为止获得的唯一一个国家最高奖项。王瑞泉与北京的制胡名家李永祥号称“南王北李”，被国内乐器界和演奏家尊为“中国二胡王”。 如今，周万春乐器店依然迎着客，当家人早就换成了周荣庭的孙儿周健，更把销售的渠道扩充到了网络，而王瑞泉已年过九旬，许久不做二胡了。 【叁】 王国兴位于盘门路上的二胡工作室，原是一家老厂，留下的厂房已经显得有点破败不堪了，走上石阶，穿过铺着木板的走廊，才终于找到了这个隐匿在其中的工作室，天气很热，几个手艺人在工作室里挥汗如雨地干着活，王国兴说，最近很忙，因为要照顾已经91岁的老父亲。王国兴便是“二胡王”王瑞泉最小的儿子。 王国兴19岁跟着父亲学手艺，尽得父亲真传。父亲很严厉，教艺的时候，就不会把他当儿子看待，稍微出点差错，就要挨严厉批评，甚至挨揍。 正是那样的苦学，才有了现在的王国兴。1998年，闵惠芬的学生赵剑华在新加坡演出，一曲动狮城，手中的二胡旋即被李光耀夫人高价购走。镌刻在琴筒上的“王国兴制”又一次轰动了新加坡。 平时里王国兴最大的兴趣爱好，便是搜罗各地的旧实木家具，拆下木头，劈成规整的长条方块，便是为做二胡的琴桶而准备的，老红木、新红木、黄花梨、紫檀木，都是他最喜欢的。不过，好木头越来越难寻了。 和父亲一样，王国兴的二胡，也有一个知音，那就是著名的青年二胡演奏家邓建栋，王国兴的二胡就是被他带进维也纳音乐厅的，“王国兴制”正和他父亲的“王瑞泉制”一样，成了中国二胡的标杆。在2009年，第二届全国极品二胡评选会上，王国兴的二胡获得了“极品二胡盛世宝琴”称号。 王国兴不喜欢那些机器做出来的二胡，似乎只有自己手工一刀一刀摩挲出来的二胡，才是真正有生命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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