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年前，这座城市的文人墨客们想在自己的园子里取法自然、寄情山水，于是他们叠山理水，植树种花，修建亭台楼阁，这便有了拙政园，有了留园，有了大大小小数百座园林。闹中取静，怡然自得，可谓幸也！吾生也晚矣，久居小区高楼之中，仰望的是逼仄的天空，鸟瞰的是车水马龙。然而，因家毗邻石湖公园，休息日常去那散步看风景，那儿一派真山真水，倒比古人还要自在惬意。
春夏秋冬，那里都自成风景。我以为深秋最好，天高云淡，层林尽染。若是阳光和煦，与妻共骑一辆双人自行车，便可将公园的景色悉数收入眼底。湖水清澈，宛如大地的一泓秋波，含情脉脉。金色的阳光洒在湖面，波光粼粼。有三五只野鸭悠闲地在其中嬉戏，或凫水，或捕鱼。沿着湖边小道骑行，一路上都是树林，杨柳垂枝，栾树挂灯笼，槭树染了霜红。远眺，便是上方山，那儿郁郁葱葱，有一尖顶宝塔矗立山巅，成为一个标识。这儿随处都可歇息，随处都可驻足欣赏。无需惊惧千年前吴越的兵燹，无需担忧千年后汽车的尾气。这里与自然为友，与天地作伴。我们是否太过奢侈？时间就这么在偷闲中度过。就在我们优哉游哉的骑行中，日头一点一点往西山边靠。当夕阳的余晖斜洒在湖中，当白鹭从碧蓝的天空掠过时，我不由被眼前的美景震撼了，恰好王子安有诗句：“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否则，我又怎能用语言来穷尽那样的意境呢？
我总以为，倘若人没有心事，山水便是风景，任凭如何惊艳，总是隔心隔肺的。而一旦带着满腹牢骚忧苦，山水便成了朋友，成了一个精神家园。初冬的一个晚上，身遇琐事，心怀郁结，踽踽独行，来到石湖公园。夜凉如水，园子里既空旷又安静。俄而，心便平静下来。来到湖边，举目远眺，湖面氤氲，像笼着轻纱似的梦。对岸的山重重叠叠，塔影幢幢，实在是一幅不曾装裱的山水画。天地岑寂得如沉睡一般，偶尔几声乌鸦的哀鸣，更让我以为误踏入古时的荒村野外。那一刻，我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想，无尽的爱却涌入我的灵魂。与自然相伴——快乐得便如同身边有位可人的女郎。世上的琐事，已然抛却脑后，心中冥想的，是苏子夜半泛舟的赤壁，是朱自清月下独步的荷塘。此情此景，我想写一首诗，但我发现我实在无法言语，因为大美无言。我只好借用梭罗的诗句来赞美我的石湖：“这不是我的梦/用于装饰一行诗/我不能更接近上帝和天堂/甚于我之生活在瓦尔登/我是它的圆石岸/飘拂而过的风/在我掌中的一握/是它的水/它的沙/而它的最深邃僻隐处/高高躺在我的思想中”。只消将“瓦尔登”改为“石湖”，其他的一字不用改。
很多年前，苏州有位诗人叫范成大，晚年在石湖畔修建了石湖精舍，在那儿躬耕陇亩，四时稼穑。宦海浮沉经年，他何尝不是百转柔肠？于是一方山水，便成了诗中的融情于景，成了诗人的精神家园。很多年后，步履匆匆的苏州人，或许能在休息日，有一次机会与庄严、纯洁的石湖相遇。对它，就算只有一瞥，也已经可以洗净现代繁华大街上的污浊和引擎上的油腻了。这，或许便是城市山水存在的巨大意义吧。
□金 泓
